说不上,也许感到吃惊,甚至非常吃惊。毕竟有具尸体嘛。后来,我感到十分好奇。”
“一点敬佩也没有?”
“我不记得了,帕特里克。不,我没有一点敬佩。你为了偷那笔巨款,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加上你又遗弃了妻子和女儿。”
“妻子不忠,女儿又不是我的。”
“当时我不知道,没有谁知道。不,我不认为这一带会有人敬佩你。”
“事务所的那帮家伙呢?”
“他们有几个月没露面。阿历西亚对他们提出了控告。之后其他诉讼接踵而至。由于他们花钱过滥,破产不可避免。接下来,离婚,酗酒,情况很惨。他们一直按照标准的方式毁掉自己。”
帕特里克爬上床,慢慢盘起双腿。他细细品尝那些话,脸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卡尔站起身,走到窗前。“你在纽约呆了多久?”他一边问,一边透过窗帘向外窥视。
“大约一星期。我不能让到手的钱又失去,于是想把那笔巨款汇往多伦多的一家银行。由于巴拿马那家银行是安大略银行的分支机构,我轻而易举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你开始大量地花钱?”
“花钱并不多。我成了加拿大人,成了一名温哥华移民,拥有实实在在的证件。我买下了一套小公寓和办妥了信用卡。我找到一位葡萄牙语教师,每天学习六小时葡萄牙语。我去了几趟欧洲。一切都很顺利。三个月后,我卖掉那套公寓,去了里斯本。在那里我学习了两个月的葡萄牙语。然后,在1992年8月5日,我乘飞机去圣保罗。”
“这一天应该是你的独立日。”
“可以说,我获得了绝对自由。我拎着两个小包下了飞机,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不多时便消失在2ooo万人的汪洋大海中。天黑黑的,下着雨,路上来往车辆不多。我坐在出租汽车后排座位上,心里想: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哪里,没有一个人能找到我。我几乎哭了。这是一种绝对的不加任何限制的自由。我注视着人行道上一个个匆匆行走的人,心里直说:现在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是一个巴西人,名叫达尼洛,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29
桑迪是在远离利厄的顶层小阁楼上歇息的。在硬邦邦的床垫上,他才睡了三个小时。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屋内时,他醒了过来。此时6点半。他和利厄于凌晨3点才歇息。在此之前,他们紧张地工作了七个小时,查找大量的资料,细听帕特里克以惊人的方式录下的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谈话。
他冲了淋浴,穿好友服,向厨房走去。利厄已经坐在小餐桌旁等候。她重新沏了咖啡,脸上的神色出乎意料地显得很警觉。他浏览报纸时,她为他准备果酱面包。桑迪马上就要离开此地。他要带一大堆阿历西亚的材料回办公家,对材料进行分类整理。
“你父亲有消息吗?”他问。对此,她没说多少话。而且声音平静。
“没有,不过我不能在这里打电话。稍后我去集市,用那里的投币电话。”
“上帝保佑他平安。”
“谢谢。”
他们一道把阿历西亚的全部档案材料装进他的汽车后部的行李箱。之后,两人互相道别。利厄允诺24小时内给他去电话。短期内她不会离开。他们的委托人的事情已经变得愈来愈紧迫。
早晨空气十分凉爽。毕竟已到了1o月,连沿海地区也有了一丝秋意。她穿上派克式外套,一只手插进衣袋,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赤脚光腿地去海滩散步。她极不情愿地戴起了太阳镜。虽说海滩空寂无人,她却不得不遮盖自己的面孔。
如同所有的里约热内卢人一样,海滩是她成长的主要场所,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地方。她童年居住在父亲现时独居的那套公寓。该公寓位于伊佩恩玛。那是里约热内卢最繁华的住宅区,每个孩子都在海边长大。
她已不习惯这样冷寂地沿着海边漫步。在巴西的海滩,到处可见晒日光浴的喧闹的人群。她的父亲发起了保护伊佩恩玛生态环境的运动。他反对人口增长和无计划地搞建设,并不知疲惫地投入社区工作中。如此行为有悖于传统的里约热内卢生活观。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开始得到人们的尊重甚至欢迎。尽管伊娃是律师,工作十分繁忙,她仍然要抽出时间为伊佩恩玛和莱伯伦的环保组织出力。
