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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黑金时代的爱情|作者:CF江苏二|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5:38:17|下载:黑金时代的爱情TXT下载
  那个叫唐湘育的孩子到苏如他们村的时候,他的父亲——一个拉车的男人已经在那村子拉了二年的枕木了。唐湘育那一年十二岁,苏如只有八岁。那个男孩子从外地来到这里时,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异域的气息。他跟着他的父亲和一群车夫们住在村子外面油榨房里。当他第一次走进村子里那个只有十几名学生的小学校时,他显得有些怯生生的样子。在村头的那个祠堂里,他像一只迷途的小鹿站在祠堂的天井边找不到教室。老师走过来用俚语问他是不是新来的那个车夫的崽。他迷惑地对老师说,你说么子?然后被老师不由分说地领进了三年级的教室。唐湘育说,我在家里读五年级。教师说,一至五年级都在一块上课,不想读到外面去读吧!唐湘育当然没法到外面去读,他要替他的父亲和另外的六七名车夫做家务、洗菜、烧火和收拾一些捆绑枕木的绳索。然后在饭烧好以后,站在榨油房前面那块小小的空地上,望着远处青翠的山岭,等着他的父亲和六七个人的车队像一只虫子一样从犹如一只青苹果的山里冒出来。苏如那时候刚刚上一年级,她除在上课的时候看到他外,在每天下午到水坝一带的地方去牵牛回家时常常能看见那个仿佛有想不完心事的男孩子,站在榨油房前那块空地上的情景。那个男孩在学校时显得沉默寡言,但是当他和那群光着膀子的男子们在一起边吃饭边用陌生语言交谈的时候,他就显得异常兴奋,而且常常开怀大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很清脆,露着两个略显大一点的很洁净很耀眼的门牙。苏如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常常会放慢脚步,或者故意地吆喝一声,甚至有时候,她会让牛在不远处的灌溉渠下面的草地上吃一点草。但是,那孩子,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倒是有几次,一个不是他父亲的矮小壮实的男子,笑嘻嘻地招呼她,叫她过来,然后跟唐湘育的父亲说,她是村里陈春梅的女儿。接着问她,你妈妈呢?周围的人轰地笑起来。非常亲热地看着她。她开始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后来另外一些男人也开始问关于她妈妈的事情。问她有没有看见过她的妈妈和她的爸爸光着身子在床上打架。他们也知道了她的妈妈和爸爸常常吵嘴打架了,她想。不过他们是穿着衣服打的,在厅堂里或者晒谷场上。她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就觉得能在周围的空气里听到妈妈那压在心里很久才冒出来的哭声,她的眼眶就盈满了泪水。车夫们以为是他们的话让这个小女孩子受了委屈,就不再笑她了。他们对站在一旁的男孩子说,你还不快过去帮小妹妹擦眼泪?那个男孩子黑黑的眼睛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夏天到了,天黑得很晚。太阳像一个不肯入睡的婴儿那样睁着眼睛。放学以后,他们都有很多需要打发的时光。苏如去牵牛的时候,太阳还在榨油房的房顶,她给牛换了一个桩以后,有时会沿着渠道漫无边际地追着一只蝴蝶。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苏如沿着渠道一直走到了水坝上。这时候,她第一次看见了她的父亲母亲们修筑的水库,那么那么碧蓝的水面啊!纯净得让她的心咚咚地乱跳,也是在那时候,她看见了水里一条很大的鱼在不远处向她游过来。鱼游过的地方波纹一圈一圈扩散着,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她见过的婚礼上的新娘子的新衣服那样闪着亮光。那只鱼一直游到岸边对她说,你也下来游泳吧!她吓了一跳。后来看清那鱼是那个叫唐湘育的男孩子。我不,她小声地说。她知道他没有听见就拼命地摇着手。那个男孩子就转过身向水库的中央游过去。水面很广阔,碧蓝的水面和两边的山的翠绿几乎分不清了,那逶迤的山就好像是水面突然涌起的两道巨大的水波。苏如就坐在水坝上看着唐湘育一个人在那片碧蓝的水面上游来游去。你也下来游泳吧!这是唐湘育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她记得。