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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益生堂|作者:zyjjwh5|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2:21:16|下载:益生堂TXT下载
  玉芝说:“我倒不是说这个,我是怕他们在外头有事,回来还瞒着。”家慧说:“学贤最近话也不多,他不说,我也不敢问。”玉芝叹着气说:“你大哥有时也是神一下鬼一下,闹得人心里七碟子八碗的不太平。这个家可不比前些年,经不起折腾了。”家慧说:“得空我回去看看。只是我做姐的,这话不好出口。”玉芝说:“家廉不好说,跟繁丽唠唠也行,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家慧依旧有些为难,说道:“跟她又咋说呢?”玉芝笑起来。“你非像我这样直来直去?绕着弯儿说呗。”

  没过两天,家慧瞅空回了一趟家。在繁丽房里四处看看,也没看出和平日有什么不同。桌上是两人用的书,床铺得平平展展,找不出一个褶皱。一床红缎面被子,叠得有棱有角。被面还是两人结婚时,她和魏学贤送的。一对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头,并排摆在床头。床单是用家织粗白布缝制,用米汤浆得板板展展。床上的白锦缎帐檐绣着芙蓉,两边各垂一只红丝线绕的盘长。床前的踏脚板擦得油漆发亮,家廉的一双布鞋端端正正摆在上面。紧靠床头的墙面上,贴着一幅宣传画,画上两个面颊红润的少先队员,一男一女,手里捧着白鸽子,眼望远方,一脸幸福灿烂的笑容。他们的背后,是猎猎飘动的红旗。这是一间典型的,还没有生育的年轻夫妇的卧室,整洁,雅致,透着一股清新、单纯的气息。

  家慧说:“这屋里好香啊。”繁丽笑着,把她让在椅子上坐下。家慧不便把玉芝说的事儿直接提出来,婉转地问:“家廉这阵儿还好吧?”繁丽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像隐在云后的太阳一样不见了,带着一丝忧虑说道:“原来挺爱说的一个人,现在问他一句说一句,不问就闷着不吱声。”

  家慧试探着把话题往深处引:“是不是累了?晚上回来,你要劝他多休息,别事事都由着他。你们都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得很。”繁丽想到家廉夜里对她狂放的热情,不由得脸上一阵烘热,轻声说:“你看他平日嘻嘻哈哈,真要拧起来,我的话他根本不听。”家慧说:“学贤的话他还能听个一句半句的,啥时候叫学贤过来跟他拉呱拉呱。”两人又坐着说了半天话,家慧到底没好启齿把玉芝交待的事儿挑明。

  从益生堂出来,迎面遇见邱德成的媳妇国华。看见家慧,笑着上前打招呼。家慧问道:“章伯还好吧?”国华说:“我也是好长时间没回去,听说前段咳得厉害。”家慧说:“劝他少喝点酒,岁数大了,禁不起。”国华说:“没用,谁劝也不听。四季都是那句老话:一日有酒一日仙,一日无酒夜难眠。”家慧笑了。这句话,她在家做姑娘时就已经耳熟能详了。国华和家慧挨近些,紧傍着她的肩膀一起走,说道:“听我们德成说,学校最近要定右派,外头好些学校都定了。”家慧把魏昊抱在胸前,挡着自己,问道:“啥叫右派?”国华摇摇头,左右看看,低声说:“报上都写着呢,反正不是好事。”家慧追问:“比‘洗澡’还坏?”国华很肯定地说:“比那坏多了。”

  两人在北大街分了手。家慧怀里抱着魏昊,越走越觉得沉,等抱到家,发现内衣都有些潮乎乎的。

  晚上,哄着魏昊睡了,她对魏学贤说:“你帮我照看昊昊,我回去一趟,大嫂说找我有事。”魏学贤说:“我陪你去。”家慧说:“昊昊睡着,屋里得留人。”

  她出了门,先在街上七拐八拐绕了半天圈子,最后停在一处深巷的门前,往巷子两头看看,轻轻推推门,发现门里没插门闩。门开时吱呀一响,吓得她通身打了个寒战。

  门里到处黑黢黢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浊的泔水的酸味儿。家慧正不知朝哪儿迈脚,从一间屋里走出一个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的女人。从她背后半开着的门里,透出一缕微弱的光线。

  女人很警惕地问:“你找谁?”家慧因为慌张,有点语无伦次,问道:“他在屋里吧?”女人问:“你说谁?谁在屋里?”家慧忙说:“我找庄先生。”女人对这称呼先是有些讶异。“庄先生?哪个庄先生?”一会儿自己又悟过来,问道:“你找他干啥?”家慧嗫嚅道:“我、我有点事儿想请他帮忙。”顿了一会儿,又补一句:“我是益生堂的。”

