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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卧底清贫|作者:纳妾人|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7:47:55|下载:卧底清贫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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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兰身子一颤。

  她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熊之余。过了好一会儿,才好像醒悟过来似的,轻轻推开熊之余。她站在那里,惊慌失措地说:“对不起。”她反身跑进浴室。熊之余听见哗哗的水声。一会儿水声停止,郭兰从浴室出来,他发现她已经重新化了妆,脸上的泪痕已寂然不见,只有微红的眼睑,似乎还在提示着她刚刚曾经哭过。

  “对不起。”郭兰又说了一遍。这一瞬间,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在餐桌旁坐下,“你喝酒。”

  如果熊之余最初读到何舍之的本子的时候,对何舍之本子里的那位女主人公一个人在瓜州包打天下的“传奇故事”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一点。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具有非同寻常的自制力,能够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禁在心里自问,自己是否具备如此强烈的自制力?

  “我吃饱了。”熊之余有儿心不在焉地说。

  “那请到客厅里喝茶吧。”郭兰一边说一边动手收拾碗筷,“我马上就好,你稍等一下。”熊之余想帮着她收拾碗筷,郭兰不让,“你歇着,我一个人就行。”熊之余不听,硬帮着她将碗筷收拾好,抱到厨房。他将碗筷放在水池里,一面四处寻找洗碗巾。他抢先一步将洗碗巾夺在手中,问郭兰:“洗洁精在哪?”

  郭兰道:“你歇着,我来洗!”

  “不!我来洗。”熊之余将洗碗中藏在身后。

  他从碗橱下的小隔间里找到了洗洁精。他埋头洗起碗来。等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发现郭兰已经将餐桌收拾好了,而且将茶泡好了摆在客厅里。他不由对郭兰干活的干脆利落劲儿大加赞赏,心里想,这一定是位合格的好主妇。

  “我知道你喜欢喝绿茶。”郭兰指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让他坐下。“这茶是我早上买的,君山银毫,你尝尝,好不好。”

  熊之余看着茶杯里清清爽爽根根倒竖的君山银毫。他知道这种茶很贵,大概要上千块钱一斤。他不安地道:“让你破费了。”

  “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以后再也不要这样说话了。你这样说话,让人不好意思。”

  “是是。我错了。”

  熊之余笑着,在沙发上坐下来。郭兰抱着一条长毛绒做的玩具狗,坐在他对面。两个人相距大约有二三米,两个人呼吸相闻,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偶尔视线相撞,笑笑,又好像躲避什么似的,赶紧将目光移开。

  两个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熊之余知道,作为一个客人,如果识趣的话,这时候就应该主动起身告辞。可是他很不情愿就此离开这“温柔乡”,难得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不愿就此放弃,而且看郭兰的样子,好像也没有要撵他走的意思。

  “我去看看孩子醒没醒。”他无话找话地说。

  “不用了,我刚看过了。”

  “哦。”熊之余迟疑了一下,又慢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兰。郭兰抱着长毛绒玩具狗,眼睑低垂,眼睛瞅着自己脚尖。

  熊之余身上慢慢沁出汗来。

  “真热。”他将外套脱下。

  “我去把窗户开开。”

  郭兰起身去开窗户,熊之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看见郭兰趴在窗台上,弯着腰用窗钧去支住窗框。她裙子下面两条没有穿袜子的腿绷着劲。熊之余发现她的小腿不像一般女性的腿,当她绷着劲的时候,小腿肚子部位显出一些线条分明刀刻一般的轮廓,一看就是两条长年习于奔波的腿,完全不同于一般女性小腿肚子的浑圆柔和。

  也许是窗户太大了,郭兰钩了半天,也没有将窗框支上。熊之余起身去帮她,他一伸手就把窗钩挂上了。

  郭兰转过身来说了声:“谢谢。”

  这时她才发现两人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脸贴着脸。熊之余闻到郭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女性特有的香气,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他居高临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郭兰。郭兰也仰起头来望着他。

  两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脏打鼓一样地跳。

  两人这么你看我看你地对视了一会儿,郭兰突然脸一红。她将头一低,就想从熊之余身旁走开。熊之余却一把拽住了她。他的态度是那么粗暴,动作是那么凶猛,以致郭兰顿时一个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他的怀抱里。

