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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骗子世家|作者:沧浪船夫|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1 23:11:38|下载:骗子世家TXT下载
  第二章1

  经过往返数次的讨价还价,最终邵掌柜同意出六百五十块大洋。在中人的见证下,双方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交割完毕,就准备搬家了。玻璃花儿眼麻利地把红绸子卷裹的六百五十块大洋,装进当初从娘家带来的盛放嫁妆的箱子里,相信箱锁已经锁好后,就转过身子告诉丈夫,说父母年岁大了,正需要人在身边照料,家里房子又宽敞,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搬过去住,还可节省一笔租房的开销。丈夫知道,玻璃花儿眼这是给他面子,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解释,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得顺从着去做。

  搬家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家里的东西能典当的,早就典当了,所以除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和必须的锅碗瓢盆,差不多夫妻二人四只手就很容易地把家搬了过去。

  岳父岳母没再像往常见他来时那样笑脸待他,老两口围着火盆坐在炕上,抽着大长杆烟袋,见他来时,甚至连都没挪动一下。岳父板着脸,披头就说,“好歹你也是个斯文人,一肚子墨水不能白白地烂掉,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怎么就不能混个事儿来养家糊口?”

  “就是,”丈母娘在一旁敲边鼓,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连猫儿狗儿的都知道养护崽子,一个大老爷儿们还养护不了老婆孩儿,真是的。”

  “虽说房子卖了几个钱儿,”老丈人又接过话茬,“可坐吃山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得合计着弄个营生,挣出个饭钱。总不能叫我们老小倒过来养着你吧。”说着,老两口几乎同时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到放在火盆边上的铜盆里,屋里发出当当的山响,振得女婿心率过速,嘴里一连串地应诺。

  正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甄永信开始认真考虑生计问题了,倒不是因为白天受了老丈人的训斥,而是老猎人的话,深深触动了他。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野鸡。

  他首先想到的是发挥自己的优势,决定办一家私塾。所以天不亮就起身研墨,用仅存的几张宣纸,写出招生启事,天亮后就张贴到市区主要街道显眼的位置,就坐在家里等待前来就读的学生。直等到十几天后,还没有一个学生来报名,甄永信就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命不好,接着就报怨城里的市民没有素质,不懂得他甄永信的学问精深。这时他忽略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自己已经多年都没听到过大清国的“皇帝诏曰”了,连续不断的战乱,早就把他准备参加乡试的美梦撕得粉碎,多年的生活磨难,他甚至把参加乡试这码事儿给忘记了。既然没有科举考试了,非常实际的市民,谁又会把钱花在专为科举服务的私熟上呢?眼看办私塾没指望了,他就想到衙门里找件事做,而这时在副督统衙门里出出进进的,都是些老毛子和会说老毛子话的中国人,看来进这样的衙门做事,也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在街上转悠了一个月,老丈人就不给好脸了,和他说话时嗡里嗡气的,眼神里流露着极不耐烦,而丈母娘也隔三差五地指桑骂槐,打鸡骂狗,说了些他一听就知道是挖苦他的话。

  一天晚饭后,老丈人实在憋不住了,毫不委婉地对他说,“你这样天天在街上转悠不行,听说东门外,老毛子正在修铁路,招了不少中国劳工,你也。”

  当苦力?甄永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他从没想到的,就连上吊被救后,他也没有想过。可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老丈人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当下只好这样了。

  甄永信是一大早就出城了,可他赶到工地上时,劳工身上已经开始流汗了,一大群劳工往路基上搬小石头,抬大石头。一个穿着立整的人站在劳工中间,着一口北方话,不停地向劳工们指指点点,甄永信约摸,这人应该是劳工把头了,便硬着头皮凑上去,趁他不再出声时,干咳一声,那人就转过身子看他一眼。

  “这是……”甄永信不知说什么才好,“这里甚是辛苦哇。”

  劳工把头使劲儿瞅了他一眼,“别扯些没用的,有什么事?说吧。”

  “我想干活。”

  “你?”把头又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肯出力吗?”

  “还行。”甄永信不知深浅地说。

  “看你也不像能干活儿的样儿,穿这么板整,怎么干活?”稍稍迟疑了片刻,又说,“这样吧,看你穿这身衣服,搬石头也糟蹋了,怪可惜的了,你今儿个就去抬石头吧,明天换一身干活儿的衣服,记着,工钱一天五角,年底算帐。叫什么来者?”

  “甄永信。”

  “这名,太咬嘴,家里排行老几?”

