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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钟二郎吃鬼|作者:CF江苏二|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0:16:48|下载:钟二郎吃鬼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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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钟二郎在廖家被好酒好菜伺候得刁钻,吃着湛华熬的清水白菜难免不习惯,端着盘子哀声叫嚷“嘴里要淡出个鸟”,好几次欲要冲出门拿走廊上的小鬼打了牙祭。湛华受不得他鬼哭狼嚎,从冰箱里东翻西找摸出包莲子,照着食谱上教的法子掺上冰糖熬煮。汤勺在锅里搅得滚出股股香甜,一颗莲子似东珠圆润白嫩,钟二朗瞪得眼睛溜圆,捧着碗拿勺儿一口一口舀莲子吃,满嘴里顿觉黏糯烂软,一股清香游盈齿颊,引得他涎垂三尺,舔净了碗底舔锅底,一条舌头几乎化进嘴里,倚在沙发上翻来滚去。

  湛华唬得躲到阳台去,待钟二疯癜够了才小心移出来,眼睛瞧着窗外道:“昨儿晚上你睡沉了,我看见有东西从楼顶坠下去。”钟二给那糖莲子甜晕了心,哪顾得湛华说什么。他因解了满腹谗虫,欢心跃上云巅,扯了湛华出门去游玩。他两个勾肩搭背好不恩爱,吃了城东的灌汤包子,又去喝城西酸辣粉,钟二郎仗着口袋多出几个钱,恨不得将满处吃食都填进嘴里,精神抖擞玩乐到傍晚,两人又吃了满盘辣炒海瓜子,才恋恋不舍往家走。

  大街上行人攒动,不知谁的狗没看紧,“哗啦哗啦”拖着狗链撒开四蹄奔来。湛华低头见冲来的是一只玲珑吉娃娃,套了一条粉红小裙子,瞪着一双大大的眼,隔着一丈地朝自己嘶声吠咬,忙躲到钟二身后,探着脑袋轻声道:“动物眼睛清,也许叫它看着了我真的面目。”钟二郎跺一跺脚将狗喝开,揽了湛华坐进汽车。他俩一回到大厦,湛华又想到夜里见到的影子,趁着一点落日余晖沿着楼下空地寻望,树丛里突然窜出一条黄毛大狗,龇牙裂嘴瞪着他叫唤,钟二见状笑道:“你今日倒是有趣,尽惹上这些畜牲。”黄狗一边嚎吠,一边用前爪挖刨水泥地面,湛华细细望过去,见地上隐约染着一片痕迹,他往前走一步,黄狗目眦欲裂狂声吠嚎,钟二郎忙把他扯上楼。

  二人游玩了一整天,一进家门倒头滚上床,湛华挣扎着起身接水拧毛巾打发钟二擦脸洗脚,他再往窗外看,见昏黑的夜空沉静如水,天上模模糊糊露出几粒残星,拿手一挥似乎便能抹干净。他忍不住探下头又往楼下张望,这一栋公寓盛名远播,底层空地上如平日一般门可罗雀,白天跑来的黄狗也没了踪影,周遭只剩下空荡的寂静。他打一个哈欠摇摇头,压下心中古怪爬上床,待挨到钟二郎身边,湛华又继续辗转反侧焦躁难眠,一颗心像是给人提起来,随着钟二郎如雷酣鸣,脑海中泛出各式挣扎跳跃。他到后半夜才渐渐的迷糊,正当甜梦将近,忽听到外面缓缓的脚步声,仿佛坠了千斤锭拖在地面上。

  湛华起初只已为是小鬼在胡闹,他翻了个身伸手去揪钟二扯走的被子,那步子“喀喀”磨擦在地面上,好像一把挫刀刮着脊骨,又沉又缓压在地上步履艰难,湛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脚步行到自家门口时忽然停下来,门板上似是透出轻微声响,“咯咯”的调子像是有人掩嘴哧笑,又似一只耗子躲在暗处悄声啃咬。他坐起身来屏息倾听,好一阵后才猛然发觉,原来是有人在外面挠抓门板。湛华精神一振,脑子瞬时清醒过来,几步走到门前面,一只手抓上门把手,门外的声音忽然停下来,夜晚陷入一片寂静的凄荒,他轻轻拉开门,借着走廊的灯光向外打量,随着门缝渐渐延展开,外面现出个苍白的人影,依稀是个长发的女孩子,侧着身子呆怔站立。女孩听见房门曳响也察觉到湛华,肩膀颤一颤缓缓回过脸来,灯光清晰照到她身上,整张面孔都朝向湛华,她有一侧头骨残缺不全,连同那半边脸也塌陷破裂开。

  忽然有只手绕到湛华腰上,猛的将他拖进屋,房门随即被关上,钟二郎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咱俩不在家时有个女人从天台跳下去,她因为自杀不能投入阴司,做了鬼还要在受死时的折磨。”湛华点了点头,伸出手又将门推开,刚才的女鬼早已离开,走廊里又归入沉静,他转身返回卧室,刚要躺回床上,却见窗外飞下一个人形,尖声惨叫细不可闻。那影子刚从视线闪过,楼下又传来几声犬吠,嘶声厉叫久不散去。