  益生堂 第一章(47)

  屋里一个男声说:“快叫她进来。”女人冷漠地转过身,把她带进亮着灯的屋子。

  屋里坐着茅山有名的庄瞎子。他小时候两眼患白内障失明,解放前一直靠给人算命为生。解放后,庄瞎子成了改造对象,占卜吉凶的招牌不准再打了,可是肚子不管怎么改造总是要吃,庄瞎子不得不关起门,将占卜吉凶,预测未来的营生转入地下。

  屋子很窄,除了一张床,就是庄瞎子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床头还有一口箱子,煤油灯就放在箱子上。庄瞎子腿边儿靠着一根细竹竿,背对门坐在椅子上,脖子伸出去,两只耳朵像犬一样支着,听见动静,就略微侧一下脑袋,大半个脸对着有响声的地方。

  家慧正不知所措,庄瞎子开口问道:“你是益生堂的?”他的声音很低,很圆润。家慧略略有些吃惊,觉得即使魏学贤也没有这么好听的嗓音。她回答说:“我是益生堂大姑娘。”她心里本来就紧张,又受了庄瞎子影响,也把声音憋在嗓子里说话,弄得像是见了鬼,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慌。

  庄瞎子说:“益生堂老掌柜是个忠厚人,往年从你们门上路过,掌柜的只要见了,总要拉我坐会儿,喝口水。”家慧说:“那是应该的,街坊嘛。”她站在屋里,正愁找不到坐的地方,庄瞎子女人拿只凳子往屋里一丢,又走开了。

  庄瞎子问:“你来有事儿?”家慧吞吞吐吐说道:“我想打一卦。”庄瞎子说:“想问啥事儿?”家慧一下被问住了。虽然有太多的迹象证明要出事儿,可是究竟会出什么事,她却是一头雾水。

  庄瞎子又问:“你是想问财,还是想问官?”家慧说:“我想问问孩子爸爸跟舅舅是不是平安。”庄瞎子说:“问夫便不能问兄,一回只能问一个。”家慧想了想,说:“那就问问孩子舅舅。”

  庄瞎子站起来,在墙角摸摸索索半天,回来把手伸给家慧。家慧在昏暗的灯光里,看清是三枚铜钱。庄瞎子教她双手交握,把铜钱置于掌心,然后贴在胸前,在心里反复默念所问之事。家慧就照他教的方法握着铜钱,却私自篡改了默诵的内容。她问的是:“学贤和家廉在这次运动中会不会出事?”连着念了数遍。

  大约一两分钟,庄瞎子说:“行了,把铜钱掷在床上。”家慧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很凉了,庄瞎子的床上还铺着竹席。她把铜钱丢在竹席上。庄瞎子摸索着把三个铜钱表面逐一摸一遍。摸完了,说声:“再摇。”家慧就把铜钱捡起来,放在掌心晃动。庄瞎子说:“丢。”就再掷在床上。每掷一次,庄瞎子都要把三枚铜钱表面逐一摸一遍。

  反复几次后,庄瞎子说声“行了”,让家慧在一边候着,自己又用竹棍探着回到墙角,把那几枚铜钱塞回什么地方。

  家慧在黯然的灯光里偷眼看他默坐着,两只眼白上下左右极快地转动,心想:摸了这么多次,他能记得住?

  正疑惑着,庄瞎子开口说道:“你打的是个凶卦。”家慧心里瑟瑟抖着,问道:“有啥说道吗?”庄瞎子冰冷着声音顾自说道:“心里有事,早做安排,否则大祸降临,回头不易。”

  家慧不敢向他承认自己连带着问了两个人的吉凶,她懊悔得差点要哭出来。她说:“我是个笨人,你能不能再点拨得仔细些。”庄瞎子翻着眼白说:“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能说的自去意会。”家慧无奈,只好摸索着掏出钱放在床上。

  庄瞎子朝床的方向竖起耳朵,眼白上下翻翻,说:“出了这个门,你没来过我这儿,我也没见过你。”家慧说:“我知道。”她千叩万谢退出屋子,听见脚下两声沉重的哼哼,才发现门口竟然卧着一头肮脏的猪。

  巷道里铺着大大小小圆滑的鹅卵石。家慧思量庄瞎子话里的意思,是学贤和家廉这次都在劫难逃了,脚下不免有些晃晃悠悠地发飘。转念又想,庄瞎子说只能问一个,自己却擅自问了两个,也许这个卦因此就失了效。这么一想,竟又暗自庆幸起来。可是,自己毕竟是来占卜吉凶的,既问不出来,又怎么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想到这一层,她几乎想回去再问一次。

