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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无处牵手|作者:924145154|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1:29:24|下载:无处牵手TXT下载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死死地搂着,用手抚摸着对方,直到听到第一声鸡鸣才分开。

  无处牵手 第五章(3)

  28

  金保是小凤来后不久来的,也是晚上。那阵子正是油菜小麦收割季节,宣传队暂时放假回家参加劳动。刚刚吃过晚饭,他正捧着一本长篇小说在读,是方草从别人那里借的,书名叫《复活》,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那时他还没听说过托尔斯泰,语文课本中只有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和鲁迅的作品,除此之外还有一篇高尔基的《海燕》,没有托尔斯泰。他已经是看第三遍了,一是因为没有别的书可换,二是因为这本书确实感动了他。他觉得玛丝洛娃的命运太不幸了,涅赫溜朵夫太可恶。即使后来涅赫溜朵夫觉醒了,他认为那也已经晚了,他仍没有原谅他。其实他对托尔斯泰的小说主题并不能透彻地理解,他的理解仅仅局限在情节的共鸣上。金保来的时候他正读得聚精会神。那时天刚黑不久,大门还没关,他坐在油灯下听到了脚步声,一抬头看见了金保那张可能是刚刚喝了酒十分红润的脸。他有点惊讶:赵书记,你怎么来了?金保说:我陪刘书记检查工作,顺便来看看你。父母听说书记来了,不知道是哪个书记,从另一间屋子迎出来。他对父母说:这就是大队的赵书记。父母就笑着说书记你累了,这么晚了还来看他。金保说:本来刘书记也要来的,他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母亲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说赵书记你还没吃饭吧?说着就要去为金保弄饭。金保摆摆手说:你们别忙了,我已经吃过了。说着用手指指凳子:你们也坐吧。父亲拿出平时舍不得抽的香烟撕开抽一支递给金保,又划着火柴为金保点火。他发现父亲的手划火柴时有些颤抖,划了好几下才划着。他心里很不舒服。

  金保吸口烟,拿过他手中的书看了封面,说:这是谁写的?

  他说:列夫·托尔斯泰。

  金保说:好像还不是中国的?

  他说:苏联的。

  金保哦点点头,说这名字挺生的。

  他说是的,这还是文化大革命前出版的。

  金保问:是写什么内容的?

  他说:是写爱情的。

  金保放下书,笑笑说:年青人就喜欢看这种书。

  他的脸被金保的话说红了。

  金保接着就开门见山地说:你对小凤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了,应该很了解了吧。

  他惊讶地望着金保,说:什么怎么样?

  金保说:你真是书呆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小凤喜欢你吗?金保又问他父母:你们对她的印象怎么样?

  他望望父亲和母亲,他们张着嘴似乎得了一个宝贝,被金保的话惊喜得早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为他的父母如此下贱感到难过。

  金保说:刘书记特别地喜欢他,如果没什么意见,就选个日子把这事定下来。金保说想娶小凤的人家不少,可刘书记一个也看不上。刘书记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想想看,你娶了小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已经跨进了大学的校门了!

  父亲脸上是一种很少见过的大喜过旺的笑容,他向金保一连说了七八遍没意见。

  金保问他:你呢?关键是你啊。

  他低着头,脸上表情挺复杂,他说:这事太突然了,得让我再考虑考虑。

  金保手一挥说:考虑什么,又不是马上结婚,只是两家人见个面,把事情确定下来。金保说着站起来,说就这么定了吧,我还有点事我走了。

  父亲嘱咐他:你去送送赵书记,天黑路不好走。

  金保说:不用送了,都是熟路。金保对他说:明天宣传队集中,你去通知方草一下。

  金保走了,他一转身对父母吼道:你们高兴什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不会娶她。父母被他这一声吼镇住了,望着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愣愣地望着他出门去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父母发出那么重的一声吼叫,他想他们一定在伤心地流泪。他去了方草家。她正和方婶在油灯下做针线,他告诉她明天宣传队集中。方草问:谁通知的?他说金保。方草发现他眼里像藏着什么事情想要告诉她,她就对方婶说我出去一下。方婶说你去吧。

  他出门就把事情告诉了她。方草的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说:你家里答应了?