太阳爬到云层之后,海风骤起。她开始返回住宿地。头顶上空飞翔着一群海鸥。她锁好所有的门窗。驱车前往两英里外的一家超市。在那里,她要买洗发水和水果,还要就近找一个投币电话机。
起初她没有注意那个男人。但她终于把目光投向他,发现他老是站在附近。她拿起一瓶护发剂时,他哧哧以鼻吸气,似乎患了感冒。于是她转身,透过太阳镜瞥了他一眼,吃惊地发现他还在凝视她,他年约3o至4o岁之间,白皮肤,没有剃须。其余的特征她无暇细细打量。
反正,她察觉到对方那两颗镶嵌在古铜色面庞上的绿色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看。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拿着那瓶护发剂走开了,也许他只是当地一个普通人,一个无足轻重的性变态者,专门躲在超市里恐吓外地漂亮的游客。也许超市里每个人都认识他,习惯了他的行为,因为他不会带来任何伤害。
数分钟后,她又见到了他。这一次他在面包架附近,有意用比萨饼遮掩自己的面孔,但一双闪亮的眼睛在观看她的一举一动。他为何要这样躲躲闪闪?她注意到,他穿着拖鞋和短裤。
恐惧感从心中升起,迅速传遍全身。她马上想到逃跑,但她冷静下来,找了一个购物篮。看来此人一直在监视她的举动。她必须反过来监视他。说不定他还会跟在后面,她开始在农产品部来回走动,浏览货架上的奶酪。有较长时间他没有露面。然后她看见他背朝着她,手里拿着一大袋鲜奶。
又过了几分钟。她从超市正面的大玻璃窗瞥见他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歪着头对无线话机说话。那袋鲜奶呢?他怎么手上什么货物也没有?本来她可以从后门逃走,但她的汽车停在正门前面的停车场。于是,她尽可能保持镇静,将手里的东西付了款。但在接过找钱时,她的手却在颤抖。
连同她那辆租来的汽车在内,停车场上有3o辆汽车。她知道不可能逐一察看。这并不是她不想这样做,而是因为他就在其中的一辆汽车里面。她只想驱车离去时不被跟踪。她迅速钻进汽车,驶离了停车场。尽管她不可能回海滨别墅,但还是朝那里驶去。约莫开了半英里,她突然掉头,来了个18o度大转弯。果然他在后面,驾驶着一辆崭新的丰田牌汽车,相隔三辆汽车的距离。一瞬间他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了。奇怪,她想,此人怎么没有想到遮盖自己的绿眼睛?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奇怪了,她居然在外国的领土上沿着外国的公路拼命逃窜。她居然揣着一本假护照,违心地声称自己是某某人。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是的。一切变得奇怪、模糊、极其可怕。她真想见到帕特里克,痛骂他一顿,向他扔石块。当初她的承诺中并不包括这一切。如果说帕特里克是因过去的所作所为被追踪,那么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更不用提保罗了。
在巴西,她习惯一只脚踏住油门,另一只脚踩着车刹。眼下海滨公路的交通状况迫切需要她大量采用国内这种驾驶技术。然而她必须保持镇静。逃跑时不能紧张,帕特里克曾经多次这样说。你必须边思考,边观察,边策划。
她观察后面的车辆。她遵守一切交通规则。
一个小时后,她进了彭萨科拉的机场大楼,准备乘8o分钟后的一架班机前往迈阿密。她本来可以乘任何一架班机,但刚好去迈阿密的这架班机起飞时间最近。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灾难性的决定。
她坐在咖啡厅里,用一本杂志遮挡自己的面孔,观察周围的一切动静。有个保安人员感兴趣地望着她。这也难怪,毕竟她是个漂亮女子。
似乎去迈阿密班机永远是涡轮式的老飞机。24个座位中有18个空缺,其余5名乘客显得没有什么可疑的。她甚至设法打了瞌睡。
到迈阿密后,她在候机室躲了一小时,一面喝着矿泉水,一面注视着出出进进的人群。在售票处,她买了去圣保罗的单程头等机票。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圣保罗不是她的家,但显然与她的家同一个方向。也许她能在那里的一家好旅馆住几天。虽说她不知道父亲被关押在何处,但毕竟离他近了。既然有许许多多的目的地可选择,何不去自己的国家?
