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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南加州从来不下雨|作者:柳生玉梦蝶|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10:01:17|下载:南加州从来不下雨TXT下载
  seems 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

  seems i〃ve often heard that kind of talk before

  it never rains in california; but girl don〃t they an it pours。

  albert hammond “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

  一.问世间,情是什么里个东东?

  金庸小说里的女子,或许很多人觉得娶一个夫复何求,但如果哪天,真有一位阴差阳错,悠悠然走下“雪山飞狐”来给你擦皮鞋,你会发现,其实,那种福分,很少人消受得了。

  时间改变了回忆,大哥曾倾心爱过的女孩被遗忘了,包括被她自己,那个已不复存在的位置让舒颖姐姐取代,而我们全家正在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地算计着把她嫁出去。

  也许我们曾经是痞子蔡和轻舞飞扬,可惜有时效,到公元2006,已经过期了。

  或许,爱情就是要让人失望的,不是这种方式就是那种方式。想寻找白马王子,可惜遍地是马夫 …… 尽管也穿着白制服。

  清明节,微绿的远山融进细雨,宛如一副刚完笔的水墨画。

  老爸穿着他那套灰色呢料中山装,背剪双手,郑重地向妈做一年一度的汇报。我们在他后面站成一排。

  “来的路上塞车,耽误了半个小时…今年一切都好,全家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小阳再几个月就念完在职研究生了,子捷也升了副总经理,今天就是他开车送我们来的,他们打算过段时间就要个孩子…小天换了家公司,独当一面承担亚欧美三大洲业务,巾帼不让须眉。”我瞄瞄旁边的二姐,她用眼角和嘴角对我做个不易察觉的鬼脸。

  “小天现在经常世界各地跑,去年一年,就去了韩国,日本,法国,英国,意大利,前天还在美国,美国那个,星星…星星点灯… ”

  “辛辛那提。” 二姐小声提醒他。

  “噢,辛辛那提,”老爸嘹亮地重复一遍,“开一个产品订货会。”

  终于轮到我了,“小安… ” 老爸清清嗓子,“小安现在完全变成个大姑娘了,你现在看见,肯定不认识她了…”

  “刚才去大安那里看过了,给他整理了一下,除了除草,他那里很干净,已经放了一束花…小颖还是常来我们家…还是没结婚,我问她,说是不急,”老爸叹了口气,“比我们大安小一岁,也三十二了… ”

  谁的手机不识相地响了起来,老爸没有转身,但我们仿佛能透过花白的后脑勺看见他皱起了眉。

  四个人一同手忙脚乱,几秒钟后,童子捷“啪” 地按掉手机铃,大姐瞪他一眼,随后一切回复平静。

  “我身体挺好,坚持早晚散步,今年开始练气功,血压也控制得不错…一个星期八堂课,剩下的时间看看书,写写字,画画花鸟,自由自在… ”

  回程的路上,二姐三下五除二把童子捷那辆铮光闪亮的宝马甩在后面,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她摇下车窗,点起一支细长的mild seven,用力吸一口,一团烟雾飞快地被车窗里灌进来的风卷走。她最喜欢这样,一面飞车一面抽烟,不管旁边的人会不会感冒。

  我打开她车上的cd盒,清一色交响乐。

  “你怎么喜欢听这么无聊的东西?”我抱怨着把cd盒子推回去。

  “你懂什么,”她斜我一眼,“放那张。”

  我无可奈何地把碟片放进cd机,车里响起巴赫爷爷轰隆轰隆的教堂音乐,“老爸可真会报喜不报忧。” 我说。

  二姐眼睛盯着前面的路牌,嘴角给了我一个微笑,表示同意。

  过一会儿,她突然说,“你注意到没有,今天童子捷手上没有戴戒指。”

  我看看她。

  不愧是二姐,观察男人永远比女人仔细,一眼见分晓,时差都影响不了。

  刚才的汇报里忘了告诉老妈,小阳和子捷在闹别扭,要不是老爸带头,大姐几乎不愿坐他的车;小天已经二十九了,仍然没有结婚的影子;老爸自己今年又没评上正教授,这回实在是他老人家不争气,日语考试差两分没及格;而小安,也就是我,最惨,吹了第二个男朋友,丢了第二份工作,是全家人雪上的那一层霜。