  他说: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反正我不会同意的,我宁可烂在农村宁可吃糠咽菜也不娶她。他突然想起了陈永涛说过的那句话。

  方草不说话,很长时间他们就站在黑暗里。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他看不清她是否在流泪。他说我们去湖边坐一会,我心里很烦。他们就出了村,却没有去湖边,不知怎么却走到了队屋旁,眼前出现了那座高高的草垛。这使他们想起了前不久俩人在这里的一次约会。那天方婶从山里回来了,他们没有地方可去。那时田里的油菜已经成熟了,他俩本来也准备去湖边,结果竟走到了这里。草垛底下有许多散乱的碎草,坐在上面的感觉比油菜地里的感觉还要舒服。他们就在松软的草上完成了一次做爱过程,那感觉特别好,于是他们发现了草垛的妙处。他们唯一担心的是怕被草垛那边队屋里值班的人发现,所以他们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把一切做完了才松了口气。

  方草说:我们过去坐一会吧。

  他们就向草垛走去。他们又坐在了上次他们坐过的地方,只是那些散乱的草好像又变厚了一点,可能是那些淘气的孩子玩耍时从垛上弄下来的,他们坐在上面的感觉特别地舒服。他们一坐下便开始抚摸亲吻,他们现在做这种事情已经不需要什么语言上的挑逗和铺垫了。他们都感到心里很乱,做爱是他们最好的精神解脱,他们会在那个过程中找到一种力量和方向。他越来越觉得女人太神奇了,她能让一个消沉的男人变得坚强起来执着起来。他每次做爱后都有这种感觉,因此他发誓一定要冲破一切阻力娶回方草。他双手朝她背后搂过去,她配合得很好,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现在已经很老练了,边吻着她边把她的衣服脱了。他极娴熟地摆弄着她,让她很快便进入了兴奋状态,不一会她就在他的下面噢噢地呻吟起来。他边做边说:我真想把你整个儿吞下去。她说你吃吧,吃了我就再不用担心了,我就永远成了你的人了。他们气喘如牛,早把金保的话忘了。他们本来还想多躺一会,可害怕让人撞见,就匆匆地穿好衣服换了一个地方坐下,仍然意犹未尽。他搂着她,说我真有些害怕。她说你害怕什么?他说我怕把你弄怀孕了,那样就糟了。她笑笑说我不怕,怀孕了我就把他生下来,反正是我们的。他吃惊道:你真这么想,你敢吗?她说这有什么不敢的,生了孩子,谁也就不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她勾起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他心里真有些害怕了。

  李扎根就是这个时候冲过来的。那天晚上是李扎根值班。睡到半夜李扎根被一泡尿憋醒,他起来小便。他站在草垛的另一面正冲着草垛舒畅地撒着尿,忽然听到草垛背后有人说话,吓得将另一半没有撒出的尿憋了回去。他顺手操起身边一根木棍朝草垛后面冲过来,大喝一声:谁?这一声把两个人吓懵了,不敢跑又不知回答。还是方草先镇定下来。方草说:扎根,是我们。李扎根走到跟前看到了他们俩,冷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让人头皮发麻。李扎根说:你们半夜三更跑这里来干什么?方草说:我们玩来,累了在这坐一会。李扎根嘿嘿地笑着说:玩来,黑灯瞎火的玩什么?啊,玩什么?李扎根一路嘿嘿地笑着走了,那笑让他们俩心里十分地空虚。他心里慌得一塌糊涂,说这下完了,李扎根肯定会把事情说出去的。方草说你别怕,他并没有抓住什么,说什么?如果我们一惊慌那真的完了。

  第二天上午,他和方草还没到宣传队,消息已经到了。他真不知道李扎根用什么办法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宣传队。他俩一进去,先来的人个个都目光怪异地偷看他们,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这时他发现小凤一个人站在一个角落里伤心地抽泣,两个女孩子在劝她。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条花手帕递给小凤抹眼泪,小凤始终不接。这时金保叫他和方草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这让他俩心里都有些紧张,知道这肯定与昨晚的事情有关。

  金保的脸很严肃,他问:你们俩昨晚去了什么地方?

