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合力围剿下,哗哗的水向前涌成一股潮,不可阻挡。
肖明是赶马拉水滚的,这活儿很稳当,在我们拉水耙之后,他再用很长的水滚跟在后面把泥土压得更平整,这样,才能撒下稻籽。看到他身上一尘不染,我们集合起来,向他冲去。2o多只马蹄子,像2o多挺水枪,把泥浆扫向他!
立刻,他变成了一只泥猴子。他一手挡住脸,一手挥鞭对我们直摇摆:“站下!站下!”但终于倒在泥浆里,溅起的泥花,全扑在一旁抹稻埂的小莎身上。
小莎是三毛子,即祖辈那代是真正的俄罗斯人,尽管她的皮肤不再是白人了,但整个人的轮廓却同俄罗斯姑娘相像。
在黑龙江边境一条线上,有土生土长的达斡尔族、鄂伦春族;有清朝政府派遣屯营的满族八旗水兵的后代;有清初的大迁民;有清末民初的闯关东;有日伪时期抓来的劳工;有大跃进年代的支边,还有二三十年代从苏联逃难来的俄罗斯人,当然也就有了中俄混血儿。
衣服被弄脏了,小莎有点恼,对肖明叫道:“咯应人!”
“谁勾引你啦?”肖明刚从泥中爬起,有点莫名其妙。
“咯应人!咯应人!就是咯应人!”小莎连说三句,一转头走了。
肖明在她身后大叫:“你不要瞎说!”
也在抹稻埂的当地青年刘蛮子哈哈大笑:“人家说讨厌你,没说你勾引人!”
刚来农村,上海知青还听不懂东北话里的很多方言。当然,当地人也听不懂很多上海话方言。前两天,肖明已经为此闹过误会。
他去供销社,对营业员说:“买钮子。”人家姑娘骂了他一句:“耍流氓!”羞得捂着脸跑了。
事后才知道,当地人把男人的把儿叫作“牛子”。你对着姑娘家说“买牛子。”那不就是耍流氓吗?
中午休息时,我觉得右脚像有人用小刀割了一下,抬脚一看,大脚指头裂了个大口子,红的肉全露出来了,不能使劲。
1o、掏老哇子窝 [本章字数:1357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16 13:1o:45o]
1o、掏老哇子窝
小兴安岭的背脊上,要修筑一条1oo多里长的战备公路,时间四个月。
生产队决定从新知青中抽十来个人去,并让老知青王涛雄带队。
王涛雄来自于上海虹镇老街,讲义气,动感情,个头不高,但却是摔跤好手。
队里的东北大个张庆明不服气,要和他比试比试,他抱起王涛雄左甩右甩,王涛雄就是倒不下去。
而王涛雄喊一声“右倒!”大个子果真从右倒了下去,王涛雄再喊一声“左倒!”大个子又从左边倒了下去,就像个沙袋一样,任由王涛雄拿捏。此后,大个子服了他。
我扎坏了脚,休息在家,屋里空荡荡的,因为外出修战备公路的知青都已经出发了,我的心里好像也空虚了许多。
等我的脚好了,水稻地的活儿也忙完了,妇女老人种的苞米地都出了苗,大地一片生机。
那天,我们去给北树林边上的一块苞米地补苗。
树林里有许多老哇子,也就是乌鸦,老上这块地里扒苞米粒吃,弄得地里的苞米苗缺了好多。
大家一边补苗一边说着前两天黑龙江上发生的一件事:
离我队不到八里地的一个生产大队,有两个社员在黑龙江上打渔,被两艘苏联边防小艇两面一夹,连船带网都给劫走了。
直到三天后,在我方的交涉下,才被放了回来。
说得正起劲呢,队长孙洪才骑了自行车到地头,要我和他一起去北树林里掏几个老哇子窝,说抓几个小老哇来,吊在苞米地里,老哇子就不敢来扒拉苞米粒吃了,挺管用的。
北树林的松树,都有2o来米高,我三下两下就爬到树梢,手快碰到老哇子窝了,心里嘭嘭直跳,伸长脑袋向窝里一探,叫了起来:“有四只蛋!“
队长说:“那没用,扔了它!”
