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陈永涛你搞什么名堂?我指指他手上的牌子。
陈永涛一笑:不是这块牌子你能找到我吗?
我说那就写个名字不就行了,干吗还要那串过时的毫无意义的定语呢?
陈永涛说:谁敢保证这些人中没有和你同名的?有一回我来接一个叫吴江的朋友,就像你说的只写了名字,结果一下子过来三个吴江。
我们哈哈大笑。
陈永涛给我和他的秘书介绍后,向他的那位叫梅雁的秘书大肆吹起我来:他是我朋友中最有才华的一位,二十多年前就创作剧本,还获了大奖。大学毕业后是官运亨通,早就是县委书记了。
我目瞪口呆,说陈永涛你瞎说什么,眼下我什么也不是了,是你手下的一名打工仔。
陈永涛说:老兄你以后可不许开这样的玩笑啊,我要你来是有重担让你挑的。我想遍了所有的同学,非你莫属。
我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懂生意,我是来教书的。
陈永涛笑道: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还纯真依旧。
陈永涛没有自己开车,他把车子交给了梅雁,自己坐在后排陪我聊天。这个陈永涛,几天不见都有变化,同半年前比起来变化让人吃惊。他说他目前正有几笔大生意在谈,如果成功,他的大南海公司将成为这座城市房地产业的老大。他说他感到很累,需要一个有才华的贴心人来帮他分一份担子。他说这个人就是你。
我说:你别把我看得太高了,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会令你大失所望的。
谈笑间车子已驶入了一个花园般的住宅区,停在一幢高级公寓楼前。陈永涛和梅雁把我带到十二层一个单元房。我走进这套装饰豪华的单元房,像走进了一座迷宫。
我说:这是谁的房子?
梅雁说:你的呀。昨天刚买的。
我说:我一个人哪住得了这么大的一套房子,这不是资源浪费吗?
陈永涛说:安居才能乐业嘛,住房与一个人的事业有很大的关系。
我说:陈永涛你真的要把我捆在这里,不让我去教书吗?
陈永涛说:好了,别老想着你的书,做生意忌讳这个字。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下,中午我来接你去吃饭。我约了几个朋友给你接风。
我一个人参观着这套豪华住宅,脑子里的那栋小别墅顿时成了灰姑娘。可我不想把自己关在这样的地方,它不是我的理想之地,我的理想之地是一所僻静的山村小学校。
陈永涛的大南海公司是深市一家颇具实力的实业公司,业务涉及房地产商贸餐饮宾馆服务等领域,现有五个子公司,生意非常红火。公司总部在一幢二十八层大厦的顶三层。陈永涛诙谐地说,他之所以选择大厦顶部,是取高瞻远瞩步步登高之意。在这样的地方办公,每时每刻都有种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感觉,就连拉屎都拉在了别人的头上。所以大南海才不断进步。
陈永涛的幽默把我逗笑了,但他的狂妄又让我有些不舒服。
头一个星期,陈永涛每天都陪着我,不谈一句工作,自己开着车带我到处兜风,参观名胜,见一些他的老朋友和合作伙伴,顿顿吃高档宴席。我说陈永涛,你是在腐败我吗?他哈哈大笑:你应该换换脑子。你在官场混久了,脑子僵化了,怎么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呢?