  他吓得脸色煞白,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腿甚至有些哆嗦。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双腿一点不听话。他真恨自己怎么这么经不起考验。他看看方草,方草的脸平静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方草说:昨晚我们哪也没去,只是去田里散了步,我们走累了就在草垛旁坐了一会,李扎根看见了,不信你去问他。方草主动提到了李扎根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金保抽了一口烟,说:你们还干了什么,要说实话。

  方草生气了:我们什么也没做,李扎根对你说了些什么?

  金保说:我听说你们不光是坐坐,还干了别的吧?

  方草的嘴唇颤动着,泪水一下涌出来,说:真无聊,我不演了!她哭着跑了。

  金保闹得很尴尬,黑着脸说:我并没有说你们就一定干了什么吗,干吗这么娇气?

  他望着金保,两只胳膊在攒劲。他说:我要回去找李扎根算账!他说完冲出了屋子,金保在后面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见。他一口气跑回家,全队男女都在地里整地,父亲和方婶也在,李扎根也在。人们发现他怒气冲冲地朝地里冲来,不知他今天怎么了,只有李扎根心里清楚。这时有人问他,你怎么跑回来了?他不说话,直冲到李扎根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一阵疯狂的拳脚,直把李扎根打瘫在地上才被大伙拉开。李扎根抹着脸上的血叫嚷着:我日你妈,老子什么也没说。老子不会放过你!他打过后又朝李扎根脸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一地的人都愣住了,知道李扎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挨了那么多拳脚都不还一下手。这一顿拳脚压住了一场风暴,村子里再没有人敢提这事了。李扎根当然也没有再找他算账,咽下了那口恶气。

  方草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凶狠地报复李扎根。她说:要不是我妈看见,我根本不相信。

  他说这事让我懂得了一个错误的真理:拳头就是真理。

  方草笑着说:这好像有点强盗逻辑。

  他说:有时强盗逻辑就是真理。

  无处牵手 第六章(4)

  29

  夜里作了一夜的梦,奇怪的是,我是专程为小凤回来的却没有梦见小凤,我的梦全是与方草有关。我至今都无法解释,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怎么会出现今天这种结局?到底是什么力量将我和方草的爱情弄得支离破碎?我曾经恨过刘万全,恨过金保,恨过小凤。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这里面还应该加上我自己。

  1976年的那个夏天是方草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光。那时她已经知道大学的门槛对她已经关闭了,她所能做到的就是用她的身体留住她的初恋。那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方草曾经告诉过我,她希望在我被别人夺走之前为我生下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开始以为她是说着玩玩,可后来发现不是,她是流着眼泪说这些的,她是真诚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她真的等到了那个企盼,但为了我的前途她还是放弃了。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流了更多的泪水。我说别难过,新的希望会很快的。她泪流不止,说:也许我命该如此……

  30

  不久后的一个雨天,宣传队没有集中。这是金保定的,因为下雨路远的人不方便,所以遇到下雨宣传队就自动放假。他在家里看那本看了七八遍的《复活》,他手里除了这本书再也找不到可看的书了。这时方草来了。方草说你还在看这本书,你是想把它背下来吗?他说我手上只有这一本书,不看它看什么呢?他说着随手把房门关上。方草过去又把它打开,方草问你爸呢?他说去割草了,我妈去大姐家了。方草就坐到他身旁,依偎在他的怀里。方草说:我可能怀孕了。他没听清,问:你说什么?方草抬起头,说我怀孕了。他吃惊道:真的吗?方草说得很肯定:我的月经已经两个月没来了,肯定怀孕了。

  他心里慌得一塌糊涂:这怎么办,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怎么办?方草说你干吗这么怕,我一点不怕,我甚至还有些高兴。方草说我早就希望能怀上你的孩子,在你还没有被别人从我身边夺走之前给你生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行。然后我就带着他守在家里种地,你去上大学,等你毕业了再把我们接到一起去。他说你怎么像个孩子那么幼稚,招生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事一传出去我们还能去上学吗?方草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承认这孩子是你的。只要我不承认谁也没办法。他说别幼稚了方草,谁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你承认吗?到那时,众人的口水就能把你淹死。赶快去做人工流产吧,越快越好。方草的眼泪流下来,她说我舍不得流了这孩子,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他说别傻了方草,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干吗这么偷偷摸摸?再说这叫两家大人以后怎么做人?李扎根不把它传遍全县才怪呢。方草只流泪不说话,他搂着她,用手抹着她脸上的泪水,说:我们明天就去医院。方草哭了一会同意了。