不久以后,她真地试着开始在水坝边长着浅浅水草的地方扑腾着。清凉润滑的水就这样开始洗浴着她的童年了。也就是这样,那个叫唐湘育的男孩子成了她青灰色的童年里一个亮点。那一年的夏天,学校放暑假,唐湘育开始跟着他的父亲沿着弯弯的小道走进山里拉枕木。他是去帮着父亲推车。但因为从山上下来的路都是下坡路,因此,唐湘育大多数时候是像一条狗那样跟着车一蹦一跳地走着。在一季水稻收割的日子,苏如也要跟着她的父亲和母亲到田里去,家里的水田大都在榨油房对面的山坳里。唐湘育父亲的车队从山坡下来的时候,她就能看见他们,那个孩子现在也开始向她招呼了。车队不拉枕木而开始伐木的时候,唐湘育留在家里。他每天在那些枕木上看书。那一堆一堆的枕木整齐地堆放在路的两旁,像是家里砧板上切成的小葱似的。唐湘育说,不久以后就有汽车来把枕木拉到山外去修铁路。那天下午,苏如和唐湘育坐在高高的枕木上望着山外的世界,坐到月亮都出来。走的时候,唐湘育送了一本正在看的书给她。那天晚上,她在那本书里看到一个关于神灯的故事。那盏神奇的油灯只要你把它点亮,你就可以许一个愿,神灯就帮你把这个愿实现了。她真想有这样一个神灯。如果要她许愿,也就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

  第二章

  苏如决定买下西岸那块地的直接原因是她从田涛那儿看到的市里关于一江两岸发展格局的详细方案。但促使她作为一个经营者改变投资方向的却是发生在新世界的另外两件事情。市里的发展方案是准备拿到省委常委会讨论之前苏如看到过的。那时候,田涛已经从外经贸厅党组书记兼副厅长的位置调任省政府副秘书长,协助常务副省长管城建了。那个方案详细地规划了河西在未来几年内的发展方案。其中有关于工业区、科技园等一些具体的构想。苏如与田涛那次对苏如后来生活有重大意义的交谈,具体内容无法知晓了。在此后的一个晚上,苏如把金苑房地产的周小云请到了新世界,聊了一些有关房地产方面的技术性的问题。自从在鹭岛那次经历之后,苏如基本不与那次经历有关的人来往了。倒是周小云常到新世界来。这期间,作为一个在经济泡沫里洗浴的人来说,这些年周小云可能感受了种种的悲欢离合。从股市的大震荡,到房地产的一泻千里。周小云像一个不胜酒力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虽作为市里一家影响巨大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而且背后有着某些政治人物的支持,但他也依然有那种风雨飘摇的感觉。苏如和周小云是在新世界顶层一间不对外营业的大包房里交谈的。苏如走进去的时候,闻小勇和周小云以及另外两个歌厅里的小姐在唱卡拉ok。苏如进来后,闻小勇态度粗野地把两个小姐赶走了。然后说你们谈吧,我下去照看一下。苏如穿了一身运动衣,坐在周小云对面的沙发上,对着他笑了一下,说,听小勇说你常到这儿来支持我,我也没有陪你坐下来喝一杯酒,你不会怪我吧?本来我是要来的,可是我怕我一来你就不方便了,你看刚才两个小姐就被我吓跑了。周小云说,苏如,看你说的,你大概觉得我也堕落得只剩下找三陪小姐的地步了,所以就不忍心看我了。谈话就是在这种轻松的气氛里进行的。苏如从周小云的生意开始问起,她问得不露痕迹。但是周小云后来很快就明白了苏如的意思。他说,苏如你现在如果有涉入房地产的打算的话,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别看我现在做得这么大,我就像是一个得了肝腹水的病人。大肚子不是因为有孩子在里面,是一泡脓血。说心里话,我死的心都有过。你现在多好!这个新世界,每天进钱,就跟捡垃圾似的。苏如说,搞了这么久实在不愿再搞了。那你去搞实业,去搞个药厂。周小云说着就浮现一种古怪的表情,他说,你记得那个马总吧?你们参加选美时的那个马总。苏如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屈辱的表情,把目光从周小云的脸上移到别处。周小云说,这个人现在自己办了一个药厂,只要你看电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看得见他的那些狗皮膏药,今年产值有五个亿了。最让你想不到的是,那个选美亚军现在做了他的助手,两人公开姘居了。苏如的眼前又浮现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来。那天晚上,苏如与周小云在后来涉及到房地产方面问题的过程中,周小云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这里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惟一的本事就是操作。