  虹桥门户网bsp;第2节:一.问世间,情是什么里个东东?(2)

  我叫高临安,大姐叫高洛阳,二姐叫高应天,去世的大哥叫高长安,大家称呼他“大安” ,称呼我“小安”。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全拜教历史的老爸所赐。

  老爸教书三十多载,一度年少翩翩,被学生公认为 “文史哲四大才子”排名第二,几乎每届都有女学生暗恋他,而且不止一个。最后,老爸蟾宫折桂,击败无数竞争对手娶到老妈 …… 曾经的中文系系花,传说现在那位蟾蜍脸的副校长当年便是老爸手下败将。可惜,那大概是老爸最大也是最后一次辉煌,之后,无论搞研究报项目还是评职称都阻力重重,“才子” 的虚名一点忙也帮不上,眼看很多小字辈后来居上,老爸依然还是副教授,弄得他带的研究生都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明珠暗投跟错了导师。

  方才,饭桌上,老爸对着筷子头上的花生米端详半天,很严肃地表态明年一定要拿下职称,语出惊人“人生能有几回搏”,二姐脱口而出“都…”看见老爸的神色,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她想说“都这个年纪了还搏什么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老爸这个人,平时随随便便,古板起来,也能古板得固若金汤。

  高教授的课很有特色,尤其每学期第一堂,无论酷暑或寒冬,老爸必穿上笔挺的中山装,钮子一颗不漏扣到脖子底下,多大的教室都拒绝使用麦克风,单田芳式的嗓音,开头一句定然“观今宜鉴古”,然后从三皇五帝开始,讲评书一般声情并茂把上下五千年历朝历代的大事播讲一遍,等他最后一句语重心长的“同学们,记住,记住了,无古不成今”,然后一转身,黑板上“啪啪啪啪” ,电视剧片头般草书四个大字“鉴古成今”,还是从右往左写,待他落下最后一笔,下课铃哗然响起,不早一秒,不晚一秒。老爸这一招常常整得学生们热血沸腾、集体鼓掌……尽管他们往往不出两个星期就在课堂上偷偷背起英文单词来,以致于后来学校决定把四十五分钟的课调到五十分钟,老爸比学生更不爽,因为那给他控制时间带来了难度。

  这回老爸的确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上周末我回家,他对着客厅的全家福发呆,过一会儿,冷不丁冒出一句“老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然后转过头来,眼圈微红,问我,“小安,要不要帮你找找看…你的父母?”

  我愣了好一会,摇摇头。

  “没关系的,我有个学生在公安局…你也大了…”

  我又摇摇头。

  “爸爸还有你姐姐们呢。”

  我又摇摇头,说,“不要。我们又没搬过家,他们想找我,比我去找他们,容易多了。所以我不会去找他们的。”

  老爸看了我很久,慢慢伸出手,在我脑袋上摸了摸,眼圈更红了。或许,职称上的屡屡挫折使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把这个爹给当下去。

  我是个捡来的孩子……货真价实捡来的。几个月大的时候,我被放在一个提篮里,摆在这一家门口。

  十二岁那年,对门总务处的张伯伯搬家时,我们给他们饯行,张伯伯喝多几杯,在张伯母骂他“老不死” 之前说出我本来是被人放在他家门口,后来他再把篮子挪到我家门口,按响门铃的。他说“你们是教授家庭,条件比我们好”。

  知道身世后,小安来了一次离家出走。我砸掉储蓄罐,拿出了里面的七十六块五毛,又到二姐抽屉里偷了三百块钱,郑重其事地打了个大大的包带上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可惜出门兜了一圈后才发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于是,二姐找到我时,我正在她曾偷偷带我去过的一家娱乐场游戏厅里怪兽模样的电动游戏机前和外星人搏斗。

  二姐说了好多话,我都不理她,只是一个个把硬币朝怪兽肚子里塞,杀得外星人尸横遍野。终于她的忍耐到了极限,冲我吼起来“高临安,我们家哪里让你瞧不上了?! ”