我不想扔,可是放在口袋里又怕下树时碰破了弄一身脏,只好照办。
半天,我爬了6棵树,抓了11只小老哇子,全吊在了苞米地。
第二天,队长让我带云龙一起继续掏老哇子窝。
上第一棵树时,我就抓了5只小老哇子。
云龙运气不好,第一棵树是只空窝。他又上第二棵树,可能是心太急了,一连踩断了五根树枝,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我看了吓出一身冷汗。
谁知他上去惊叫起来:“四只猫头鹰崽子!”
接着,他把一只只猫头鹰崽子从2o多米高的树梢间扔下来。小猫头鹰还没学会飞行,一只受重伤,其余三只倒完好无损。
我凑近一只仔细地看,黄黄的眼珠,浑身绒毛,嘴里发着“嚇嚇”的反抗声,很凶。
拿回青年点后,老乡说这玩意儿养不活,我们又把它们放回林子里去。
晚上,我把掏老哇子窝的事记在日记里,觉得很有意思。
从下乡的第一天起,当别人都睡着后,只有我一人醒着,做两件事:先记日记,再背诗。
已经背了四十多首了,这本手抄的《少儿诗歌3oo首》,从春秋的《诗经·伐檀》到清末秋谨的《对酒》,都是一些最简单的诗。但毕竟是古代诗词,要读懂也不容易。好在北大荒变幻无穷的大自然和社会底层农民的生活,丰富了我对这些诗歌的理解,而豪壮或婉约的诗歌又薰陶了我对人生的理解。
记完日记,十点,时间还不算晚,我翻开手抄本,背王维的《观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睡在我左边的国明还醒着,说自己有些想法,要跟我闲聊。
猛然,睡在我右边的蔡景行一下子掀开自己的被子,翻身从挂在墙上的书包里摸出一把钳子,嘴里气鼓鼓地叫着:“哼!要不把电线掐断,你们是不想睡觉的!”
话音未落,电线已经“卡”一声落下来了。
一片漆黑。
我听到国明那气得呼呼直喘的声音,拍了拍他,让他不要生气,然后轻轻地钻进被窝睡觉。
妨碍别人睡觉总是不太好,第二天,我在被窝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电筒。
11、捅马蜂窝 [本章字数:13o7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17 13:53:55o]
11、捅“马蜂窝”
晚上,生产队团支部召开一个团外青年座谈会。
支部书记是本地青年杜义田。
会议主题就是前几天关于本地青年张庆民和曹士英在水稻地里打架的事。
杜义田一上来批评了打人的张庆民。然后,让我们大家都发言表态。
冷场。队部会议室昏暗的灯光下,大家互相看不清脸,谁也不愿意开腔。
杜义田点名让我先说。
我也没多想,说了一句:“打人总是不对的。”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骂人也不对。”
杜义田双眼紧盯着我。
我想他可能嫌我说得太简单了。再说些什么呢?我想起那天曹士英说队长脚扎了活该,于是就又多说了几句:“现在队里有一种不好的风气,大家不是互相关心,而是互相发难。比如有人打骂还不会干活的新知青,嘲讽年轻队长孙洪才,甚至新知青下班回来给老乡挑水、晚上组织学习,都会受到白眼。我希望改变这种风气。”
团支部书记听了我的发言后竟然大发雷霆:“让你说稻地打架的事,你怎么岔开了?”
我说:“这都有联系的,大家平时一直很有意见。”
杜义田见我还嘴,更生气:“你们新知青刚来没几天,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很纳闷:我捅了谁的马蜂窝呢?
我从小就是个鲁莽和粗心的人。记得母亲讲过我三岁时的一个故事,在公园里远远地看到一个草地,我兴奋地奔向它,跳了进去。
但我却跌进了一个长满了浮萍的水塘!