  钟二郎搂了湛华本想继续睡下,外面的犬吠却一声高过一声,他忍无可忍跳下床,套着一双人字拖奔下楼去。湛华扒在窗台向外张望,满眼只瞧见漆黑的浓夜,过一会儿钟二“嗒嗒”迈步返回来,手里拎了条大黄狗,斜着一只耳,歪了一只眼,一身皮毛邋里邋趿,好像刚从泥坑滚出来。湛华寻了个纸盒子让狗趴进去,他凑近了一端详,指了狗嘴问钟二:“它牙上仿佛有血迹。”钟二郎扒开狗嘴往里瞧,那条狗悲愤交加奋力挣扎,前后四蹄一同扑楞终是从钟二手里逃脱开,撒着丫子没命往外撞,趁着房门没关严,“呲溜”一声窜到门外边。

  钟二郎带出三分惋惜道:“我小时候就想养条狗。”湛华倒松开一口气,绞了毛巾替他擦净手,好言好语哄他睡下。钟二郎窝在床上咂了半天嘴,脑袋好像个波浪鼓摇来晃去,好一会儿又幽怨道:“听人说狗肉很好吃。”

  这栋大厦高耸阴森生人莫近,实在是招魂探鬼绝佳择处,纵是个把人前来凑热闹跳楼自尽也不足为奇。只是女鬼每夜里都要拖着步子从钟二门前曳过去,她摇摇晃晃爬上天台,苍白的身形从楼顶纵身飞下,影子像箭一般掠过窗口,引得楼底的黄狗狂声吠叫。湛华被吵得醒过来,烙饼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扰得钟二不得安稳,抬起胳膊把他掀下床,过一会儿听不着动静,不免又要心里发虚,睁着一只眼四处寻望湛华滚到哪里。他几天几夜受这折磨,一对眼珠子熬得通红,女鬼每夜风雨无阻赶来跳楼,钟二心里暗自思忖:“休怨老子口下无情,实在是你忒讨人嫌。”

  第 31 章

  钟二郎笃定了主意,这一日起个大早,吃完了饭便扎进厨房忙活起来。案板上摞了黄瓜柿子心里美,他又拿油盐酱醋兑好汤头,回过脸对湛华道:“你晚饭做得清淡些,等那鬼再出来,老子配着小菜正好加一餐。”湛华依计应了声,撑了伞去外面买二斤生面条,回来时正遇见公寓的管理员,靠着门房晒太阳。他走上前打一声招呼,那人虽是长年住在鬼楼里,却只有每月收房租时才敢奋勇当先,冷不丁听这一声唤几乎瘫到地上。湛华见状忙笑道:“大白天的你怕什么。”管理员瞧着他抹一把汗道:“您兴许不知道,前一阵有个女人爬上大楼跳下来,半边脸被摔得粉碎,血花溅出十几米。后来便有人称半夜里能听到脚步响,我拿了手电上楼查看,等到大半夜,竟真见走廊尽头晃出个影子,白纱似的飘到顶楼上,现在想起来脊梁都要打寒战。”

  湛华徉作惊奇道:“那真是吓煞人,你可知道那女人为什么要死?”管理员猛然来了兴致,叉着腰口若悬河讲起来:“那姑娘本还未出阁,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相上个有妇之夫,日日吵着要跟那男人共携连理。她父母自然不答应,女孩发了狠心跟男人私奔出来,二人在一起住了没几日,男人便打起退堂鼓,抛下女孩返回自己家里。姑娘又羞又愤,家已回不得,自己又无谋生之法,一气之下便走上死的路子。”湛华目瞪口呆道:“您知道的倒清楚。”管理员指了指门房,他依势望去,见屋里摆着一厚摞报纸。

  管理员撇着嘴又道:“还有更唬人的,那个男的也下场也怪诞。”湛华忽然问:“女人死时身边可是跟了一条狗?”管理员笑道:“她自己都不顾命了,哪会带上狗自杀。”湛华若有所想点点头,他回到家烧水煮面条,切了案上摆的菜蔬叫钟二就着吃。钟二郎几口喝完了面条,搁下饭碗巴巴瞅着秒针往前转,愁思苦等候着夜晚到来。

  时间分分秒秒晃过去,眼瞅着已过了午夜,钟二郎敞开门垂涎三尺等着女鬼经过,湛华替他切好葱丝萝卜丝,浇了汤头盛进盘里备着。忽听着走廊深处一阵脚步,响声又脆又疾远远奔来,他不待仔细思量,脱了缰绳一般直冲出去。湛华忙跑到门口瞧热闹,只听一条狗连声嚎叫,兴许是瞧清钟二郎的面孔,狂吠调子忽而换作哀声呜咽,未经几番耽搁便被钟二压解过来。湛华见果然又是那条黄狗,抓了些黄瓜丝喂给它,黄狗脑袋一扭不屑去吃,恨得钟二朝它头上打一巴掌。那黄狗渐渐瞧出些许门道,伸着舌头尽显出奴颜婢膝,摇起尾巴卖力讨好,钟二发了善心松开手,黄狗忙不迭躲到远处。