联邦调查局按照常规做法,向海关、移民局和机场发布了警戒令。这一次警戒的对象是一位年轻女子。她年龄31岁,持有巴西护照,真实姓名为伊娃·米兰达,但也可能使用化名。一旦查明了她父亲的身份,也就不难获得她的真实姓名了。当利厄·皮雷斯向迈阿密国际机场护照查验处走去时,她没预料到会有麻烦。她考虑的依然是跟踪她的人。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这本印有利厄·皮雷斯姓名的护照一直使她畅行无阻。
然而一小时前,在喝咖啡时,查验人员已经看过了警戒令。他一面慢慢地看着护照上的每个字,一面揿响了扫视器上的警报按钮。起初利厄对他的动作迟缓感到恼火,继而她意识到出了岔子。其他查验处的旅客都轻松地通过了检查。他们只是略微停下来打开护照,对方就点头让他们过去了。一位穿蓝色上衣的负责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挤在那位查验人员身旁看护照。“皮雷斯女士,请跟我走一趟,好吗?”他有礼貌地问,但话音带着不容商量的成分。接着他指了指宽阔的走廊下首的一排门。
“有问题吗?”利厄不想跟他走。
“没有,只是想问几件事。”他等她迈步,另外一个腰间别着枪和警棍的警卫也在等她迈步。该负责人拿着她的护照,她身后是几十个等待检查的旅客。
“你要问什么事?”她一边问,一边跟着该负责人和警卫来到第二个门前。
“只有几件事。”他重复了一句,拉开门,陪同她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方形房问。利厄留意了他胸前姓名牌上的几个字:里维拉。看上去他不像拉美裔美国人。
“把护照还给我。”门一关上,利厄就要求说。
“别着急,皮雷斯女士。我需要问你几件事。”
“我干嘛要回答?”
“别紧张,请坐。你需要喝咖啡还是喝水?”
“都不需要。”
“这上面的地址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从哪里来?”
“彭萨科拉。”
“哪一趟班机?”
“航联855”
“你要去什么地方?”
“圣保罗。”
“详细地址?”
“这恐怕是个人私事。”
“你是去做生意还是旅游?”
“难道这很重要?”
“很重要,因为护照上已经注明你的家在里约热内卢。请告诉我,在圣保罗,你将住在什么地方?”
“一家旅馆。”
“哪家旅馆?”
她犹豫了一会,想报出一家旅馆的名字。但不幸的是,她一时不知报哪家旅馆好。“洲——洲——际饭店。”她终于说出了口,声音显得极其虚弱。
他把这家旅馆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问:“这是否意味着你已经用利厄·皮雷斯的名字在该旅馆预订了房间?”
“那是当然。”她不假思索地说。但随即而来的电话查询证明她在撒谎。
“你的行李在哪里?”他问。
她又被攻破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比上次攻破的缺口更大。她迟疑了片刻,将目光移开,说:“我没带行李。”
有人在敲门。里维拉把门拉开一条缝,接过一张纸条,又对门外的人轻轻说了几句话。利厄坐了下来,想竭力保持镇静。门又关上,里维拉看了看纸条。
“按照我们的记录。你是八天前从伦敦乘坐一架苏黎世班机在这里入境的。八天了,没有任何行李。这似乎不正常,对不对?”