“鲁莽和粗心”就此成了我儿时一直被大人唠叨的缺点。
然而,在我依稀的记忆中,那次事故留下的只是它的美:我挂着一身的碧绿,没有一丁点儿灰尘。
在大人的唠叨下,这竟然成了我的性格,便也决定了我的命运。
尽管我现在小心翼翼地不像儿时那样“鲁莽和粗心”,但难以改变的是:我骨子里仍然不会在乎周围的环境,我追求一切顺其自然;我从来也不十分担心上当受骗,我喜欢所有美好的感受。在我的生活里,似乎一切还刚刚开始,而且也并无目标,性格决定了无论历史或者周围的人和我有过什么误会,有过什么争吵,我就像儿时跳进水塘再爬起来一样,已经记不起一身的泥水了。回头望去,留在我心里的只有很美的、一尘不染的碧绿,还有远离了琐碎和污浊的快乐。
管它得罪谁呢,我无所谓。
会后,新来的邵子昂打着手电和我一起回青年点。
邵子昂是上海68届高中生,大我们五岁,他原来在别的地方插队,后来他父亲来到我们生产队当插队干部,他把关系也转过来了。
毕竟他比较成熟,分析说:“事情没那么简单,队里的关系是很复杂的。”
我们是在公社所在地的古城插队,就拿本地青年来说,有社直干部的子弟;有父辈过去在古城开饭馆、照相馆、做小生意人的子弟。他们岁数大一些,学历也高一些,好多是高中毕业,再加上下乡早一些,经历了文革初期边境上抓“修特”运动,和队里的老农积怨甚多。
不过他们虽然人不多,能量却很大。
我今天提的意见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所批评的现象正是这些人所为,而团支部书记杜义田则是他们一帮的。
反过来,本地青年中纯粹农民家庭出身的,一般都只读到初中就务农了,年纪略小一些,比较实在,不搞帮派,受到老农的支持,年轻的队长孙洪才可以说是其中的代表。
邵子昂表示:我们应该支持生产队长开展工作。他还向我透露:上级就要派解放军工作组进生产队了;而且,插队干部也正在酝酿建立知青点领导班子。
说实在话,我弄不懂这些复杂的关系,也不愿意参与这些复杂的关系。
12、工作组进村 [本章字数:1176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18 12:16:13o]
12、工作组进村
解放军工作组来了,三个人,是边防连的老潘、老高、小江。
他们一来,就宣布全体社员每天早晨5:3o到队部学习半小时,然后再上班。
学习的第一天早上,只见曹士英手里挥着马鞭,浑身摇晃着向队部走来,嘴里哼着“农业学大庆,工业学大寨,全国解放军学工农。”哼完了哈哈大笑。
杜义田也笑着大声说:“看来你是需要学习啊,到现在了,连谁应该向谁学习也没弄明白。”
大家都知道他们话里有话,但谁也没搭他们的话碴。
在半个小时学习中,工作组老潘等人自我介绍了一下,再讲了一些现在的形势。
然后,大家出工。
已经进入夏锄铲地季节,这天去西边铲黄豆地,每根垅有二里长,铲一个来回,就已经到中午了。
一进田里,大家就像打仗一样,你追我赶,拼命向前。
杜义田、曹士英他们上工都要比我们晚,我们早上六点到地里铲地,他们到地已经七点。因为他们土生土长,会干农活,尽管晚到,收工时也不比知青少干。
他们总是自顾自铲到地头后,就坐在那里休息,看我们铲到头了,才站起来往回铲。我们只好一刻不停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想休息一下也不可能。
但毕竟这并不是什么技术活,下乡好几个月了,知青也有的是力气,几天铲下来,已经与他们并驾齐驱。
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晒得大家浑身冒油,汗水刷刷地淌。
从今天开始,大家一起学习一起上工,在田间劳动时,杜义田几个显得很亢奋。
一会儿他们叫喊:“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马上就有人接着叫:“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
一会儿他们又学着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台词,拿腔拿调地说:“李向阳的突然出现,是有他的目的的。”然后一起高唱:“庄稼汉,嘿,庄稼汉,武装起来千百万……侵略者胆敢来,打的他人仰马也翻!”