  女鬼仍是迟迟不肯现身,钟二郎灵机一动称要到楼下等,湛华瞧他乘着电梯下楼,揉着眼睛正要关门睡觉,迎面拂过一丝凉风,像一枚指甲尖挠在脸颊上。他凝神屏息在黑夜里观望,视线里渐渐浮出白色的身影,缺了半张脸的女鬼在走廊上缓缓挪动。女鬼步履蹒跚走到湛华身前,脚步忽然停下来,她身上一颤缓缓转过头,扭曲面容上似乎展开笑颜。湛华便也对她笑一笑,轻着声音对女鬼说:“你已如今死了,不必再跳楼。”女鬼仿佛没听着,转过脸去继续拖曳身体,湛华细细打量才发觉,女鬼满身的骨头都穿透皮肤捅出来,每行一步便牵连着碎骨刺进内脏,皮肉如绵帛般撕裂,挂在骨头上飘飘荡荡。他禁不住动容,几步赶上去阻拦道:“你放不下过去,便永不能转世,每夜都要回这里经受死前的折磨。”女鬼再往前走,他张开手上前拖曳,两个鬼不由得纠扯起来,湛华的指甲从女鬼面颊上划过,那一寸皮肤被剖开,苍白的肉皮翻卷出来却透不出血迹。

  旁边的黄狗忽然高声叫吠,摇头摆尾奔到女鬼身前,前腿离地似要扑将上去。女鬼被死纠缠毫无神智,绕过狗缓缓朝前走,湛华从后面紧跟着她,走廊尽头是一道阶梯,一步一步攀登上去便行至天台,女鬼缓缓晃上大楼围环,一条腿悬空抬起作势要迈,湛华探着头瞧见钟二郎立在楼底下,欢蹦乱跳等女鬼坠下,隔着高空听不清他喊什么,却仿佛能瞧见一条欢畅舌头在嘴里乱滚。

  女鬼正要纵身跳下,黄狗忽然飞身撞过去,“嗷呜”一声叼住鬼的衣角往后拉扯,女鬼本要翻身起来再往楼下跳,她瞧着狗却渐渐僵愣住。钟二郎在楼下等得口干舌燥,满心盼望女鬼要落到自己嘴边,张大嘴备下口水和胃液。哪知一盼便盼到东方明亮,嘴里的口水干涸了,舌头又僵又麻在嘴里打颤。湛华撑一把伞走下楼,瞧着他失声笑道:“怎么还等在这地方?那鬼刚才已投了阴司,日后再不会扰你睡觉。”钟二郎扣上下巴欲哭无泪,满心怨愤随他返回楼上。

  湛华对他道:“原来那条黄狗是女鬼生前饲养的,动物眼睛清明,认得主人身形,却不知她已死了。因不忍见主人每日受跳楼折磨才赶来召唤。那女鬼听着狗叫才明白自己已死,携了狗赶去投胎转世。”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奶粉,加了炼乳砂糖递给钟二郎,钟二捧着杯子大口往嘴里灌,几口便喝得底朝天,晃着杯子朝湛华比划。湛华假装没看着,偏着头琢磨说:“自杀的鬼很难再投胎,也不知那黄狗如何打动了主人。”钟二打个哈欠道:“你上次说狗嘴里有东西,我扒开往里看,细细瞧了却见是个手指头。听人说前一阵有个男人跟小姑娘私奔,没几天便后悔逃回家,后来他莫名其妙死了,尸身仿佛被动物啃咬过。”

  湛华立时大惊失色,还未等他说话,钟二又笑道:“其实哪里有黄狗。那畜牲是女人幼时饲养的,好几年前便发瘟病死,可怜他竟一直记得主人恩情,做了游魂还不忘报答。”

  第 32 章

  自此之后,女鬼再没回过公寓,楼底也听不到黄狗吠叫。有一天钟二嘴谗又要吃糖莲子,扯了湛华去市场买食材,他两个在路边瞧见一只黑白花的大狸猫,带着一群猫崽蹲在墙头晒太阳,一排脑袋簇在母猫身边嗷嗷叫唤。黑白狸猫眯起眼睛软绵绵叫一声,湛华打发钟二去路边买一包鱼片回来,撕碎了肉片喂给众猫吃。钟二郎好奇拎起一只小猫说:“像奶牛。”母猫跳起来左右开弓抽他一顿耳刮子,钟二一把抢过鱼片往自己嘴里倒。有一只小猫攀在湛华手腕上要食吃,它生得跟众兄妹不一样,全身好像雪球一般,只有半边脸上落了一道黑斑,乍一看仿佛给谁划了一指甲。

