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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边境插队手记|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6-04 13:06:04|下载:边境插队手记TXT下载
  两年以前,他们被造反派关押在单位的隔离间里不让回家,母亲长达半年,父亲长达一年,那是什么滋味?大概老天也想让我这做儿子的来体会一下吧。

  闲来无事,没有书,不能记日记,除了睡,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背诵古诗。

  七天过去了,八天过去了,九天过去了……

  依然没有人提审我,这里管事的人都像死了一样,他们用死了一样的氛围来惩罚我的那一句抗议。

  好在以前我当过“狗崽子”,那时的居委会主任、书记就曾经凶神恶煞般地警告我们几个孩子,一群从十五岁到八岁的孩子:“待在家里,不准乱说乱动!”那时的家,没有了父母,也跟这牢笼差不多。

  我还能够忍受这一切。

  第十天。

  早上,依然从铁门下的缝里推进来一碗清汤和一只窝窝头。

  阴暗潮湿的牢笼里,有一股霉味,墙角里蠕动着一条说不上名字的小虫。

  看着那令人恶心的小虫,脑子里奇怪地涌现出那两个便衣在我身上搜出钱和粮票时的冷笑,还有那个军管会主任发火时脸上的横肉。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把他们比喻成那条小虫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在他们眼里,我才是那条小虫,要搜就搜,要关就关。

  后来,有人说我的眼光“很凶”。我想,大概就是在这阴暗潮湿的牢笼里炼出来的。

  如果说,在当年居委会主任、书记的嘴脸面前,我的眼光里还曾经闪现出胆怯与害怕,那么,在看到了装在制服上的嘴脸后,我的眼光里从此不会再有幼稚气,不会再有书生气了。

  64、重回人间 [本章字数:1o83 最新更新时间:2o13-o2-o8 o7:37:o2o]

  正当我用“很凶”的眼光看着小窗外长满青苔的水泥墙时,牢房铁门“咣当”一声打开。

  看守人员直接把我押到了军管会那个人的办公室。

  插队干部老孙坐在那里。

  军管会主任脸无表情地对我说:“你现在写一份检查,放你出去。”

  我问:“检查什么?”

  军管会主任:“态度不好。”

  他不会编理由,也用不着编理由。

  我说:“态度不好犯什么法?你就可以抓人?”

  军管会主任又光火:“你不写也可以,继续关!”

  我说:“那好,你关吧。”

  我说着站起来向牢笼的方向走。

  军管会主任叫道:“站住!”

  见我回头,他脸上露出难堪的微笑:“检查不要写了,你现在出去吧。”

  我说:“不行,你应该出一份材料,说清楚为什么抓我?”

  军管会主任:“?”他脸上的微笑僵在那里。

  他不会微笑,微笑时,脸上也有着横肉。

  我补充说:“你不出材料,我是不会走的。”

  军管会主任掩饰尴尬,假装哈哈大笑:“啊唷唷,脾气还不小呀!”

  插队干部老孙见我来真的,把桌边已经打理好的我的东西一拿,拉着我走:“好了,走吧。”

  我说:“不行,我要点一点钱和粮票有没有少,那是集体的财产。”

  我是存心的,要表示出对他们的不信任。

  军管会主任压着火气,站起来倒茶时,杯盖掉在了地上。

  我坐在那里,翘起二朗腿,慢慢地数完,才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大门,老孙问我在黑河还有什么事?

  我说:“下饭馆!”

  还是去那家饭馆,十天前,我放下筷子没吃完饭的饭馆。

  饭馆里只有野猪肉。

  原来,这些天闹起了猪瘟,县城没有猪肉,只能组织二百多人上山打野猪,来供应县城里对肉的需求。

  野猪肉很粗糙,有一股土腥味。下乡后,我吃过狍子肉、狼肉、熊肉……吃到最后,觉得所有野兽的肉,都跟野猪肉差不多一个味,不如家猪肉好吃。

  但十天下来,每天都是清汤窝窝头,那野猪肉也就算香的了。

  回生产队的一路上,老孙跟我讲,过几天还要给汪永德、吴茂财送行李,他们被刑拘了,等着判刑。阿弟因为不到18岁,过几天就会放出来。

  汪永德他们仨那晚离开生产队后,就到处乱窜。在西岗子、宋集屯,夜里撬门撬窗,偷了当地供销社,被公安盯上了。后来他们到县城后,又在夜里砸了第一百货商店的玻璃进行偷盗。