  “独子。就我自己,姊妹也没有。”

  “这样吧,以后就喊你甄大吧,这样方便。”转回身,把头就冲迎面走来的两个劳工喊,“二驴子!今儿个你先去搬石头,让三孬子和甄大抬石头。”叫二驴子的劳工就放下杠子,交给甄永信,叫三孬子的趁机问,“真大,你到底有多大,掏出来给咱看看。”二驴子也在一边起哄,“没事没事,掏出来看看。”

  “别扯没用的。”把头忍着笑,呵斥二驴子和三孬子,说,“人家姓甄,排行老大。”一群人就轰笑起来。

  甄永信刚把杠子放到肩上,就觉得这活儿不是好干的,等把一块石头抬起,就觉着肩上的皮都给硌破了,肩上的骨头都快压碎了,不得不把肩膀向一边偏着,趔趔趄趄地,三孬子笑他呲呀咧嘴的样儿,“你太囊了,这么块石头,看把你压成那样儿。”

  第二章2

  傍晚,甄永信是被一辆牛车拉回家的,跟来的还有二驴子和三孬子。说是下午抬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时,石头还没离地时,甄永信就“啊”的叫了一声,随后就趴到了地上,劳工们只好在附近一个村民家,雇了辆牛车给他送回家。两个劳工用一副门板把他从牛车上抬进家,放到炕上。病人脸色煞白,湿淋淋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老丈人一看见牛车上躺着的女婿,就叫苦不迭,丈母娘则不住地抱怨闺女命苦,嫁了个秧子。如果说这时谁还关心病人,那就是玻璃花儿眼妻子。玻璃花眼几乎等不及劳工把丈夫抬到炕上放好,就发了疯似的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济世堂药房,找坐堂的大夫出诊。

  大夫给病人把了把脉,屈着食指在病人的后背轻敲了几下,就摘掉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拿衣角在镜片上反复擦拭了几下,重新戴上后,才轻声轻语地说:“腰间盘损伤。”

  “怎么才能治好?”玻璃花儿眼问。

  “用药呗。”

  “得多少钱?”老丈人急不可耐地插嘴。大夫把头仰起,撅着嘴巴,河蛤一样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伸出叉开的右手,说,“怎么也得五百块。”

  “太贵了!”老丈人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声,三孬子就把他想说的话喊了出来。“我们工地也有人出过这种事,到三十里堡老韩太太那儿,只花了一块钱,吃了几副药,过了一个月,就好了。”

  大夫鄙视了三孬子一眼,收拾起出诊箱,说了句,“那就试试吧。”拎着箱子就走了。

  揣着三孬子留下的地址,第二天一大早,玻璃花儿眼出城到大车店雇车,车老板把鞭杆戳在脚背上摇晃着,难为情地对她说,“按说呢,到三十里堡这么远的道儿,有五角钱就足够了,可是那里山路多,胡子又多,太冒险,怎么也得一块现大洋。”

  “中,中。一块就一块!”玻璃花儿眼催促车老板。

  老韩太太听了玻璃花儿眼的叙述,就配了五服药,收她一块大钱,教给她服药的医嘱,临走又说,“你一个娘儿们家的,抛头露面的在外面也不容易,这五服药用了还不看强,你就到你们城北死孩子山上,去寻几块男孩儿的天灵盖儿,记着,最好别超过两岁的小小子,大了就不灵了,回家焙干后,研成末儿,拿黄洒送下,效力一样的好。”

  头和药服下,当晚丈夫就觉得病灶异乎寻常地发热,四周麻酥酥、胀乎乎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五和药服下后,伤处就一点都不疼了。看看女婿的病这么快就见强,岳父岳母也渐渐停了唠叨。妻子想巩固疗效,可是一想到要从一个个死婴头上起下天灵盖儿,心里就开始发抖,尽管她平日发泼时显得那么侠肝义胆,一身的强悍。她把心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这有何难?”说完,拎起把铁锨,就出城了。两个时辰后,父亲的铁锨里就托满了血肉模糊、还带着胎毛的男婴的天灵盖儿回来,差点儿没把玻璃花儿眼吓死。还是在父亲的帮助下,才找来几块陶片,把天灵盖摊开摆好,就送进灶堂里焙干。霎时,家里就弥漫着皮肉的焦糊味。两个儿子冲了过来,围着妈妈喊要吃肉,惊悸不安的妈妈不知该怎么应付孩子,不得不怒瞪着玻璃花儿眼呵斥儿子们:“滚!”