  房顶上有一只猫诡异地走过去,爪子落在瓦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家慧觉得背后一直有人尾随,转过头,却又不见任何东西。

  回到家,魏学贤还没睡,问她:“屋里咋样?”家慧一脸疲惫地说:“还好。”魏学贤说:“你要不要洗洗?我去给你舀水。”家慧说:“你帮我倒杯水吧,我渴得嗓子快着火了。”魏学贤把一杯水递给她,说:“你回去一趟咋累成这样?”家慧直接脱了衣服,在魏昊旁边躺下,身子朝着墙里,说道:“我根本就没回去。”魏学贤问:“那你去哪儿了?”家慧说:“我到庄瞎子那儿去了。”魏学贤吓得一个激灵,责备她:“你咋跑他那儿去了?这不是明着惹火上身吗?”魏昊被惊得动了一下,家慧赶紧拍拍她,低声说:“我不到他那儿我去哪儿?你回来不说话,繁丽说家廉回到屋里也不说话,家义更是连个人影儿都找不见。我天天呆在屋里,只听说学校有事,到底啥事,你回来连半个字都不吐。是吉是凶,好歹也叫我心里有个数啊。”

  家慧平常难得对人有句狠话,万事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都能忍受。到她不能忍的时候,魏学贤就不敢等闲视之了。魏学贤说:“有好多事,不是我们不说,是连我们都弄不明白,你叫我们咋说。”家慧不相信,说道:“你们天天开会,外头有啥事还能不明白?”魏学贤说:“也不是都明白,也不是都不明白。”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即使再谨小慎微,这次恐怕也难逃厄运,已经有人半明半晦地给过他暗示了。许多人似乎都在痛苦中默默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同时又心存侥幸地希望事情到了最后一刻会出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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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生堂 第一章(48)

  家慧说:“你既然有一半儿明白,就把明白的那一半儿说给我听听。”魏学贤说:“你身子弱,心又慈,我是怕你背不住。”家慧在黑暗中睁着两只眼睛,说道:“你这样藏着掖着,我更加背不住。”

  魏学贤问:“庄瞎子给你算啥了?”家慧敷衍他说:“也没算出啥。”魏学贤说:“我就知道他算不出啥。要不人说,算命瞎,算命瞎,算了一家又一家。红白喜事咋知晓,眉毛胡子一把抓。”

  家慧这会儿也愿意相信庄瞎子根本就不会算命,他的话完全是信口胡诌,便说:“屋里一个个不偷不抢,规规矩矩凭劳动吃饭,我也不相信能出啥事。”魏学贤说:“你不相信就对了,我还有个故事说给你听。”家慧问:“啥故事?”魏学贤说:“庄瞎子有个儿子在我班上念书,总有学生拿庄瞎子鄙薄他,他气不过,就算计着在他老子身上出气。有一天,看见庄瞎子下河,知道他要走哪条道,悄悄在河滩上搬了块石头放在路中间,想看他的洋相。谁知石头放下正要跑开,庄瞎子挥起手里的竹竿呼一声抡过来,在他腿上抽出一道蜈蚣似的血印子。”家慧惊诧地问:“原来他看得见?”魏学贤说:“他不是实瞎子,多少还能看见些影子。”

  家慧把身子朝床里挪挪,说:“你过来躺下吧。”魏学贤便脱了衣服躺在她边上。家慧将身体贴近他,说道:“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儿我把话说在这儿,不管出啥事,我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只要有你在,天大的事我也不怕。”魏学贤握住她一只手,苦笑道:“你倒有股大丈夫气。”

  一院子的葡萄只剩了一根根弯曲的虬藤,在天幕下织成一张网。因为天凉,大缸的鱼隐在水底,水色浓得像墨一样化也化不开。家慧几乎是睁着眼睛醒了一夜。她听着枕畔魏学贤发出的熟悉的呼吸,一遍遍回味庄瞎子的话,看着魏昊无忧无虑的睡态,眼泪一次次流出来,把枕巾濡湿了一大块。为了魏学贤和女儿,还有家义、家廉,她愿意承担一切苦难。可是,自己究竟又能够承担多少呢?繁丽又能承担多少?家义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姑娘,又能为他承担多少?需要这么多人承担的苦难,将会是怎样的苦难呢?她觉得窗外的黑夜像停滞了一样漫长。

  20

  一九五八年元月,县里开文教战线整风会议,魏学贤、家义和家廉都参加了。会上传达上面有关精神,动员大家继续积极给党提意见。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情到了现在,再糊涂的人都有些警觉,大家讲话都不再像过去那样随便。大字报还必须写,聪明的人只写些皮毛,少数几个没有参透真谛的人,依然在大字报上给自己的领导提意见,就像在悬崖边上骑马舞刀,让一边看的人禁不住战战兢兢地替他捏把汗。