  他们在拦车去北安时,与司机发生争吵,被跟在后面的便衣警察以打架为借口抓住。

  阿弟当时溜走,以为警察真是为了吵架的事抓他们的。因为钱都在汪永德和吴茂财身上,他身无分文,无法远逃。因此来找我,以为我去了能把他们领出来,没想到把我也带进去了。

  公安一开始怀疑我是那第三个人,但后来真正关我十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从我身上搜出了钱和粮票,也不是怀疑我与他们有什么瓜葛,就是因为我的抗议。

  在这个县里,还从来没有人敢抗议过县公安局。

  他们根本不会来审我,因为没什么好审的。

  65、种豆得瓜 [本章字数:1291 最新更新时间:2o13-o2-1o oo:38:52o]

  已经进入收割小麦的阶段,我去捆小麦。

  跟在芟刀手的后面,把他们撂下的小麦捆成小麦个子。

  不断地弯腰,不断地捆绑,腰酸背痛、扎手磨掌,手上是一道道划痕和血印。

  中午,酷热的太阳晒得大家直冒油。

  一天要这样干13个小时,只有中午半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

  干到最后,人就像傻子一样,对痛和累都已经不知不觉麻木不仁了。

  腰酸背痛吗?就猫着腰不再站起来;扎手吗?就卷起袖子让它扎。

  几天下来,居然腰不酸了,手也不疼了。

  本来,两只手臂被麦杆扎破的地方在汗水冲洗下,像针刺一样痛;现在,当汗水顺着手臂淌下时,只有一种奇痒。

  到了小麦脱粒打场的时候,王队长照样让我在夜里带班。

  从黑河的笆篱子回到生产队已经有些日子了,发觉人们看我的眼光变了。

  不是变坏,是变好了。

  真是奇怪,公安惩罚怎么变成了老乡褒奖?种豆怎么得到了西瓜?

  生产队那些刚参加劳动的老乡小孩们,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哥”地叫着。

  打场休息时,老乡会把从家里带来的鸡蛋葱油饼分给我吃;我一上马绳入口时,老乡也会来精神,笑嘻嘻地呼呀喊的,显得特别热情。

  那天入马绳口,在我边上割麦捆的三毛子小莎对我道出了其中的原因:

  “大家都说你是为了别人才被关进去的。以前,只觉得你是会讲大道理的知青头儿,一本正经的。现在,觉得你蛮有人情味的,像咱们东北人!”

  蔡景文更是笑着编了一套词,文绉绉的:“当我还不了解你全部性格脾气的时候,你像是黑龙江水,洪涛翻天,气势吞人,令人不敢接近。可是一旦等我了解了你的性格之后,便发觉你是一江清澈的水,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水。”

  我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骂道:“去你的,你当我死了,给我念追悼词呀?”

  小麦脱粒的最后一个夜班。

  下班后,浑身轻松,心情舒畅,下了马车,我徒步往回走。

  清晨,已入初秋,舒适的风微微吹起,大杨树的落叶像雪片一样旋转着落下,太阳穿上了红色的外衣,好像也知道天气要变凉了。

  远处山脚下的炊烟连成了一片,群山在暮霭中如同腾云驾雾般地飞舞……

  头上一阵“嘎嘎”的叫声,抬头一望,一群大雁正排着整齐的“人”字往南飞。

  在路口,我碰到邵子昂。

  在笆篱子里关了十天,回来又带着夜班打场,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面对面了。

  他问我:“听说你最近和当地青年混得不错?”

  我说:“也许是吧,做夜班的大都是当地青年。”

  他提醒我:“你是六九届中的高材生,不要因此消沉下去。”

  我明白他说的意思了,他是怕我蹲过笆篱子后,自暴自弃。

  在这之前,昊宇也提醒我:听说杜义田和你关系很好?但当地青年封他是“侦察科长”,专门侦察上海知青的事。

  我很奇怪:我们有什么好被侦察的?