  我也对她吼起来,“高应天,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老看我不顺眼了! ”

  二姐惊讶地看了我一会,咬着嘴唇,轻轻地说,“那是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否则,连看也不会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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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一.问世间,情是什么里个东东?(3)

  然后,不知怎么的,我扑到二姐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哭个没完没了。后来她用那三百块钱请我吃了肯德基、香蕉船冰淇淋,还请我去看电影,好得空前绝后。

  那天,在我心里最惶惑的时候,游戏厅里翻来覆去播着一首英文歌,很好听,虽然我一句都没听懂。那个旋律,几年后又在电台听见,一下便认了出来。那首比我大十岁的歌叫“南加州从来不下雨”,albert hammond 唱的,歌里唱“他们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可是宝贝儿,没人告诉过你吗,要下起来可就是倾盆雨”。

  走出电影院,我停住脚步,对二姐说,“不要告诉他们你是在游戏厅里找到我的,否则我就告诉他们是你带我去的。”

  二姐笑了,“我又不是傻瓜,” 然后她问我,“如果刚才我没找到你呢?”

  “我就一直待在那儿。”

  “钱花完了呢?”

  “我去打工。”

  “你去打工?” 她笑得更大声,“打什么工?端盘子都要十八到二十五岁,等你长到十八岁,早就饿死了。”我说不出话来。二姐摇摇头,伸手过来捏捏我的耳朵,“放心,姐姐一定能找到你的,” 然后挤挤眼睛,“怎么样,现在回家还是再去打一会儿游戏?我们来双打,好不好?”“好!” 我很没出息地欢呼起来。

  二姐有这种本事,当她真心想哄人开心,就能把人哄得非常开心。离家出走的旅程结束时,我甚至已经能接受她用我的悲惨命运来开玩笑, “小安,说不定你是名门之后,你父母有难言之隐,为了不连累你才那样,或者呢,你是谁的私生女…”她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我的耳朵,眼睛瞪大了,“不…会…吧?”

  “瞎说八道!”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骂她。就在那之前不久,我和大姐二姐一起上街,在一家商场前面做过一次电脑检测,看自己五官长得像哪个港台明星。检测出来,大姐眼睛像赵雅芝,相像率百分之二十,大姐很高兴;二姐嘴长得像钟楚红,相像率百分之五十,二姐很得意;而我的相像率最高,百分之八十,可惜,是耳朵像吴君如,结果出来时,周围的人轰然大笑。

  小安最大的外貌特征是一对招风耳朵,用尺量过,超过七十度,无论从前面还是从后面都很容易被人认出来。随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开始学会艺术地处理这个特征 …… 用适当的发型把它们遮盖起来,但因为角度过于险峻,时不时仍然穿过头发“偶尔露峥嵘”。

  我不信自己是什么落魄的名门之后或者明星的私生女,如果那样,我起码应该长得漂亮一点,而不是长年担任大姐和二姐的绿悠地告诉我们,是为了大哥才看金庸的,还说金庸小说的女人中,最敬仰胡一刀夫人,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点不可捉摸的微笑,让一门忠烈的金庸迷们吓得汗毛竖起来,连悲痛都忘了,之后几天大姐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唯恐她做出什么傻事,二姐说“看来苗人凤的老婆也不是没有长处,起码不会去寻死”。

  之后十年里,舒颖姐姐的暗恋变成明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对象扩展到我们全家。每年大哥的生日祭日她都会去上坟,平时隔一两个月就到我们家来,把大哥生前住过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然,完了就替我们打扫,而且一脸欣然,弄得不明就里的钟点工朱阿姨以为我们另外请了人,几乎发火。

  刚开始大家不怎么当回事,直到有一天,我和二姐回家,发现我们乱堆在门口的脏皮鞋每双都被擦得焕然一新,连鞋跟和鞋底都光可鉴人,才打心底里替她悲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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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节:一.问世间,情是什么里个东东?(5)