一个星期后,陈永涛突然宣布我为大南海公司副总经理,并给我配备了一个女秘书。我对此十分茫然。我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让我去山里教书的吗?陈永涛说:你的脑子真叫共产党赤化了,现在有谁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农村教书?我敢保证全中国找不到第二个。陈永涛似乎感觉到了事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有些不妥,说:你先干着吧,如果以后真的不愿干再去农村教书也不迟。我无奈,只好同意暂时干着,但女秘书我坚决不要。陈永涛一笑:好吧,你真是个好党员。想要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生活真有趣,一个星期前我还是一个经济不发达县的县委副书记。一个星期后我摇身一变竟成了中国经济最发达城市一家业绩不错的公司副总裁。这几天我在街上看到最多的一句广告词是:二十世纪是创造神话的世纪。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神话,因此这里每天都有神话诞生。
无处牵手 第二十五章(2)
111
小时候父亲常对我说,做人,诚实为本,任何时候都不能心存奸贪欺诈。父亲说:诚实会为你带来财富。父亲读过几个月的私塾,懂得一点孔孟和儒家思想,他一生都是按此思想生活和待人的,虽然没有得到什么财富,却为他赢得了极好的口碑。父亲的这种教育对我们姊妹几个影响很大,小时候我们从不敢做有违背诚实的事情。三十年后我猛然发现,父亲为我积攒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尽管我对副总这个头衔没有丝毫兴趣,但总不能白吃人家的饭啊,只好天天都陪着陈永涛出入豪华酒店宾馆,驰骋奋战商场,交朋友谈生意签合同唱卡拉ok。陈永涛每逢一个新朋友和客户,首先都要把我隆重介绍一番:这是我的副总,县委书记,刚刚加盟大南海。我说我不是商人,不懂得经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感受一下市场经济的大潮,多交些朋友,最终我还得离开商场。陈永涛便接过我的话说:他的理想不在钱上,他是来充电的,要不了几年他也许就是地委书记或省委书记,到时候对我们各位的生意会有所帮助的。陈永涛这么一说大伙对我便格外尊重起来。
到了谈生意的时候我很少讲话,我觉得他们谈生意像是演戏,我一点不入套。这些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绅士在一起谈的只有一个“钱”字,做的仍然只有一个“钱”字,把这座神话般的城市神话般的生活简化到了最简单的程度。让我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从来不讲诚实的人却特别崇拜诚实。大南海好几笔生意最后一刻是我的诚实感动了对方才签合同的。他们对我说:我们宁肯相信你这个不懂生意的县委书记而不相信大南海公司的千万资产。他们说这座城市人人都不讲诚实,却又人人都崇拜诚实。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陈永涛竭力挽留我的原因了,我成了他谈判桌上一尊镀金的佛像,这个聪明的家伙。但我并不恨他这么做,我挺佩服他的远见卓识和聪明机智。陈永涛的聪明之处是他并不把自己的小聪明视为秘密,他都如实地告诉了我。他说:香港人信佛,深市人信诚。商场上的人都不大守诚,但又格外地重视对方的诚信。大南海有你往谈判桌前一坐,起码会消除对方五成的顾虑,所以这每一笔生意中都有你一份。我说我不要钱,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钱。陈永涛认真地看着我,到现在他才真的吃惊了。
他问我:那你究竟为什么辞官?
我说:方草失踪了,为了寻找她。
陈永涛挺吃惊:为什么失踪?
为了女儿。我说:我们的女儿两年前死于一场山洪。我对不起她们。
陈永涛的表情沉重起来:有她的线索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想她也许在南方的某个地方,她曾经说过她有不少同学在南方。
陈永涛说:你别急,她要真的在南方,就只能在这三角洲一带。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她的。
1990年的冬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南方过冬的奇妙之处。寒冬腊月这里仍然西装革履,女人仍然敞胸露臂性感无比。这里的天气就像这里的人一样永远也不知道疲倦和休歇。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充满着朝气。一天,陈永涛要带我去洗桑拿,他说是一个老朋友开的,绝对干净。我说我对那玩意从来不感兴趣。他说你这人总脱不了县委书记正统的外衣,这样你就没法在这里生活下去。没容我再拒绝,他把我拖上了车。
车子开了半个多钟头来到海滨的一个度假村。这里很有点异国情调,这样的地方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我说为了洗个澡跑这么远的路划不来。陈永涛哈哈一笑,说洗过你就知道划得来划不来了。