  到三月份,水落石出。家廉成了一只撞在枪口上的雀儿,扑哧一声,一顶极右的帽子落在头上,罪名是借整风为由,疯狂向党反扑。

  魏学贤因为在运动初期就抱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宗旨,不管大会小会,只要能不开口绝不开口,被点到名了,才不得已说几句,所以组织上依照他的反动本性,只给划了个普右。代表组织的人说:“魏学贤,在判决书上签个字,往后你就不再是老师了。”魏学贤说:“我不签字。”那人说:“有罪认罪,不认罪可以上诉,字必须要签。”魏学贤说:“我不认罪,也不上诉,更不签字。”旁边人说:“宣布了这么多,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不签字也行,那就揿手印儿。”立刻有人找来印泥,一边站一个人,把魏学贤挟持着,将他右手手指强揿在结论书上,盖了个手印。魏学贤出门时,听见他们在身后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家义那边得到个党内警告处分,免除一顶帽子,幸运过关。

  消息传到益生堂,家礼苦着脸对繁丽说:“天天说整党啥的说了这么久,到了咋会把屋里人一下整进去两个?他们这都是犯了啥错误?”

  繁丽灰着脸,两只眼里湿湿地含着泪,坐在墙角发呆。

  玉芝把家礼拽到一边儿,数落他:“没看见她像丢了魂似的,还一个劲儿追着问。”家礼说:“家廉收拾铺盖要去哪儿?”玉芝悄声说:“去办学习班。还不许回家,不许家里人去看。”

  家礼嘀咕道:“这不跟坐牢一样吗?学贤也去?”玉芝说:“好像也要去。城西严家一下就进去好几个,父子、兄弟、姊妹一个不剩。”家礼大惊失色,说道:“天爷,咋一个犯错误后面都跟着犯?”

  家廉进了学习班才真正三缄其口,出进低着头,饭也吃得很少。魏学贤跟他搭不上话,除偶尔交换一下目光,连个特殊的表情都不敢有。晚上,两人睡一个铺。等灭了灯,魏学贤摸出白天备好的一张碎纸片,摸着黑,在被窝里把纸摊在掌心,写了几个字,然后卷成个小卷儿,夹在脚指头缝里,伸到家廉胸前,蹬蹬他。家廉朝一边儿挪挪身子,没有意会。魏学贤再蹬他,又用手指在他脚上敲了几下,他才摸到脚趾缝里夹着的东西,赶紧取下来,藏在枕头底下。第二天趁上厕所的机会,瞅人不注意,把纸条掏出来看。纸条上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开门见山写着八个字:“苏武牧羊。韩信受辱。”他眼睛一热,立刻就明白了魏学贤的意思。纸条没地方藏,他干脆拿了擦擦屁股,丢进厕所里。中午吃饭时,他在人群中用目光找到魏学贤,对他不易觉察地点点头。魏学贤明白,他已经看到纸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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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生堂 第一章(49)

  半个月后,学习班解散,责令右派分子回各单位接受批判,等待发落。其间不许外出,不许会客,不许互相走动。大家早就如笼中之兽,面对箭矢,哪里还敢越雷池半步。被划极右的人很快要去劳教。大家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魏学贤回家后差不多天天开会。这天刚刚出门,繁丽突然跑进来,没等开口,先就哭得泣不成声。家慧浑身稀软地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问她:“出啥事了?”繁丽抽泣半天,说道:“五姐,你快去劝劝家廉吧。好几天了,他从学校回来不吃不喝,两眼直瞪瞪地不说话,吓死人了。”家慧心里瑟瑟抖着,说道:“你先别哭,慢慢说,到底咋回事?”

  繁丽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睛下面明显带着一块黑晕,说道:“有四五天了,他晚上总做噩梦,醒了就一声一声叹气,问他什么他都不说。我真怕他想不开。”

  家慧拼命摇头,既像安慰繁丽,又像安慰自己,说道:“不会,不会,家廉的脾气我晓得,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先别急,天黑我去劝劝他。”话虽这么说,一颗心却一点点往下坠。难道庄瞎子的话真要应验。

  繁丽临走时抓着家慧的手,一遍遍恳求:“你可一定要来呀。”家慧说:“你放心,我说来肯定会来。”

  挨到天黑,等街上人静了,家慧才敢出门。她顺着墙边,穿过黑黢黢的街巷,像一个夜晚出来游走的女鬼,悄悄溜进益生堂。

  繁丽早已在家候着,听见敲门声,立刻在里面把门打开。家慧问她:“在吗?”繁丽指指后面西厢房,说:“在屋里坐着呢。”家礼还在社里。她也顾不及和玉芝说话,径自去找家廉,进门见他一张脸果然阴得像要下雨。

  家廉问:“你咋来了?”家慧说:“我咋就不能来了?”家廉说:“是繁丽叫你来的吧?”家慧说:“先不管谁叫我来的,你只说大姐对你咋样?”家廉抬头看看她,说道:“这还用问吗?”家慧说:“你要这样说,我就想问问,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

  家廉又把头低下去,好像地上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吸引了他似的,他的沉默使房间里充满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家慧哀求说:“我提心吊胆跑过来,你好歹也给个话吧。平常嫌你话多,冷不丁哑了口,谁不嫌得慌。眼见着一两天就要走了,你这样由着性子,叫繁丽咋能放心?”