  自从我蹲笆篱子回来,发觉杜义田喜欢跟我学说上海话,喜欢看我看过的书,喜欢模仿我写的字。

  当地青年中有好几个都喜欢这样。

  我觉得有人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这些被一些知青看不惯的当地青年,本质上也都是一些心底善良纯真的年轻人。过去,我们对他们了解得太少,今后,应该多深入他们,和他们交朋友。

  我回答邵子昂:“你放心,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消沉的。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那些老乡现在对我比以前更好了,和他们在一起感到很愉快。”

  有一句话,我没对他说:“这笆篱子蹲的!倒成了好事儿。”

  我怕他对他老爸一说,老邵要说我变坏,变得匪气了。

  66、走出知青点 [本章字数:1415 最新更新时间:2o13-o2-25 11:34:36o]

  生产队从知青中挑选了三个人学打芟刀。

  一开始让我们去打青谷子、青黑豆,那是打下来喂马的。

  老乡说:“在这里你们就练吧!练好了明年可以去打水稻打小麦了。”

  芟刀,外形似一把特大号的镰刀,刀根部宽1o厘米左右,越向刀尖越窄,长约一米以上。芟刀刀杆的中上部有一“v”型揻扣的手柄,拿着它一刀下去,就能割倒一尺多深、一米多宽的庄稼。

  芟刀的开刃采用掂锤的方式,将芟刀刃口置于一小铁砧上,用掂锤沿刀锋细密掂锤,掂出的芟刀锋利无比。打芟刀的人要随身带一块磨石,当刀不快了,只要拿磨石轻轻地在锋刃上蹭一下即可。

  会打芟刀是东北农村强劳力的标准之一,我们被选上当然高兴。

  老乡们一边打,一边帮我们纠正两手拿刀的姿势,肩的姿势和腰的旋转,看我们脚下的步子和伸刀的幅度是否合适……

  打了几天芟刀,我生病了。

  那天中午休息时,肚子里一阵难过,走路都困难了。

  我还想抡起芟刀,才两下,就眼昏头花。

  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呕吐了,浑身发凉,我爬到地头的马车上躺着。

  王队长过来说:“套马车送你回去吧。”

  我也想回去,但走不动;找人套车的话,打芟刀的又要少一个。我说:“回去也一样躺着,我就在马车上躺一会儿吧。”

  王队长说:“你能坚持到晚上吗?”

  我说:“能。”

  这时,老农李胜俊过来,搬过两捆草垫在我身下,又在我边上用艾草点起了一堆火,烟滋滋地冒着,蚊子苍蝇都躲得远远的。他把自己那件破棉袄搭在我身上:“你盖着点吧。”

  那棉袄的领口和袖口都油腻腻的,有很凶的坑马蚤味,或许,还有很多虱子。但这时却好像是最温暖的棉被一样,我缩在里面,一会儿竟舒适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雨,队里没安排下地干活。

  社员拿着锹站在我们知青准备造房的地基上,昊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些老乡,又来赚知青的工分了!”

  我说:“这工分不算知青的,算队上的。”

  昊宇说:“算了吧,王队长这么精明的人,会白白为你们知青干活?肯定是从知青建房款中扣!”

  我再次解释:“这是上次队委会决定的。”

  昊宇说:“像真的一样,你以为农民是马克思主义者,个个像雷锋一样?他们私心很大的。”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不能对农民太苛刻要求,要求他们个个像雷锋、个个成为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这可能吗?他们平时喜欢讲些黄段子,发些牢马蚤话,他们还会时不时地想到自己家的自留地、老婆、孩子,但他们普遍具有质朴的生活观,善良的处世观,坚韧的劳动观,这就够了。”

  我想起昨天那件带虱子的棉袄。平时,你会觉得它肮脏破烂,但当你病了的时候,你会觉得温暖而又舒适。没经历过这些,就不会正确评价底层的农民,就难以全面理解百姓这个概念。