陈永涛同老板寒暄了几句把我交给了一个小姐。小姐把我领进一个单间,然后关上门走了。这样的桑拿房我是第一次进,豪华得让我瞠目。沙发席梦思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这哪像是洗澡的地方,完全是居家过日子的场所。我脱了衣服推门进去,这才发现浴盆里原来早已坐着一个裸体女孩,我十分惊讶,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忙用手遮住下体往后退去。不料那女孩却开心地大笑起来。她说先生一定是从农村刚来的吧。难道你从来没有让女人陪着洗过浴吗?这可是很有意思的哦!她说着从浴盆里站起来,过来搀扶我。我止住了她。我说你别过来,我不想碰你。她面对着我大笑起来,笑得两只乳房直颤。她说:你的老板可是为你付了一千元的哦,你这样可是吃了大亏了。我背过身去慌乱地穿好衣服,那女孩在背后一个劲地浪笑。
我出了浴室,陈永涛还没出来。我知道他一时半刻是出不来的,就在外面拦了一辆车回到了公寓。到家不久陈永涛也就来了。他显得有些不悦,尽情数落了我一番。他说你真是个好官,钱财美色都不沾,清正廉明啊。共产党的干部如果都像你这样洁身自好,国家也就不会弄到今天这种地步了!我知道我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我说:永涛,目前我还无法接受这些。我要是做了,我心里会不安的。
陈永涛走了,我心里却一直平静不下来。那个裸体女孩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若隐若现挥之不去。她的身子像顾艳玲,却比顾艳玲更性感。她的笑声像英子,却又比英子更放荡撩人。这天夜里我居然梦见了那个裸体女孩。我梦见我和她正在那只宽大的浴盆里性交。我的体魄好得出奇,简直就像一头发情的公牛,一夜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性交,却一点也不感到疲惫。早晨醒来,发现内裤和被子被那个梦弄得一塌糊涂。我感到无比羞耻。
无处牵手 第二十五章(3)
112
寻找方草的工作没有结果。应该说陈永涛的创意很独特很新颖,他以大南海公司总经理的名义在三角洲几个城市电视台同时为方草点播一首《等你归来》。陈永涛说:只要方草在这几个城市,只要她看到电视,她就会明白我是在为谁帮忙,然后她就会同我联系。
然而一个月过去却毫无消息。陈永涛又给几个电视台打电话,问歌曲播出以后有没有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回答令我非常失望。陈永涛说:别泄气,真诚会感动上帝的。
这个春天,南方一直阴雨绵绵,我心里潮湿得似乎都能拧得出水来。夏雪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她是陈永涛特地为我选定的秘书。陈永涛说:夏雪刚刚大学毕业,是个纯真的姑娘,我敢保证还没有人碰过她。陈永涛的话具有明显的挑逗性。我知道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用这个漂亮的姑娘挽住我的心。
夏雪刚刚大学毕业,长得很漂亮却又无妖冶放荡之气,是个很讨男人喜欢的女孩。从背后看夏雪特别像英子。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背影,这一印象特别深刻。当时她坐在陈永涛办公桌的对面,我看见时身子震了一下。陈永涛注意到了我的表情,笑了一下,说:这就是夏小姐,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秘书了,希望你们合作愉快。然后我就同夏雪握了一下手,我心里竟莫名地跳了起来。
也许是她的名字和我的女儿雪春同一个字的缘故,我对这个漂亮文静的女孩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可以说自从第一面我就很喜欢她。我继续留在大南海一半是因为陈永涛的挽留,另一半就是对夏雪的好感。我被陈永涛的智慧再次击倒了,陈永涛很高兴很得意。但我并没有对这个漂亮的女孩产生不良企图,只是觉得她会带给我轻松和愉悦。我和夏雪相处得非常融洽。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特别,既没有主仆的严谨,又没有情人的浪漫。像兄妹又像同事。看来夏雪在接受这项工作时是作过某种心理准备的,但一段时间以后她发现我并没有这种企图,她脸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消失了。其实我并不是不喜欢她,这样的女孩男人没法不喜欢。我不能让我的人生旅途再多一个方草,再多一个英子。我的疲惫的心已经不堪重负了。
陈永涛的大南海公司遇到了麻烦。随着国家经济的萧条,深市房地产生意一步步下滑,这年的秋天滑破了人们的心理线,几个合作方担心大南海破产,纷纷要求抽回资金。谈判进行了几个回合,尽管陈永涛巧舌如簧,但始终说服不了对方。关键时刻我又一次挽救了大南海。我对他们说:我不是商人,我是一个县委书记,之所以弃官来到大南海,就是信任大南海的实力和陈总的为人。请相信大南海,请相信陈总,大南海不会倒闭,你们一定会得到你们应有的回报的。
大南海挺过了难关,陈永涛逃过了一场灾难。但他并非完全得救于我,而是得救于一位老人。1992年春天,这位老人迈着蹒跚的脚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走了一圈,用他那颤巍巍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下,随之又诞生了一个新的神话。一夜间春潮滚滚春雷阵阵。一幢幢停建的大厦重新拔地而起。老人这一划挽救了多少濒临破产的大南海,挽救了多少差点跳楼的陈永涛。其实他那颤巍巍的手与别人的手势没有什么两样,却划出了一个神话般的春天的故事,这本身就是一个神话。这个神话对陈永涛鼓舞倍至。他要求大南海的每一个员工都必须会唱那首赞美那个神话般的春天的故事的歌曲。他说这首歌让他的信心一百年不动摇!