  金庸小说里的女子,或许很多人觉得娶一个夫复何求,但如果哪天,真有一位阴差阳错,悠悠然走下“雪山飞狐”来给你擦皮鞋,你会发现,其实,那种福分,很少人消受得了。

  舒颖姐姐的终身上了高家的议事日程,大姐替她介绍过好几个男朋友,然后二姐,我拉的皮条是乐瑶的大表哥,后来连老爸也出马,去学校里找来个年轻有为的单身博士、副教授,舒颖姐姐每次都去赴约,笑眯眯地同人家见面,见过后却一律坚决推辞,让很多男士莫名其妙扫了面子。

  老爸对她提议以后不必再来我们家,她微笑着说,“您要嫌我,我就不来了。” 弄得老爸不好说什么,到下个节日,她照例拎着水果点心上门,做不收钱的清洁工,朱阿姨明白了前因后果,啧啧两声,皱起眉心,“真真作孽”。

  饭桌上,又提到舒颖姐,老爸咬一口春卷,把脑袋顺时针转九十度,再逆时针二百七十度,“问世间,情…为…何…物……”

  童子捷像终于捞到了献殷勤的机会,立即接口,“直教人,生…死…相…许。” 脸上有些得意,好像觉得颇为风雅,可惜只有他一个人在笑。说来奇怪,那句话从老爸嘴里说出来,酸归酸,好歹有些才子气,到他那里,完全变成电视剧歌词,要不是没人理,八成会“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梅花三弄”继续下去。

  大哥从前那位正宗的女朋友,很多年不见了,去年冬天在街上又碰到她,过人行天桥的时候,同我对面走过,保养得很好,化着淡妆,穿了一套低调的名牌,除去脸上不可避免地有了些纹路,稍微胖了一点,同以前并没有太多改变。她手里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个劲闹着要买小摊上的糖人,她有些不耐烦,“脏的,吃了拉肚子,等下妈妈带你去麦当劳。”

  看见我时,她站住,脸上起了点淡淡的诧异,过一会儿,拉起儿子往前走,走几步,又回头看看。我想她大概觉得我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是谁。其实,我本来想跟她打招呼,临开口才意识到,我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于是,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走出很远,我还能听见身后小男孩在欢呼“妈妈我要吃麦乐鸡!”

  时间改变了回忆,大哥曾倾心爱过的女孩被遗忘了,包括被她自己,那个已不复存在的位置让舒颖姐姐取代,而我们全家正在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地算计着把她嫁出去。

  我心里突然很难过,又说不上为什么难过。

  我和大姐、二姐曾经通宵达旦地讨论过,要是大哥当初没死,会怎么样。

  大姐认为大哥会明白最爱他的是谁,舒颖姐姐会变成我们贤良淑德的大嫂。

  二姐嗤之以鼻,“又不是琼瑶片。”

  当时我坚决站在大姐那边,整晚都在想,就是为了这点,大哥也不该死。

  可是,几个月前,再想起这件事,突然转过念头来。那天晚上,我拎着皮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到深夜,手里拿着一只快倒空的dolce vita香水瓶,形状像个石榴,头上有个圆溜溜的透明瓶盖。

  最后我转累了,在一条小街的人行道边坐下,这边舞厅的买票小哥和那边发廊的洗头阿妹工作有闲,露骨地隔街对抛眉眼,我毫无顾忌地坐在旁边当电灯泡。

  那是我第二个男朋友,相处三年,在一起住了一年半。我们是在网络上认识的,他刚好姓蔡,头一回见面,我们觉得彼此就是又一对痞子蔡和轻舞飞扬,连空气都擦擦地跟着放电。

  我搬进他的小公寓时,他送给我这瓶朝思暮想的香水,按照小说情节陪着我一同走过香水雨,很浪漫的场景,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dolce vita。

  那天,我又一次看着他和某个女孩子在网上调情的聊天记录,已经不再愤怒了,只是觉得奇怪 …… 那些话,和几年前他对我说的,几乎完全一样。搞了半天,他只会讲这么几句。

  我整理箱子说要搬出去,他问我为什么,然后我们同时意识到,那是一天之内,几顿饭间,头一次开口说话。不知不觉,我们开始有些嫌弃对方了。

  也许我们曾经是痞子蔡和轻舞飞扬,可惜有时效,到公元2006,已经过期了。

  手机响了,我不接。他发短信叫我回去,我按下“478”,想了想,消掉,换成“886” 发了出去。我并不恨他到希望他去死,只是实在不想再见到他。

  然后我又想到舒颖姐姐,想了很久,突然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难过:如果大哥没死,他很可能还是会娶那个漂亮女孩。以大哥的为人,会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但他还是不会娶舒颖姐姐。大哥的死,伤了所有人的心,却成全了舒颖姐姐的爱。