  接下来两个人便开始商量明天的行动,他们为这次行动花去了整整一个上午时间。对于两个年青人来说,人工流产并不是一件举手可做的事情。他们只是在报纸上见过这个词,对它的内容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严守秘密。他们设计了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开始要到祁县去,因为那里没有熟人,最安全。方草不同意,因为去祁县太远了,一天不能赶回来。她说瑶城这么远,谁会认识我们?只是你自己做贼心虚。于是他们把地点定在瑶城。另一个问题是怎么向金保请假,他感到这个问题挺难办。方草说就说我们以前的一个老师生病了,在瑶城住院,我们去看看他。他说万一别人到学校去问怎么办,那不露馅了?方草说你的脑子怎么这么死,谁吃饱了没事干去调查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方草说真正为难的是结婚证,我听说人工流产要结婚证,没有结婚证是不给流产的。他望着方草,脑子突然灵转起来,说我们可以开一张证明,证明我们是夫妻,到时候就说结婚证忘了。方草瞪着眼睛说你好天真,你好意思叫文书给你开那种证明?你还没到瑶城消息就已经传到县里了。他笑笑说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办法。

  下午雨过天晴,宣传队集中。他们的两件事情办得都很顺利。排练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把方草叫到了外面,说我的事情办好了。方草说你是怎么办的?他神秘地一笑,回去再告诉你。只是他们跟金保请假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一个女孩子问:是哪个老师住院了?那女孩子比他们低一届,听到消息有些吃惊。他心里一下子惊慌起来。方草说是我们过去小学的一个老师,你不认识的。女孩子哦点点头,说你们真是好学生,这么些年了,小学老师还没忘记。

  回家的路上他很兴奋,他没想到这两件事会做的如此顺利。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盖有大队公章的证明,有些炫耀地递给方草。方草展开证明先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读道:“兹介绍我大队青年夫妻朱贵田和赵晓兰前来做人工流产,请帮助为荷!”方草抿嘴笑出了声,问:这朱贵田和赵晓兰是谁?

  他说:朱贵田就是我,你就是赵晓兰。记着明天病历卡上得写赵晓兰,不能写方草,不然就露馅了。

  方草问:你是怎么搞到这张证明的?

  他说:趁文书上厕所我偷盖了公章。说着两个人又笑起来。

  这一夜他和方草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在床上等着鸡鸣。他们约好鸡叫二遍动身,上午必须把事情办完,否则下午就赶不回来。方婶一定要女儿把一只母鸡带上,方草不肯。方婶说哪有空着手去看病人的?她嘱咐女儿一定要买些罐头什么的带给老师,不能让老师说你们不懂事。两个人出了门捂着嘴笑了好一会,这时不知谁家的狗狂叫了一声,接着全村的狗都跟着叫起来。顿时整个村子就沉浸在一片汪汪的犬吠声中。方草说这些畜牲真讨厌。他说它们是在为我们送行呢,今天我们一定很顺利。

  这天的事情办得的确很顺利,医生为她检查后根本没向她要结婚证,是她自己把证明递过去的,医生看也没看就放进了纸篓里。医生边写病历边问她:什么时候结婚的?她说春节。医生说已经三个月了,回去要注意休息,同时要多吃鸡蛋。医生一直没有看她。她说:我不想要这孩子,我想做人工流产。医生停了手中的笔,有点惊讶:为什么,胎位很正常干吗要流掉?医生说头胎我们不提倡流产,这对以后生育不好。医生望着她,在等她的回答。她心里有些酸涩,感到挺委屈,泪水就像要流出来一样。她想她不能流泪,一流泪医生就会发现破绽。她借着系鞋带蹲下身子,把泪水堵了回去,然后对医生说:我们俩都还年青,暂时还不想要孩子,请帮我流了吧。医生望着她,摇摇头,说你们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不想要干吗又不避孕?请跟我来。医生带她进了手术间。