大南海出现了骄人的业绩,但这些对我没有吸引力。敛财之心我早已泯灭,我想早点离开这里,我不想让这些无情的商业浪潮淹没了我的信念。
离开陈永涛很偶然。尽管我心里一直没有忘记我弃官出走的使命,没有忘记去选择一处僻静的乡村学校去净化自己的灵魂,但如果不出现那件事,我很可能会再迟些离开,我还想再扶持陈永涛一段时间。陈永涛虽然手上有千万巨产,但在这座城市里他却显得很孤独,除了钱和女人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特别是经济萧条那阵子,我觉得他挺可怜。既然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心腹,我就应该把心掏给他,不应该在他刚刚脱离困境的时候离开他。
那些日子陈永涛一直很忙,来去匆匆。既不带我,也不带梅雁。我知道他看上了城南那块荒地。那块荒地过去一直无人问津,是聪明的港人首先看中了那块地方,才使得那块荒地一夜之间成了黄金之地,不少公司都把眼光盯在了那块地方。交易是白道黑道同时展开。
有一天陈永涛告诉我,城南那块地大南海拿下了,而且价格非常便宜,只花了2000万,是起初人们传说的一半还不到。我吃惊地有些不大相信。我问他:你是怎么搞到手的,而且价格那么便宜?陈永涛笑而不答,说有些事可说不可做,有些事可做不可说。我知道这里面有文章,便不再追问。我说:地到手后打算怎么开发?他说:我仔细地思考过,那块地方其实没人们传说的那么值钱,中国人喜欢追行情。他说我不想开发,如果开发不成功,我将死无葬身之地。我要等大家的胃口搞起来之后立刻出手。我算了一下起码赚2000万不成问题。我真像是在听天方夜谭故事。可我一直没弄明白陈永涛究竟是怎么轻而易举地低价弄到了那块黄金地的。
不久,我突然发现梅雁老是不上班,就问陈永涛。陈永涛说:梅雁早就不在大南海了,她嫁给了香港恒发公司高老板做了妾。我有些震惊。我说:她这么做为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情愿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陈永涛又是笑而不答。他说婚姻这东西挺复杂,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我心里很迷惑,就像当初听说那块黄金地被陈永涛低价弄到手的消息一样,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着见不得人的内容。
我接到梅雁的电话是陈永涛那块黄金地到手的一个月后。梅雁的声音有点伤感。梅雁说:我想见见你。我说你不是去了香港了吗?梅雁说我回来了,现在就在深市。我说陈永涛知道吗?她说别告诉他,我只想见你。我想她大概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说好吧,我到哪找你?梅雁告诉了我她的住处。
梅雁哭得像个小泪人儿一般,她告诉了我她嫁给香港高老板的内幕。高老板早就看上了梅雁,这我知道。高老板曾厚颜无耻地向陈永涛提出过想娶梅雁为妾,陈永涛舍不得把这么漂亮的女孩让给别人。这次恰好因那块黄金地两个人碰到了一起。凭大南海的实力要想击败恒发是很困难的,陈永涛便想起了美人计,让梅雁陪高老板吃饭跳舞,高老板终于不战败下阵来,主动撤出竞争,并允诺陈永涛,如果把梅雁让给他做妾,他就帮助陈永涛贿赂土地局长,以低价把那块黄金地卖给大南海。陈永涛欣然同意。结果一切都按高老板事先说的那样的进行得非常顺利。高老板用重金买通了土地局长,局长以2000万的低价把那块地卖给了大南海,陈永涛则信守诺言把梅雁让给了高老板做妾,做成了一桩三方共赢的生意。只有梅雁成了输家。她到了香港才知道高老板有妻有子,她连高老板家的门都不能进,整天在旅馆里度日。
我说:既然你知道这是一桩交易,你干吗要答应?