  或许,爱情就是要让人失望的,不是这种方式就是那种方式。想寻找白马王子,可惜遍地是马夫 …… 尽管也穿着白制服。

  唉,问世间,情是什么里个东东。

  bsp;第6节:二.痴心,太老土了吗?(1)

  二.痴心,太老土了吗?

  当我看到星象书上说天蝎座是十二星座中最痴心的,非常惊讶。告诉二姐听,她骂我,“呸,你才痴心呢,你们全家都痴心!” 然后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问她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男人,她笑笑,摇摇头,说就是喜欢这辆车,“哪天出了车祸,它会粉身碎骨地保护我,男人,会吗?”

  家雯大我一岁,叔叔大她一轮。从年代算,60,70,80,乖乖,三十年家国。

  当然,这杆秤也难免有秤星不太准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雯就和我一起弹吉他,用夸张的声调合唱pet shop boys 的go west,打赌neil tennant和chris lobsp;我拎着皮箱去投奔二姐。她打开门,头上裹着毛巾,一张脸被污泥面膜涂成吸血僵尸的模样,很快反应过来,眼睛一吊,劈头一句,“他把你赶出来了?”我摇摇头,“我自己跑出来的。跟他分手了。”

  二姐的神色放松下来,“噢,” 她关上门,指指里面的房间,“床单和被子都在柜子里,冰箱里只有速冻饺子,肚子饿就自己煮了吃,我先睡了,明天早上八点钟要开会,对了 …要不要洗澡?”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跟他分手?”

  她看着我,扬起眉毛,歪嘴笑笑,“我从来就没觉得他有什么好。” 然后轻轻“嘶” 了一声,好像是面膜扯着了脸,一转身去浴室照镜子了。

  我有些沮丧地扁了扁嘴。两年前这场恋爱开始时,她就不赞成,觉得我把公猪当潘安,现在看来,她是对的。

  有些女人长得不能说特别漂亮,但由于某种难以解释的原因,她们的长相刚好同男人某类腺体分泌搭上了正比,我二姐高应天就是其中之一,她认为如果自己在香港,那么锅盖头的黎天王同他的身家就不可能落到乐基儿手里,现在还没有,将来也不会。

  二姐是我认识的女人当中最前卫的之一,永远追逐最新潮的东西,高中时代就烫头发穿高跟鞋学老外把薄毛衣扎在腰间,跳草裙舞一样晃来晃去,大学时代追她的人一堆,身边的男生一会儿一换,大学没毕业就跟人偷偷未婚同居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现在她比较关注的是人工处女膜技术的进展。

  有人说她玩弄男性,二姐嗤之以鼻“男人有什么好玩,以为自己是过山车吗” 。说来奇怪,无论名气多差,好像总有男人前赴后继地来给她玩弄。我想,这大概和她当初有本事把我哄回家一样:当她有心情对着一个男人撒娇,就能轻而易举使人家相信,自己和别的男人不同,或许就是这种虚幻的“鹤立鸡群” 感使得男人们脑袋发热,源源不断来当火山孝子。

  所以,当我看到星象书上说天蝎座是十二星座中最痴情的,非常惊讶。告诉二姐听,她骂我,“呸,你才痴情呢,你们全家都痴情!” 然后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二姐是在大学四年级上学期离开家的,原因是有天老爸提前下课回家,撞见了一些……老爸从来没直接说过,但十有八九是“儿童不宜” 的场面,结果是他破天荒扇了二姐一个大耳光,第二天,二姐回来理了几个包,谁也不理,扔下一句“我丢我自己的脸”,然后“蹬蹬蹬”就跑了出去,第三天,老爸在五斗橱妈的照片前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光“我对不起你啊”,第四天,老爸和我促膝谈心,进行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性教育,之前,老爸从没跟我谈及此类话题,大概觉得亡羊补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遗精开始,无所不包,甚至涉及尺寸和大小,最后,其科学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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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节:二.痴心,太老土了吗?(2)