  家廉还是不吱声,却见两行眼泪从脸上流下来,流到嘴角停了一下,然后一直流到下颏,像水晶似的一滴滴落在前襟上。他既不拿手去擦,也不别过脸去,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他从小就不大爱哭,长大了更是没见他为什么事流过泪。

  家慧这下慌了,带着哭腔说道:“有话说话,你别哭哇,姐可受不住你这样。”家廉突然冒出一句:“姐,我走了,你能不能替我照顾繁丽?”

  家慧以为家廉是说他要去劳教,不能再顾家,就说:“这话你不交代,姐都知道。你走了,屋里还有这些人,你怕啥。早说叫你们生一个,你们就是不听。若是有个孩子,你不在了,也免得她孤单。女人当了妈,就算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家廉忍住泪,说道:“照现在这个情况,没孩子倒是件好事,免得我害了老的,又害小的。”家慧说:“你走了又不是不回来,说这些丧气话干啥。”家廉说:“我这一走,回路遥遥无期。繁丽要是想回去,你们最好还是把她送回四川。”

  接踵而至的痛苦,使家慧心神恍惚,丝毫没有听出家廉的话外之音,顾自说道:“不就两三年吗,咬咬牙就熬过来了。你今年不满三十,后头还有多少个三年。繁丽是个好姑娘,她肯定会等你回来。”

  家廉说:“好日子三年过起来快,苦日子三年望不到头。叫繁丽等三年,我狠不下这个心。”家慧说:“你真要为她着想,就挺住了,别趴下。你不倒,繁丽才能站得稳当。”家廉表情愣愣的,也不知听清了没有。

  家慧惦记着魏学贤,不敢久留,见话说得差不多了,急着要回去。她抬腿过门槛时,家廉在背后叫了声:“姐。”家慧回身问:“啥事儿?”家廉盯着她眼睛痴痴看了半天,脸上淡淡一笑,挥挥手说:“没事,你走吧。”家慧说:“走前跟姐说一声,姐来送你。”家廉说:“要走悄悄就走了,不需你们来送。”

  家慧出来,在门口拉着繁丽的手悄声说:“我看没太大事儿,他只是在替你操心。”繁丽点着头,内心的隐忧却丝毫没减,小声问道:“他都跟你说些什么?”家慧说:“说来说去都在说你,我看他挺后悔的。”繁丽说:“我一点儿都不怪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去,再平平安安地回来。”家慧说:“你放心,家廉虽说脾气倔,可是想通了,回头也快。”

  繁丽把她送到门口,听着两扇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合上,觉得自己正掉进一个无底的空洞,一股寒意由下往上袭遍全身。

  回到屋里,家廉还在椅子上坐着,繁丽上去一把抱住他,说:“你走了,啥也不用担心。不要说等三年,就是一辈子,我也等。”家廉紧搂着她,没有一句话。繁丽继续说:“我还回去教我的书,自己养活自己。等能去看你了,立刻就去看你。”

  家廉更紧地搂着她,沙哑着嗓子说:“你去看我?你知道那儿有多远吗?”繁丽说:“我打听过了,路不远,中途只需要转一次车,比四川到这儿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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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生堂 第一章(50)

  家廉吻住她,慢慢启开她的双唇,把舌头伸进去,先是温柔地吮着,渐渐用了力,辗转来回,几乎使繁丽不能呼吸。

  繁丽闭着眼睛,听见他说:“你是个好女人,又是个傻女人!”繁丽说:“好也罢,傻也罢,反正这辈子我是赖上你了。”

  家廉伸手把繁丽扎着的头发打开,说道:“书上说情丝绵绵,是不是就指你们女人的头发?”繁丽说:“可惜我头发太短,拴不住你的人。”家廉把脸埋在她浓密的头发里,说道:“拴不住人拴得住心,我的心叫你这头发缠成一团乱麻了。”繁丽说:“你走前我绞一绺给你带上。”