梅雁说: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有什么办法?后来我想去揭发他们,可揭发了他们我又怎么样?她说我只能认命。
陈永涛在我脑子里的形象一下子变了,是金钱毁了我脑子里那个真诚率直的陈永涛。我再次看到了名利和私欲对灵魂的腐蚀是多么地令人震惊。我要乘着我还没有被金钱和私欲俘虏赶快逃离,去寻找我的芳草地。
陈永涛那块地两月后就出手了,以55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了中华公司,一转手净赚了3500万。那几天陈永涛非常高兴,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我想那3500万其实就是梅雁的卖身钱,被陈永涛独吞了,这让我想到了腐败和堕落。几天后在陪同陈永涛出席一次宴会时,我向他提出了辞呈。陈永涛很意外,说: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我什么地方怠慢了你?我说不,这是我离开瑶城的真正目的,现在我对钱对什么都无所谓,只想去一个僻静的无人知晓的地方,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陈永涛望着我,他终于相信了我的话。他说:等我再考虑一下好吗?
几天后,陈永涛来到我的办公室,把一份打印好的授权转让书摆到我面前,让我大吃了一惊,他把大南海下属的华海公司转让给我去经营,股份各占百分之五十。这确实是个相当大的诱惑。我说:你为什么要把这么一大笔财产送给我?陈永涛说:不是我送给你的,是你两年来为大南海作出的贡献的报酬,是你自己挣的。他说华海今后的一切业务都由你一人负责。赚了钱你我一人一半,赔了有大南海为你撑腰,你就大胆地干吧。
陈永涛这招很毒,他让我脑子里的那个信念动摇了一下。我说也让我考虑一下好吗?陈永涛一笑:当然可以。这么大的事,我不能逼你。
直到陈永涛来催问我考虑好了没有,我仍然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我不知道我值不值得留下来。最后我想出了一个奇招,把决定权交给了我的秘书夏雪。我这么做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这么大的事情竟让别人来为自己决定,而且还是个丫头。我说:夏雪,凭心而论我不想接受这个担子。我不要钱,我只要一方宁静的天空。但我又怕辜负了陈永涛的一番好意。我感到两难,现在请你为我决定。我听你的。夏雪笑着说:你别开玩笑,耍弄小孩子。我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夏雪那一刻脑子里一定想了很多,我这么做没法不让她乱想。她想了想说:如果你真听我的意见,我建议你先接下来,干几年,等公司发展了再交给别人去干,你再去干你自己的事情也不为迟。夏雪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弃官来到这块充满铜臭的地方却又不想经商赚钱,但她从来不问我这些。她是个很懂事理不喜欢探听别人秘密的女孩子,这正是她招人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夏雪说:人活在世上,不论你有多么崇高的理想,首先吃饭生存是第一位的。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抱负再大,他又能怎么样呢?我被她的话折服了,笑笑说:好吧,就这么决定了。可我只干两年,然后就把它交给你,我出门去远游。夏雪笑得很开心,她说: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像那个辞官回家的陶渊明,但又比陶渊明多了几分神秘。
我笑不出,我这样一个俗人在这个善良的姑娘的眼中竟成了陶渊明。
无处牵手 第二十五章(4)
113
我做起了正正经经的总经理,我觉得挺滑稽,当经理都是为了赚钱发财,我一个不为钱财的人居然也做起了总经理,而且业绩还不俗。在许多大公司效益下滑的情况下,华海却接连做成了几笔大生意,真有点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味道。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我每一笔业务最后都由夏雪拿决定性意见,她的分析和把握商机的能力令我折服。她才是华海真正的老板。
这天华海做成了一笔两百多万的生意,夏雪十分开心。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她要过来和我一起庆贺一下,我欣然同意。我说你选个地方,我马上就到。她说不用出去,我来你家里。我说我家里除了酒什么也没有。她说东西我带过来。我赶忙开始准备。我和夏雪相处一年多,还没有单独举行过一次欢庆宴会,特别是在我家里。我像个孩子有些兴奋。刚准备好酒杯碗碟,到楼下买了一点凉菜,夏雪就到了。她提了一盒大蛋糕。我惊讶:你带蛋糕干什么?她说: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生日,我想同你一起庆贺一下。我说你这丫头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什么也没有给你准备,你这不是让我难看吗?她很幸福地笑着,说:送什么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我说那好吧,今晚我就把我真诚的心送给你,祝你永远幸福快乐!