他们知道这次工作组是冲着他们来的,于是叫呀唱的,为自己打气。
由于他们一向看不起才初中,或者说连初中也没读全的上海知青,平时就没给过上海知青好脸色。狂傲的心态,使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把知青放到了对立面,认为知青是和那些贫下中农一伙的,是和年轻队长孙洪才一伙的。
11点半过了,知青食堂已经把饭送到地头,大家也正好铲完一个来回。带工的团书记杜义田看看手表,却说:“每人再干一根,就完成任务下班了,加油干哪!”
有几个知青嘀咕着:这不是捉弄人吗?
我算了一下,再铲一根垅就要到下午2点才能吃上饭,食堂送饭的回去还要挑水喂猪,时间也不够了。但一想,他们正在风头上,又是带工的,与之争吵没意思。只要他们能干,我们也能干。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走到垅前拿起了锄头。
杜义田这时阴阳怪气地笑了:“休息吧,我是考验你们知青的觉悟高不高!”
他们几个觉得很开心,一起大笑。
其实真没什么好笑的,他们的大叫大唱,已经让我们感到一种怪异;而他们对我们的所谓“考验”,更让我们感受到了被嘲弄。
一种最起码的自尊,让我被迫从心底里对他们产生了反感。
在他们开心的笑声中,我打破了原来不愿与他们作对,只求明哲保身的幻想。
13、背后暗流 [本章字数:119o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19 o8:41:26o]
13、背后暗流
中午,满天乌云,雷声隆隆,一股潮湿的土腥味,从西北奔东南而来。
这场雨如果下下来,那么干涸了的土地,又可以饱饮一顿了;半枯焦的苞米,也可以展开叶子,等着雨水的沐浴了。
杜义田等一些人参加工作组办的学习班去了,在西边这块大豆地里铲地的都是上海知青。
吃了午饭,我们在田间的地营子里僻开火辣的日头休息。
因为地远,老乡在田头用土垒起简易窝棚,他们把它叫作“地营子”,可以临时挡风避雨。
大队党支部书记郭木森正好路过,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前几天队里评五好社员不作数,现在要重新提名。
其实,那天评选会结束后,知青都很有意见,尽管新知青才来几个月,没资格参加评选,但老知青来了一年多了,也没有一个评上五好社员。
知青当时就想公开提意见,但被我们压下,让大家忍着点算了。
现在,大队党支部宣布重选,大家在地头欢呼了一阵子。
郭书记接着问:“杜义田这人怎么样?在青年的不团结现象中起了什么作用?”
大家七嘴八舌说:“早就看不惯了”、“这样下去还像什么生产队!”
郭书记静静地听后,讲了一通要大家敢于同歪风邪气作斗争的话,走了。
雨没有下,天气格外闷热起来。
解放军工作组去搞外调了。
他们不仅到县里、到地区,还到西岗子去外调。
听说西岗子在日本占领时期,是日军的重要据点,当年古城里有一些人就曾给日军当过保甲长;还有人经常去西岗子煤矿逛窑子;斯大林期间,从苏联逃难过来一些白俄罗斯人,其中有一个在生产队落下脚的白俄女人,在西岗子也有什么亲戚关系。
反正这些上一辈子的事儿,只要还有人在,工作组都去查了个遍。
当然,上一辈的事并不是这次工作组的重点。
他们这次主要就是为了解决队里的不正之风。
他们外调回来的那天晚上,就和贫协的人开会沟通情况,听说我写字快,把我叫去作会议记录。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发现队里这股不正之风的背后还有其它原因。
地委有一个干部,七拐八弯地同杜义田有点亲戚关系,去年到生产队蹲过点。
杜义田在这次工作组来了后,去找过这个干部,他对杜义田说:“你们干吧,我支持你们,我去和队长孙洪才说,让他靠拢你们,如果不行的话,就把他搞得蒙头转向。现在,队长孙洪才他们已经怕你们了。”并说:“新来的知青站队不清楚,不要发展他们入团。”
这让我大吃一惊。
我们下乡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所以平时处处强调“斗私批修”。无论什么事发生了,先想想自己有什么不对。
比如工分评低了,就想是不是自己干活还不好,有怕苦怕累的思想?