  病差不多好了,我又休息一天。晚上,哲学小组学习。

  基于对农民的不同看法,我向哲学小组提出:走出知青点,重新认识农民。

  病好了,又去打芟刀。

  傍晚,秋后的蚊子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因为干热了,我只穿了一件汗背心。十几分钟内,身上起了几十个大包小包,特别是脖子、手臂上。

  蚊子在天色渐暗、转热变凉的条件下,进攻得更加疯狂,痒得我直挠,芟刀也打不好。

  “穿背心的,快回去!”队长在后面叫。

  “快回去呀!你怎么还不动呢?”队长又叫。

  牛大爷拿起一把打下的青黑豆,攒在握刀的手心里,刀一挥,那把豆子就一飘,驱散了身边的蚊子。

  我一看这办法好,也学着拿起一把豆子攒在握刀的手心里,一甩胳膊,又抡起了刀。

  牛大爷笑着看我,叫着:“冲啊,再坚持5分钟,胜利就属于我们的!”

  农民,别看他们外表粗糙,那些点燃的艾草、盖上的棉袄、劳动的呼应,不都让人能感觉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细腻丰富吗?

  67、紧急集合 [本章字数:1132 最新更新时间:2o13-o2-26 1o:41:1oo]

  九月的黑龙江。

  白天,远处的青山已经泛黄了;近处的炊烟带着一股青苞米的糥糥香味。你可以感觉到空气的干爽、空气的清纯了。

  夜里,皎洁的月亮挂在一排杨树梢头上;地下月光如霜般清冷。你可以感觉到秋风把树枝吹脆、把树叶吹枯了。

  今年水稻的长势非常好,但一场大风造成了大面积的倒伏。

  常年收割水稻都是用芟刀打的,但在倒伏的水稻面前,大芟刀不起作用,只能用小镰刀割。

  团支部组织起割水稻青年突击队。

  生产队最厉害的小伙子和姑娘都集中在我带的组里,全是上海知青,一个个眉开眼笑的。

  这惹得其他组的人有点不高兴,向队长提意见。

  我们手拿镰刀,弯腰撅腚抢收倒伏水稻。和别的组不一样,我们组是并排前进的,没有人落下。

  当天,人均割16o捆,比其他组人均多割35捆。

  几天下来,一个个累得不成|人形。在水稻地,我对邵子昂苦笑了一下:“你要是现在拍张照的话,那嘴脸瘦得,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邵子昂笑笑,拿出一面镜子。这哥们怎么像个娘们,竟然身上还带着镜子?他递给我,让我自己照一照。

  我接过镜子,大吃一惊:原来,我瘦得并不亚于他:两颊凹进去,颧骨凸出。

  今年夏秋季节的转换,可能就是今天吧?

  上午还热得流汗,下午3点多钟,刮来了一阵凉爽的秋风,吹人心肺,引人入醉。

  风越吹越凉,还下起小雨点。我披上棉袄,招呼大家下班。

  晚上下工回来,所有基干民兵突然紧急集合,民兵排长照例向大家讲了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一番话。

  我们多少觉得有点奇怪:平常夜里紧急集合一般都是武装民兵,怎么今天把这么多的基干民兵都集中起来了?

  直到“修战壕”的命令下来,我们才明白,这的确是需要人多点的,所谓“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嘛。

  我们顶着“沙沙”的秋风,踏着“嚓嚓”的落叶,冒着“淅淅”的细雨,用刚放下镰刀的手拿起了锹,去江边修理战壕。

  天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怎么就跌下了战壕。

  正好,老子就是要在战壕里干活的。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东一下西一下地干着,老半天,也没挖出几锹土,用脚踩踩,战壕的底也不见平整。

  突然,那头亮了一下,我惊喜:“谁?有手电?”