  当郭兰跌进自己怀抱里的时候,熊之余的身子突然变得一阵僵硬。他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吓坏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郭兰,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似的。但是,只过了片刻,他就用自己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箍定了她。他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将她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他将自己的吻狂风暴雨般地倾泻在她的眼睛上、鼻子上、额头上、脸颊上、脖颈上……最后,他紧紧地吻住了她的双唇,那两片他日思夜想几乎为之疯为之狂的美丽红唇,现在就在他的嘴掌握之下。他那么使劲地挤压着它们,吮吸着它们,以至于几乎将这朵双瓣的连体玫瑰挤压破碎。郭兰像这样被一个男人的嘴唇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是第一次。这是她从来未有的经历,所以起初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惊慌失措,不停地唔唔地叫喊着。她疯狂地想用手将熊之余推开,但是,她这种动作只持续了短暂一瞬,她就似乎放弃了自己的反抗。她浑身瘫软地偎依在熊之余身上,好像有人突然将她全身的骨头抽去了似的。

  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才似乎醒觉过来,重新举起拳头,在熊之余胸脯上咚咚地捶着,同时恢复了将熊之余推开的努力。

  熊之余不得不将这个可爱的肉体放开。

  他惊愕地瞅着郭兰,胸脯急剧起伏,嘴里像匹刚卖过力的耕牛似地喘着粗气。

  郭兰喘息了好一阵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当她转身想从他身边走开时,熊之余又一把拽住了她。她挣了两下没挣脱,熊之余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郭兰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僵直在站了会儿,她本来还想挣扎,但是紧接着她就像是一块在强烈太阳照射下因为吸收了过多热量而迅速融解的坚冰一样,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双臂。

  不知什么时候,郭兰的双臂已经搂在了熊之余的腰上。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相抱、相依相偎,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户。如果这时候有人打从302的窗户底下走过,一定会以为这家的窗户边让住户摆上了一尊法国现代雕塑家罗丹的著名雕像呢。那尊雕像的名字就叫做《吻》。

  郭兰突然感到有雨水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她诧异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落在她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熊之余的眼泪。

  郭兰惊讶地问:“你、你……怎么了?”

  “我……”熊之余腾出一只手抹去眼泪,脸上绽开灿烂的笑。“我高兴!”

  郭兰痴痴地望着他。过了会儿,她脸上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推开熊之余。熊之余还想搂着她,但是郭兰非常坚决。她用力推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来。熊之余顿了一下,马上跟了过去。

  “你……走吧!”郭兰语气生涩地说。

  “不。”熊之余似乎没想到郭兰突然叫自己走,所以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态度坚决地道:“我不走。”

  “天太晚了,你……还是走吧,早点儿回去休息。”郭兰的语调里带着哭腔。

  “不。我就不走。”

  “你还是走吧。我们、我们……”郭兰泪如雨下,“我们两人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已结过婚。我是有丈夫的。我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不就是窦天德吗?”原来熊之余已经打听出郭兰的丈夫,也就是那个炒货店老板姓窦名叫窦天德,他激动地道:“你嫁给了他,你并没有卖给他。如果你对他已经没有了爱情,你没有必要非要绑在他的车上,听他吆喝使唤。你是自由的,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

  “是啊。我是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郭兰的声音听上去哀若猿啼:“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所以,我也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活。”

  “我没有让你放弃媚媚。”熊之余道,“我爱你,我也爱媚媚。如果有一天我们能生活在一起,我一定会对媚媚待如己出,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郭兰哭泣道:“可是窦天德不肯放过这孩子。他说如果我跟他离婚,他就要把孩子带走。我之所以迟迟没有与他离婚,我之所以痛苦地维持着这名存实亡的婚姻,这就是主要原因。其实我与他早就没有感情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我之所以现在每个月还给他两千块钱,供他吃供他喝,就是因为害怕他将我的孩子抢走。”

  “什么?”熊之余大吃一惊,“难道窦天德已经出狱了?”

  “他刑满释放已将近两个月了。”

  熊之余不由一阵沉默。他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接着,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坚决。

  “他现在在哪儿?”