比如没被批准入团、加入武装民兵,我就在想,是不是自己还有很多缺点,还有哪些地方还不够格?
从来没想过其它。
没想到在我们单纯的背后,还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企图左右我们的命运,
我提醒自己:今后,对来自各方面的意见,我们不能一味斗私,要筛选后给予不同的回应;对身边不同的山头和力量,我们要进行分类并采取不同的态度;
我们必须改变依赖,开始学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形象,去独立当自己的家,少年天真稚气的时代应该一去不复返了。
14、山里拉煤 [本章字数:1o81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2o o8:41:34o]
14、山里拉煤
早晨3点,云龙把我从炕上推醒,说是给青年点食堂拉煤。
我糊里糊涂地去食堂带上两只馒头,拿了铁锹,跳上拖拉机后厢,去二十里外的煤矿。
这是辆链轨拖拉机,拉着能装大约四吨煤的车厢,比人走也快不了多少,我们在左右摇晃颠簸的车上半睡半醒。
昨天晚上,知青点选好了班子。
老知青和新知青在一起混了几个月,彼此都基本有了了解。因此插队干部决定选举知青点班子。
选举由插队干部老孙、老邵和贫协主任刘承新组成的“再教育小组”主持。
知青在食堂里挤得满满的,有的嘻嘻哈哈,有的闷头瞌睡,因为选举的结果大家都能猜出来。
提名7个人组成班子后,“再教育小组”又当场从中宣布一正两副。
组长是老知青施卫疆,副组长是插队干部儿子邵子昂和我。
选举结束,知青一哄而散。
吴茂财、汪永德在散去的人群中大声嚷嚷:让他们好好地干,不准和我们过不去,谁和我们过不去,就对他不客气!
这两个人,长得就很怪也很凶。平时有人开他们玩笑:“如果你们半夜到北树林一站,谁还敢不乖乖地留下买路钱?”
想到这里,我笑了,看着车后微微发白的天。
云龙见我笑,以为四周有什么好看的,问我:“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看到绿林好汉,要我们留下买路线!”
“不要吓人。”云龙探头向前方看。
一条弯曲的土路,在濛濛亮中穿过了一望无际的田野。
云龙骂了一句:“妈的,我们有铁镐,不要讲绿林好汉,连鬼来了也不怕!”说罢,又一头倒下去,睡了。
爱辉古城一面临江,三面环山,方圆十八里是一个小平原。在小兴安岭的北面形成了一个特别的自然人文景观。以古城为轴心,向北十八里有卡仑山,向南十八里是富拉尔基山,向西十八里是群山连绵的西岗子,那里有大面积的深井煤矿和露天煤矿。
拖拉机大约开了两个小时,翻过一座山,我们进了一个露天煤矿。
所谓露天煤矿,是指几十公分的土皮下,就是煤层。
拖拉机弯进一条道,我们来到煤山中。
这是一处已经被很多人开采过的煤山,有一条延伸到煤山中心的道路,这路本身就是煤,路两边是笔直的煤壁。
我用铁镐向煤壁上一刨,整块的煤就从上面猛地砸了下来,掀起一阵煤灰,把我们的脸、手、衣裤全染黑了。
在露天煤矿挖煤有点危险。煤壁太高,我们在下面刨煤,把下面挖空了,上面就“哗”地塌下一大片煤层,有时镐把都被塌下的煤块打落埋了起来。幸好大家躲得快,不然,人也要埋在煤堆里。
我们把这些塌下来的煤块装上车,小心翼翼地开车出煤山,直到看见前边出现了麦田,才觉得是从黑色的地狱,回到了五彩的人间。
已经中午,背后火辣辣的太阳把整个煤山照得热气腾腾。
来时还干干净净的我们,此时除了眼睛和牙齿,其它都是黑黑的。
云龙说:“现在假如我们往树林里一站,倒真的成了绿林好汉了。”
15、车陷塔头甸 [本章字数:1377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21 o8:4o:57o]
15、车陷塔头甸
知青点班子成立后,大家呼声最高的,就是搞好生活。
做食堂的昊宇说:“已经好几天了,生火的柴禾都没有,我们只好偷隔壁小旅馆的栅栏生火,再不行,可要拆房子了!”