他反复提出这两个字就像在一碗清淡的菜汤里使劲捞过几次之后捞出的惟一一片菜叶。苏如当时可能就意识到,房地产业的谷底状态应该是到了。那么从现在开始介入其中也许正是时候。不过她太过于看重写在红头文件上的东西。她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实施过程漫长得可能要几代人的努力。但苏如还是决心转换一下经营的原因源于她在新世界发生的一些事件中的某种预感。闻小勇对于新世界的经营所起的作用当然是无可替代的,但他的特殊性和新世界在几次扫黄打非中的安然无恙,使之成为一种特殊现象而被整个城市所注目。江南晨报曾经派出了一个新招聘的记者进行卧底,用一个整版的篇幅图文并茂地发表了一篇揭密性质的大特写《新世界的秘密》,其中说到的主要问题是一楼迪厅的毒品交易;二楼桑拿的卖淫活动和三楼茶座的赌风。恰在这篇文章发出来后第二天,沿江路上一家叫黑狐的大型迪厅发生一起两帮卖摇头丸的人因为抢生意引发的杀人凶案。这样,省公安厅治安总队就联合市公安局对市里的主要娱乐场所进行了一次突击整顿。《真相》节目组和省里几家主要媒体的法制记者也接到邀请全程参与整个查处过程,这是一次保密程度非常高的大行动。当天晚上接到行动的所有民警在出发前的一刻都不知道行动的具体内容。他们在交出身上所有的通讯工具之后在公安厅后院的空地上集结。当时,《真相》组共派出了三个人,一名编导,一名实习大学生和摄像陈浩。行动共分四个小组,编导在上车前一刻打电话征求我参加哪一个组的意见的时候,我说,到新世界去。编导迟疑了一下说,苏如那儿?我冷冷地说,对!编导听后嗯了一声。我完全可以想象这家伙在电话那头激昂的表情。我和苏如曾经有过的那点经历早被台里传得乱七八糟。编导大概从我的身上看出了一种大义灭亲的气概来了。事实上,当时,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是隐藏着某种私心的。我想,既然非要揭新世界,那与其让别的媒体来揭,还不如让我来,至少,我会灵活一些。但是,我发现有一个人比我走得早了一步,这一步,让新世界几乎免受了灭顶之灾。不用说,这个人是陈浩。

  我不知道陈浩当时是在什么状态下打电话给苏如的。从省公安厅到新世界最多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上车之后他肯定不能打电话,而到了新世界再打电话已经根本来不及了。这个秘密是后来台里处理陈浩的时候才揭开来的。当台里贴出了开除陈浩公职的决定时,我又一次生出了对陈浩的愧疚。我想如果不是陈浩,当编导把新世界那些惊惶失措、光着身子或赌资满地的画面拍回来交给我时,我真不知道如何去对待她。我当然不至于做出让台里开除的举动来,但我一定会为了苏如去干点傻事。干警在新世界出现的时候,新世界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桑拿房的按摩小姐长衣马褂地隔着一段距离在按摩,好像害怕客人对她们非礼一般;茶座里的客人闲适地喝着茶,显出一种生活在幸福的改革开放时代的感觉;迪厅里的年轻人稍微张狂一点,在领舞的扭胯动作带领下,摇着手臂像举手表决一样。这次事件的追查首先从干警身上开始。公安厅纪检组和督察室开展了半个月的调查,结果得到线报发现通风报信的是陈浩。公安厅纪检组和督察室联合给广电厅和台里来了一个函,希望能对陈浩给予严肃处理以维护新闻工作者的神圣声誉。台里的处理决定公布以后,陈浩几天后才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办公室。当时,我把他叫到只有一扇玻璃门之隔的我的办公室想安慰他几句,但他却先说了,他说,反正我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你以为这里的男男女女就比那些坐台的小姐和嫖客高尚多少。我说,你太偏激了陈浩。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睁着一双炫目的眼睛问我,你当时就没有想到过给苏如打一个电话?我说,这个原则我还是有的。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说,你根本就没这个胆量,你只是一个懦夫而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苏如在楼下给我打电话,声音有点急切。我一下楼便看见她从车里探出头来,说,你上来吧,就在车上坐一会儿。“你见陈浩了吗?”她把墨镜摘下来挂在开得很低的胸领上。我说:“你干嘛要这样对待他。你不觉得你不仅践踏了他对你的感情,甚至是陷害他了吗?为了你,他连工作都失去了。”苏如说:“我知道,我找过他。我没想到闻小勇会是这样的。”“什么这样的?”我不解地问。