  “我在郊区给他租了一间民房,供他暂时居住,就在北郊。”

  “瓜州市北郊?”

  “嗯。”

  熊之余不由吃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由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么重要的情报,自己为什么一直不知道,否则,也许他早就可以采取措施了。他可以跟窦天德好好谈谈,劝他离开,不要耽误了郭兰和自己的女儿;他也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措施,甚至采取暴力措施,反正,只要能将那个讨厌的家伙撵走,他在所不惜。

  “我去跟他谈淡。”熊之余说。

  “跟他谈什么?”

  “谈你和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跟他打架的。”熊之余看见郭兰担心的样子,强笑了一下,“我只想好好劝劝他。他已经耽误得你不浅了,当年他趁你年轻不懂事,花言巧语将你骗到手,让你吃尽了苦头,他现在没有理由再来对你死裹烂缠。”

  “没用的。他不是一个听人劝的人。”郭兰悲伤地道,“你不要去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要把你也扯进来了。你还是一个清白的身子,你的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人,你何必撕掳着我这残花败柳呢!”

  “谁说你是残花败柳?”熊之余怒道,“谁说你是残花败柳?嗯!”

  “我就是残花败柳。”郭兰双泪长流道,“我不但结过婚,而且有孩子,论年纪论相貌都与你不般配。我劝你……”

  “你不要劝我。我不是三岁孩子,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上我。”郭兰喃喃地说,“像你这样的条件,是不应该看上我这样的女人的。”她的眼泪简直流成了一条河,“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抬举。我劝你三思而后行,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将来吃后悔药。”

  “我不吃后悔药,我永远也不会吃后悔药。”熊之余激动地说,“我不是一时冲动。你这样说是对我的侮辱。我爱你。我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他目光的的地望着郭兰。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郭兰喃喃地道。

  “我爱你的一切。”

  “我跟你不会有结果的。我知道你对我的爱是出于怜悯,出于对我的同情。我听何记者说过,你是一位诗人,诗人总是爱感情冲动的;等你清醒过来时,你也许就该后悔了。”

  “不。”熊之余一把抓住郭兰的手,紧紧地攥着,他使的力气是如此的大,以致郭兰觉得他都要将自己的手掌捏碎了,但是她一声不吭。“我永远不后悔。我跟你说了,我永远不后悔。”熊之余双眼变得血红,神情凶得好似要吃人,“我告诉你,我对你的爱,不是出于怜悯,不是出于同情,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谁要再说我是一时感情冲动,我,我……”他四下看着,好像在寻找足以证明的东西,但是没有找着。他“嗵”地一拳砸在自己脑袋上。他痛苦地问郭兰道:“我要怎样做,才能证明我对你的爱?”

  “我知道你是出于对我怜悯,我知道你是一时的感情冲动。”郭兰喃喃地道,“我们根本就没有感情基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上我的?我哪一点足以吸引你?”

  “你的……你忧郁的眼神,就足以吸引我。”

  “哈!我忧郁的眼神?”郭兰好像抽搐似地仰天笑了一下,“难怪何舍之说你是诗人。你果真是个诗人。我忧郁的眼神?哈!”

  “就是你忧郁的眼神吸引了我,为什么不可以?”熊之余几乎是在吼叫,“从我在丰颐大厦第一次见到你,我被你吸引,就是你的忧郁。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深沉的忧郁。”熊之余顿了一下,他瞪着郭兰,呼呼地喘着粗气。后来他的声音慢慢平和下来,“当然不只是你的忧郁,你的奋斗精神,你的朴素大方,都是吸引我的东西。”

  “请你不要做诗了!”郭兰喊叫道,痛苦得几乎要崩溃。

  “我没有做诗。我不是在做诗。你要我怎样才能证明?”