  立了秋,天上洒下一层霜,未等着落到地上便化作水沫子。钟二郎心血来潮跑到商场里,挑了件油光水滑的貂皮大衣买下,揉作一团抱回家,隔了老远丢给湛华。他向来挥金如土,哪懂得居家艰难,湛华瞧了一眼怒道:“你往后不过了?从今晚上便断炊吧。”钟二郎唬得一踉跄,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说:“满屋的人都说这件最好看,你不要就从窗户扔下去。”湛华笑一笑,撇过头去不理他。

  这一人一鬼过得也是寻常日子,大把的银子被钟二扬手撒出去,生生将湛华逼成个老妈子,恨不得把铜板别到肋骨上。幸而不出几日便有生意送上门,一个中年男人胆战心惊寻上楼,站在门口忐忑踌躇。湛华听着声响忍不住打开门,来人惊得往后退一步,脑门子上冒出一层汗,他四下里张望一通,恭着身子小心问:“这里可有位会法术的师傅?”湛华抿了嘴笑一笑,忙把客人让进屋。

  原来此人名唤何凯,跟个叫郑莹的姑娘自小折花弄青梅,二人情深意浓两无嫌猜,终于如愿以偿摆酒拜天地,婚后更是举案齐眉堪羡鸳鸯。哪知天竟有不测,他两个有一年到河里戏水,郑莹脚底一滑被水流卷进河水深处,何凯舍命搭救,秉住呼吸潜至水底,双手被水草缠饶住,非但救不回妻子,反而拖连着自己也陷入水中。好在有人听到呼救将他打捞起来,何凯清醒过来再去寻郑莹,女人的身体却再没浮出水。这一场灾祸之后,何凯日日寡欢不法释怀,他不甘心妻子落个尸骨无存,学了招魂的法子每年都到河边召唤郑莹,十几载光阴若弹指一挥,绿袖子的青年生出满脸摺痕,郑莹依然长眠水底,何凯心若磐石,笃定主意要让妻子入土为安。

  钟二郎心里默默嘀咕:“搁水里泡了那么久,捞出来还不知剩个啥。”一只手却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早一天找到我,哪还要受这番相思困苦。待我准备齐全便到那河岸上替你寻尸。”何凯听后大喜过望,欢天喜地返回家去,湛华瞧着他的背影思忖道:“这个人八字轻,面上又乌青,怎么好跟鬼怪纠缠。”钟二郎摇头晃脑嘻嘻笑道:“你是个鬼,哪懂得人的心。”他两个也无多应备,寻了串铃铛,揣了把黄纸,捡个月郎星疏的好日子,约着何凯同去郑莹遇难的河。

  一行人行至河水下游,钟二郎翻过防护堤,何凯忙在后面跟着,脱了鞋趟进浅水里,淙淙水花溅到他腿上,一刹那仿佛又回到青年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失声哭。钟二眼瞅着河水深处狂澜涌动,湍急水流似一双手扯在腿上,夜深风寒,树丛里扑出一只鸟,“喳喳”叫着窜上天去。他四下打量一番,吩咐湛华在堤岸上撒一把黄纸,待打发了暗处的小鬼夜叉才摇起手里的铃铛,趁着河水的流淌轻声招唤郑莹。

  何凯见状忙一同呼喊,他在暗处看不分明,一阵凉风卷进脖子,禁不住猛打个寒战,冰凉的月光泻在水面上,远处浑波翻滚,他不由自主往前走,钟二郎懒洋洋站在一边未曾留意,何凯渐行渐远越发的欢快,仿佛脚下垫着云彩,河水从膝盖涌过腰,起起伏伏似要将他托上天。湛华在岸上见何凯痴了一般往水里走,忙大声喊叫钟二去救人,钟二郎几步赶上去一把薅住他,河水仿佛长着嘴,紧紧咬着住何凯不肯松脱,他手腕上吃着劲,眼见身边隐隐约约荡出一圈圈涟漪,脚底下泥沙流动,二人似要齐齐陷入水中。

  湛华瞧这情形手足无措,胡乱扯了根树枝扔给二人,钟二郎情急之下扬起胳膊将何凯甩进浅水,他在河里扑腾开,一双手臂扭着波浪兜转,河底涌出三尺高的水柱子,窜到半空猛然迸裂,飞起的水花浇了满头满脸。钟二抹了一把脸,汹涌的河水渐渐宁息,他便一步一步也走上岸来。湛华长抒一口气道:“真真要吓死。”钟二郎被水淋成个落汤鸡,头发还直楞楞乍在脑袋上,咧着嘴嘻嘻笑着问:“不过是个小水沟,爷只当洗一把澡,也能将你唬白了脸。”湛华两腮一热,剜了他一眼说:“我是怕你被是冲跑了,那么大的脑袋堵了河道。”

  钟二朗腆着脸凑上去与他玩笑,何凯受不得这二人打情骂俏,从水里狼狈滚出来,颤颤巍巍对钟二道:“法师莫再耽搁,我妻子还在河底受苦。”钟二扭着湛华的屁股正是得趣,听他如此催促,拉下脸来便不痛快,远处忽然走过一个人,举一柄明光熠熠的手电筒朝着众人一通乱晃。钟二郎怒道:“哪一个不要命,有胆子消遣你爷爷!”那人几步走上来,却是个横眉竖眼的白胡子老头,臂膀上缠一条红袖章,黄字宋体印了“值勤”二字。