苏如说:“如果不是闻小勇,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电话是他打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说。苏如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他知道是闻小勇故意让人把事情漏出去,所以,他非常冲动。你一定要劝住他,叫他千万要冷静。闻小勇是一个很阴毒的人。他根本就不能把闻小勇怎么样。”“包括对你吗?”我问。“现在不至于到这步。”苏如说。“这个新世界你干嘛要弄得那样乌烟瘴气的。”我说,“这次逃过了,下次不一定逃得过。”“我也等着案发的那一天。”苏如说,“其实我心里也并不愿意那样,闻小勇做的太过了一点。”“你是老板,一切都在于你。”我说。“新世界的事我平常很少过问。”苏如说。

  新世界辉煌的灯火使整个城市夜生活的重点都发生了变化。以新世界为中心的周边地区出现了环湖一条街的酒吧和咖啡屋。但日进斗金的丰收并没有给苏如带来满足。她越来越觉得,新世界已经成了她一块心病。除了作为娱乐业的特殊性可能引发的麻烦外,她实际上最难于释怀的是不知道如何去对待闻小勇这个人。应该说,新世界走到今天,闻小勇在某些方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她也一度庆幸自己当初能够那么煞费苦心地说服他来掌管一切。但是,后来她发现闻小勇身上表现出来的霸气和处事的深藏心机让她不太习惯。作为总经理,他是新世界的实际运作者。在开始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对苏如的尊重方式基本上是照着政府部门的上下级关系进行的。但是,自从他和她有了第一次性关系之后,一切的感觉就慢慢地开始变了。他就像一个家庭里的男人那样,表现出一种丈夫气概。比如他的朋友来了,他就会不容置疑地要求苏如到包房里去坐一下,喝一杯酒,而那种时候,他就会故意地和苏如表现出一种亲密状,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端着酒杯作豪爽状。更让苏如难受的事情是他对待那些小姐们的态度。她记得有一次有个桑拿后的客人向值班经理投诉某号小姐强行索要高额小费的事。他听了以后就让人把那个小姐叫到包房来,二话不说,上去就扇两个耳光,打得那个小姐当场口鼻流血。在苏如的心底,每一次看到男人打女人的场面,她就想起小时候,她父亲打她母亲的情景。她的心里就会有一种疼痛和屈辱的感觉。当时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过了一会儿,闻小勇就追过来,对她说,对待这些人就得这样,你别看她们一个个美若天仙,心里毒着呢,榨起客人来眼都不眨的。苏如说,她们也是人。闻小勇说,她们不是人,是赚钱和性交的机器。从那一次之后,苏如就不再到他的朋友面前去了。如果有她的朋友来,她也不让他来接待,只是让大堂经理把他们带到楼上那个不对外营业的包间里去。闻小勇以前常常会在深夜二…三点钟歌厅和迪厅关门后到后楼她的办公室来。后来几次她就借口睡觉把门关上。闻小勇第一次和她上床大约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夜里。当时没有拒绝他的原因是觉得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种很雄壮的感觉。闻小勇果然在床上也显出了他的霸气。开始的时候,她对这种霸气还有种所谓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但是,后来闻小勇一走进她的办公室就粗野地解衣服撩裙子的行为让她开始心生厌恶。直到后来在顶楼的蓝堡厅发生那件事之后,她便开始在身体上彻底排斥他了。

  蓝堡厅是原来台湾人林百祥的住所。一个大套间,分为大厅,卧室,办公室,卫生设施齐全。林百祥收藏的一些瓷器和屏风也没有带走。使这个蓝堡显得非常的雅气。那一次,她约了一个朋友到蓝堡厅来,不知为什么她比平时早些时候过去了。后来她在上卫生间的时候,闻小勇带了一个染了发的小姐进来。一边关门一边说,新来的是吧?规矩你懂吧?小姐说,我知道。闻小勇说,好你来吧!先帮我弄。苏如站在卧室和大厅的门口时,闻小勇正背着她坐在大厅的沙发扶手上叉开腿,那个小姐跪在他的两腿之间。苏如说,请你们换个地方,我马上要来朋友了。闻小勇吃惊地站起来,裤子掉到了脚踝处。那个小姐很熟练地帮他提了起来。而后,闻小勇若无其事地出了门。苏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决定慢慢地把新世界剥离开来。换一种经营方向了。