  熊之余浑身颤抖。

  正在这时,媚媚“哇”地一声在里屋哭了起来,大概是被他们的争吵吓醒了。熊之余还没反应过来,郭兰已经像触电一样蹦了起来,疾速地冲进了卧室。一会儿,从里屋传来哦哦的抚慰声,许久,声音渐轻,终至不闻,大概是媚媚又重新睡着了。

  熊之余抱头兀坐在沙发上。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窗帘飘飞,啪哒作响。

  熊之余盯着里屋的门。他发现那门上贴着一张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儿童画。

  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郭兰从里屋出来,可是郭兰始终没有再出来。他几次三番地想起身去找她,可是他的脊椎骨就好像被人抽掉了一样,身子软得瘫在沙发上起不来。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眼开始朦胧起来。

  第二十五章

  太阳湖的夜色安静美好,远处灯火点点,身边树影婆娑。马昊与莫晶晶手挽手漫步于林中小道。莫晶晶今天已经拿到美国驻华大使馆的签证,不日即将赴美国俄克拉荷马大学留学。来日无多,两人都不由柔情似水,情意缠绵。

  “你还需要我给你准备什么东西吗?”马昊望着莫晶晶问。他发现莫晶晶的眸子闪闪发亮,那是湖水的反光。

  “不需要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莫晶晶将头靠在马昊的肩膀上。马昊伸手搂住她的腰。

  “钱呢,够吗?”

  “我想差不多了。我带了三万美元,到美国后每个学期还有八千美元的奖学金,我再打点儿工,估计在美国过个中产阶级的生活没有问题了。”

  “到美国以后好好学习,不要尽惦记着打工。缺钱花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寄。”

  “我哪能真把你当成我的银行呀。”莫晶晶调皮地笑道,“再说我也该学会自立了。这几年花了你不少钱,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你不少支持,谢谢你。”

  “你说什么呀?”马昊将她搂得更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做得更好。”

  “你真好。”莫晶晶幸福地在马昊脸颊上吻了一下,但马上又叫了起来,“哎呀,讨厌,你连胡子都不刮,扎死人了。”

  “对不起。这几天太忙,没顾上。”马昊抱歉地说,同时在莫晶晶额头上还以一吻。

  “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就不再刮胡子了?像个大狗熊。”

  “没准。我要像周总理一样,将胡子留起来,周总理是革命不胜利,不刮胡子,我是你不回来,就不刮胡子。”

  “哎呀,那一定难看死了。”

  “难看就难看,反正我又不准备勾引别的女人了。”

  “嘁,你这话……难听死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

  “鬼才相信。”

  “鬼才不相信呢。”

  马昊哈哈大笑,又在莫晶晶额头上吻了一下。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大情圣。”

  “我本来就是个大情圣。”

  “嘁!”月光下,马昊看见莫晶晶撇了撇嘴。

  “对不起。”他笑道,“我这个人就这个毛病,不经夸。”

  “不是不经夸,是给鼻子就上脸。”莫晶晶格格地笑。

  “对对。就是这样。”马昊笑得浑身打颤,“还是你了解我。知我者,莫氏晶晶也。”他掉了一句文,搂住莫晶晶,又在她额头叭的嘬了一下,贴着她的耳朵笑道:“昊三桂有陈圆圆,冒辟疆有董小宛,蔡锷将军有小凤仙,我有莫晶晶。你就是我的陈圆圆,你就是我的董小宛,你就是我的小凤仙。”

  “呸。”莫晶晶一把推开他,“你说什么?你把我比做什么人了?”

  马昊一愣,方才想起陈圆圆、董小宛、小凤仙,三个人都是妓女,出身都不好。

  马昊连忙赔礼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你是我的红颜知己。”

  “再胡说小心我拧掉你的嘴巴。”莫晶晶在马昊胳上使劲拧了一下。马昊痛得哎哟叫了起来。

  “让你再胡说。”莫晶晶娇憨地道。

  马昊完全让她的轻嗔薄怒搞痴了。他不知道凡人都有离情别绪,每当这个时候,再蛮悍的人也会露出温柔的一面。今天的莫晶晶就是这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变得像小鸟依人,楚楚可爱。马昊瞅着莫晶晶,心里不无惆怅地想,可惜她只是要走的时候才这样,要是她天天这样该有多好呀!

  四处寂静无声,只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歌唱。两人在林中小道上默然前行,心里都有一种柔情似水的感觉。

  过了良久,莫晶晶才道:“你什么时候也办个出国留学吧。你也到俄克拉荷马大学,咱俩一个学校,那样就省得天天鸿雁传书了,你说好不好?”