镇上唯一的小旅馆原先有一排木栅栏与我们住的清真寺隔开着。这几天,木栅栏已经全填到知青食堂的灶底了,为此公社来交涉过几次。插队干部和队里一说,就派我领着几个知青,往西边的山里又是拉煤,又是砍柴,要不这帮小子真不知又会去拆哪里的木板了。
拉完煤,我们又去给知青点砍柴。
队长怕我们砍不来柴,也跟我们一起上山。
坐拖拉机到离爱辉二十多里地的西山,蜿蜒的小路两旁树木成林,还有漫山遍野的花,白的、黄的、蓝的、红的。
一路上车颠得厉害,我真想下去走。可是,在这密密的山林里,真有让人麻达(日语迷路的意思,东北的外来方言)的危险。
没办法,只好坐在车上让车去颠。
终于,前面没有路了。队长孙洪才下车引导,让车缓慢地在一片树木较稀的山坡上爬行。不时有树被车撞倒,地上的野草有齐腰深,但在拖拉机的履带下,被成片地压伏,我们就像闯进原始森林里的杀手。
一股股树汁味,草浆味向我们扑来。孙洪才不时告诉我,这是榛子树,果实如松籽,味香;那是都柿,果实如葡萄,味酸甜;还有黄波里,树皮柔软,最适合做镰刀的把;黑桦,木质坚恝,是做雪爬犁的好材……
我们要砍的柴禾是一种叫“玻璃壳子”的树,约二三米高。
这种树很怪,根部与树干之间就像人的关节一样,只要用斧背在其关节处一敲,树就倒了。
掌握了技巧,我提着斧子,轻松地放倒了一排排的“玻璃壳子”。
森林里的地,铺着厚厚的草和叶的腐殖物,走在上面十分松软舒服,只是蚊子苍蝇太多,闻到我们身上的汗水味,蜂拥而上。
不大一会儿,我们就砍够了一车,但露在衣服外面的手和脸也让蚊子叮了好多大包。
下山,碰上了倒霉的事:车厢陷了,左后轮深深地陷在泥土里。
拖拉机开足马力,把地下的腐叶草根都翻了起来,连底下的黑土也带了出来,黑得像墨一样。可是车依然纹丝不动。
我们只好把已经装上车的柴禾全部卸下。
拖拉机转到车厢的后边,使足马力,把它从泥浆里拖了上来。
车陷处冒出一股水,浸透了四周草皮,草皮下就是河流。
孙洪才告诉我们,这叫塔头甸子。
塔头,是沼泽地里各种苔草的根,死了之后再生长、再腐烂、再生长,周而复始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最后和泥浆一起凝结在了水面上,形成一种高出水面的草墩,老乡也叫它塔头墩子。
塔头墩子下的水有深有浅,深的能把人淹死。红军长征过草地时,就这样牺牲了不少人。
大家听了,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卸下的柴禾再装上车,绕路而归。
我和孙洪才坐在车顶高高的柴禾堆上,谈起队里这些天发生的事。他说:“农村就这样,你一帮我一帮的,谁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圈子。”他还问我:“你是属于哪个山头的?”