  “我呀,看看修得怎么样了。”老高应声道。

  我说:“看不清,没法干。这样吧,你来照明我来干。”

  老高说:“好。”他一手拿手电,一手捂着光,不让光线透出战壕。

  我看准了,一下就是一大锹,又沉又实,越干越来劲,脱去了棉袄,身上还直冒汗。

  眼看着战壕底下的土一大锹一大锹地扔出去,本来只到腰部的战壕,现在有肩那么深了。

  地面上突然一片亮光,抬头看,是对岸升起的一颗照明弹,正缓缓地落向江中。

  老高骂了一句:“他妈的!”

  也是,我们这儿只要一有动静,老毛子那儿就总想看看清楚。

  两岸之间,谁都不是吃素的。

  我问老高:“往年都是农闲时修战壕,今年怎么大忙时就修?”

  老高说:“你问我,我去问谁呀?也许双方的局势突然紧张起来了吧?”

  68、苏舰喊话 [本章字数:1126 最新更新时间:2o13-o2-27 12:47:o5o]

  明天就可以用芟刀打水稻了。

  王队长在地头宣布:用小镰刀割倒伏水稻,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一共割了13垧,这在全公社、全县也没有的。

  这一宣布,大家全都松了下来。

  我觉得腰马上像要断了一样,脊椎骨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终于到了筋疲力尽,有气无力的地步了。

  我跪在地里,一把一把地割着,士气不高了。

  云龙四下一看,大家都有气无力的,便用扬州话逗趣:“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慌不忙,一下就是一下,一刀就是一刀!”

  大家都苦笑起来,真得都没力气了。

  正是农忙,军事演习不知怎么特别频繁起来。

  上一次紧急集合才刚过两天,这不,又来了。

  吃完晚饭,我搬过一只凳子,给昊宇剃头,左一下右一下,剃得正起劲,邵子昂冲进来,一把拖住我的手说:“武装民兵紧急集合,快去!”

  我只好扔下剃刀就走。

  可怜的昊宇,抱着刨了半边的脑袋也跟着跑到连部。

  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全副武装横排在秋风中。

  像冬训一样,边防连首长作了动员布置,我们一路小跑到了大庙制高点,机关枪压得我直喘。

  跳进战壕掩体,我把机枪架在战壕上,面对公路,呆了有十来分钟。

  汗水浸在白天割稻时被稻桔划破的手臂上,像无数小蚂蟥在咬,又痛又痒。

  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天空,我才发觉身边还有许多解放军战士和我们一样趴在战壕里。

  接下来,一连几天晚上,天天都有战备行动。

  这些行动的时间和方式都与以往不同,有时很简短,有时又很复杂。

  有一次放潜伏哨,在嗖嗖的秋风中挺了两个小时,一切正常。

  武装民兵突然集合,一路跑到公社,又宣布解散。

  眼看秋天就要过去,长达半年的寒冬就要到来。五六个妇女在副队长老吴家,专门帮知青翻新棉衣棉裤。

  妇女集中的地方,肯定热闹。缝纫机的“得得”声,裁布的撕裂声,还有女人们唠家常的笑声。

  那帮妇女见我去了,着急地说:“你才来呀,带布和棉花了吗?”

  边说边抖落起我的棉袄和棉裤,指着那些破的地方说:“这儿要补,这儿布都化了,这儿棉花都磨了……”

  等我捧着补丁布和棉絮刚到老吴家,就听那些妇女说:“赶紧去民兵连集合,人家都通知到这儿来了。”

  又是紧急集合,简直没完没了。

  不过,今天的集合不寻常,集中了全公社的武装民兵,而且每人带一个书包、一只水壶,左臂上还扎了白毛巾。

  仍旧是跑步去大庙制高点,但加进了这样一个内容:有四名伤员,用四副担架分别抬走。

  训练结束时,好几辆大卡车停在路边,公社书记讲了一番话,说最近战备形势异常紧张,为了消灭也许会突然袭击的苏军,我们要加强训练、常备不懈。只要帝修不灭,我们就挖洞不止,战备不停。

  第六感觉告诉我,在农忙季节,这么紧密的备战活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就在国庆节前的一天下午,老毛子有四艘军舰停在公社下边的主航道上,施放烟幕弹,拿着手提喇叭高声大叫。只是说的都是俄语,我们没听懂说什么,但肯定是与发生的大事有关。