  “那当然好。”马昊嘴上说,心里却想,天天在一起?只怕天天在一起,你又没有这个劲儿了!到那时候,你又要把我当三孙子,呼来喝去了。

  马昊这么想着,心绪复杂,有一阵儿忘了说话。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马昊掩饰道。他不敢将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告诉她。

  “我问你咱们一起到美国留学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马昊强笑道,“只怕我不是那块材料。”

  “谁不知道你是北大高材生,何必假谦虚呢。”

  “不是我假谦虚。”马昊道,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实在是不摸书的日子太久了。天天在尘俗里打滚,早就没有那股子心气儿了,再要摸起书来,不会那么容易的,恐怕真的会难如上青天的。首先外语就可能拿不下来。”

  “要我说,你的钱也赚够了,不要老留在大鸭梨徘徊不去了。”莫晶晶道,“钱总不会有赚够的时候的,前途要紧,你只有二十六岁,总不能够在大鸭梨呆一辈子。你把大鸭梨的工作辞了,找个补习学校,好好把英语抓一抓。”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马昊道,心里想,我岂不想离开大鸭梨?我早想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可是我也得走得了哇。一瞬间,他的脑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栾策飞那张苦瓜脸,心里好一阵腻歪。

  “那你就走呗。有谁捆住你的腿么?”莫晶晶不懂他的心思,偏着脑袋瞅着他道。马昊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一味苦笑,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叹气:你说的倒容易,真要是像你说的这么容易,我他妈的早就抬脚走人了。

  “等等吧。这事不急在一时。”马昊敷衍道,“总得先找好接收单位,然后才能谈调离的事。”

  “何必找什么接收单位。凭你的才华,完全可以自己拉一个律师事务所。”

  “世界上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我也没瞧出这事有什么难来。”莫晶晶道。

  “所以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嘛。”马昊笑道。

  “哼。”莫晶晶撇撇嘴,“你也不要办什么律师事务所了,把大鸭梨的工作辞了,专心致志地读几天书,争取尽快考出去。”

  “好好。”马昊道,“咱不说这个了。时日无多,咱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趁你现在还留在我身边,我且尽今日之欢吧。”说着,嬉皮笑脸地捧起莫晶晶的脑袋,在她的香唇上吻了一下,一只手搂着她的纤腰,一只手不老实地在莫晶晶身上乱摸。他发现莫晶晶今天竟表现得异乎寻常的温柔顺从,竟然任由他肆意“轻薄”而不加以反抗,若是换了往日,她早一掌将他打开了。

  过了许久,莫晶晶才轻轻地道:“你还有完没完?”

  马昊一只手搂着莫晶晶的腰,一只手停在莫晶晶的胸脯上。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里面光影乱跳。他嬉笑着,感觉莫晶晶发育良好的双乳在他的手掌间蹦嘣地跳,活像一对不安分的兔子,跳得他心慌意乱,气噎声吞。

  在他的揣摩下,莫晶晶嘴里也不由发出“啊啊”的轻喊,一刹那间,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乱。两个人搂抱着,倒在太阳湖公园初秋带露的茂盛蒲草上。黑暗中只听见他们先是静了一下,接着就响起了呼哧呼哧的急剧的喘气声,同时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轻响,如果这时有人从旁边经过,一定会以为黑暗的树林里有两头山猪在打架。

  这样的声响持续了许久,才慢慢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女声说:“你真是饿狗等不得热屎。”

  一个男声嘻嘻笑道:“谁要说我老婆是泡屎,我跟谁急。”

  女人好像因为自己的失语感到不好意思,静默了一会儿,接着听见“啪”地一声响,十分清脆,男声随即嚷道:“啊,好端端的,你凭什么打我?”女声嘿嘿笑:“就打你了,怎么着?不但打你,我还踹你呢。谁叫你这么坏。”

  男声笑道:“我怎么坏了?”