  果然,一个月后,丈夫就敢下地遛达了,只是腰部还不敢大副屈伸,不得不像稻草人一样,挺着身子慢慢地在街上逛荡。

  一天晌午,甄永信遛达的路程要比平日里稍远一点,到了夫子庙。夫子庙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夫子庙东街是一排店铺,店铺外的石台上,散乱地坐着一些算命的瞎子,瞎子们把引路的木棍靠在肩上,拿手搂在怀里,脚前身旁摆着阴阳鱼图,周公解梦告示牌,或者干脆就摆两个字:算命。瞎子们都着北方口音,一听就知道是跑江湖的,甄永信心里就有几分瞧不起。看看本地人还真有一些愿意花一个铜板,到瞎子跟前打探迷津,就觉着好笑。在一个暂时还没上客的瞎子跟前,甄永信站了下来,瞎子立时有些警觉,左手搂着引路棍儿,身体往前倾了倾,全白的眼球向上翻着,不停地眨巴着眼皮,脑袋也跟着向左右转动着,仿佛已看清了来人是谁。

  “先生是打卦的,还是批八字儿的?”瞎子问。

  “我想知道的是,”甄永信嘴角露出不屑的讥笑,“你自己连道儿都看不见,又怎么能看见别人的过去和将来?”

  瞎子立刻咸到不悦,向前倾的身子又收了回去,开口说,“先生此言差矣,天有眼乎?天无眼,天无眼而尽察世间万象;天有道矣,天道煌煌,大而无形,识之者生,暗之者亡。世间苍生明目者众矣,而识天道者几何?先生不见芸芸明目众生,祸至而不知避,利来而不知趋,睽其目而蹈死地者,何其众也,其心盲也。至于自视清高,洞明世事之徒,妄逐功名而不知其不可及者,又何尝少也?其亦睁眼盲者。我虽目中无形,却能探人心而晓天下,博人一悦而得口食,无大苦无大恼且无大憾,淡泊此生,亦不乏逍遥,与睁眼盲者相比,我盲邪?抑或他盲?”

  甄永信听出这瞎子话中带刺儿,却又不知怎么反唇相讥,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饱学之士,居然让一个瞎子说得语塞,就觉着挺懊恼,脸上有些发胀,他想让瞎子给自己算算,以便当场戳穿他把戏,也好出口恶气,无耐此时衣袋里干干净净,也就争不了这口气,蠕动了几下发木的嘴唇,灰溜溜地抽身离去,继续往夫子庙那边走。紧挨着夫子庙,是徐半仙的卦摊儿。徐半仙是坐地户,就住在夫子庙东边的胡同里,也就有条件每天搬一张小方桌和一把交椅,用四根木棍子撑一顶凉棚,桌前挂着用丝绸装裱的八个字:“指点迷津,化凶为吉。”此人六十出头儿,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没留辫子,头上是道士打扮,胡须挺长,平时也不梳理,像一堆乱草挂在嘴边,身上一袭洗得泛白的道袍,指甲已经几年没修剪过,像鸡爪子,弯曲在干瘦的手指上。虽说算不上仙风道骨,却也绝对是城里的另类。因为每卦收钱不多,也能说出个子午卯酉,卦摊的生意还不错。甄永信遛达过去时,卦摊前围了四五个人,有媒婆替男女双方批八字儿的,有一个人昨天家里进了贼,来推算一下贼人的方向、年龄和相貌,以便准确判断出盗贼是谁,有两个老太太是来解梦的。徐半仙鸡爪一样的手拿笔蘸着墨水,在一张黄纸上写写画画,另一只鸡爪子的拇指,在其余四个指头肚儿上不停地掐算,口里振振有词儿。

  当最后一个解梦的老太太掏出一枚硬币放到桌上,心满意足的离开,徐半仙抓起那枚硬币揣进兜怀里,这才舒心地吁了口气,面带得意地倚靠在椅子上,仿佛一个卸了妆的演员。甄永信看得入迷,不觉已是日近西山。

  “你想算什么?先生。”徐半仙倚在椅子上问。

  “不算什么,只想随便看看。”甄永信有些慌乱,“挺有意思的。我看先生铁齿铜牙,满腹玄机,绝非浪得虚名。”

  徐半仙听了,心里挺舒坦,嘴里却客套,说,“咳,什么大不了的,江湖勾当而已。”徐半仙听得这人出言不俗,再端详一下他的相貌,就来了兴趣,眯缝着眼睛问:“敢问贵庚几何?”甄永信一一具实报上。徐半仙记下,伸出鸡爪子,用拇指在四个指肚儿上掐着,不到半个时辰,就故作惊愕地感叹道,“原来先生出身殷实之家。”

  “咳,那是从前的事啦。”甄永信嘴上不屑地感叹,心里却着实惊诧不少,体验到徐半仙的厉害,居然一口说出他的身世。徐半仙瞟了甄永信一眼,接着掐算,“先生应是六岁半起运,起运之前该是家道殷实吧?”甄永信点点头,徐半仙接着往下掐算,“先生十岁前后,四柱中有七煞,不利父母,不知这一道坎儿,先生闯过没有?”

  “没闯过,”甄永信哀叹道,“十二岁那年,家父见背,家慈是前年老的。”

  “唔,”徐半仙往下掐算,“二十岁那年,命现正官,文曲星照顶,该行大运,对吧?”