“难道不带行李算犯罪?”她问。
“不算犯罪,但使用假护照是犯罪,至少在美国是这样。”
她望着里维拉附近桌子上的那本假护照,知道它无论如何是看不出来的。“这不是假护照。”她忿忿地说。
“你认识一个名叫伊娃·米兰达的人吗?”里维拉问。利厄惊呆了。她的脸色一沉,心脏瞬时停止跳动。她知道,追猎结束了。
里维拉知道他们已经设下了另一个圈套。“我得和联邦调查局联系。”他说,“这需要一些时问。”
“我是不是已经被捕?”她问。
“还没有。”
“我是一个律师,我——”
“我们知道。不过我们有权拘留你作进一步审查。我们的办公室在底层,走吧。”
她被匆匆地领走了。一路上她紧攥自己的背包,眼前依然戴着太阳镜。
长桌上堆放着一些文件和卷宗,此外还有废弃的公文纸、纸巾、空塑料杯和吃剩的三明治。那些三明治是从医院咖啡厅买来的。午饭已经吃了五个小时,但两个人还未考虑晚饭之事。在房间外,人们依然遵守着时问。但在房间内,它却变得不重要。
两个人都赤着脚。帕特里克穿着短袖衬衫和运动短裤。桑迪穿着皱巴巴的土黄铯棉衬衫。几个小时前,他在海滨别墅也是这种装束。
纸箱里的所有东西被取出来堆在桌上,纸箱被扔在一个角落里。
有人敲门。没等他们答话,乔舒亚·卡特已经推开了门。他站在门边。
“我们正在进行私人会谈。”桑迪冲着卡特的脸说。桌上的资料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帕特里克走上前,帮助遮挡卡特的视线。
“你为什么不经过我们同意就进来?”他厉声说。
“对不起,”卡特镇静地回答,“我只呆一会儿,因为正好想起你们也许需要知道我们已经拘留了伊娃·米兰达。她企图用伪造的护照从迈阿密机场乘飞机回巴西,被发现了。”
帕特里克一愣,半晌说不出话。
“伊娃?”桑迪问。
“是的,又叫利厄·皮雷斯。这是假护照上的名字。”卡特嘴里回答桑迪,眼睛却看着帕特里克。
“她在哪里?”帕特里克呆呆地问。
“在迈阿密监狱。”
帕特里克转身沿着长桌移步。无论什么地方的监狱,总是可怕的。
“你有没有电话号码,我们好和她通电话?”桑迪问。
“没有。”
“她有权接听电话。”
“我们正在努力。”
“那么请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们会考虑的。”卡特没有理会桑迪,继续观察帕特里克。“她走得很匆忙,没有行李,没有手提包,只想悄悄溜回巴西,把你撇在这里。”
“住嘴。”帕特里克说。
“你现在可以走了。”桑迪说。
“我是好意告诉你们这消息。”卡特说完,笑眯眯地走了。
帕特里克坐下来,轻轻地按摩太阳岤。本来,在卡特到来之前,他就感到头痛,现在觉得脑袋要爆炸了。关于帕特里克被捕之后伊娃所面临的境况,他们设想了三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她留在暗处,随意流动,帮助桑迪办案。迄今他们就是这样行动的。第二种可能性也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即她被斯特凡诺和阿历西亚抓获。第三种可能性是她被联邦调查局逮住。这种可能性不如第二种可能性那么恐怖,虽然会引起许许多多麻烦,但至少她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他们没有讨论第四种可能性,即卡特说的她撇下他返回巴西。他不认为她会这样做。
桑迪默默地收拾资料,清理桌子。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她的?”帕特里克问。
“大约8点钟。她看上去很好,帕特里克。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她没说要去迈阿密或巴西?”