我说,我没有“山头”,可能他误会我是“中间派”。
怎么解释呢?其实,我连中间派都不是。
文革初期看到过红卫兵和造反派帮派山头林立,后来又看到父母的被打被关,我认为任何帮派山头都是乌合之众。但愿我今后永远也不要滑进什么山头的土堆子里去。那是个坟头,谁钻进去,那就是自己埋葬自己。即使为了“自卫”,我也不需要去搞什么帮派山头。
太阳西斜,返回的拖拉机一路下坡,回首西望,天边的积云,好像一块块饼似地停留在山头动也不动,青山连绵,由绿变灰,由灰转蓝。而东边的山脚下,依稀可见远处的黑龙江像一条白色的带子,飘荡在雾气之中。
16、团支部改组 [本章字数:1271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22 17:o9:54o]
16、团支部改组
夏。鸟儿叫醒了我,我来到江边洗漱。
江水凝固了,没有一丝波纹。初升的太阳在江面上涂了一层水银,黑龙江像嵌在两岸之间的一条反光镜。岸上的树林和我们的清真寺全翻了个个儿,掉进了大江连太阳自己也掉进去了。天上和江心有两个太阳,把我的身影也分成两个,投在背后的江滩上,一短一长,一浓一淡。
我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水银似的江中,但是,偌大的镜面还是被我打碎了。一圈圈半圆的波纹在水面上荡开去,树林,回到了岸上;太阳,回到了蓝天;我,依然只剩下一个身影。
荡开的波纹,抛给我一团团金光,闪着我的眼睛。然后,又把这金光晃向树梢晃向蓝天整个世界都跳跃着这江波的光环。
我似乎踏进了奇妙的仙境。
知青点的院子里,堆起了高高的煤堆、堆起了高高的柴禾堆,我也回到大田里铲地了。
早上还好好的天,上工的路上却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和施卫疆躲进一老乡家暂避。
施卫疆见没有其他人在,就对我说:“这两天一直想跟你谈谈心,也没机会。但不谈呢,心里很难受。”
什么事呢?二斤油的事。
原来,刚下乡时,他和昊宇、吴茂财三人很要好。吴茂财从上海带了很多吃的东西,想到老乡家里烧了吃,可是烧这些东西要油,哪来油呢?
施卫疆是老知青负责人,昊宇有做食堂的便利,他们就拿了食堂二斤油。
这已经是上一年,新知青还没来发生的事,照理,早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吴茂财却老拿这事来要挟施卫疆和昊宇。
吴茂财不断地向做食堂的昊宇要食堂的东西。
昊宇不愿意,他就把眼睛一瞪:”不要装好人,忘记那二斤油啦?”
施卫疆知道后,就批评吴茂财。
吴茂财把眼睛一瞪说:“你也吃过,也有短处。”
弄得两个人相当尴尬,放任吴茂财吧,对不起5o多名知青;可那二斤油就像两座大山,压得施卫疆和昊宇说不出话来。
思想斗争了很长时间,施卫疆决定放下包袱,和知青点班子几个人谈谈。
我听后对施卫疆说:“我是个讲义气的人,一旦在是非面前涉及到朋友感情,我都不一定能做到像你这样。不管怎么说,二斤油是小事,大不了再还回去;但能够从困境中跳出来,不丢失做人的准则才是大事。”
施卫疆说,现在说出来,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就像跳出了泥潭,不用再受人控制了。
我也感慨地说:“下乡前,自己还曾经因为没和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南方插队而难过,现在省悟到:要好的同学在一起未必是件好事。”
晚上,工作组召开社员大会,到会的还有公社人保部的人和大队党支部书记郭木森。
会上,杜义田和曹士英几个本地青年进来后,往会议室后面的麻袋垛上一躺,跟谁也不搭话。贫协主任刘承新、副队长老吴还有老牛等一些老农进来时,也都一脸的严肃。
好像他们都知道要开什么会。
我已经有一阵只管知青点的事,和社员交流少了许多,对生产队的最新动态不太清楚。
知青之中,除邵子昂外,也大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我看到队长孙洪才进来,想问问他,他显得冷淡而麻木地对我说:“冷静,冷静,不要跟着冲动。”
会上宣布,暂停杜义田、曹士英的团支书、团支委工作,宣布生产队团支部改组调整。
我只是奇怪:队长孙洪才一直是这几个本地青年的攻击对象,如今,他们被处理,孙洪才却为什么要显出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呢?