但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把这个想法流露出来,直到市里关于一江两岸格局的出台。从那以后,她和闻小勇就只剩下经济上的关联了。苏如房间里的电脑和新世界每台收银机都是联网的,包括每个包厢里每分每秒的消费情况,她也在电脑上了解得一清二楚。因此,在账目上,她和闻小勇之间不会有什么纠纷。最多是他的那些朋友惊人的免单次数让她觉得已远远超出当初他们约定的界限。但她对此好像没有太多的介意,她知道免一万块钱的单,实际成本最多只在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之间,娱乐行业的暴利是任何行业都比不了的。但是,她也有不安的时候。她发现闻小勇那些所谓的朋友大多是一些社会上的闲杂人员,包括以前被他送进监狱的刑事犯人。苏如无法想象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朋友。闻小勇也可能是因为新世界,才应酬着他们,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那一次,城东地区高新技术开发区一带,曾出现过一个带黑社会性质的敲诈团伙,对高新区内的一些企业或法人进行敲诈。后来该团伙被端掉了。其中有两个人就是常常出没新世界的闻小勇的朋友。为了把那两个人开脱出来,闻小勇不顾一切地上下活动,打通关节,最后把那两个人弄出来了。闻小勇是从营业收入里拿出一笔不小数目的钱,然后用白条冲账时,苏如才知道这回事的。让苏如吃惊的倒不是闻小勇所花的钱的数目和方式,——这种事以前也时常发生,而是苏如看见那两个被闻小勇解救出来的人时的感觉。那是两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由于他们的明显的长相特征,让她心里突然一颤。她记起了那个远在台湾的年轻人在被绑匪放出来以后躺在蓝堡厅一身乌紫地对她描述绑匪时说的话,他睁着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对她说,一个是眼睛暴突没有下巴的人,另一个是鼻子很大,门牙稀得厉害的人,打我,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台湾人的描述显得很模糊。这种人一个城市可以找出几万个来,但是当那两个人出现在苏如面前时,她感觉绑架台湾人的就是这两个人。“谢谢如姐。”那个没有下巴的年轻人说。苏如说:“不用,你们谢闻大哥吧!是他帮你们的。”接着苏如又说:“你们很早就开始来捧场的吧?以前林老板在这里的时候,我好像见过你们。”年轻人看了一下闻小勇笑着说:“我们主要是捧如姐和闻大哥的场,以后姐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行。”说完,闻小勇就领着他们走了。

  看着三个男人黑黑的背影消失后,苏如轻轻地叹息了一下,她觉得,闻小勇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一江两岸的城市格局是经过省里批准后市里向各界发布的,但那已是三年前的事情。这三年里河的西岸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直到春江二桥通车以后,境况才有些改变。市民们说,那又不是浦东,未来的发展还是墙上的一块饼。通车典礼的那一天,苏如正在繁华的商业街香奈尔专卖店挑秋衣。秋天的季节已经来临了。暑热被江面上吹来的风抽丝般地刮走了。街面上亮丽的短裙已经越来越少,穿着紧身衣的青春之躯水一般地流出一街的性感。这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她喜欢香奈尔的简约、清纯和充满浪漫的风格。苏如挑了一身浅紫色五分袖上衣,七分贴身长裤的套装。在她从试衣室出来的时候,几个年轻的服务员羡慕地看着她。她在镜子里看了一下自己,便对一直低眉顺眼在一旁的售货小姐说,就这样。付过钱后,旁若无人地走出了专卖店。这时候,刚参加完庆典的车队从她的旁边驶过。那些庆典车虽然没她的宝马豪华,但却很有气势。交警把她的车拦在叉路口,让庆典车队从她的车前呼啸而过。苏如在交警几次示意她走后,才缓过神来,开着她的宝马向刚通车的大桥方向驶去,当她的车驶上大桥时,也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附近的居民们已经陆续地上了桥开始站在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角度来看自己生活的城市两岸了。滔滔的青灰色的江水在桥下流过。在缓缓的人流和车流的桥面上,江风吹得高耸入云的斜拉钢索轻轻地晃动并发出一种陌生的金属声。