  让我相信,老爸不教历史,去教理工科一定也很棒,尤其讲解物理学的活塞运动。

  老爸觉得家门不幸,然而二姐却发展成几个孩子里混得最好的。她念书不怎么样,却运气很好地在一家大型外企进军中国初期混了进去,几年后变成个小头目,开始面试学弟学妹,像模像样对着新进公司的员工训导“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一个萝卜顶一个坑,不,必要的话,一个萝卜顶两个坑,该陪笑脸的时候得陪笑脸,该跟人吵架的时候得跟人吵架,你们…有心理准备吗?”

  这几年二姐更一帆风顺,当年的大学同窗还在向往出国机会,她已经把坐飞机当成了一桩苦差。全世界跑的是她,遍衣柜名牌的是她,打电话满嘴洋文的是她,把留在学校里当老师的大姐和每月发工资那天才敢去喝一回星巴克、买杯咖啡在那里结结实实赖上一个下午的我比到不知哪里去了。

  二姐为人像韩国泡菜,又爽又辣,有回我和乐瑶去看名牌化妆品,问了声“有没有小包装”被柜台小姐嘲笑“又不是雪花膏,有零拷的”,她知道后立刻带我们回去,买下了人家很贵的一套保养品,乐得柜台小姐眉开眼笑之后要求见经理,投诉服务态度不好“我很奇怪xxxx的销售人员会对顾客说这样的话”,事后乐瑶吐吐舌头“你姐姐这样的人,要一个很厉害的男人才镇得住她” 。

  “岂止,我看得法海才行。”我说。

  二姐几年前的确认真谈过一次恋爱,后来那个男人去了澳大利亚,他们就此分手,那天晚上我半夜起床去洗手间,看见她坐在客厅的餐桌前,一头长发披散着,身上还穿着钉珠片的黑色晚装小套裙,妆也没卸,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眼泪一行行涌出来,和着睫毛膏和眼影,慢慢把她的脸画花,变成一只窈窕而艳丽的熊猫。

  我吓了一大跳,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说话,只是挥挥手,叫我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再看见她,已经又打扮停当,一身整整齐齐的套装,头发盘起,一面把烤面包往嘴里塞一面高声地讲电话“好啊好啊,那我今天下了班就过去看看,你们几点关门?对了,那套运动服我要定了,你给我留着,麻烦你了…”她展开一个钟楚红式的笑容,尽管对方看不见;那是她认识的品牌时装店老板打来通知她,他们刚进了新货。

  那个人后来在澳大利亚结婚,据说是为了绿卡,但这些年来二姐一直开着他留给她的这辆半旧的丰田,还是手排的。她有回喝多了告诉我,同那个男人第一次做爱就是在这辆车上,我忍不住朝后座多看两眼,想入非非起来。

  我问她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男人,她笑笑,摇摇头,说就是喜欢这辆车,“哪天出了车祸,它会粉身碎骨地保护我,男人,会吗?”

  同一天晚上,宋家雯打电话告诉我和乐瑶,她终于下定决心,和那个1969年的叔叔结婚。叔叔约她出去,向她求婚,最后摊牌,把所有的存单和投资凭证放在她面前,诚恳得像只哈巴狗,家雯没说到底有多少,但我们都知道不会少。于是叔叔成功了。

  家雯大我一岁,叔叔大她一轮。但从年代算,60,70,80,乖乖,三十年家国。

  宋家雯是我大学里睡在上铺的姐妹,本来轮到睡上铺的是我,第一天就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她主动跟我换了床,从此变成我的好朋友,不久也成了乐瑶的好朋友。