  他这才松了口气,他站在门外听得见里面的说话和器皿撞击的声音,他心里有些发冷的感觉。他不知道人工流产到底怎么个流法,是不是很疼?这时他听见方草一阵低低的呻吟,顿时觉得自己的某个部位一阵痉挛。他觉得他挺对不起她。

  不一会儿医生出来了。医生对他说你进去帮她一下。他就进了手术间。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他特别地不好受。方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看见了她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说疼吗?她点点头。他帮她穿好衣服,说再躺一会吧。她说不行,马上就会有人进来。他扶她走出了手术室。医生把开好的处方递给她,说回去要卧床休息一星期,不要干体力活。医生接着又嘱咐他们:如果不想要孩子就实行避孕,别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医生说我给你开了一些避孕用具,回去试着用,用惯了就好了。两个人的脸都被医生的话闹红了。医生说别不好意思,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医生的话让他心里扑通了好久,他想这个医生要是狡猾一点就能看出他们的破绽,幸好她不太狡猾。

  他扶着方草出了妇产科,走廊上许多人都看着他们,方草推开他不让他扶,她怕被熟人撞见。他看看她的脸还是那么苍白,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方草点点头,她不想说话,她心里一直想着医生的话,她很难过。他们走出大楼,看见院子南边的围墙下有片小竹林,他们就在竹林边找到了一块空地,地上有一张干净的报纸,显然是别人刚坐过的。他和方草就坐在报纸上。他说这里真安静。方草没说话,她的泪珠啪啪地落下来。他问还疼吗?她摇摇头。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就把她搂进怀里,说等我们结了婚,我一定让你给我生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到时候我们俩一手牵一个。一个令人羡慕的六口之家。方草没看他,低着头抽泣。

  他们在小竹林坐了很长时间医院还没下班。他又带方草在医院外面的饭店吃了饭这时才到下班时间。下午班车还早,他就带着方草上街去看看。他说瑶城太美了,来一次不容易,不看看太可惜了。他们走过十字街口,远远就看见了县委大院,那是他脑子里记忆最清晰的地方。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县委大院走过去,他心里有一种激动的感觉。他对方草说:这就是县委大院,县委书记和瑶城所有的大干部都在这里面工作。这是大姐几年前说的原话。方草盯着他的脸,说:你从小就梦想长大后到这里来工作是吗?他点点头:那年我和大姐来瑶城,大姐告诉我这就是县委大院,县委书记和瑶城所有大干部都在这里面工作,那一刻我就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到这里来工作。他的脸有些红。方草望着他,说:你会成功的。他说不是我而是我们,我们俩都要到这里工作。方草摇摇头,说:我的理想已经破灭了,如果有一天你能到这里工作,请别忘了我。她的泪水又溢了出来。他说:你干吗要这样悲观?记得去年在学校你是怎样劝我的吗?他的话并没有止住方草的泪水。

  晚上两个人天黑后很久才回到家。这就是方草第一次去瑶城一天的经历,她想不到她的第一次瑶城之行竟是为了葬送一个小生命,因此她除了很累还有些伤感。

  那时他一直弄不清楚方草伤感的真正原因。他开始以为她真的舍不得流掉肚子里的孩子,可他觉得这不是她伤感的真正原因,她难道真的为了一个孩子而放弃上大学吗?他想这不可能。那么她伤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方草一天也没有休息,她怕方婶知道,她说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他觉得他特别对不起她。那些天,每天晚上他都要去她家陪她。一天,方草要他陪她去湖边。他说你不能太累了,你要多休息,我就在这陪你。她说没事,我喜欢湖边,那儿清静。他就陪她去了湖边。