“没有,她没提走的事。我走时好像听她说,她要在那幢别墅住一阵子。她说已经交了一个月租金。”
“那么她是受惊吓了,否则她没有理由逃离。”
“不知道。”
“桑迪,到迈阿密找律师,要快。”
“我认识几个律师。”
“她肯定吓坏了。”
3o
6点多了。此时哈瓦拉克大概又去了卡西诺赌场。在那里他玩21点,酗酒,寻花问柳。传说他的赌债已经达到惊人的数字。而拉普利也肯定仍把自己关在那个阁楼上。对于他,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地方。事务所的秘书和律师助理都已回家。杜格·维特拉诺锁上大门,朝屋后最大也是最好的办公室走去。查尔斯·博根在那里等候。他坐在办公桌后,两只袖子卷得很高。
帕特里克已经窃听了所有的办公室,唯独资深合伙人博根的办公室例外。这个事实,博根在那笔巨款失踪之后的激烈争吵中,曾反复拿来替自己辩解。每当他离开办公室,哪怕只离开一会儿,总忘不了把门锁死。而其余几个合伙人太大意了,他不止一次提醒他们说,维特拉诺在办公室里同海外的格雷厄姆·邓拉普打了几次关键性的电话。正是从这几次电话中,帕特里克掌握了那笔巨款的去向。这件事在争吵中一再提起,差点引起双方动武。
博根宣称早已怀疑事务所有内j,这完全是美化自己。倘若如此,他何不向几个大意的合伙人打招呼?其实他只是生性谨慎,而且运气好。重要的会议都在他的办公室里召开,没一会儿就锁上了门。他掌握着唯一的钥匙,连清洁工都得趁他在的时候入内。
维特拉诺关好门,霍地倒在办公桌前面的软椅上。
“今天上午我去了参议员先生的家里。”博根说,“他打电话让我去会面。”参议员先生的父亲和博根的母亲是同胞兄妹。博根比参议员先生小1o岁。
“他情绪好吗?”维特拉诺问。
“谈不上好。他想了解拉尼根的最新情况,我把自己知道的和他说了。至今那笔巨款还不知下落。他非常担心拉尼根掌握了什么秘密。像以往那样,我叫他放心,说我们同他的电话都是在这间办公室里打的,而这间办公室没有被窃听,所以他不必担心。”
“但他显得很忧虑?”
“是的。他再次问我,有没有把他和阿历西亚牵在一起的文件,我再次说没有。”
“确实没有。”
“是的。没有任何文件出现过参议员的名字。和他的一切联络都是口头的,而且大部分在高尔夫球场。这种情况,我已经说过多次了。但帕特里克回来后,他又开始担心了。”
“你没把小会议室争吵的事告诉他吧?”
“没有。”
两个人注视着办公桌上的灰尘,回想小会议室争吵的经过,那场争吵发生在1992年1月。这时司法部已经批准了阿历西亚的奖金。再过两个月,他们就要接收那笔巨款了。一天,阿历西亚突然来到事务所。事先他没有预约,也没有打招呼,而且看上去情绪很不好。此时帕特里克尚未出走,但离他的葬礼仅三个星期。由于事务所正在全面装修,博根无法在自己的办公室会见阿历西亚。他们把气势汹汹的阿历西亚带进了过道对面的小会议室。该会议室面积很小,里面只放了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天花板也是倾斜的,上面正好横着楼梯。
因为维特拉诺是二号人物,他被叫来参加了会谈。谈话的时间并不长。阿历西亚之所以恼怒,是因为这几个律师即将收取3ooo万美元诉讼费。一旦他的奖金获得了批准,现实利益就摆到了面前。他认为,博根几个人收取那么高的诉讼费是昧了良心。不多时双方就争吵了起来。博根和维特拉诺不让步,他们提出要根据当时订的合同分钱,但阿历西亚根本不在乎。
争吵越来越激烈。阿历西亚问,你收取这么高的诉讼费,恐怕有不少要孝敬参议员先生吧。博根敌视地说,这不关你的事。阿历西亚说,这事我应该过问,毕竟钱是我的。接着他对参议员先生以及所有的政客发起了猛烈的抨击。他的话中披露了这样的事实,即参议员先生为了让他胜诉,十分起劲地给海军、五角大楼和司法部施加压力。“他将拿多少钱?”阿历西不停地追问。