  69、电台造谣? [本章字数:1o73 最新更新时间:2o13-o2-28 o8:54:41o]

  除了频繁的战备训练行动,上级对边境知青工作也突然抓紧,在国庆节前专门组织各大队干部查看沿江知青点。

  就在苏联军舰大喊大叫的当晚七点,大队党支部召开会议,布置知青工作。

  先介绍了这两天参观的几个先进知青点:

  富拉尔基大队:

  在住的方面:盖了一幢房子,分成两排,每排九间;三间为一个单元,二间住人,一间专门烧水、洗脸、放水缸;每间住五人,当中一人是团员,早晨五人一起学习、做广播操。

  在穿的方面:大队集体买了一台缝纫机,知青的衣服缝补靠自己,拆洗靠贫下中农。

  在吃的方面:知青食堂精心安排,每天干稀搭配,忙时吃细粮,闲时吃粗粮。

  在用的方面:知青的工具专门有一个工具库,自己的工具写上名字,有一个保管员,做到不乱拿工具,不丢失工具。

  在烧的方面:五名知青算一户,和社员一样分柴分煤,主要用来烧水、烧炕,吃饭上集体食堂。

  外三道大队:

  房子造得和旅店一样,一大排,很干净。专门有一个女干部负责女知青的卫生工作。鸡鸭鹅养了一帮,今年以来,光蛋就捡了八千多只,天天喝甩袖汤。一个月杀头猪,平均每人一天一两半猪肉。

  上级指出:知青是未来的接班人,不抓知青工作,就是不抓政治。要让知青德智体全面发展。要做广播体操,要办好食堂,整好宿舍,挖好菜窖。让知青吃得饱,吃得卫生,做到“炕热屋子暖,好烧不冒烟,暖和不呛人。”要合理安排劳动,强调安全生产,强调文娱活动。

  介绍完别的大队情况后,插队干部还汇报了本大队2oo来个上海知青的最近情况:

  有五个知青被县公安局拘留收容,在上海治病的有七八人,还有几个最近也想回上海治病,主要是关节炎和胃病。知青中现在有十五人扭腰,其中有好几个是坐马车不小心挨车压的。

  国庆节这天,下午三点,下地的知青早早收工回来了。

  食堂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一派节日气氛,桌上餐具齐备,摆满了桔子,桔香弥漫在空气中。

  干部老孙让我去请贾大爷,等我和贾大爷一起再回到食堂时,人已满座,瓜籽壳磕了一地。

  我宣布国庆宴会开始,先让邵子昂代表团支部公布昊宇和高朗光荣入团。

  在热烈的掌声中,大家开始干杯。

  吃喝同时,知青还忘不了演出节目。

  新团员唱了,团支书唱了。轮到我时,不会唱,老套头,朗诵一段自编的打油诗:

  “这儿没有焰火,没有彩灯,

  只有对岸的照明弹在空中飞腾。

  我们和共和国一样年轻,

  我们是成长在五星红旗下的新人。

  明天,也许我们会拿起枪,

  一起冲向江边的战壕!

  只是为了我们的祖国,

  永远升腾绚丽的焰火、挂满灿烂的彩灯!”

  深夜,蔡景行收听苏联电台,悄悄对我说:“苏方说中国国内出大事了。”

  我问:“什么事?”

  蔡景行不肯再说,只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是苏联电台造谣说的,瞎讲的。”

  大家后来也就没追问下去。

  7o、带枪下地 [本章字数:1144 最新更新时间:2o13-o3-o1 12:36:25o]

  国庆节一过,形势更加紧张起来。

  上级命令各大队对武装民兵的下地劳动要做到集中安排,而且全部武装民兵都要带枪下地干活。

  这是很罕见的。

  我们真的成了“一手拿枪一手拿镐”了。

  早上,我们排队扛枪走过地营子,穿过深草地,有人唱起了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的插曲:“赶快上山吧同志们,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1o月5日,有一条重要广播惊动了我们:美国基辛格将于1o月底访华,这是中美建交的信号。

  我们都不知道,基辛格其实早在当年7月份就已经秘密访华,1o月底,将是他的公开访华。

  中国当时把美国和苏联看作是世界上两个超级帝国,现在突然要同其中一个握手了,这在知青当中引起很大议论。

  听完广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突然,民兵连长一推门,见知青还在议论这条新闻,就在房间里吹起哨子,喊道:“紧急集合了!”