  家廉吻着她的脖子,小声说:“我累了,今天早点睡吧。”繁丽说:“我去给你弄水来洗。”家廉松开她,说道:“我想洗个澡。”繁丽欣喜地说:“行,行,我这就去烧水。”她先到厨房把水添在锅里烧上,又来来回回摆放澡盆和香皂,问家廉:“洗头吗?”家廉说:“洗,从头到尾彻底大扫除。”

  繁丽把热水倒好,然后到玉芝屋里坐着说话。家廉表现出的轻松令她高兴,见了玉芝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玉芝问:“缓过来了?”繁丽点点头,说道:“自己说要洗澡。”玉芝也松了口气,说:“缓过来就好,再不缓过来,连你都要愁死了。”听到屋外家廉往天井里泼水的声音,繁丽站起来说:“我也去休息了。”玉芝说:“歇着吧,我也该歇了。”

  繁丽进屋,看家廉头发湿着。屋中间地上一圈水印子,空气里飘逸着淡淡的香皂的清香。她走到床前,弯腰去拉被子。家廉拦住她,低声说:“别忙着上床,让我先看看你。”繁丽把头抵在他胸前,头发垂下来挡住发烫的脸和耳朵,说道:“还有什么你没见过?”家廉却坚持说:“见是见过,还没细看。”繁丽说:“上床再看不行?”家廉说:“被子里看不仔细。”

  繁丽惊怯地看看关着的房门,又看看裱着窗纸的窗户,羞涩地抬手去解衣扣。家廉忙说:“我来,我来。”繁丽看他难得的好兴致,一言不发地顺从了他。

  家廉笨拙地从胸前开始,向下一粒粒解着扣子,解开最后一颗,两手并用,从肩上把外衣褪掉,露出里面的红毛衣。女人丰满的曲线带着火焰一样的色彩扑入眼帘,更激起他的情欲。两人都觉得身体里燃起一团烈火,屋子的逼仄和心里的惶恐全被这火焰烧化成一缕轻烟散掉了。

  繁丽低声恳求:“把灯关了吧。”伸手就要去够灯绳。家廉挡住她说:“不,不,开着灯。”毛衣被掀起来,露出里面的衬衣。又是一排扣子,又要一粒粒解开。

  家廉说:“我简直是在剥一头大蒜。”繁丽笑着问:“我是那么矮胖吗?”家廉忙说:“我形容得不准确,应该是一棵大葱。”繁丽看他笨手笨脚的,说:“还是我来吧。”正要伸手,却被家廉一把拂开。“让我来,我要自己来。”

  最后一粒扣子解开,繁丽圆润的双肩和平滑的小腹露了出来,却还有一层胸衣包裹着她身体上最动人的地方。家廉前后摸了两遍,也没找见扣子在哪儿。繁丽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腋下。家廉惊叹道:“藏得这么巧妙!”脸上便带着一种亢奋开始动作。不料扣子排得过于紧密,任他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十根手指像棒槌一样僵硬得不听使唤。繁丽叹道:“你弄不开的。”家廉却抓着胸衣的扣子不愿撒手。整个事情的节奏,因为他的笨拙变得迟缓下来。家廉说:“都怪我,早一点为啥没学。”繁丽嗔笑道:“这也是一个男人该学的吗?”她觉得家廉在这一刻又变回到从前,好像一切的灾难都不曾有过,两人的动作和心情又恢复了新婚时的好奇与焦灼。

  当家廉觉得指甲都开始酸痛时,最后一粒扣子终于被他解开。随着他发出一声被重物击中似的呻唤,被包裹着的女人的秘密从胸衣底下释放出来,如同两只曲线柔和、雪白耀眼的鸽子扑面而至。两粒乳头像鸽子的眼,早已饱满坚挺。柔和的灯光给光洁的肌肤镀上一层暖色,屋里丝丝缕缕地飘浮起一股幽香。

  家廉咻咻地喘着气,眼睛盯着两颗小巧、圆挺的乳头,略有些疑惑,问道:“奶头的颜色咋比往常要深?”繁丽低下头看看,醉眼朦胧地说:“不跟从前一样吗?许是灯光照的。”家廉两手捧了,慢慢将嘴凑上去。

  虽然屋里还带着初春的凉意,繁丽的身体却像点燃的木炭一样热得烫手。家廉嘴不闲着,手上还在继续动作。当最后一丝遮蔽被褪去后,他把繁丽横抱起来,平放在床上。繁丽羞涩地闭着眼睛,等待着那团烈火来将自己烧成灰烬。

  家廉站在床边,身体被热情充盈得快要胀裂,一心渴望着和这个女人贴合在一起,交融在一起,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繁丽叹息似的恳求他:“把灯关了吧。”家廉关了灯,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掉,打开被子,把自己和繁丽一起罩了进去。