  “你就是坏。”

  星光下,一个女人从树林里钻出来,一边整理着衣服,张开手指梳子梳理着头发,一边恨声恨气地道:“你真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我再坏也不会比蒋介石更坏吧。蒋介石才不过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一个男人跟着从树林里钻出来,一边拍掉身上的败草,一边贴在女的身上,嬉皮笑脸地道,同时鼻子在那女的身上乱闻乱嗅。

  不用说,这一对活宝就是莫晶晶和马昊。

  “你闹过也闹过了,说也说够了,该走了吧?”莫晶晶掰开马昊的手,同时将手腕递到他们面前让他看。莫晶晶的手腕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劳力士表,这块表是马昊刚给她买的,与马昊自己那块劳力士表是一对,也就是那种俗称的情侣表。

  至于马昊那块瑞士永不磨损型雷达表,已经沉冤桌底了。

  “你看看都几点了?”莫晶晶道。

  “管它几点呢。我只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马昊说着,又想去搂莫晶晶。莫晶晶将他推开,小跑了几步,离开他一段距离,才回过头来笑道:“草有名含羞,人何不知耻,你真是连草木都不如,愧对了这天地星光。”

  “我耻什么呢?”马昊嘻嘻哈哈地笑道,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往莫晶晶身边凑过去,“我是弄自己的老婆,我又没有弄别人。我有什么可耻的呢!”

  “没皮没脸,谁是你老婆?”莫晶晶往地上啐了一口。

  “嗨!”

  马昊冷不丁往起一跃,待莫晶晶发觉要跑时,已经来不及了,马昊像老鹰捕雀,一下将她逮个正着。

  马昊紧紧抱着莫晶晶就又想往旁边树林里的草地上躺,莫晶晶奋力挣扎才将他挣脱。她拔起腿来就跑,这回她跑得远远的,直到确信马昊离自己已遥不可及,方始停下来,回过头来望着马昊笑着,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拿手指头在脸上划,“没羞没臊!”朦胧星光下,这一幕简直如诗如画,马昊不知不觉看傻了。

  “喂,你没事吧?”莫晶晶让他那副傻呵的样子吓坏了。

  “嗯,我……没事。”马昊晃了晃脑袋,竭力将脑子里的绮念甩开。他朝莫晶晶走过去,他刚一迈步,莫晶晶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立刻又作势欲逃。弄得马昊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再三保证决不乱来的情况下,莫晶晶才又让他搂住了自己的腰肢。

  “喂,我马上就要走了,咱们是不是该请林艳吃顿饭?”在向太阳湖公园出口走去的时候,莫晶晶说道。马昊仔细打量着她,想看出她这话是否另有它意。

  莫晶晶的神情很坦率,他看不出什么。

  “哦,再说吧。”马昊含含糊糊地道。

  “别再说了。”莫晶晶道,“我过几天就走了。”

  “林艳到新马泰旅游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吗?真不巧。我还想请她吃顿饭呢。”

  “你干吗要请她吃饭?”

  “你别管。”莫晶晶说着。可是她虽然叫马昊别管,过了一会,却自己又道:“我想将你托付给她。”

  马昊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她是否话里有话,迟疑了半晌,方道:“你为什么要将我托付给她?”

  “我想托付她照顾你呀。”莫晶晶道:“我不在了,你总得有个人照顾吧。”

  马昊听了这话,越来越觉得她是居心叵恻,脑门上不由渗出汗来。“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托付给她?”他紧张地问,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以为莫晶晶已经察觉他与林艳的关系了。可是看莫晶晶的样子又不像。她显得那么坦率真诚。

  马昊是真有些搞不懂了。因为搞不懂,所以就越发紧张。

  “因为我看她一向对你不错。她就像你的大姐,把你托付给她,我才放心。”莫晶晶大大方方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马昊强笑道,心里仍旧疑神疑鬼,“你就不用费心了,我想我还能够照顾自己。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还需要别人照顾,说起来都不好意思。你就放心大胆地走吧,别为我瞎操心了。”

  “不。我不放心。”莫晶晶咬着嘴唇说,“我还有事要拜托她呢。我要拜托她看着你,省得我不在的时候,你乱搞。”