  “不对”甄永信说,“我是十八岁那年中的秀才,二十岁那年正是家道艰难。”

  徐半仙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鸡爪一样的手在半空悬了片刻,而后重新掐算起来,一会儿之后,才如释重负,“这么说,你把八字儿记错了,你不是酉时生人,而是应该在亥时,你看,丁酉相克,丁亥相生,要是亥时生人,正好是十八岁那年命现正官,文曲星照顶。”

  “可能是弄错了,光听我妈说我是三更天生的。”

  徐半仙接着掐算,这次用的时间比前边用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他似乎在为同一件事反复掐算了几次,最终还是不敢肯定,在经过多次掐算,得出的始终是一个结论后,脸色就变得难看了,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持续了挺长时间,才紧张葸葸地说,“当心!”他说“今年对你流年不利,四柱中又现七煞,在劫难逃,要是防范得当,兴许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对啊,”甄永信的惊叫声,吓了徐半仙一跳,那只正在掐算状态的鸡爪子,一下子被甄永信攥到手里,握紧后使劲儿地抖动,激动得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儿,“你太神了!”接着就把这一年的遭遇,从头到尾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徐半仙。

  “噢,原来是甄家大少爷,我说呢。”得知甄永信的身世,徐半仙表情就平静了许多,站起来一边收摊儿,一边不停地嘟囔,“这就好,这就好。”

  可是,当甄永信提出要拜他为师时,他显得为难了,沉吟了半晌,才模棱两可地说,“唉,大户人家的人,学这破玩艺干嘛,没出息。”甄永信不是心血来潮,因为这半下午,他亲眼看见那只鸡爪子已经把五个铜板揣进了怀里。五个铜板,恰好是他当劳工一天的工资,这么轻易就赚到手,他就觉得干这个准行,所以,当徐半仙推辞时,他就越发恳切了,徐半仙先是说自己道行不深,收不了徒,再说这碗饭太难吃,年轻人很难端得起这个饭碗,看看甄永信磨磨叽叽不肯罢休的样儿,就搪塞说,“以后再说吧。”

  甄永信突然对打卦算命着了迷。回家后大胆地把想法告诉了玻璃花儿眼,玻璃花眼当时就明白了就里,大声训斥,“你个榆木疙瘩,哪有空口白牙拜师的,人家是要看见你的拜师礼呢。”这话刚一出口,她就后了悔,因为丈夫哀怨的眼神里,明白无误地正要表达这种意思。可一想到房子卖掉后,家里分文未进,丈夫得病后又支出一笔不小的开支,前前后后一个月,她已从箱子里摸出十多块大洋,心里的火儿蹭地蹿到脑门儿,重新找到了教训丈夫的感觉,现成的数落,一股脑儿又兜到丈夫头上。遭到拒绝后,痴心的丈夫并不死心,学艺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定,暗自发誓,用偷艺的手段,把徐半仙的本领学到手。可是,他的天真过早地泄露了心机,从第二天起,徐半仙就对他有了防范,当他凑过时,徐半仙就放低了和客人交谈的声调,由慷慨陈词,变成切切私语,当他再凑近一些时,切切私语就变成了耳语和哑语了。这样持续了几天,看看仍然一无所获,甄永信就相信,不交学费是拜不成师的。拜师学艺的执着,迫使他放弃了廉耻,一连多少天,任凭妻子的泼骂,老丈人毫无顾忌的挖苦数落,丈母娘尖酸刻薄的指桑骂槐,他以坚忍不拔的毅力,持之以恒地向玻璃花儿眼摇尾乞怜,苦苦哀求,一直到第十天下午,终于在玻璃花儿眼骂累了之后,将两块大洋摔到他脸上。

  第二章3

  抓过两块大洋,徐半仙脸上尽量装得不以为然,拿鸡爪子捻了捻,在确认是真币后,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摞书,他一手摁在书上,另一只手撑着交椅的扶手,向门徒提出了两个苛刻的条件:第一,不能对外人说他是徐半仙的徒弟;第二,不能在城里设案摆摊儿。在得到徒弟鸡啄米似的点头后,就说,“拿回去学吧。”