17、内部分裂 [本章字数:121o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23 1o:48:18o]
17、内部分裂
老乡说,最怕的就是春旱秋涝。
今年就是这样,春天因为两个多月不下一场透雨,小麦、苞米都长得不好,只有黄豆还算可以。
现在,眼看转入小麦收割季节,却偏偏下起了连绵雨。
连下三天雨之后,天开始放晴。
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康拜因启动了。
康拜因,是俄语。东北人的日常用语中有许多这种舶来语。比如,小船叫“威吾”,铅桶叫“维得罗”,脱谷机叫“马绳”,谷物联合收割机,就叫“康拜因”了。
我爬上车架,负责在出粮口灌装麻袋。
康拜因把一片片麦子割下送进它的大嘴里,从侧面的小口子里流出了小麦粒,从屁股后面抛出了成堆的麦秸。空气中弥漫着麦秸的甜味、野草的香味,康拜因前进时搅起的泥尘,一会儿就把我们变成了“土人”。
杜义田、曹士英被处理后,队里风气也随之一变。
被处理的几个,就像土豆霜蔫一样,根根块块的都在地下了。他们不再咄咄逼人地狂傲叫喊,只是私下里走动得更多。
但老实的农民怕以后形势一变,有人秋后算账,也因此有点胆怯。
常言道:“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乡是很认这个理的。
孙洪才的老爸,就一个劲地劝儿子别再当队长了:“以后工作组拍拍屁股走了,你呢?他们要一直和你闹矛盾的。”
所以,在后来听取杜义田检查的社员大会上,孙洪才谈了两点:
一、要杜义田不要专找主观原因,去找找客观原因,也就是别人的工作方法不好,影响了杜义田犯错误。
二、相信杜义田不是故意反抗大队领导、不是有意反对小队领导的,是场误会。
那次会议结束后,邵子昂就对我说:“好像隐隐觉得斗争有了很大的阻力――我们自己内部的分裂。当然,这也是必然的规律。”
什么必然的规律呢?
对于才17岁的我来讲,这些都太复杂了。
我只是发觉,队长孙洪才这些天故意不接触我们。小麦打场是24小时分班的,他叫不动别人,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把活儿都派给了知青。光我,就连轴干48个小时了。
相反,杜义田却对别人说:“这些天队里尽安排我轻活干,还表扬我。”说完,他冷笑。
那天晚上,我晕晕沉沉地下班,在知青食堂,饭刚吃到一半,天空一个劈雷,就哗哗地下起暴雨来。
副队长老吴冲到青年点大叫:“快去抢晒麦场上的小麦呀!”
知青把饭碗一放,大家就往队部的场院快跑。
晒麦场上,扛草的扛草,背麻袋的背麻袋,也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
大雨中,我蹲下,示意那个把装麻袋的人,给我背一个。他把一袋小麦放在我的肩上,用开玩笑的方式对我说:“这回上海知青可把本地青年整得痛快了!”
我一听话音就知道是孙洪才。
抢小麦要紧,我没功夫与他论理。
但想想,这不是要把本来处于边缘的知青拉进是非中心成为矛盾主角吗?知青只不过是支持了贫下中农和以他为代表的弱小本地青年,帮助他们挽回了生产队正常的风气。现在,被帮助过的他,因为害怕矛盾,却要把知青顶在杠头上了。
小麦抢完了,场院里三堆小麦就被草和麻袋捂得严严实实。人们舒了一口气,看看身上,又湿又脏。
我找到孙洪才,对他说:“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洪才说:“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
他全都否认了。
18、《南京知青之歌》 [本章字数:1186 最新更新时间:2o12-12-24 o7:22:57o]
197o年夏,苏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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