  老头将三人压到办公室,口沫横飞大声教训,钟二郎抓耳挠腮不得安生,身上的水珠子淌了一地,湛华侧过身去暗暗发笑,没留神又被他捏一把。待到天蒙蒙放亮,他三个才被放出来,钟二对何凯说:“兴许尸体陷得太深,待我准备周详再替你寻尸。”何凯只得点头称是。他瞧着钟二湛华坐车离开,自己又沿着河岸行了几步,迎面涌过一阵晨风,夹杂着河水的气味透入脑髓,眼前忽然一阵晕沉,朦胧间似是觉得有人站在他身边。何凯筋疲力尽再难支撑,拦了车坐到司机旁边,他眼睛一晃,仿佛从镜子里瞧见后面闪进个身影,连忙回头对来人道:“这车里有人了。”定睛却见后座并无人至。司机将汽车发动起来,载着他离开河堤。

  第 33 章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何凯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回家的路上遇上车祸,一辆卡车忽然打滑,轮胎擦着路面直朝他冲来,司机猛打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汽车竟然失控,轰然一声被卡车撞个结实,火星迸发飞出老远,连翻带滚撞在马路护栏上。司机一头抢上玻璃当场咽了汽,何凯坐在副驾上受了冲力,浑身浸血命悬一线,被急救车送到医院抢救。他的肋骨折了插进肺里,昏迷之中也大口呕血,一只眼微微睁开,面前浮动着无数模糊的影子,自己好像什么也看不分明,又似乎什么都能瞧清楚。

  何凯鼻子里插着饲管,动脉上连着吊瓶,肉体随着魂魄越发沉重,仿佛要一直坠入地底下。周遭混上各式嘈杂的声响,远的、近的、人声、车声、动物嘶叫全填在耳廓上,他趟在床上烦躁难安,四周忽然寂静下来,身上的疼痛渐渐散退,好像又重新活过一回。何凯吃力翻开眼皮,却见身前走近一个人,招着手唤他起来。他连忙起身跟随,门外现出一片敞明,有一个雪白的世界候在远处,他心中越发畅快,抬腿欲往外走,眼前忽然现出个人影,结一条长辫子冲他挥着手。何凯凝神仔细辨认,却见那人正是妻子郑莹,一边痛哭一边唤他回去。

  众人都以为何凯再救不活,他昏迷多日后忽然睁眼醒过来,医生护士啧啧称奇。何凯深知自己生还的缘由,日日魂不首舍,睁眼闭眼都浮出妻子的模样,郑莹的眼瞳如水波明亮,不知在何处含情凝望着他,夫妻两个本是阴阳两隔,冥冥之中又似乎骨肉相依。他睡在病房里,夜深人静常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走动,一只手又凉又软抚在身上,指尖勾勒着面孔微微颤动。他猛然翻身起来,双眼在黑暗里寻视,周围寂静无空无一人,他脑中涌上一片空白,跳下床大声喊“郑莹”,值班的护士还以为他发了病,急急火火赶来救治,却见何凯挺尸一般又栽到床上。几周之后何凯康复出院,坐着车返回家去,待把大门敞开时,身侧忽然涌过一股风,擦着他钻进屋里。

  何凯请了病假在家休养,他躺在床上看报纸,忽见卧室外面晃过个人影,飞一般从眼前闪过,忙爬下床四处寻找。细碎的脚步声散落在房子,何凯想,一定是郑莹被自己诚心所感,愿意出来相见,心中欣喜若狂,兜在屋子里大声唤郑莹。转身的功夫,隐约听着一个姑娘在自己背后说笑,声音绰绰的像一只鸟叫唤,他连忙又返过身,眼前忽然一黑,不知给谁遮掩住眼睛,有人紧挨着他轻轻吐息,一股股潮湿的凉气落在脸上,搔得皮肤又黏又痒,何凯忙伸出手触摸,依稀抚上个湿淋淋的人形,待他手指攥紧,眼前忽然又明亮起来,那个人像一抹灰尘散得无影无踪。

  再说那一日钟二郎和湛华回家后,滚到床上好一番缠绵,待他俩再想起替人寻尸的事,何凯早已出院回家。湛华买了几样水果前去看望,却见何凯已瘦得脱了样子,手臂抬起来摇摇晃晃,然而精神亢奋异常,两边嘴角弯到腮上,眼角眉稍都揉了笑,全然不似原先郁郁寡欢的样子。何凯将湛华让进屋,一边笑着一边替他倒茶水,湛华往屋里一打量,眉头渐渐攒起来,一双眼睛环着四周打转,压低声音问何凯:“这屋子实在有些阴冷,你最近可是感觉不妥?”何凯眯着眼笑道:“哪里有不妥?我如今好得很。劳烦你回去对法师说,请他尽快替我寻回妻子。”