  一摞书中有《铁板神算》、《推背图》、《周公解梦》、《麻衣相术》和《扶乩术》。甄永信觉着批八字儿比较简单,就开始钻研起来。整个夏季漫长的日子里,甄永信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任凭蚊子的袭击,妻子的泼骂,老丈人丈母娘长杆烟袋磕打铜盆的响声,忘我地研究着批八字儿的神算技巧,记忆天干地支的匹配关系,四柱和大运的关系,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以及几乎无法辨别清楚的卦辞。九月底,当他确信已经掌握了全书的内容后,就想检验一下自己的道行。他先拿自己做试验,写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而后根据书中规定的作程式排盘,然后就得出了自己的流年行运,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因为算得不是太准。比如,挂辞里说他性格开朗活泼,可他自己都相信,他并不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他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搞错了,就重新给自己排了一次,结果和上一次一样。他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属于一个例外,他就去给妻子批卦,结果也是这样,有些地方挺准,可有些地方却一点也不准,卦辞上说妻子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而实际上妻子却是玻璃花儿眼。类似的情况又出现在他给岳父岳母批的八字儿上。这时他就陷入了迷惘,由最初的兴奋,变成希望落空后的懊恼,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徐半仙在这里做了手脚,为了阻止他掌握这门深奥的玄术,给他一些假冒的算术书籍,来蒙骗他。这种情况是可能的,坊间就有“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的说法。这么一想,他就带着书回到了徐半仙的卦摊儿,抱怨他给的这些书里讲的东西一点都不准。

  “怎么不准了?”徐半仙麻着眼皮,有点生气。

  “比方说,我批了不少人的八字儿,卦辞上都是‘出身殷实之家’这句话,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徐半仙又拿眼皮麻了他一眼,

  “比方说我,说是出身殷实之家,还算靠谱,可我给花子房的一个乞丐批过后,卦辞上也说是出身殷实之家,你看。”

  “他家从前可能殷实呀。”

  “有一天,劳工二驴子来看我,我给他批了一卦,也说是出身殷实之家,可他家从来就没殷实过,只勉强能弄个温饱。”

  “和乞丐相比,他算不算殷实?”

  “可你却能算出我父母的生死,我怎么就算不出?”

  “我何时算出你爹妈的生死啦?那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说你十岁上下流年不利,命中有克父母之兆,问你闯过这道坎儿没有,你就告诉我,你父母是什么时候老的。”

  “可我考中秀才的事,你也算准了。”

  “我什么时候算出你考中秀才的事啦?当时我说你二十岁时,四柱里有正官,该行大运,你就说我错了,你说你是十八岁那年考中秀才的,我就说你报的八字不准,肯定是把出生时辰报错了,应当是亥时,只有亥时才合你十八岁考中秀才,而酉时应当是二十岁考中。”

  “可我今年上吊、伤腰的事都让你算准了,那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什么时候算出你今年要上吊儿、能伤腰的事啦?我只是看你那会儿已经信了我,我就说你今年流年不利,命中有大坎儿,你就把你要上吊儿、伤了腰的事说出来了。我原来要诈你一下,不想让你给说破了。”

  “怎么诈我?”

  “一般的人,在相信了算命先生前面的话后,你只要一说他眼下有大坎儿,有厄运,他就会怕的,这时你说你能帮他把厄运给解了,他就会甘心情愿掏钱。”

  “原来如此。”甄永信茅塞顿开,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学吧,年轻人,艺是一张皮,功夫在身外。字句使人死,经义使人活。江湖把戏而已。”

  当甄永信问他现在就到外面闯荡行不行时,徐半仙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副挂在一根杆子上的八卦图和一串手摇铃铛递给他,“去吧,光说不练不行。”

  第二章4

  第二天早上,甄永信往褡裢里装一个烙饼,夹着八卦图,就匆匆出了城。游荡的路线是昨天夜里想好的,往东走,那里的村子人家多,胡子也少,师傅点化他,像他这样的生茬子,刚上道儿时,要见人就练,少谈价钱,因为还没有名气,要把这一带的村村屯屯都走遍了,而后生意自然就上来了。虽说在家时,已把各种困难都想到了,可现在真的开练了,心里还是有点磨不开,在经过第一个村子时,听河边两个洗衣服的娘儿们说,“快看,算命先生来”时,他心里竟有点膈应,怯生生地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过去了,手里的铃铛一下都没敢摇晃。过了村后,才觉着不对劲儿,自己就是要给人算命的,怎么还怕见人呢。这样,当翻过一个山坡,到了第二个村子时,他就定了定神,在村头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把挑着八卦图的杆子揽在怀里,手里的铃铛晃了两晃,动作挺轻,声响也不大。村里往来的人也没在意,他心里正合计,是走窜户地去给人算好呢,还是就这么坐在这儿,使劲儿摇晃铃铛好呢?当他还没拿定主意时,就有两个汉子扛着镢头,从村里走过来。

  “嗬,算命先生。”高个汉子说。

  “哪来的?”矮个儿问。

  “城里的。”甄永信答到。

  “准吗?”高个儿的问。

  “准不准,算了就知道。”甄永信平了平心跳,尽量显得无事不知的样子,两个汉子笑嘻嘻地把镢头戳到地上,两手拄着镢头把儿站着,问算一卦多少钱?