苏如在车过新桥后,沿江堤向不远处那块荒地开去。她的车有些摇晃,甚至有几次底盘差点要碰到了地面的泥沙了。但宝马良好的性能却让她像小时候睡在摇篮里那样,很快黄沙洲村那一百亩地界就到了。那一百亩地被低矮的围墙圈起来,里面芳草萋萋,有几块低洼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水塘。几只水鸟正在水面上凫水,当苏如走近的时候,水鸟突然惊飞而去,那灰白相间的翅膀掠过她头顶的时候,她甚至感到几丝水气被扇到脸上。那是江鸥,一种最普通的水鸟。苏如看着水鸟飞到江面上一直向对岸飞过去。她看见了,那边是她居住着的地方,她生活的环境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彼岸了。她的嘴角浮出冷冷的笑意。她知道,她等待三年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从黄沙洲出来后,苏如把车子开到郊外一个叫百鸟朝凤的园林性质的野味餐厅,她已经约好了金苑的周小云到这里来。周小云来的时候,苏如正在一间靠近水面的小木屋坐下来等着他。苏如一副慵懒的样子靠在沙发上喝着茶。周小云坐下来后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想从她脸上捕捉点什么,苏如只是微笑着。“我敢打赌,今天一定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了。”周小云说。苏如笑道:“你真是神,我这么个肤浅的人有点小事就像水里的皮球一样浮到脸上来了。”周小云说:“苏如你是骨子里看轻我的人,你要不是有什么重大事情,不会主动来找我,还笑得那么甜。”“那你是把我当外人了。”苏如说,她知道周小云一定清楚自己对那天选美晚上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所以她说:“你和那个姓马的又不是一路人。”周小云宽慰地笑笑。一会儿,服务生端进来几样菜,是一盘清炖江豚,一盅鲍鱼和两盅汤。服务生把两盅汤分别给他们。一盅是鹿鞭汤,一盅是小甲鱼。然后,苏如对服务生说:“你去吧,没有叫你,你不要到这里来。”服务生轻轻地合上门出去了。苏如说:“你的歌唱得挺好的!”周小云说:“哪里,哪里,是在你那里练出来的。”“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你来呀?”苏如问。“想天天来,可是没时间。”“如果你做新世界的老板,不就可以天天唱吗?”苏如喝着汤,轻描淡写地说。周小云一下怔在那儿,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苏如。“那你呢?”他问。“我做厌了。一个年轻女子从事这个行业,让人非议太多。所以我准备卖了新世界。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请你帮忙找个买家,或者你金苑愿意做就交给你。这件事如果促成了,我给你佣金。”周小云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是金苑,我不敢说我说了算。至于其他什么的,我可以做个中人。可是,你到时候不要后悔丢了一个聚宝盆。”苏如说:“我不愿再折腾了,我想过几天清静日子。钱又赚不完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什么要求?”“你不能跟我下面的人露半点口风。”周小云点了一下头。后来,他们就开始闲聊一些其他事情。苏如说:“官场上的路数你熟得就像进自己的家门一样。”周小云说:“房地产商也是玩政治的。”然后就说到他熟悉的几个人。苏如说:“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一喝酒脸就通红的局长,后来怎么不来了呢?”周小云说:“你心里怎么就惦记着他呢?”苏如说:“这个人不但喝点酒脸就红,说话也羞羞答答的,跟女人说话也脸红。在做官的里面真是少见。”周小云说:“那可能是看见你。这可是一个能人。”苏如说:“他当市政局长有五六年了吧?”周小云意外地望了苏如一眼说:“你怎么知道?”苏如说:“就许你知道,不许我知道吗?”周小云说:“这小子现在又兼着新组建的东方大市场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忙得一天到晚像屁股上着了火。”苏如后来又仔细地问了东方大市场的情况,周小云把他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后来,周小云跟人说,那时候,他确实感觉到了苏如对未来的东方大市场所表现出来的兴趣,岂止她苏如,他这个在房地产业里摔打了十来年的人早就知道了东方大市场这是一块大得足以让一批人撑死的蛋糕。