博根继续避开这些问题,只说参议员先生那里肯定是要有所表示的。他提醒说,阿历西亚之所以挑选该事务所,是因为它的政治联系。他还激动地说,阿历西亚能拿到6ooo万美元是很不错了,因为他的宣称一开始就是骗局。
至此,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阿历西亚提出将诉讼费减至1ooo万美元,博根和维特拉诺断然拒绝。最后阿历西亚大发雷霆地出了小会议室,一路上骂个不停。
小会议室里没有装电话,但发现了两个窃听器。一个在桌底,被藏在一个夹缝里,用黑油泥固定在那里。另一个被夹在两本布满灰尘的旧法律书之问。那些法律书放在室内唯一的书架上,是起装饰作用的。
在经历了巨款失踪以及斯特凡诺发现那么多窃听器引起的震惊之后,博根和维特拉诺很久没有谈论过小会议室争吵之事。也许他们仅仅是忘记了。他们也从来没有把它拿出来同阿历西亚商量,其主要原因是他很快提出了诉讼,一提到他们的名字就发怒。这件小事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淡忘,也许再也不会提起。
如今帕特里克回来了。面临压力,他们又怯怯地把这事提了出来。不过总是有这样的可能性,即窃听器失灵,或帕特里克过于匆忙,错过了窃听。无疑,他还有很多的窃听材料需要消化和吸收。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出定论,帕特里克极有可能没有录下小会议室争吵的情况。
“他不可能把磁带保留四年,对不对?”维特拉诺问。
博根没有答话。他双手交叉按住腹部,凝望办公桌上的灰尘。唉,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本来他可以得到5oo万美元,参议员先生也可以得同样多的钱。本来他可以不破产,不离婚。本来他仍然拥有妻子、家庭、家当和身份,本来他可以拿到那5oo万,说不定现在已以变成1ooo万,不久将变成2ooo万。这一切全摆在那里,唾手可得,但刹那间,被帕特里克夺去了。
抓获帕特里克的喜悦持续了几天。随后,它慢慢地消失了。因为那笔巨款显然并没有随着他一道返回比洛克西。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也愈来愈小。
“我们能不能得到那笔巨款,查尔斯?”维特拉诺问。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眼睛望着地板。
“不能。”博根回答。他停顿了很久,又说:“我们要是不被起诉,那就已经是走运了。”
桑迪需要打许许多多的重要电话。他决定先打电话解决一件最令他心烦的事。他来到医院停车场,坐进自己的汽车,打电话对妻子说,他可能工作得很晚,说不定要被迫在比洛克西过夜。他知道今晚儿子要参加初中橄榄球比赛,但没有办法。这都怪帕特里克,详情回家再说。妻子没说什么,态度比预想的好得多。
他又打电话到自己的办公室,逮住了一个尚未下班的秘书,从她那里要了几个电话号码。他认识两个在迈阿密工作的律师。但此时已到了7点15分,两人均不在办公室。打电话到他们家,一个没人接,另一个只有电话录音。他接二连三地给几个新奥尔良的律师去电话,终于打听到了马克·伯克家里的电话号码。马克·伯克是迈阿密颇有声誉的刑事辩护专家。对于晚饭时有人来电话,他很不高兴。但还是接了。桑迪花费了1o分钟介绍帕特里克的身世以及最近伊娃被捕的情况。目前她被关押在迈阿密某个监狱,于是他打电话求助。伯克露出兴趣,声称做通晓移民法和刑事程序。他将在晚饭后打两个电话桑迪同意过一个小时再打电话询问。