  “算得准,凭赏,算得不准,分文不取。”

  “嗬,挺好,”高个儿汉子嘻笑着,“来,先给俺算一卦,看看准不?”

  生意来得太快,出乎甄永信的意料。问那汉子的生辰八字儿时,嗓子有点发紧,好在问话不多,就忙着拿拇指在其余四个指肚儿间掐算。将近两袋烟工夫,在确信准确无误后,甄永信睁开眼说,“仁兄大运不错呀,五行调和,喜神是河边柳木,此木乃木中最好之木。七岁起运,只是十六岁那年,四柱中有偏煞,流年不利,命中不利于父母,这是你命中的一道坎儿,闯过去,万事通畅,闯不过去,会对你前半生不利,不知闯过没有?”

  “闯过了,我爹妈现在可结实着哪。”汉子喜滋滋地说。

  “这就好,这就好。”甄永信接着往下掐算,“你二十岁上下有大喜,该是你动婚的最好时段,抓住了,婚姻就美满,抓不住,后半生会夫妻相克,不知抓住没有?”

  “抓住了,”那汉子开始咧嘴笑了,拍了下,夸奖算命先生,“太准了,先生,我就是二十那年成的亲。”

  “唔,这就好,这就好。你二十一岁那年,命中应得贵子,”这么说时,甄永信拿眼扫了下汉子,看那汉子嘴已经咧到了耳根子,就问,“得了吗?”

  “得了!得了!”

  甄永信接着掐算,“你的后半生要比前半生还好,交大运时间,是在你四十岁那年。就这些了。”

  “太神了,先生,你真是活神仙,俺算服了你。多少钱?俺回家拿去。”

  “不忙,不忙,按城里规矩,一般就是一个铜板。

  那汉子把镢头交给身边矮个儿汉子,说了声“你等着。”就跑回家里取钱了。

  矮个儿汉子耐不住性子,紧着央求:“先生,给咱也算算呗。”不等甄永信答应,自管先报了八字儿,甄永信抬起左手,略阖上眼皮,嘴里振振有词,拇指开始掐算,一袋烟工夫,甄永信脸皮开始绷紧,嘴里的嘀咕变得断断续续,不住偏一下头,发出咂嘴声,仿佛险峻山崖上一只迷路的山羊,拿眼喵了下那汉子,此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焦虑的眼睛,巴望着知道自己命运中玄机,看甄永信几番欲言又止,那汉子就耐不住性子,催促他,“先生但说无妨,说给俺听听。”

  “仁兄的大运好生乖戾,阴阳过于失调,相克多于相生,四柱连现三个七煞……”这时再看那汉子,眼神就像结冰了,直照得他心里发冷,好在刚才回家取钱的汉子,已经呼哧呼哧跑回来,只差几步就到了,甄永信顿生勇气,毫不隐瞒地自动告诉那汉子:“老兄近日将有牢狱之灾呀!”

  “放你娘的臭屁!”那汉子刚才还像冰一样的眼神,刹那又像着了火,甄永信几乎来不及躲闪,一个通天炮就迎面击来,准确无误地重击到面门,幸亏是坐在大石头上,才没摔倒,只是身子剧烈后仰了一下,满眼霎时流星乱飞。

  那汉子抡在半空的第二拳还没落下,就被子取钱回来的汉子拦腰抱住,“怎么啦?怎么啦?怎么打人了呢?”

  “他小舅子的咒我,”那汉子一边挣脱着还要打,一边嘴里不住地骂,“说我这几天要去蹲笆篱子,看我不敲碎他的脑壳儿。”

  “人家算命的,八字里有什么,人家就说什么,是你自个儿乐意让人算的,信不信由你,打人这算哪门子事嘛?”

  “去你妈了巴子,敢情给你算得熨熨帖帖,你心里舒服了,就帮他的腔,妈了巴子,你不养孩子不知肚子痛。”

  “你怎么死驴不上套呢,我向着你,你还骂我。”

  “你这是向着我啊,你分明是要气死我,妈了个巴子,你还骂我死驴不上套,我连你一块揍!”

  一当眼里的小星星散尽,甄永信就回过神儿来,趁两个汉子在那撕打,拔腿就跑。他是一边翻过五道山岭,直看风远处的城墙时,觉着安全了,才缓下了脚步,就着心里一蹦一蹦的,直接嗓眼儿,要住外蹦,气管里又腥又咸,像灌了血,嘴里不知怎么弄进了两块小石子儿,直硌舌头,他把石子儿往外吐时,沉着舌尖前面少了平日里阻挡的东西,用舌尖一舔,才知道两颗门牙掉了。

  甄永信没敢径直回家,他先找到了徐半仙。徐半仙一年这张血淋淋的嘴脸,吃惊不小,一边领他回家弄水洗脸,一边询问事情原委。听学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就问:“那人张得什么样?”