  何凯送湛华走出门,缓缓转回身拉拢窗帘,宽大的布幕将阳光阻拦住,房中罩上一片晕暗,他就站在屋中间,衣角似乎给人扯了一把,黑暗里有一双手轻轻抚过他的腿,抱在膝盖上不肯松脱。何凯晃悠悠坐到沙发上,他知道自己身边守了一个人,无时无刻深情守望,然而却又不愿现出身形,他闭上眼睛一声声喊郑莹,泪珠子从眼角晕出来,那一双手便缓缓攀到面颊,冰凉的指头悄悄拭去泪水,他猛然挺直脊背,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回旋:“我想了你很久。”何凯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刚才在身上游走的双手不复存在,他起身想要拉开窗帘,指尖触着拉绳却又忽然缩回来,有个人在他背后发出轻微的啜泣,混着哭声细不可闻,他捂住嘴缓缓蹲到地上,从胃里翻滚出一股苦涩,吐不出咽不下,生生堵在喉咙里,呛得鼻酸眼热,又淌出两行泪水。有个人依偎在他背上,似是恳求般又重复出刚才的话:“何凯,何凯,我想你,你到河边来找我。”

  湛华回到家,钟二正翘着脚丫子看电视,斜眼见湛华蹙起眉头,只得把脚从桌上摆下来。湛华抹着桌子对他道:“我刚才去瞧了何凯,瞧他的模样像是被鬼缠身。”钟二郎专心致志瞧着肥皂剧,趁着中间插播广告才撇过头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再辛苦跑一趟,别叫他夫妻俩都落个尸骨无存。”湛华甩着抹布大怒道:“你只懂得差遣我!”钟二郎护住脑袋指着电视道:“最后一集了!难得我从头看到尾!”湛华朝着沙发踢一脚,呶着嘴替他烧菜煮饭,钟二也不知好言安慰,吃着夹生米饭一心扎进电视里。湛华暗自骂了他千言万语,见天色不早只得动身去找何凯,对方先行一步离家出门,他正扑了个空,本是想掉头返回去,没走出两步又涌出满心忐忑。

  何凯来到河岸上,沿着河堤轻声召唤郑莹,他越走越轻快,仿佛几乎瞧见死去多年的妻子正在眼前。河水悄声流淌,像是夜里在耳边响起的低吟,他止不住欢乐,不知不觉翻下护堤,肉体随着魂魄被吸引进河中。他脚下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迈,眼看河水没过腰,忽听着岸上有人大喊:“救命啊!救命!有人投河里!”脑子“轰隆”一声瞬然清醒,见自己下巴颏都抵着水,忙挣扎着往岸上爬。有一只手在水底揪住他,狠狠拉扯将他拖拽向河水深处。

  第 34 章

  何凯察觉出有东西拽着自己,忙在水中大声呼救,岸上路过的人正要设法营救,一个大浪忽然掀过,水流瞬时将他掩住。他张开臂膀奋力挣扎,双腿不知被什么紧紧缚住,情急之下在水底睁开双眼,竟见有个长毛黑面的怪物抱在自己腿上,豆大的眼睛瞪得血红。何凯惊恐交加不由呼叫出声,掺了污泥水藻的河水灌入腹中,朦胧中依稀又瞧见郑莹哭着朝自己喊“回去!回去!”,长辫子几乎要甩到天上。他拼死了伸出手想要回应她,却使不出半分力气,那怪物不依不饶纠缠,尖利的指甲刺进皮肉,他浑身虚脱意识挣出躯壳飘到水面,看到河岸上有人纵身跳下水,翻腾着浪花游到自己身边。

  湛华珊珊迟来时,何凯已经脱出险境,他失魂落魄坐在岸上,眼前一会儿晃过郑莹的脸,一会儿又现出刚才红眼的水怪,惊魂未定抖瑟如糠,也不知朝救命恩人道谢,瞪大双眼呆如木鸡。救人的汉子挂着一身水藻,抹着脸对他道:“你遇到我真是烧了高香,这河里闹鬼多少年,抽干了水便能露出一层死人骨头。”何凯战战兢兢回过神,忙朝对方千恩万谢。湛华见状连忙赶过去,扶起他低声说:“鬼神的事情岂是能随便参与的,你既是思念心切,我们也愿成人之好,今晚上必让你跟妻子团聚。”何凯木怔着不知所措,只得痴痴呆呆随他回去。

  钟二郎未等肥皂剧播完便赶到河岸,湛华带着何凯业已离开,他惟恐夜长梦多,趁着凌晨人迹罕至立上护堤,目不转睛对着滚滚河流轻声召唤。河流滚滚奔腾,浪花飞溅欢闹非常,水中渐渐浮出个昏黑的影子,摇摇颤颤移到岸边,夜幕中有个东西缓缓攀上岸,若行近了便能瞧见露出的是一付死人手骨,摇摇颤颤扒着泥地。钟二郎笑道:“你寿命虽尽,生前尘缘却不得安稳,何凯日日苦陷相思,托我助你夫妇俩再得一见。”河中的鬼犹犹豫豫颤了颤,缓缓探出身子攀爬上岸。