  他的手在被子底下像一个探索的旅者,走过繁丽曲线柔和的脖颈,温软的胸脯,平滑的小腹,又从后面一路滑过,直到摸遍每一寸肌肤,他才放纵自己进入那个奇妙无比的所在。繁丽躺在下面,觉得被家廉牵引着,像在走一条曲径,忽疾忽缓,忽明忽暗,忽曲忽直,一步一步接近快乐的极致。她这会儿是沙漠上久渴的人遇到的一泓甘泉,是夜行者饥寒中瞥见的一缕烛光,是苦难中的抚慰,焦虑中的安宁。她愿意自己被架在干柴上焚烧,只要燃起的火焰能把家廉晦暗的心境照亮,哪怕化为灰烬,也心甘情愿。水流到了尽头,在河床的断裂处骤然化成一道飞泻的瀑布。繁丽闭着眼,快乐地喘息着,让家廉带着自己纵身跳了下去。在坠落中,家廉发出一声又一声野兽般的畅快的嘶鸣。繁丽环着他的腰,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在说:“我爱你,我爱你!”

  第二华人站

  益生堂 第一章(51)

  家廉觉得自己变成一片悠地落在不知名的繁花绿草之中,被浓郁的芳香包围着。头顶是一片灿烂的星空。他没有马上离开,在平静后的疲惫里沉沉地像要睡去,脸上带着一种孩子似的满足和安恬。

  繁丽把手伸进他湿漉漉的头发里一下一下捋着,觉得自己像一汪春水承载着家廉温柔的身体。她问:“你真舍得把我送走?”家廉说:“我带不走你,你在哪儿我都不放心。”繁丽吻着他的脖子,两行清泪悄然溢出眼眶。家廉抱着她的头,把长发的发梢缠在手指上绕着。两人在激情后的困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夜已深了。益生堂因为他们回来出现的热闹是那么短暂,现在,一切又归于更深的冷寂。天井在初春料峭的寒意里静默着,透着某种不祥的阴森之气。

  家廉不知什么时候睡熟了,繁丽却毫无睡意,恍惚看见一个巨大的魔影正满脸狰狞地蹒跚着向他们走来。

  窗纸开始泛白时,繁丽醒过来,发现家廉已不在床上。她伸手在被子里摸摸,家廉睡的半边儿已经凉了。正疑惑着,家廉端了脸盆推门进来,说道:“天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刮刮胡子。”繁丽说:“你都起来了,我哪还能睡。”家廉上前把她揿在床上,坚持说:“你就躺在这儿看我把胡子刮完。”

  繁丽便缩在被子里,看他用热毛巾把脸濡湿,抹上香皂,用剃须刀一下一下从容不迫地把面颊刮得干干净净。繁丽取笑说:“这么一收拾,像个新郎官了。”

  家廉也不反驳,由着她去说笑,顾自擦了脸,又细细把刀擦拭干净,过来在床边儿歪着,手又像蛇一样进了被子里。繁丽身子向床里缩着,避着他。家廉恳求说:“让我摸摸。”繁丽在被子里护着身子,说:“我还没穿衣服。”家廉却拽着被角,嬉笑道:“没穿正好,让我焐焐手。”不由分说已把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摸着摸着,呼吸急促起来,说道:“我又想进来了。”繁丽又羞又急地把他推开,抬起半个身子说:“哪儿有早上做这个的,你快让我起来。”家廉不再勉强,松开手站起来,端着脏水去了后面。

  等他回来,繁丽已下床穿戴完毕。家廉说:“你帮我把干净衣服找出来,我想换换。”繁丽便去箱子里把衣服找齐了递给他,然后端着牙具去后面洗漱。玉芝也才刚起床,见了她问道:“家廉今天有事儿?起这么早。”繁丽在下巴上一比画。“刮胡子呢。”玉芝笑说:“愿意拾掇自己说明他真转过弯了。”繁丽舀了一缸子水站在阶沿上刷牙,说道:“看见他这样,天塌下来我也不怕了。”

  繁丽回屋,家廉指指椅子上搭的中山装说:“掉了颗扣子,你帮我缀上吧。”繁丽拿过来,见是风纪扣底下的一粒扣子,便问:“扣子掉哪儿了?”家廉不经意地说:“不知道,上回穿就已经掉了。”繁丽在抽屉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相配的,只好说:“你先穿着,等我去买了再给你缀上。单的棉的我都要替你收拾好。”家廉脸上的表情奇怪地变化了一下,默默把衣服穿上了。