  那会正是农历六月中旬,月光很亮。他们坐在大堤上,看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看湖中间那两座相伴而生的孤岛。她说:这月光下的情人岛真美。他说那不叫情人岛,它们没有名。她说:不是你告诉小凤它叫情人岛的吗?他说那是我瞎编的。她惊讶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湖水已经明显地涨高了,汛期又要到了。湖水轻轻地拍打着大堤,那缓缓的节奏像熟睡的金瓦湖发出的鼾声拍开了他的记忆,他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被湖水吞噬的年轻队长和他的妻子。方草的眼睛一直在看孤岛,她说:时间真快。他说:你说什么?他以为她是说那次去瑶城做人工流产。她说:一转眼汛期又到了,招生又要开始了。他一听到招生心里就有些激动,他说:我等得心都快要发疯了,你还说快?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出刘家湾。方草仍看着远处的孤岛,她说:你还会回来吗?他说:回哪?她说:回刘家湾。他说不,我不想回这里,我很讨厌这里。我早告诉过你我要去瑶城,去县委大院。她说:如果我走不了呢,你怎么办?他说:那我就把你接走,我早就说过了,难道你不信?她收回目光望着他,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他就搂了她,说:你要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我这辈子都只属于你。她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她说:我担心小凤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我很害怕。他说:别老胡思乱想,我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一件东西能被别人随便抢走。感情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无处牵手 第五章(5)

  31

  1976年金瓦湖是个十足的灾年,遇到了历史罕见的大水,沿湖周围万亩以下的圩口几乎全部溃破。农田绝收,房屋倒毁牲畜死亡无数,损失惨重。当时县广播站对这场洪灾是这样报道的:“由于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正确指引,沿湖十万革命群众发扬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气慨,胜利地战胜了历史罕见的特大洪灾,没有一人在洪灾中丧生。这再次证明了人定胜天的革命道理!……”这个消息对于遭灾的群众多少是个鼓舞和安慰。老人说还是新社会好啊,要是发生在旧社会,不知要淹死饿死多少人!

  十几年后出版的瑶县县志上真实地记载了那场大水,统计结果是这样的:

  1976年金瓦湖最高水位18。44米,比历史最高记录的1932年高出1。44米,比解放后最高记录的1954年高出1。88米。共有21个千亩以上圩口溃破,受淹面积达6。85万亩。受灾人口达7。68万人。倒塌房屋18212间,死亡牲畜22万余头。共有491人在洪水中丧生(不包括洪水过后疾病死亡)。直接经济损失达3。16亿元……

  那是他在刘家湾参加的唯一一次抢险,他亲眼目睹了金瓦湖暴戾的脾性。刚进入汛期不久就传来了大堤告急的消息。那是一个雨天,宣传队正在排练,为全县农业学大寨会议准备节目。突然堤上告急。刘万全通知金保带领宣传队火速赶往大堤抢险。金保当过兵,干这一行比领导宣传队要得心应手得多。他临危不乱,没有忘记战前动员,充分显示了他的指挥才能。金保说: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都是共青团员,每一个人都不能给宣传队丢脸!雨下得特别大,金保则不准大家带雨伞,女孩子也不例外,说抢险就应该像抢险的样子。宣传队冒雨赶往大堤,一个个脸都吓白了,浪头已经打到了堤面上。刘万全正在组织劳力堵一个暗洞,一股暗流穿过大堤根部向堤内涌来,汩汩的水柱像一股喷泉。刘万全和大队干部急得团团转,张口就骂人。一只只装满泥土的麻包抛到水里如同石沉大海,暗流纹丝不动。水柱越喷越高。刘万全急了,他叫嚷着:别扔了,得派人下去摸清洞口!喧闹的场面突然凝住了,所有人都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悲剧,想到了年轻的生产队长。没有人说话,谁都清楚这个时候下去意味着什么。金保喊道:是团员都站出来,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谁的水性好?没有人回答。

  场面仍然僵持着。刘万全望着一张张垂着的脸骂道:这里难道没有共产党员吗?没有人理他,只有风雨在呼啸。

  水柱看着升高,哗哗的水声已经冲破了雨声很远都能听得见了。大堤危在旦夕!刘万全仍在骂,就在这时人群里站出来一个小伙子,他对刘万全说:刘书记,我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原来他是李扎根。李扎根眉头紧锁一脸的悲壮。他脱掉衣服接过刘万全手上的安全绳拴在自己腰上,跳下水去。刘万全感动了,他对着水里的李扎根说:小伙子,党支部一定给你记功!