  湛华将何凯送进家,略作安慰要他安心等待,何凯愣一愣,喉结噎在咽喉滚动,犹犹豫豫若有所语,湛华不等他说出,抿嘴笑着转身离开。何凯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才那一幕惊魂动魄仍是历历在目,他两只手禁不住打颤,冰凉麻竦爬上臂膀,想起这些天伴在身边的竟是个野鬼,一股寒气渗入脑门。门外忽然传来沉缓的脚步,他起初并未留意,那步子渐渐朝自己门口落下,声音临近仿佛要踏进屋里,门板上透出轻微的扣击,不知是谁抬着手吃力拍打,他猛然想起湛华刚才叮嘱“今晚上必让你跟妻子团聚”,隐约想到来的是郑莹,一时又惊又喜忙移到门前,手刚触到把手上,好像挨着烙铁又飞快撤开。他猛然记起刚才欲谋自己性命的水鬼,未息的恐惧逼上心头,纵使过去确与郑莹亲密无间,可是如今人鬼殊途,若是真的相见,彼此又该如何应对?

  他正犯着愁虑,门板忽然轻轻摇晃,原来湛华走时特意留下缝隙,郑莹千辛万苦从水中爬出,趁着一道门缝探进手去。何凯见状忙退后一步,他定睛向前打量,却见一条腐烂手臂从门外伸来,皮肤肌肉被河水泡得肿胀,又因鱼虾啄食溃烂不全,一条条骨头从肉中挣出,各样水虫自在爬行,哪里还是女人当年白嫩丰腴的手臂。他脸上现出惨白,双脚顿时绵软不堪,往昔所有思念爱慕被绵绵不绝的恐惧遮掩,硬着头皮冲到门前将房门按住。郑莹的手便被挤在门缝里,她知道丈夫就在对面,挥动胳膊想触摸他,皮肉里漾出一股股黏滑的绿水,随着动作溅落满地。

  何凯吓得魂不附体,再顾不得往日夫妻深情,扯开嗓子大声喊:“你快回去!我不要你!”他刚呼出这一句,不知怎得流出眼泪,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随着满心恐惧又哽咽进肚。郑莹的手臂终于停下挥舞,浓绿液体顺着指尖滴落,腥臭水珠积在地板上,渐渐汇成一汪浅波。何凯哭着又喊:“求求你快回去,我原先想念你,现在却想再见!我不敢见你!”女鬼深深叹一口气,轻轻从门缝里抽出手,趁着天色未明,依照来时的道路磕磕绊绊又走回河里。

  湛华立在路灯下,瞧着腐烂的女尸远去。钟二郎走上前揽住他,一人一鬼紧靠着悄声言语,湛华叹道:“这便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人固然怕鬼,却不知鬼也畏惧活人。这二人真要再相见怕只能等到同赴地府时。”他唇角微微颤动,抬眼又笑道:“我也是没论道,做人的时候不知珍惜时日,如今再假扮活人,哪里还能猜出人的念头。”钟二“嗯嗯”应着胡乱头,实则满心只想喝一碗热汤面,抓一把香菜再卧个荷包蛋。他两个奔波一夜,这时早已经哈欠连连,上下眼皮胶连在一起,摇摇晃晃打道回府。

  金风萧索,吹来一场秋雨,天上好像住了个满心愁怨的姑娘,泪珠子连成细串坠落人间。趁着淫雨霏霏连绵不息,钟二郎日日搂了湛华在床上厮混,满嘴胡言称自己抱了一条鱼,下巴上的胡渣子将湛华大腿根蹭得通红。好容易盼到雨过天情,太阳光熏得屋里一股霉味,湛华捡了钟二的衣服扔进水池,上世纪的洗衣机早已寿终正寝,搁在阳台上默默氧化,他满腹牢骚不敢吐露,只得接水添胰子,两个指头拈起衣服在池子里搅。钟二好奇凑上去瞧,问湛华:“我见人家洗衣服都是用手搓,你怎么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转?”湛华发稍上染着肥皂沫,蹙起眉头没好气说:“我见人家吃饭都是嚼碎了再咽下,你怎么就爱囫囵着吞?”

  钟二见他似要发作,眸子里水波震颤,面颊一抹水痕被阳光映得晶亮,连同两瓣嘴唇娇艳欲滴,当下里情难自禁,把人压在水池上便欲行欢喜之好。湛华吓得连声叫嚷,钟二拦腰拎起他,紧走几步跃上沙发,扒了湛华的裤子往腿间耸动。他生得熊腰阔膀,压得湛华折作两叠,再捱受没轻没重一通插,眼白一翻几乎断了气息,钟二摸摸他的脸,嘬着嘴往腮上吮咬,肩上犹抗着一双光溜溜的腿,随着抽插摇曳颠簸。待他心满意足泄出来,湛华扭着腰长呼一口气,探着头朝窗外张望,钟二捏着他的屁股道:“看什么?大白天又没人跳楼。”湛华狐疑说:“好像有人瞧着这里。”