  马昊觉得这话怎么听着都是那个意思。他搞不清楚莫晶晶是否在正话反说,心里越来越不安,表情僵硬。可是当他借着路灯偷偷打量莫晶晶时,却发现莫晶晶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马昊心里乱如蒿草。依莫晶晶的脾气禀性,竟然会有这样的大度,他觉得真是不可思议。难道真是如那句古话说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以为了解她,其实对她根本不了解么?马昊胡思乱想,心里茫无头绪。

  熊之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知道这一晚自己做了许多梦,这些梦有好有坏,有幸福的也有悲伤的,但主角无一例外都是郭兰。有时候他梦见自己牵着郭兰在百草园中散步,两人像世界上一对最幸福的情侣,有时却又梦见他和郭兰双双堕向深渊,怎么止也止不住……等到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朦胧中,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毛毯,脚上的皮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脱掉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郭兰做的,但是郭兰究竟是什么时候替他脱掉鞋子的,郭兰究竟是什么时候替他盖上毛毯的,他却一无所知。他茫然地看着身上的毛毯,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他才清醒过来。他听见耳边传来滴答的响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头那面北极星牌石英钟,发现时针正指着清晨六点。他想自己该走了,尽管他不愿走。他悄悄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将皮鞋穿好,毛毯叠好。他深怀地凝视着那扇敞开的画有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门扉,想像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搂着她的孩子在里面沉睡的情景,不禁忧伤地摇了摇头。他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当他正想伸手拨开门闩时,忽然听见一声音说:“你吃点儿东西再走。粥在锅里,冰箱里有咸菜。”

  熊之余吃了一惊,当他四下张望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出现了幻觉,可是他刚刚将门打开,又听见那个声音说:“早晨冷,容易着凉,你吃点东西再出去,锅里的粥是我刚熬好的,你趁热吃吧。”他这才发现声音是从屋里传出的。他正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郭兰披件薄呢外套,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站在画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门边,眼睛红红地瞅着他。

  第二十六章

  “熊之余呢?”梁小拎着行李跑上楼,一看见尚哲义就问。

  “你回来了。”尚哲义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熊之余呢?”梁小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站在楼道上东张西望,一边朝熊之余的办公室探头看了一眼。

  “来,把行李我。”尚哲义伸手去接她的行李。

  “不。”梁小把行李往身后一藏,她朝尚哲义笑笑,露出一嘴白牙:“大熊呢?他哪儿去了?”

  “他还能去哪儿!”尚哲义苦笑道,“来,把行李给我。你好像直接从机场过来的吧?”他抢过梁小的行李,替她拎到屋里,“你妹妹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回来了。她回家去了。”梁小一边说,一边仍东张西望地找着熊之余。她好像听见一声叹息,这叹息轻得像一阵风从她耳边掠过,不过仍旧使她打了一个哆嗦。她回过头来定晴看着尚哲义。尚哲义躲避着她的目光。

  “大熊到底去了哪里?”

  “他、他……出去办事去了。”尚哲义支支吾吾地道。

  “他去哪儿办事去了?”梁小看出他神态不正常,紧追着问。

  “去、去……去市经委办事了。”

  “骗人。”梁小一颗心往下坠,“他决不会去市经委的。凡是与公司业务有关的事,他现在一概都不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市经委干什么去了?”

  “梁小,你就别问我了。”尚哲义将她的行李放到桌上,“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买点儿菜,一会儿我过来叫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吃。”

  “那你就先休息会儿吧。”

  “我不想休息。”

  尚哲义笑笑,心里说,可怜的丫头。他心事重重,转身想走。梁小喊住他:“你回来。”尚哲义回过头来望着她。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眼眶中有泪光在闪动。“你说老实话,熊之余到底去哪儿了?他、他……”她胸脯起伏,憋了半天,将脸都憋红了,才困难地道:“他是不是到那个什么、什么……郭兰那儿去了?”