  安全绳像一条水蛇缓缓地向水里游去,岸上的人心都提到了喉咙口。绳子游着游着突然不动了绷紧了。人们的目光移向了水面,等待着李扎根的出现。可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李扎根浮出来。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几个劳力准备拉安全绳,刘万全摆手止住了。又过了一会,李扎根仍没有露出水面,刘万全一挥手几个劳力一使劲把李扎根拖了上来。李扎根已经昏迷了,他喝饱了水肚子鼓胀着,浑身的皮肉被撕得血肉模糊,他卡在了防洪坡的乱石丛中。几个人把李扎根放在大腿上口朝下使劲压,李扎根哇哇地吐出了腹中的水苏醒过来,眼睛里汪着泪水对刘万全说:刘书记,我找到了,暗洞在防洪坡的乱石下面。

  几条船靠在一起,按照李扎根指的方向将装满土的麻包抛到了管涌的位置,几分钟时间管涌堵住了,喷涌的水柱连同它的声音一起消失了。刘万全的眼睛红了,他对李扎根说:回去好好休息吧,支部一定给你记功!

  大堤上又喧闹起来,人们夸着李扎根。最羡慕李扎根的是下放知青和回乡青年,他们认为李扎根今年上大学是十拿九稳了,心里都挺后悔,都盼着下次再能出现这样的机会轮到自己。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在喊:塌方了,塌方了!喧闹的人一齐朝塌方的地点跑去,只见大堤被浪头冲塌了一道十多米长的缺口,湖水开始涌向堤内。刘万全边跑边喊:快搭人墙!人们纷纷跳进汹涌的水中。

  他和方草也跑到了塌方地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跳到水里,他犹豫了一下也跳了下去。方草看着他也要跳被他拦住了。那两天他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像是病了。他说你别下,浪太大你会被卷走的。方草正犹豫着被刘万全看见了。刘万全说快下啊你还愣着干什么?方草顾不得多想跳了下去。他一把抓住她,说抓住我,别让浪头冲倒。湖水在不停地起伏摇晃,人墙也随着起伏摇晃。他发现方草越来越有些支持不住了,她的脸煞白没有一点血丝,非常吓人。他说你能支撑得住吗?她的头随着人墙的起伏摆了两下,他不知道她是说行还是说不行。就在这时一个浪头呼啸着扑过来把她和他冲散了。方草想抓他的胳膊但没有抓住倒在了水里。几个人扑过去抓住她才没有让浪卷走。他把她托上岸,看到她身边的湖水红了一大片。人们都愣住了!刘万全也看到了,他站在堤上骂:谁叫她下去的,是闹着玩的吗?

  方草病倒了,他责怪她不该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他说你来了例假完全可以不去,你干吗要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方婶的教训还不深刻吗?方草说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她只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了。她哭得很伤心,泪水像金瓦湖决口的洪水一样汹涌奔流,那泪水让人心酸让人动容。他为自己的话而后悔。后来才他理解了方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行为让他感动又让他难受。她就像个溺水者明知自己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她仍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和挣扎。她和其他学生一样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他为方草的挣扎流下了热泪。

  汛期过后,方草被评为当年抗洪先进个人。开表彰大会那天她没有去领奖,那张奖状太沉重了,她付出的代价将和她的母亲一样,一辈子都要忍受由此带来的巨大痛苦。那张盖着刘家湾大队党支部公章的奖状是他带回来的。

  无处牵手 第五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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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生开始了,大队照例召开了一次动员会。刘万全老调重弹给二十几个下放和回乡知青讲了许多大道理,要求大家都要做好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论上大学还是扎根农村都一样干革命,党叫干啥就干啥。会议一结束,消息灵通的人就打听到了今年有两个名额,并且说得更具体,下放知青一个回乡知青一个。大家根本没有心思排练了。

  推荐是秘密地进行的,小道消息不断,但实情谁也不清楚。没过几天下放知青的一个名额就定下了。原来大家都说陈永涛最有希望,他不仅能唱会跳人缘好,而且还为大队搞过几次平价化肥,为刘家湾作出过很大贡献,这个名额理应是他的,谁也不会有意见。陈永涛自己对这个名额也充满信心,当然他的理由并不是为大队搞了几次平价化肥票而是他送给刘万全的那一辆凤凰—18型自行车和一块上海牌手表。谁知大队最后决定的却不是陈永涛而是一个从浦城来的学生,她的一个姨父给公社书记打了电话,公社就把名额戴帽子直接给了她。陈永涛不知道这些内幕,他认为他被刘万全欺骗了。当时宣传队正在排练,陈永涛将一根竹笛劈成了两半,然后一脚踹开刘万全办公室的门。陈永涛说:刘万全你是不是人,讲话算不算话?你当初收老子东西的时候怎么对我说的?刘万全说:小陈你听我说……陈永涛一口痰射到他面前的地上,骂道:去你妈的,老子没时间听你放屁!