  “五大三粗,一脸横肉。”

  “咳,这种人你也敢诈他?哄哄不就结了。”

  “开始我看他信了,上赶子求我算,就想诈他一下。我想赚两个铜板。”

  “结果呢?”

  “一个也没赚到。”

  “看人下菜碟,干什么都一样,先把人的脾气弄准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停了一会,又说,“算了,好歹小命没丢了,三过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回家调养几天吧,记着,那边儿你再别去啦。”

  第二章5

  一看见肿翻了的嘴唇和嘴唇下牙床上的空洞,几乎等不及他开口解释,家里就又掀起了一个不小的,先是孩子们吓得直叫,跟着是玻璃花儿眼绞尽脑汁最恶毒的泼骂,泼骂时也不忘埋怨自己一时昏了头,掏出两枚大洋,让这个败家子儿去败坏,老丈人也不顾体面,骂出了脏话,丈母娘索性不再指桑骂槐,直截了当地抱怨老天爷不长眼,让女儿嫁了这个荒料秧子。所幸甄永信明显增强了对家庭暴力的抗击打能力,在泼骂声还没完全消停时,就能躺在炕上,发出某种比较香甜的鼾声,白天实在跑得太累了。

  毕竟身体还年轻,没过一个礼拜,嘴唇就完全消了肿,两颗门牙是不能再长出来了,闭嘴时,嘴唇上明显能看出一个凹处,而张嘴时,那里就有一个黑洞,看上去,人一下子比原来老了许多,可甄永信并不在意,反倒有些高兴,因为徐半仙告诉过他,年轻人是不容易端起算命这个饭碗的,嘴上无毛,说话不牢,缺的就是那份儿信任。如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正好是外出闯荡江湖的本钱。这样,在嘴唇完全消肿的第二天早晨,甄永信重新带上八卦图和手摇铃铛,把褡裢挎到肩上,临出门时,没忘记往褡裢里装一个烙饼,匆匆忙忙出了城。

  记着师傅的话,这次没敢往东走,而是往人家相对稀少的北边走去。北边山路多,胡子也多,心里就比往东方走时稍微惊慌一些。翻过野鸡岭,到了一个村庄,村庄并不大,二十几户人家,零零散散地座落在一条溪水的两边。甄永信摇了几下铃铛,村子里的狗就叫开了。开始是几只,声音也不甚高,慢慢就连成了一片,声音越发高亢,像老丈人家的人骂他似的,心里就有些窝火,想这畜生也是欺负人的。他想加快步子,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听这此狗的泼骂,正这时,一家街门开了,出来一个妇人,五十上下,拿手在眼上打着眼罩,望着他,妇人头上的门梁上挂着红布条儿,知道这家新添了丁。

  “先生算命哪?”

  “批八字儿,择吉日,看风水,观面相。”

  “不知先生算一卦,多少钱?”

  “说得准,凭赏,说得不准,分文不取。”

  “请先生给俺孙女儿算一卦吧。”说着,就把算命先生领进屋里。这家是五间瓦房,女主人住东屋,里屋挂着粉色门帘,不时传出婴儿的声音。甄永信知道,那该是新妇的房间。女主人炕里边儿叠着一铺一盖,板板整整的,铺盖上只摆了一个绣花枕头,甄永信断定这家女主人是个寡妇。女主人说出孙女儿的八字时,甄永信说,“不忙,不忙,我还是先给老姐姐算一卦吧。”

  “咳,老目花眼的,命都明摆着的,算啥呀,还得多花钱。”

  “不要紧,这一卦算我送给老姐姐的,不要钱。”一番怂恿,女主人就报上了生辰八字,甄永信举着右手,一袋烟工夫,就掐算完了,“老姐姐的命挺硬啊。你的喜神是金,是剑锋之金,四柱大运还行,只是五行不太均衡,六岁半起运,十岁那年四柱现偏煞,不利于健康,对吗?”

  女人翻了下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是感了一次冒吧,那年冬天。”

  “唔,”甄永信接着掐算,“老姐姐该是十六岁那年动和婚。”

  “错了,”女主人纠正,“我是十八岁那年冬月十六出的门子。”

  甄永信略微一愣,把这一块儿重又掐算了一遍,皱了皱眉,摇头说,“不对,不对,你准是把八字报错了,你要是十八岁出嫁,你该是戌时出生,可你报的是亥时,你看,乙戌相交,十八岁动婚,而乙亥相交,应是十六岁动婚。”

  “也许是吧,那会儿家里孩子多,老人都记不清了。”

  甄永信又掐算一会儿,手指就像被烫了一下,轻微哆嗦了一下,又皱了下眉,“老姐姐三十五岁前后,四柱中有七煞出现,不利于夫主,是你命中的大坎儿,不知闯过没有?”