  梁小终于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唉,尚哲义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佝偻着脑袋走出了梁小的屋子。

  这种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尚哲义带着一种对梁小爱莫能助的沮丧,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他坐在屋发了半天呆。等他抬起头来看表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钟头。梁小是六点多钟回来的,现在已经八点多钟了,天早已经黑透了。

  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发现梁小那边寂然无声。他不由感到十分担心。他轻轻走了过去。他发现梁小屋门紧闭,他敲了敲门,“梁小梁小”地喊了几声,没有听到梁小的回答。他越发感到担心,他捏起拳头咚咚砸门,砸几下听一会儿,听一会儿砸几下,可是任他将手都砸痛了,梁小屋里却兀自死一般寂静。

  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沁了出来,一刹那间、他脑子里涌过几种可怕的情景:梁小吞药自杀了!梁小投缳自尽了!“梁小!”他大喊一声,一脚将梁小的屋门踹了开来。他用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以致当屋门飞开的一瞬间,他立脚不稳,几乎摔倒在地。

  他冲进屋子。屋子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摸索着找到灯绳,打开电灯。他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惟恐看见梁小脖子上套着绳子吐着大舌头挂在屋梁上或者四仰八叉口吐白沫躺在床上。幸亏这一切只是他的想像,梁小屋里没有人,只见她那只红色的旅行皮箱,还搁在桌上。他早先替她提过来时就搁在桌上,现在仍旧搁在桌上,一动未动。

  尚哲义仍旧感到不放心,他又“梁小梁小”地喊了几声,将床铺底下、柜子后面都找了一遍,好像梁小是一只老鼠似的。他将这些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发现梁小,才轻轻吁了口气。他以为梁小一定是回家去了。他疑惑梁小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他连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他终究不放心,回到自己屋里,就往梁小家里挂电话,对方电话呜呜作响,占线。他放下电话,过了会儿,再往梁小家里打时,梁小家里却没人接电话了。

  尚哲义就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过了一夜,早上六点多钟,他从床上爬起来,又往梁小的家里打电话。这回是梁小妈妈接的电话。老太太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睡眼惺松。

  “梁小在家吗?”

  “您哪位?”

  “我是尚哲义。梁小在家吗?”尽管是打电话,尚哲义脸上仍旧挂着殷勤的笑容,好像梁小妈妈就站在他面前似的。

  “梁小昨儿没回家呀。她一下飞机就到公司里去了,她没在公司吗?”老太太的声音里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担心。

  “梁静在家吗?”尚哲义的一颗心使劲往下沉。

  “她出去了。”

  “梁小是不是跟她妹妹一块儿出去了?”

  “没有呀。梁静昨儿晚上就出去了,一夜没回家。她上他们厂子去了,说是要研究什么进口设备的事,把我也拉去了,说要让我看看她的宏伟规划。”老太太的声音里开始流露出明显的担心,“梁小没在公司吗?”

  “没有。”

  “可我听她妹妹说她一下飞机就到公司去了呀。”

  “她昨天到公司来了一趟,可是马上又出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哎呀,她不会出什么事吧?”老太太声音里开始带着哭腔。

  “她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她大概是到她同学那儿去了。她从澳大利亚给她同学带了些东西来,她同学刚生完孩子。”为了让老太太放心,尚哲义撒了一个谎。说完,他又等了会儿,直到听到老太太放心地吁了口气,他才轻轻将电话放下。

  他皱着眉寻思,梁小会到哪儿去呢?他心里突然一颤,会不会……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他顿时感觉脑袋都大了。他赶紧穿好衣服,锁上门跑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芳新园赶。郭兰住在芳新园,这在兴隆公司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清晨的瓜州,大街小巷都显得空空荡荡。出租车已经跑得飞快,可是尚哲义却仍旧觉得慢。他不停地催促司机加速加速,弄得那位长了一脸青春痘的出租车司机不得不提醒他:“同志,这是汽车,不是飞机。”

  出租车仅用了二十六分钟就赶到了芳新园。尚哲义很快就找到了芳新园十八号楼,发现这是一幢临街的房子。他抬头望着这幢六层的巧克力色建筑,发现许多窗口都黑着灯,大概人们还在睡觉,亮着白色灯光的屋子也有几间,他不知道哪间是郭兰的。

  他只好扯起嗓子来喊:“熊之余熊之余。”弄得许多路人都扭过头来好奇地瞅着他,也有一些住户从窗子口上探出头来瞅着他,有一个被搅了好梦的小伙子还破口大骂:“大清早的,你他妈嚎哪门子丧?你还让不让人睡了?”尚哲义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