  第 35 章

  距离钟二的公寓不远处,筑着另一栋大楼,顶层住了个泼皮名唤峦经哲,这人终日懒散无所事事,寻得样新奇游戏打发日子。他在阳台架一台望远镜,透过镜片窥探对面楼上一对男人演春宫,只见一个膘形汉子抱着个漂亮青年翻上压下,两俱黑白分明的身躯缠作一团,越过二人交叠的四肢,依稀能瞧见一物插进抽出,直看得峦经哲口干舌燥,一股邪火冲上胸口,忙伸出手往自己跨下揉搓。他毕竟血气方刚,单是隔靴挠痒总不得尽兴,日日愁得茶饭不思,食髓知味巴望那点皮肉痛快。

  峦经哲偶然得知楼下搬来个叫杜牵的年轻后生,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脸盘嫩得像颗桃。他揣着好奇特意跑到楼下看,见那人果然生得唇红齿白,低眉顺眼未语面先红,顿时龙阳兴起,脑中生出无数下作念头,没话找话搭讪道:“小兄弟面皮嫩,瞧这模样还是在念书吧?”杜牵垂着头“嗯”一声,峦经哲面露喜色,又旁敲侧击问:“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对方抿了嘴不言语,他忙笑道:“我就住在你楼上,哪天得了空,往我屋里坐坐,你定是头一回来这地方,我带你四处走一走。”杜牵笑着摇摇头,一对眸子却对着他忽忽闪闪,峦经哲只觉自己心尖被一只手勾起,一团火热塞在胸口,直被这青年迷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挪回家里。

  他躺在床上再三筹措,想要摘花又怕扎手,一闭上眼便仿佛看到对面的男人缠在一起,磨擦碰撞水乳交融,撩得自己欲火焚身,手指尖都要砰出火星子。峦经哲暂且掩下色心,翻来覆去倒想出一个混账透顶的万全之计,第二天蝎蝎蜇蜇跑到杜牵家,一脸阴霾对他道:“我听人说你住的这间屋甚是蹊跷,若真有个万一也不要害怕……”他欲言又止转身便离开,留下杜牵满面疑惑站在屋里。

  这一天夜里,杜牵睡意正浓,忽听到楼上传来嘈错的脚步声,纷纷乱乱飘在自己头顶上。他起初未留意,过了一会儿,声响愈繁,好像十几个人在楼上踩着舞点,脚尖碾在他的神经上。杜牵忍无可忍下了床,本想到楼上探查个究竟,一转念又翻身躺回床上。房顶的脚步渐渐停息,杜牵攥着被角往天花板上张望,本以为这一夜总算得个清静,哪知嘈杂又起,楼上似乎连桌椅板凳都晃荡开来,他面朝墙壁忽然想到白天峦经哲的闪烁言辞,心中不禁抖颤几下。楼上的响闹时缓时急,似乎有个人跛着脚赶路,又像谁在默默起舞,渐渐的混乱声响仿佛从楼顶落到自家墙壁上,四面八方都印出脚步,匆忙细碎从墙角迈到阳台,又从窗口落到他身边。

  杜牵在被窝里打出个寒战,缓缓睁开眼睛想转身瞧个究竟,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哆嗦几下只得作罢,一动不动听着房顶的声音,各式杂乱在深夜中格外鲜明,依稀觉出那些散碎步子确是踏到自己身后,有个人心有所图在床边踱着步子,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杜牵全身染上一股寒气,将脸埋在被褥里,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他浑身僵硬捱过这一夜,到早晨天色明亮,心中才渐渐踏实,起身去浴室洗一把脸。待他拧开水笼头,刚将手探到水流上,忽触上一股滑腻,低下头定睛看去,却见水管里淌出一股殷红鲜血。

  杜牵一夜不得安稳,峦经哲也忙活到天亮,他站在楼道拐角向楼下侧耳,似是能听到有人尖声惨叫,知道自己伎俩得逞,眉开眼笑喜从中来。那杜牵本是孤单无依寄居此地,峦经哲更加有恃无恐,自这之后三天两头寻着法子施以威吓,每夜不辞劳苦在屋里踱步跺脚,又往水管灌注进鸡血,或趁着三更半夜往他门口丢一只死猫死狗,机关算尽花样层出,便是要逼着杜牵心神交瘁得个趁虚而入。他有一日徉作无意在电梯里堵住杜牵,装模作样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忽然面露惊愕连连摇头。杜牵惨白着面孔连忙问:“我这些日子睡得不好,你住在楼上可是听到动静?”峦经哲故弄玄虚道:“我可没听着有什么动静,不过你这面色确是不好看,还是躲在家里莫要出门为妙。”

  杜牵听得他如此说,更是明白自己身边藏着古怪,峦经哲接着道:“这世上便是有些东西,你我肉眼凡胎看不分明,它们隐匿于暗处,不知何时突然冒出来,伸出一只手摸你的头发,咧开一张嘴咬你的脚后跟,或是藏于墙角,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