我们喝着葡萄酒,吃着夏雪的生日蛋糕,谈着生意以外的话题,轻松愉快。我说夏雪,等过了年,我给你买套房子,你该找个男朋友了。夏雪说:我不要什么房子和男朋友,我只要华海和你。我心悠了一下,这时我突然发现了她的眼睛里有股喷薄欲出的火焰,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我说:夏雪你还太年轻,你还不完全了解我。华海对我并不重要,钱财对我也不重要,我的名利之心早已经死去。将来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去干我的老本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教师,而且是很偏僻的地方。我不会永远呆在这里,我会让你失望的。夏雪说:那一天我也一起陪你去。我笑笑说:别开玩笑了夏雪,别把生活当作了童话故事。其实生活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你看到的只是它的美丽的表面,它把许多肮脏的东西都掩藏起来了。一旦你看到了水下肮脏的东西你会后悔的。夏雪显得有些激动,她说:我从来不读童话,我是个重实际的人。毕业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告诉我,在深市这块物欲横流的地方,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比找一份理想的工作更难。我很幸运,两样我都找到了!我不敢和她再这样谈下去,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很难说服她,这样下去意味着什么?我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夏雪说:不,今天晚上我已经准备好了,除非你赶我走!她的手已经搂住了我的脖子。我说夏雪你要冷静些,我这么做将对不起将来的某一个男人。夏雪说:我是情愿的,我要把这个温馨的夜晚和我二十四岁生日一起永远载入我们的记忆。她拼命吻着我,而我却找不到感觉。我的动作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了,一点也找不到过去那种疯狂流畅的感觉了,就像个第一次做这种活的处男一样生涩得令人可笑。夏雪用了很长时间才将我已经熄灭的欲火慢慢点燃,这时我才有了某种要求。我说:夏雪,你唤醒了一颗死去了的心!夏雪说:要真这样,那我太高兴了!
这一夜我感觉又回到了青山中学,回到了英子身边。所不同的是我们不用关灯,夏雪非常大方地在灯光下把自己交给了我。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孩竟然至今还保持着处女之身,在这块躁动的地方能守住玉身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夏雪的爱并不能改变我的信念,我不想把同她的关系引领向更深的层次,她不是我的芳草地。这并不是我不爱夏雪,而是我已经没有这种精力和勇气了。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辞职出走如果仅仅为了找一个清纯女子满足自己的欲望,我将对不起我自己。可我又下不了决心拒绝她,那样对她的伤害太大了。我们的关系融洽又有些朦胧,这种关系对女孩子更具诱惑力,这种诱惑常常写在她的脸上。这不禁让我担忧:我不正在重走十几年前同英子的那条路吗,我将如何为这条路划上句号?
华海的失败源自我的一次错误的决策,这个错误最终毁了我和夏雪。1993年夏天,股市如潮淹没了这座城市,除了上床睡觉,连进酒吧上厕所听到的都是关于股市的话题。我就是在酒吧突发奇想对夏雪说:我们炒股吧。夏雪一点也没犹豫欣然同意。那时每天都有新的百万富翁诞生,消息特别诱人。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突然间产生了这个意念的,一个不关心口袋里有多少钱,一个连县委副书记都敢辞掉的人,怎么会想到去股市碰运气呢?我想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因为我正在背叛三年前向上天发过的誓言。怎么不是呢?连一向谨慎的夏雪在我作出这个荒唐的决定时竟然没有阻拦我,哪怕是一句话也可以使我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可她没有,她带着微笑看着我走进了虎口。我们俩都不是吵股的料子,对股市一窍不通。结果我们犯了炒股人的大忌,竟将全部家产包括客户的300万元订金一齐砸了进去,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我对夏雪说:我们只炒一星期然后就抽回资金,这样既不影响向客户交货又赚到了钱,岂不美哉?夏雪也很兴奋。我说:等赚了钱我给你买套房子。夏雪说:我不要,我说过了我只要华海不要房子。我们两个股盲的白日梦还没醒,股市风云逆转狂泻千丈。一个星期后我们的600万资金已不足200万了。夏雪急了。我说别急,股市风云变幻莫测,既然有跌就会有涨,我们不会失败的。又过了一个星期,我们的200万已经不足100万了。这回夏雪真的慌了,她哭了,她说:都怪我没有阻拦你。我说:这怎么能怪你呢,只怪我的运气不好。要跳楼也不能连累你!