他打了三个电话才找到卡特。经过2o分钟的好言相劝,卡特同意在一家小吃店会面。桑迪驱车到了那家小吃店,一面坐在车内等候卡特,一面再给伯克打电话。
伯克说,伊娃·米兰达确实被关在迈阿密联邦拘留所,目前尚未被正式起诉犯有何种罪行,而且离那一步还遥远。今晚没法见到她,明天看她也有难度。根据法律,联邦调查局和海关可以对持假护照旅行的外国人判最高期限为四天的拘留,而且必须在拘留期满之后才能申请保释。这样规定是有道理的,伯克解释说。实际情况表明,那些人一释放就变得无影无踪。
以前伯克曾几次去联邦拘留所与委托人会谈。从那里的情况来看,条件还不坏。她被单独关在一间小牢房里,一般来说是安全的。要是运气好,她还能获准打电话。
桑迪没有作过细的解释,只是强调目前不必急于让她获释,因为外面有人想抓她。伯克允诺明天一早设法打通关节和她见面。
他提出收取1万美元的律师费用,桑迪表示没有异议。
桑迪挂上电话,见卡特大摇大摆地走进那家小吃店,并按事先说好的,在靠前窗的一张餐桌旁坐了下来。于是他锁好车门,也走进了那家小吃店。
晚餐是盒饭,经微波炉加热后,放在破旧的塑料盘里端给了她。尽管她很饿,但没有进食的念头。送饭来这间简陋的小牢房的是两个粗壮的女看守。其中一人还问她为什么坐牢。她咕哝了几句葡萄牙语,于是两个女看守没再搭讪。牢门是厚金属板做的,上面有方形小孔。外面不时传来别的女囚的说话声。但总的说来,这里还安静。
以前她从没到过监狱,当了律师后也是如此。除了帕特里克,她也想不出还有哪个朋友被监禁过。起先的震惊让位于恐惧,随后恐惧又变成羞辱。因为她已经像一个罪犯被囚禁在这里。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唯一的例外是想起她可怜的父亲的时候。无疑他的处境比她要糟得多。她祈求上帝保佑他不要受到伤害。
在狱中祷告比较便当。她既为父亲祷告,也为帕特里克祷告。好不容易她才抵挡住这种诱惑,即把自己的磨难归咎于他。她尽量责备自己。她太容易恐慌,也跑得太仓促。帕特里克已经教她如何不露痕迹地转移,如何神秘地离开。该责备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使用假护照算不上什么大罪,她想。很快她就可以得到释放。在一个多暴力的国家里,由于监狱人满为患,这种行为根本不是犯罪,一般仅以少量罚款和立即驱逐出境了事。
想到那笔巨款,她安定下来。明天她要提出请律师,请一个有影响的大律师。然后她给巴西利亚的官员去电话。她知道他们的名字。必要的话,她还可以花钱恐吓这里的每个人。不久她将出狱,然后回国营救自己的父亲。她将隐匿在里约热内卢某地,这是轻而易举之事。
牢房闷热,上了锁,有很多持枪的人守卫。这里很安全,她想。那些伤害帕特里克和绑架她父亲的人不可能伤害她。
她关掉灯,开始躺在狭窄的床铺上。联邦调查局会迫不及待地把此事告诉帕特里克。所以此时他大概已经知道她被捕。仿佛她看见帕特里克手执拍纸簿,不时在上面画线,从各个角度分析此事的最新发展,很快他已经构想出十多种营救她的方案。而且他要反复比较,直至筛选出三种最佳方案才上床歇息。
寓乐于思,他常常这样说。
卡特要了一杯没有咖啡因的饮料和一盘巧克力炸面圈。他不当班,所以脱下了黑西服和白衬衣,换上了牛仔裤和短袖衬衫。他平时就有种得意的笑态,由于他们已经抓获了那个姑娘,并将她投入监狱,那笑容也就更加醒目了。
桑迪三口两口吃完了一个火腿三明治。此时差不多到了晚上9点,离他和帕特里克在医院吃午饭的时候已经很久了。“我们需要认真地谈一谈。”他说。店内挤满了顾客,他把声音放得很低。
“说吧。”卡特说。
桑迪咽下食物,擦擦嘴唇,凑上前说:“你误会我的话了。我说的‘我们’不但包括你,还包括其他人。”
“其他什么人?”