但是,作为市政工程而且已经在市里明确下来由市政牵头,完全由市里掌握并直接开发,其他任何房产机构都没法染指。所以他对苏如的表现毫不在意,甚至在心底里暗笑这个女人在这方面的幼稚。他说他做梦也想不到,后来会被她玩出一个让一个城市都瞠目结舌的戏法来。那天临走之前,苏如说:“改天,抽个空我请你们到新世界来。”周小云说:“什么改天?就现在。”说完他拨了一个手机号,对着那个银亮的手机壳说:“冠群,我是小云哪,新世界苏总请我们到她那儿唱歌去呢,……嗯……嗯……好吧!再见。”周小云收了电话对苏如说,他今天在陪某地交流过来的一个姓唐的副市长吃饭,市长也在。人家第一天到市里,不能半路溜号。他说改天给你电话。“苏如说:”哪儿的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周小云说:”这种交流干部基本上是在原地被排挤出来的。上次我就听说了,怎么现在才来,市里早就安排了,他管农业。“

  在苏如和周小云商议出售新世界不久,我和周小云有过一次接触。原因源于曹小莉。我和曹小莉之间除了前面说到的有一两次外出采访,因为相互寂寞有过身体接触之外,我们在工作上也比较默契。最主要的是对许多问题的看法比较一致。但我们都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另一半。曹小莉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助了结她和周小云之间的一些纠葛。或者说,让我说服周小云他们之间永远只能是一般朋友。曹小莉在对待男人问题上比较想得开,一般说来,只要她不讨厌的男人,在适合的环境或状态下,她就会和他上床。但是,她绝对不会把这种肉体关系上升到感情方面。她完全可以做到前后对你的态度完全一样。不像一些刚入世的女孩子,从此就认为我是你的人了,然后你必须如何如何。这一点,让人对曹小莉不免刮目相看,但这种行事方式也让人觉得她好像和台里的大多数男人都关系暧昧。生活中的曹小莉是那种普通而不拘小节的人。她五官端正,体态丰满,但称不上漂亮。虽然只有二十八九岁,但在日新月异美女如过江之鲫的电视台,她基本上是一个半老徐娘。但周小云对她日渐情深。以前,台里的人只是偶尔地看到周小云那辆奔驰躲躲闪闪地停在台里的某一个角落。后来就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大门口。曹小莉对此深恶痛绝,开始还向人解释说是谈金苑的广告。因为金苑每年七八百万的广告都是曹小莉拉过来的。但是,后来人们见到车就对曹小莉说:你的那位来了。曹小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后来使周小云改变了这种方式。但她无法浇灭周小云心头的那把火。以至发展到周小云的老婆找到台里来告曹小莉做二奶。那个苍老的女人(其实只有三十四五岁)还算是一个有些涵养的人。除了几滴眼泪落在台长的办公室,基本上没有很激烈的表示。曹小莉却对此深感痛苦,她说,你们相信我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去争一个男人吗?曹小莉就是在周小云的老婆来台里后的第二天,让我去找周小云的。那天,当我找到周小云并把曹小莉的一个封好口的大信封交给周小云时,周小云正在他的办公室里和几个人看一些建筑模型。可能是他们已经开发或将要开发的一些房地产。周小云有些意外地望着我。他对我的突然出现表现出一种类似于婴儿看见一个色彩艳丽的铃铛的形态。他说,你怎么不打电话来?然后又看了一眼那几个人。我说,我路过这里,正好跟你说几句话。周小云说,那你跟我来。他把我带到了里间一个含义不明的房间里。——说含义不明,是因为分不清这是卧室还是办公室,还是做其它用处。我把曹小莉给我的大信封交给他后,他用手捏了捏里面的东西,然后心不在焉地问我她说了什么没有。我说,她说原本以为和你还能做一个朋友,现在看来很难了。我说这话时,周小云已经把信封撕开来,里面的东西撒落在红木茶几上。是一本房产证,一张中国银行的存折和一串钥匙。周小云看到这些东西时显出一种很绝望的神情。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他说,你去告诉她,我知道怎么做了。接着他就换了一种神情跟我谈到别的事情,他说,苏如和你还有来往吗?我说,偶尔见过几回面。她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事情。我说不知道。他又问我,她和闻小勇之间没什么吧?照我的理解,他问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说他们之间是不是像以前我和苏如或者以前他和曹小莉那样。