华海陷入了绝境,厄运降临了。交货日期一天天临近,客户纷纷来电催货,迟迟见不到货的客户纷纷上门索要货款。我现在才感受到了一个人面临绝境是多么的可怕。我的心就像被人切碎掏空了一样,里面只剩下了钱。我这个不爱钱的人第一次感到了钱是那么的珍贵。夏雪说:去找陈永涛吧。我不同意,我无脸去向陈永涛伸手,我不愿毁了陈永涛脑海里那个县委副书记的形象,我要靠自己的手把华海再扶起来。我对夏雪说:我们去银行贷款,只要贷到500万,保住客户的合同,半年华海就可以起死回生。我带着夏雪找到行长。我们事先编造了一个大的加工项目,提出贷款500万。行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不可能。他说华海的资产只有200万,因此最多也只能贷200万。我说华海一向是守信用的,500万我们保证半年内全部还清。行长这回没有摇头,他的眼睛落在了夏雪的脸上游动着,并且马上改变了口气,说让他考虑考虑。我和夏雪十分感激,然后陪他去一家豪华饭店吃饭跳舞。行长谈笑风生却始终不谈贷款的事。我知道这个贪婪的家伙笑声后面一定藏着什么不好说出口的条件,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我绝对没有想到这个无耻的家伙是在打夏雪的主意。趁着夏雪去卫生间的机会他对我说了一句让我很不安的话:你的秘书好迷人哦!如果你肯作出一点牺牲的话,贷款的事是可以商量的。我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我没有这个勇气,我已经被钱压得连腰都挺不起来了,哪还有打人的力气?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行长似乎有所悟,笑着说:就这么说定了,明天等我的电话。夏雪回来时发现行长已经走了,而我的脸又这么难看,以为我们说翻了。她问: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我说:夏雪,我们干脆宣布破产吧,破产了我去农村教书,你再找一家单位。凭你的能力这不难。夏雪的泪水慢慢地流下来。
第二天下午,行长打电话让我和夏雪过去。夏雪高兴得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华海有希望了!可我却笑不出来。这次我们谈得很顺利,不一会就把贷款额定了下来,然后我们去饭店吃饭。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要用酒精将我的大脑麻醉。到了房间,我的头像裂了一样。我说我头痛得厉害,行长冲我一笑,说:那你就睡去吧,我和夏小姐去房间签协议。我一会就睡了。其实没有完全睡着,是一种半睡半醒状态。这时我隐隐听见行长的淫笑声和夏雪反抗的说话声。接着夏雪的尖叫把我惊醒了。我坐了起来,夏雪的叫声被渐渐压了下去,接着就听见了夏雪一声声的哭泣呻吟。我整个儿像被人剁成了碎块!我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倒下去像真的死了一样地睡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夏雪和行长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点不知道。我的枕头边放着一张签过字的500万元贷款协议。我腿颤抖着走进里间屋子,里面一片狼藉,地上有一只撕碎的胸罩,我认出了那是夏雪的。我把胸罩捡起来放进包里,然后去了公司。我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夏雪。后来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从夏等到了秋也没有等到夏雪,连她的一个电话一封信也没有等到。
夏雪就这样离开了华海离开了我。她失踪了。
华海度过了难关。我损失的不仅是几百万资金,钱对我已不重要,重要的失去了夏雪。夏雪终于和英子一样,带着一腔愤恨离开了我。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伤害了这个纯真的女孩,可我最终还是伤害了她。我花了整整一个秋天寻找夏雪,可我找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她,我的心里又多了一分负罪感。我想我再在这里苟活一天都是耻辱,我只剩下了一条路——赶快逃离!