  我赶紧穿衣穿鞋,尽管东北此时的夜晚已经很冷,但我没多穿衣服,以为过会儿一训练,准得出一身汗。

  但是我错了!

  今晚是接沈阳军区紧急命令,夜里11点,所有地区一致行动,进行查夜。

  武装民兵分成了一个个清查小组,分头到农户家搜查外来人员。

  难道有重大案犯躲在民间?非要采用上农民家搜查的方式?

  反正我不喜欢在深更半夜时突然造访农户的家。

  平时都是乡里乡亲的,现在全副武装,往人家家里一站,说:“搜查。”弄得彼此都很尴尬。

  但这是上级的命令,没办法,只好执行。

  来开门的大都是家里的男人,披着衣服,眯着睡眼,一脸的不情愿。我惊奇地发现:这里的男人都穿花裤衩,而且是红色的。

  进屋一看,全家男男女女,都光着膀子睡在一张炕上,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们。

  再到下一家时,我只是跟在后面,不进屋。我不愿意看到农民的惊慌及私密。

  查夜回来后,又接到任务,去潜伏在江边的航标灯下,监视江面。

  这回我要换上棉袄棉裤了。

  棉袄棉裤前几天刚刚让家庭妇女们翻新过,很暖和。

  让这天去冷吧,我趴在航标灯下,跟钻进棉被中也没什么两样。

  又开始撅黄豆了。

  同收割水稻时一样,我带的组里全部是上海知青,而且有四个团员,六个武装民兵,我想拆开这支“绿棉袄”的上海知青组,遭到异口同声的反对。他(她)们的理由是:“我们组热闹,是突击队。”

  这帮家伙,活儿干得欢,但也很会享福,踩着厚雪,竟然抱个热水瓶上地了。

  天很冷,雪却在化。

  我们的棉胶鞋湿了,鞋子里像装了水一样,冻得小脚趾麻木,棉裤一直湿到膝盖。但中午休息时,打开热水瓶,在满地皆白的雪地里喝上了热水,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云龙、蔡景行、肖明等人在地头休息时,议论什么时候回上海,路上想顺便到哪个城市去转一下。因为按常规,今年是新知青回上海探亲,老知青在知青点留守。

  我们离开上海已经十八个月了,特别想家,尤其是女知青。

  才1o月中旬,一年中最累的活――撅黄豆的活儿才刚刚开始,猴急想家的女知青中已经有人走了,首先回上海探亲的是李晶霞和何雨琴。

  71、惊人消息 [本章字数:1o85 最新更新时间:2o13-o3-o3 16:o1:31o]

  汪永德和吴茂财的案子已经审完,他俩被押到生产队宣判。

  晚上队里开大会,押他们来的人当场宣读了判决书:俩人分别被判两年徒刑,阿弟因为不到18岁,当场释放。

  由于几个月不见阳光,俩人的脸像雪一样白,头发长长的,像个“半女人”。

  开完会,突然起风,乌云密布。眼看一场大雪就要来临,知青点的几千斤白菜还在地里,如果大雪覆盖,菜就要冻烂了。

  夜空,像盖上了锅盖一样墨黑。我去宿舍,动员所有知青堆菜去。

  忙完回来,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大队要我去一下。

  原来,汪永德和吴茂财明天就要被押到北安监狱去服刑,俩人提出来要剪头发。

  大家都知道,知青点平时男知青的头都是我剃的,于是就来找我。

  我问他们:“怎么剪?”

  汪永德说:“痒死了,剃光舒服!”