我突然对周小云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我想他大概又想从曹小莉跟前跳到苏如那儿了,那么毫无遮拦。我说你去问他们吧,不过你还是有机会的。周小云咧着大嘴笑起来说:“你误会我了。”于是他就跟我说到了苏如找他准备卖了新世界的事情。周小云说,我跟金苑的几个股东都交流了一下意见,如果价钱合适,准备接下来。从周小云那出来的时候,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是因为曹小莉,而是为苏如。几天以后,周小云找到苏如,和她就新世界的事情谈一谈出让的价格。周小云准备了一步一步能进能退的方法。他和金苑的人在董事会上最后决定:如果高于五百万就不要。当周小云试探着问苏如准备要多少时,苏如说,三百万,你拿去吧。周小云一时目瞪口呆。夕阳照在黄沙洲上的感觉很让苏如陶醉。当她站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时,她才会像一片泡在水里的茶叶那样舒展开来。自从周小云决定把新世界顶下来后,她每天下午都会独自一人开着车到这里来,像很多喜欢做梦的女人那样,当时她买这块地时,曾设想过有一天,这里是都市里的田园,或者一个庄园。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洼地的水面一天天在降低,露出一些水草的身杆,苏如蹲下身,看着水面上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长脚的小蜘蛛在水面跳来跳去,她觉得非常新奇,这种蜘蛛踩在水面上竟然像踩在海绵上一样,让水显出一种弹性来,就好像公园里小孩子玩的气垫那样,怎么跳都不会陷落下去。是水有另外的特性呢?还是那种蜘蛛身怀绝技?“阿如美人在这里呀!”有一个沙沙的声音在叫她。当她立起身时,她看见自己的车旁站着黄沙洲村的村支书,和另一个陌生人。村支书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苏如走过来,说:“看见你的车子,就知道你过来了。还给你带来一个贵客。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唐市长。”

  苏如看着自己的脚尖,点了一下头:你好,市长。“你好!是副市长。唐湘育。”他说。苏如惊愕地抬起头来,像是在睡梦中突然被惊醒:“唐湘育?”她望着他。真的,她看见了一个十几年前依稀的轮廓,那个站在榨油房的空地上望远处的山影的少年。“来看看这里的菜地。”唐湘育说:“你是不是考虑在这里也建一个蔬菜基地?”苏如像一个失忆的人望着他。“唐市长问你,苏小姐。”支书说。“哦!”她说。她认出他了,可是他却没有认出她来,那个在水库和他一起游泳的小女孩。“唐市长是湖南人吧!”她突然说。“你怎么知道?”唐湘育有些惊奇的样子。“你的口音听出来的。”苏如说。“你对那儿很熟悉?”唐湘育说,“常去吧?”“不是。”苏如说道,迟疑了一下:“是那边有亲戚。”“其实,”唐湘育低头看一下脚下,说:“小时候我在这边也生活了几年。”“你也有亲戚在这边?”“不,没有了。现在一个都没有了。”苏如心里涌出了一种很失落的情绪。她说:“那你小时候的朋友呢?你还记得吧?”“时间太长了,已经忘记了。”他说。苏如不再说什么。村支书说:“走吧!市长既然微服私访,就干脆到我家坐坐吧。苏小姐也一块去。”苏如说:“对不起,我要先走。”“看不起农民兄弟?”村支书说。“对不起。”苏如坐到驾驶座上很快发动了车,把挂在方向盘上的墨镜罩在了眼睛上。对两个人挥了挥手。白色的宝马在洼地上摇摇晃晃地驶向闹市,像一匹受伤的白马。

  当她站在卧室里那块巨大的衣镜前时,她发现自己居然无缘无故有了两道泪痕。那天晚上,她又想起了那个在水库游泳的少年。

  市里关于缩短东方大市场建设周期的决定源于江城展览馆第二次火灾。三年前,也就是当时市里做出一江两岸格局决策的那一年,在讨论该方案的具体实施过程时,还讨论过筹备建立一个大市场。因为随着经济的发展,江城展览馆作为省城惟一的批发市场已经跟不上发展形势了。个别分散的小规模的批零兼营的小市场也不利于管理。因此在那次会上形成了一个框架性质的决议。市里将在今后两到三年的时间里,建一个大型的批发市场,把所有从事批发性质的小经营户和一些分散的专业性质的市场合而为一,分区组合,集中管理。但不局限于小商品,家电,建材等全部纳入其中。就是说,按照设想的规模,要建成一个整个东南亚最大的市场。因为没有具体的实施形式,包括人员、选址、规模等都没有议及。因此在后来的一年时间里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