我把华海又完完整整地交给了陈永涛。
陈永涛不知道华海发生的事情。他说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又要走?我说我根本就没有打算长期干下去。陈永涛说好吧,你实在要走我也不拦你,华海仍有你一半的股份,我会为你代理的,所有利润都是你个人的,你可以随时动用。接着他问我:你打算去哪?有去处吗?我摇摇头。我说你不是认识一个山区小学校长吗?我就去那里。陈永涛说是的,那是几年前我去那里慰问认识的。那里条件太艰苦,是本省最有名的贫困县,你吃得了那里的苦吗?我说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出来就是准备让自己吃苦的。陈永涛不解地望着我,说: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执意要到那种地方去磨难自己,就因为方草的出走吗?可我总觉得这些不是你作出如此决定的全部理由。我说是的,还有很多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原谅我,我不想说这些事情,它会让我的心里不好受。我想我这么做是唯一能让我的灵魂安宁的办法。陈永涛盯着我的眼睛,想用他的聪明智慧找到答案,但他没有找到。他点点头说:好吧,那就别说,我理解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和我联系。我会继续为你寻找方草的下落。陈永涛这时突然想起了夏雪,他问:夏雪呢,她知道你要走吗?我说她已经离开华海了。陈永涛惊讶道:为什么,我看她对你挺不错的呀。我说:夏雪是个好姑娘,是我害了她。请你帮我打听她的下落。如果见到她,就说我对不起她,请她原谅我。陈永涛没有追问夏雪和我分手的原因,但他肯定清楚是个不便说出的原因。他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走。我说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想尽快去那里。陈永涛说:等我把这两天忙完了,我开车送你去。我说不用了,你写封信,我自己坐车去。陈永涛说那里坐车很不方便,我也正好想去那里看看,那里的老百姓很淳朴,不像这里的人穷得只剩下了钱。
这是我来这里三年多听到陈永涛说的第一句让我感动的话。我说:永涛,这是你三年来说的最让我感动的一句话,说明你的良心还没有泯灭。人不能没有名利,但切不可只贪名利,否则他终将会被名利毁了。名利能吃人,名利猛于虎!
陈永涛望着我,没有说话,伸出手同我握了一下。这使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在刘家湾宣传队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无处牵手 第二十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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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我给夏雪写了一封信,放在写字台上用那枚还没来得及送她的戒指压着。这枚钻戒是我特意为她二十四岁生日补买的,经济危机一直耽搁了没有送她。我想夏雪还会来这里,她有房子的钥匙。她不会忘记这里的每一个夜晚,她会看到这封信的。我把学校的地址留给了她,我说我期盼在那个远离尘世,还没有受到金钱和欲望污染的地方向她忏悔。
陈永涛开着他的凌志400把我送到了离深市三百公里外的那个山区学校。我们逆着早晨的阳光向北而去,现代文明从身边慢慢地溜走了。路越来越窄车越来越少心却越来越宽了,有种回到梦境的感觉。陈永涛侧脸看我一眼,笑笑说:这才是你梦想的地方,是吧?我说:你觉得我这人有些不可理解,有些挺可笑是不是?陈永涛说:不,我过去的确有过这个意思,现在没有了,我挺佩服你,真的。在内地能熬到一个县委书记不容易。在这里能熬到一个像样的总经理同样不容易,这两样你都得到了,可你又把它放弃了。这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得到的,所以我挺佩服你!陈永涛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没有说话,心里挺涩。我对陈永涛说:到了学校请不要说这些好吗?陈永涛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陈永涛送我去的这所学校条件确实很差,校舍的年龄可能比我的年龄还老。严格地说这些校舍都已经属于危房,不能再使用了,但由于无力重建,几百学生仍挤在这样的危房里上课。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这个经济发达的地区如今竟还有一所如此这般的学校。那些平日挥金如土的官僚们哪里知道,在他们的背后还有几百孩子在这么一所学校里学习,他们不但成绩得不到保证,连生命每时每刻都受到威胁。陈永涛见我不说话,说: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后悔了?我说:不,这正是我想要找的地方。陈永涛笑笑: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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