  陈永涛一气之下愤然离开宣传队回到了省城。

  大家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那个回乡知青名额上,大伙都猜李扎根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他为刘家湾立了大功。可没过几天,大家正在排练,忽听得刘万全的办公室里传来一个男人嚎啕的哭声,一听原来是李扎根的声音。大家都停下排练一齐跑过去,只见李扎根满脸泪水边哭边骂。刘万全生气了,他说你要冷静些,今年的名额有限,你要表现出一点高姿态。支部不会忘记你,明年会有希望的。你这样做对你不好!李扎根像是疯了一样,根本听不进刘万全的劝说,他拼命地哭着吼着:老子舍命保了大堤,救了整个大队,谁不知道?这个名额不该我该谁?金保把李扎根往外拉。金保说:扎根你要冷静些,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支部没有忘记你,你这样闹对你确实不好。李扎根一把揪住金保的脖领,朝他挥动着拳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不下去摸暗洞?你们都是一样的混蛋!这时民兵营长和几个青年进来把李扎根拉出了办公室,他被几个人架着一路哭喊着离开了大队部。

  那个回乡知青名额成了一个谜。

  就在李扎根哭闹的那天下午,程小英突然失踪了。程小英临走时谁也没有告别,单单和她的冤家对头方草道了别。她对方草说她要走了,她请方草原谅她过去对她的误解。方草说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根本不恨你。方草问你要去哪?程小英说她要去一个没有怨没有欺骗的地方。方草问那地方很远吗?程小英点点头说是的。方草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她说这不好说,也许永远也不能了。程小英说着泪水流了下来,她说方草我要走了,有一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受害者,所以我还是告诉你。金保不是个好东西,他是一只狼。他花言巧语骗取了我的身子,我流了两次产。可自从你来宣传队后他又把目光转向了你,你一定要留点神。方草说谢谢你小英,我早就识破了他的骗局,我宁可不上大学也不会屈服的。程小英说那就好。她说我走了,我衷心地祝愿你们俩幸福。方草说但愿我们能早日见面。程小英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就走了,方草后悔她当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想到她会去死。如果想到了她会挽留住她的。

  程小英是三天后在金瓦湖中间那座孤岛上被人发现的。一个渔民的船丢了,他找上了孤岛,发现了他的渔船。渔民奇怪,他的船怎么会漂到岛上,一看绳子拴在一棵小树上。渔民就知道有人上岛了。结果他就在岛上的一棵松树上发现了程小英。程小英死前在脚下的一块石头下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把我埋在孤岛。后来她家里人就把她埋在了岛上。

  没有人知道程小英为什么把自己的归宿选在这个荒岛上。宣传队所有人都参加了程小英的葬礼,金保也参加了。有人提议应该给程小英开个追悼会,她对宣传队作出了贡献。金保不同意。金保说凡是自杀的人死后都不能开追悼会,上面有文件规定。大家肃立程小英坟前,垂着头,回忆这个活泼女孩留在人们心目中的音容笑貌,个个都流下了眼泪。方草伏在程小英坟上哭得最伤心,她说小英你死得屈啊!大伙都不理解,程小英过去那样不顾脸面地辱骂她,她像完全忘了一样。

  参加完程小英的葬礼,金保宣布放假一天,大家就在湖边解散了。

  方草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泪水流了很长时间。她问他:你知道程小英为什么自杀吗?

  他点点头:我知道。

  谁告诉你的?方草吃惊地望着他。

  你们那天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难道程小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方草说,告上去,金保是要坐牢的。

  别傻了方草,这事没有任何证据,告谁?招生正在进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