“你的上司,华盛顿的要人。”
卡特思索了一会儿。他注视着9o号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离开公路不远即是墨西哥湾。
“行。”他说,“不过我得告诉他们谈话的内容。”
桑迪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把目光对着他们。“如果我能证明阿历西亚揭露普拉特—罗克兰德公司虚报款项完全是欺诈性行为,如果我能证明他和博根等人共同密谋骗取政府的钱财,如果我能证明博根那位任参议员的表兄也参与了密谋,并打算暗中收取几百万美元的贿金,那将怎么样?”
“够精彩的。”
“我确能证明。”
“你要是能证明,我们就该撤销对帕特里克的起诉,让他走路。”
“这是可能的。”
“别慌,那具死尸还没查清呢。”
卡特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炸面圈,慢吞吞地嚼了起来。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样的证据?”
“书面材料,电话录音,有各种各样的内容。”
“法庭上能接受?”
“绝大多数能接受。”
“足够定罪?”
“有满满一箱。”
“箱子在哪里?”
“在我汽车后部的行李箱里。”
卡特下意识地回过头,朝停车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他两眼盯着桑迪。“这是他逃跑前收集的材料?”
“不错,他听说了阿历西亚的事。博根几个人打算将他扫地出门,所以他一点点地收集他们的丑闻。”
“由于婚姻破裂等原因,他攫取那笔巨款逃跑。”
“不,他先逃跑,后攫取那笔巨款。”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现在他想做交易,对不对?”
“当然想了,换了你也会这么干。”
“杀人的事呢?”
“那是州里管的案子,与你们无关,我们以后会处理的。”
“我们可以把那个案子拿过来。”
“恐怕不能。一来你们已经控告他犯有巨款盗窃罪,二来密西西比州也以谋杀罪提出了起诉。所以很抱歉,现在联邦调查局不能插进来,控告他犯有谋杀罪。”
这正是卡特讨厌同律师交谈的原因。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吓唬的。
桑迪接着说:“要知道,今天的会谈是个试探。我打算通过种种渠道办成这件事,并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不过我还是非常乐意明天上午打电话先探探华盛顿方面的口气。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知道有这回事,所以约你出来谈谈。要不然,我就直接打电话了。”
“你想见谁?”
“联邦调查局和司法部里说话算数的人。见面地点必须是正式场合,我把事情摊开。”
“我这就向华盛顿方面汇报,希望双方好好合作。”
两人不自然地握了手,桑迪转身离去。
31
斯特凡诺太太又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些讨厌的黑衣小伙子已经撤离这条街道。邻人不再打电话抱怨吵得心烦了。桥牌桌上恢复了正常的闲聊。她的丈夫也宽了心。
清晨5点3o分,她睡得很香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她从床头柜抓起电话听筒,“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请杰克·斯特凡诺接电话。”
“你是谁?”她问。斯特凡诺开始起床了。
“我是联邦调查局汉密尔顿·杰恩斯。”对方回答。
“天哪!”她叫了起来。接着她用手捂住听筒。“杰克,联邦调查局又来电话了。”
斯特凡诺扭开电灯,瞥了一眼时钟,接过了听筒。“谁呀?”
“你好,杰克。我是汉密尔顿·杰恩斯。真不愿这么早打电话。”
“那就别打。”
“我只是告诉你,那个名叫伊娃·米兰达的姑娘已经被我们拘留了,千真万确。所以你可以吩咐手下的人撤兵了。”
斯特凡诺赶紧从床上下地,站在床头柜旁。他们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整个搜寻行动真正结束了。“她在什么地方?”他试探性地问,不指望对方作出明确的回答。
“我们逮住了她,杰克,她在我们手里。”
“祝贺你们。”
“喂,杰克,我已经派了一些人去里约热内卢密切注视她父亲的情况。你有24小时的期限,杰克。如果明天早上5点半他没有获释,我就下令逮捕你,逮?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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