  记得秋天时,邵子昂的头发里长了虱子,他用六六粉洗头,洗完后头又痛又辣,难受得要命。

  住在一起的男知青怕传染头虱,又怕六六粉洗头,就干脆叫我把他们的头剃光了。

  光头,真的很舒服。

  第二天,汪永德和吴茂财走了。

  队里的大小干部也都集中去黑河开会了。

  开什么会?一点风声也打听不出来,很神秘。

  知青点的学习也很沉闷,大家都不太愿意发言。

  前些日子,报上不点名地批判了陈迫达;北京在国庆也例外地没有进行庆祝游行;边境线上的战备行动一阵紧一阵……

  有人提议学习时分析一下形势,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只是在猜党内斗争可能出了问题。

  也没什么好多猜的,干脆转个话题,学习会成了入冬的生活安排会,大家讨论了今冬要腌多少酱瓜、胡萝卜、卜留克与咸菜。

  开完会,我去站岗。

  半夜轮岗时,我和衣躺下刚睡,有人碰我的腿。我敏感地跃身而起,却被此人拉到屋外,站在雪地里。

  十月下旬的东北,已经大雪盖地,滴水成冰。西北风呼呼地吹着,我冷得直打颤,一下子清醒过来。

  看着那拉我的人迎风而站,纹丝不动,我忐忑不安地问:“什么事?”

  “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这是邵子昂的口气,语调有些沉重和紧张。

  “你说吧。”我着急了,外面天太冷,我都要被冻坏了。

  邵子昂仍然放慢语速地说:“你听了一定不相信的。”

  看到邵子昂一句一顿的样子,我有点生气,催他快说。

  他告诉我:“**出了问题,一个多月前,他摔死在外蒙了。”

  “谁?”我的心“啪”地一惊,“那不是党章法定的接班人吗?”

  邵子昂说:“目前我就了解这些,其它的还不清楚。”

  我问:“是黑河这两天干部会上的内容?”

  邵子昂不吱声。

  怪不得最近边境战备局势紧张,军训军演这么频繁,原来是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已经一个多月了后我们才知道。

  现在想起来,那天苏联军舰停在主航道上,用大喇叭喊叫的准是这个事。只不过我们不懂俄语,没听懂啥意思罢了。

  我抬头看着满天星斗,只觉得银河像不可捉摸的白带一样,飘在空中。

  我忘了冷。

  72、逆飞大雁 [本章字数:1578 最新更新时间:2o13-o3-o4 15:39:34o]

  黄豆撅完了,新知青开始6续回上海探亲。

  这两天无论是碰到老乡还是知青,开口就问:你回不回上海?

  沥沥拉拉地走了几个后,明天要集中走15个。

  夜里8点半了,知青点食堂又热闹了起来。

  留下过冬的知青和明天要回上海探亲的知青,在这儿开一个座谈会。

  饭桌拼在一起,铁炉燃起火苗,灯光此时在火光下,也显得逊色了许多。

  大家那止不住的笑脸,被映得忽亮忽亮。

  新知青毫无拘束地谈自己要回上海的心情。毕竟是下乡两年第一次要回上海,回父母兄弟姐妹身边,他们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

  王雄涛等老知青则关心地问大家都准备带什么土特产?

  他们去年回去探过亲,知道上海人喜欢东北的黑木耳、黄豆、豆油、黑白瓜籽、芸豆……

  邵子昂也是属于留下的,他在今年夏天时跟父亲一起回过上海了。他谈了冬天食堂伙食的安排,让回上海的知青带点好吃的,早点回来。

  我也打算今年要回上海探亲,因为还要带工打场,只得晚点走。

  大家让我谈谈回上海后的打算,我说在上海举行几次集体活动吧,包括对留守边境的知青家庭访问。

  看着大家高高兴兴的样子,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今后每年这时候都会这样吗?还是一年比一年冷清,慢慢地平静下去。

  想到此,心中不由一阵悲凉:不会每年都这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部分人将永远离开这里,像施卫疆、陈新凯;留下的也不再会隔一年回一次上海,就像生产队里当年闯关东、抓劳工、支边而扎根在此的老乡,他们已经不会再回自己关内家乡去探亲了。

  再好的风筝,也有断线的那一天。

  刚送走一批回上海探亲的,又迎?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