  我们三个人中间,家雯第一个结婚,是意料之中,因为她很早就开始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家雯长得中平,但非常注意打扮,无论什么时候都整整齐齐,一派淑女之风,早在大学时代就自己买了美容课本按图索骥地学习,天天晚上按部就班地做护肤。她不像我和乐瑶,会心血来潮花半个月工资去买一瓶名牌护肤品,用过后才发现和肤质不对;家雯舍得花钱,但每分钱都花在刀口上,确保某一天会有回报。

  家雯给追她的男生细致地打分,从人品长相产地身材家世专业直到亲属关系,各有参数,从不轻易得罪谁,也决不随便承诺什么,结果是很多男生在等待评估的过程中心灰意冷、另寻出路,她也不生气。家雯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想要什么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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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二.痴心,太老土了吗?(3)

  开始一段时候,我不太喜欢她这种典型的天秤座性格,直到去过她家,才明白这性格从何而来。家雯的妈是个气场消极的女人,长得很端正,从前是个落魄资本家小姐,阴差阳错掉进汽车厂当出纳,嫁了个机修工,也就是她爸,生活一直不如意,不多几回照面中,她总是苍白着脸抱怨,抱怨厂里分配不公,抱怨老公是窝囊废还吃里扒外,抱怨女儿太会花钱,抱怨总下雨,过几天天晴了她就开始抱怨太热。看着她,首先你会想,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挺漂亮,然后忍不住怀疑,她是否曾年轻过。她就像“倾城之恋” 里的城没有倾,恋也没恋起来,白流苏莫名其妙下嫁骆驼祥子,磨合了整整二十年。

  大家闺秀一旦彻底被生活打倒,变得粗鄙起来,远不如小家碧玉,家雯的妈便是如此。心里羡慕有人先富起来,嘴上嘲笑“那些巴子”;心情好的时候通情达理,碰到不如意,把全家大小一个个骂过来,仿佛她这辈子就是毁在这些人手里;希望家雯将来出人头地,不要走自己的老路,又不舍得在她身上投资,觉得女儿迟早嫁人,要指望她,渺茫得很,所以家雯连学吉他的钱都是自己做家教挣来的。

  我二十岁生日那年,老爸给我买了一条18k金项链,家雯看了很喜欢,也去跟她妈说,不巧撞到她爸下岗,被她妈臭骂一顿,说她败家。家雯回学校来,流了一夜的泪,说,“高临安,我真希望我爸妈当初也把我给送人算了! ”

  拿到第一份工资,家雯约我出去逛街,一个下午让我吃惊两回:其一,她在一家内衣专卖店买了一套天价的黑色蕾丝胸罩。家雯站在镜子前试穿,脸上忧喜参半、几乎带点悲壮的复杂表情,咬着牙系上扣子,“我以后再也不穿我妈买的了”。她以前的胸罩全是她妈从服装厂批发部买来的出厂价次品,一种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肉色,十块钱四只。

  家雯认定要嫁一个有钱人,“如果我家有钱,我妈就不会变成这样。” 她淡淡地说。为了这个目标,她在某青少年刊物上了一年班后就跳槽去了一家财经杂志,虽然薪水并不见长,但这样有更多机会接近层次比较高的男人。

  当然,这杆秤也难免有秤星不太准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雯就和我一起弹吉他,用夸张的声调合唱pet shop boys 的go west,打赌neil tennant和chris lobsp;“你希望他唱什么歌?” 我问家雯。

  “七里香。” 她想了想,肯定地说,然后哼起来“你突然告诉我七里香的名字很美…”那是整首歌里她最喜欢的一句。

  “你呢?”

  “南加州从来不下雨。”我说。

  “那么快的歌,听了睡得着觉吗?”她质疑。

  我看着她微笑,然后点点头。

  但是,清醒过来,她又变成一杆秤,于是便有了那位叔叔。叔叔也的确有副好嗓子,也爱唱歌,擅长民族,在卡拉ok一拉腔“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车站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我和乐瑶递个眼神,一起歪头装起咳嗽来。听这样的歌入眠,估计梦见的不是刘洪大队长,就是“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乐瑶觉得不可思议,瞪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有没有搞错,抗战才八年,义务教育才九年,你们差了十二年,现在你二十四,他三十六,等你三十四,他四十六,等你四十四,他五十六,等你五十四,他已经六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