  早餐是玉米面糊糊,下饭的是一小碟辣酱和酸萝卜缨。家廉看着桌子说:“我想吃糖坨坨。”糖坨坨是茅山回民制作的一种清真食品,外焦里糯,香甜适口。做法是先将面粉用开水烫个半熟,揉和均匀后包上红糖,双手挤压成饼,放入油锅慢炸。繁丽看一眼玉芝,说道:“今天就算了,明天再去买吧。”几个孩子听了,跟着喊:“我们也想吃。”繁丽这才站起来说:“我去买,我去买。”到厨房拿只碗就出去了,不大会儿工夫,从外面端着黄澄澄的十个糖坨坨进来。

  家廉一气吃了三个。繁丽笑说:“你可真能干。”家廉拍拍肚子说:“太腻了,不然我还能再吃一个。”玉芝说:“他打小就爱吃这个。还有马痰迷的羊肉火烧,吃起来就跟不要命似的。”士云说:“这么好吃的东西,谁不爱吃啊!”繁丽心里酸酸的,说道:“等你走那天,我把这两样东西都买齐了,带上。”

  吃过饭,两人都回到前面房里。临出房门前,家廉张开两臂把繁丽揽在怀里,打趣道:“让我好好抱抱,这一出门就再抱不成了。”

  繁丽紧搂着他,仰起头,两人便长长地吻在一起。家廉贴近她耳边低声道:“我昨天把你啥都看到了,你真好看。”繁丽羞得红了脸,用手把他一推,说:“大白天日说这种话,你不怕人听见。”家廉搂着她说:“我说的话,再不怕人听见了。好了,我这就走了。”

  繁丽一想到他走出家门将要面对的一切,半天不愿撒手,叮嘱道:“会上人家说啥你只管听着,听不下去了,就想想我。”家廉的眼睛亮晶晶闪着光,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出了房门,他绕到后面厨房。玉芝正在洗碗,他跟玉芝招呼道:“嫂子,叫你受累了。我走了。”玉芝甩着湿手,回头说:“中午早点回来吃饭。”家廉说:“嫂子的饭我快吃不成了。”玉芝被他说得语无伦次。“吃,吃,有得吃……”看着家廉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落了泪。

  没过中午,凶信就送到家来。家廉在学校用事先准备好的刮胡子刀割断颈动脉自杀。他的年轻的血喷溅出来,将半面墙壁都染红了。所有的爱和规劝都留不住他,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和理解。他认定自己无罪,不能在高墙之内成为囚徒。家慧最后一次来家,他实际已经下了决心,他流泪,就是在和姐姐诀别。他似乎在用死向人证明:“我走了,我带着干净的灵魂离开,我让你们的污秽再也无法泼在我的身上。”

  益生堂 第一章(52)

  来送消息的是学校一个副校长。玉芝一听,吓得浑身瑟瑟乱抖,跑到社里见了家礼,话哽在嗓子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眼泪却哗哗地往外直淌。

  家礼急得大吼一声:“有啥事儿你快说呀。”玉芝指着门外,只说得出两个字:“屋里……屋里……”家礼看她的神情,知道不是小事,也不等她说完,抬腿就往家跑。玉芝跟在后面,煞白着脸,两腿像没有四两重,轻飘飘地左右打晃。路上有熟人打招呼,她直瞪着两眼往前走,跟没听见一样。

  繁丽那天在学校一直心神不定,握着笔在纸上无意识地乱写,写完了才发现竟都是家廉的名字。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赶。因为惦记家廉衣服上还缺粒扣子,半道儿还拐去商店一趟。远远看见益生堂大门外聚着好几个人,立时就慌得浑身发软。到了近前,那些人自动闪避在一边儿,给她让出一条道。

  一个陌生人在堂屋坐着,家礼、家慧也都在。那人见她进来,也不站起来,开口说了句:“你就是汪家廉的爱人吧,我等你半天了。汪家廉今天在学校畏罪自杀了。”

  家礼、家慧和玉芝在一旁又悲又怕,却不敢阻拦。

  繁丽一声惊呼哽在嗓子里,眼睛先是大睁,盯视着来人,慢慢地眼光散漫,黯淡,整个人如同一片羽毛无声地瘫在地上。等家慧、玉芝扑过去扶她,她已没了知觉。玉芝喊道:“快掐人中,快掐人中。”家慧抱住她的头,把大拇指尖硬的指甲狠命掐进她的肉里。繁丽哼了一声,从胸腔里叹出口长气。家礼叫玉芝:“快去冲杯红糖水来。”

  来送信的校长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混乱,有点紧张,说道:“不行还是送医院吧。”家礼恼他不该那么莽撞地把凶信说出来,对他的话装没听见,给了个不理睬。

  玉芝端着红糖水一路小跑着过来。家慧用汤匙连着给繁丽喂了两口。繁丽又哼了一声,睁开眼,先看见家慧,愣了片刻,又把目光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