  女主人眼圈就湿了,红着眼睛摇摇头,“没闯过,俺三十八岁那年,那个死鬼就走了。”

  “哦,”甄永信接着掐算,“老姐姐晚景还不错,五十六岁那年夏天,就会转运,再往后,就可以享福了。”

  “先生真是活神仙,全让你算准了。”

  甄永信又让女主人报出孙女的八字,就坐在炕沿儿掐算起来,又过了两袋烟工夫,开始解卦了,“你孙女的命和你差不多。”女主人听过,心就沉了一下,脸也绷紧了,“喜神也是金,不过是剑柄之金,四柱还算平和,只是阴阳不够均衡,命中缺土,起名时最好选带土的字儿,六岁起运。”甄永信又掐了一会儿,停了停,又说,“咳,这孩子命硬,前半生都不利于父亲,一生有三道坎儿,都险。”

  女主人登时慌了神,抓过甄永信的手,“先生,有没有法儿给解啦?你得帮俺解解。”这时甄永信才相信,刚才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女主人说话时,声都直了,两手冰凉。

  “别忙,别忙,有法儿,有法儿,等我想想。”

  甄永信还没来得及想法儿,门帘儿一挑,就蹿出一条汉子,“听这狗嘴胡吣,妈,你信这骗子干啥。”甄永信几乎来不及看清这汉子的面孔,就觉得后脖梗被一只大钳子夹住,抓小鸡似的把他拧到门外,推到街上,威胁说,“你敢再来放臊,我敲断你的狗腿!”

  甄永信弯腰拾起地上的八卦图时,扫了一眼这汉子的背影,虎背熊腰的,脊梁骨里就冒出了一股冷气,想想一周前的遭遇,两腿便开始发颤,也没敢多想,扛着挂八卦图的杆子,匆匆往回赶。

  “当时你不知道她儿子就在里屋?”听完徒弟的诉说,徐半仙半睁着眼睛,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徒弟问。

  “不知道。”

  “其实你应当知道。吃咱们这碗饭的,光会察言观色是不够的,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完,又闭上眼睛,接着教训,“再者说,解卦时,你出那么大声干什么?凡神,信则灵。你让不信的听见了,不出乱子才怪呢。”

  “我看她信了,想大吓她一吓,就把嗓门放高了,你不是说,见了女人就往死里吓吗?”

  “可你却让男人听见了。”徐半仙坐直了身子,训斥徒弟。

  第二章6

  往后的几天里,甄永信过得比较郁闷。城东城北那边,受了惊吓后,就不敢再去了,眼下只好在城南的几个村子里转悠,偶尔给人算上几卦,人家不是说算得不准,就是等解完卦后,嘻皮笑脸地赖帐不给钱,几个顽童也跟在身后起哄,有时还拿石子儿往他身上扔。因为没见到预先想象的进项,回家后泼骂、呵斥、挖苦,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一天傍晚,又是一无所获,甄永信扛着八卦旗正往城里逛荡,在城门口的人群当中,忽然有人拽了他一把,转头看时,是师傅,急三火四地把他拉到离城门不远处的大车店墙根下,神色有些慌张,等不及他开口,就结结巴巴地告诉他,“出事啦!”

  “什么事?”甄永信纳闷。

  “你干的好事,”师傅狠瞪了他一眼,“你惹的乱子,你还装糊涂。”

  “我没惹什么乱子呀,这几天。”

  “上次你在北山后的村子里,给人家孩子算命,说人家孩子克父,不几天,那孩子的奶奶就把孙女淹死了,孩子的妈就疯了,媳妇的娘家就不干了,婆家无奈,就把事儿推到你身上,说是你唆使人家淹死女婴,人家就告了官。今儿个一下午,老毛子警察到夫子庙前来过几次,要捉拿你。那老毛子还讲什么理?抓到人犯,也不审问,就拉到城外枪毙,你想想,这些年,他们滥杀了多少人?”

  “他们怎么知道是我?”甄永信开始发毛。

  “人家说得清楚,一个扛着八卦图的算命先生,掉了两颗门牙,不是你是谁?”

  甄永信觉着身上有些冷,两腿开始抖动,一股热流正从大腿间流下,一直灌进鞋窠儿里。

  “怎么办?师傅。”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跑呗。看,顺着城边儿那条官道,一直往北,记着,别在道儿上走,要在道边儿的野地里走,趁着夜色过了岗子,到边外去,那里老毛子就管不着了。”

  说罢,往甄永信的褡裢里塞一包桃酥,拿过八卦图和手摇铃铛,直到甄永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