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我谁都不怕。”我说。心里却始终无法气定神闲。
妲己抿嘴,没有再说。
她轻轻起身,对着镜子理了一下额鬓的发丝。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迎接她。”说罢,她起身出去了。
我望着妲己离去的背影,突然想撒腿逃跑,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姜皇后
妲己从寿仙宫中踱出,款款行至我面前,面带谦卑的微笑,恭敬的行了个礼。
这是一个多么乖巧的女孩,冰雪聪明,知书达理,就像我年轻时一样。谁能想到就是这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竟制造出炮烙忠臣这样惨绝人寰的事。
想到这里,我心情立刻沉重起来,立即强迫自己打消了对她的一切瞬间的好感。
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赏花问月,而是来履行我做皇后的职责。
高处不胜寒。如果可以,我也愿作丈夫身边的那个娇滴滴的美人,而不是这个整天板着面孔的皇后。
于是我只是冷冷的点了点头,没有和妲己说话,径直走进内宫。
我感觉到妲己神情有些尴尬。她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的尾随在我身后。我很少待人如此冷漠,尤其是对这种年龄、地位、资历都在我之下的女性。既然已经将女人做到了极致,待人便更要宽容,和蔼。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不同。她存在就是为了毁灭,毁灭一切,我的丈夫,我自己,整个天下。
于是我坚定信心,继续趾高气扬,踏进内宫。
远远的,我看见我的丈夫斜靠在金色的躺椅上,坦胸露怀,神情萎靡。手里端着酒杯,目光迷离的看着我。他的眼神似乎完全陌生,看不到一星半点昔日的痕迹。
他变了。他已经不再是我的丈夫。他是一个沉沦在欲海里的不可救药的男人。
纣王
我突然很希望她死——面前的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女人。
高贵,典雅,无懈可击。
却像片永远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我的生命里,让我透不过气。
姜皇后
我看着他。尽量使自己显得亲切,温柔,让他怀念。
他看着我。他的眼神充满怨恨,让我恐惧。
他从未以如此怨毒的目光看过我。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妲己这个狠毒的贱人笑笑的看着我,同情的目光。
我开始恨她。刻骨铭心的恨,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千刀万剐的恨。
她尽可以鄙视我,却绝对不可以同情我。
妲己
我是真的同情她,尽管我明白对于这种无懈可击的女人而言,同情她不啻于侮辱她。
姜皇后没有和他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他的身旁,坐在他的右首。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他的妻子俯下身,将他敞开的外衣扣子系好。动作温柔,体贴,和她本人一样无可挑剔。
他的丈夫没有反抗,非常顺从,表情却有些不悦。
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她想用这种暧昧的方式向我暗示她在纣王心中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多么愚蠢。
纣王
“你跳支舞吧,难得今天皇后过来。”我对妲己说。
妲己望着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的妻子也望着我,有点愤怒。
“奏乐,让苏美人跳舞,给我和皇后看。”我对宫廷乐手们说。
琴瑟奏响,婉转悠扬。美人妲己翩翩起舞,如同月里嫦娥般妩媚动人。
我转过头看皇后。她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眼睛直视前方,却偏偏不看舞池中的妲己。
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因气愤而逐渐沉重的呼吸。她太阳穴上的静脉因怒火中烧而肿胀,雍容华贵的面孔第一次因气愤而扭曲、丑陋。
我竟然有点因此而兴奋,甚至有点想和她做爱。终日一丝不苟的妻子因妒忌而怒火中烧,挑动了我的欲望。
这便是报复的快感。我如同一个野蛮人一样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我的妻子。
一曲完毕,妲己下场,站立在我们身旁。
我笑着问皇后:“光阴瞬息,景致无多。妲己的歌舞如此美妙,可谓世上珍宝,你为何连看也不愿看上一眼?”
妲己
姜皇后双眼余光扫向我站立的地方,冷漠,恶毒,让我不寒而栗。
我不想让她恨我。她是如此完美的女人,让人敬爱却又不惮亲近。做女人做到她这样的层次,是一种境界,要看天赋,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我这样的妖精更是别想奢望。
可是她却勘不透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她的丈夫首先是个男人,然后才是个君王。
忍耐尚有限度
8
妲己
我并不想作什么皇后,从未想过。
她若不当众羞辱我,我也不会想杀她,取她而代之。人的忍耐尚有限度,在这一点上,妖还不如人。
姜皇后
我始终对妲己仍怀有一线希望,总盼着她能迷途知返,不要继续蛊惑圣听。可那夜在寿仙宫,我却如同被当头淋下一瓢冷水,失望透顶。
纣王已经不再是我以前的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丈夫,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妲己则如同胜利者一样,远远的站在混沌之外,媚媚的看着我,充满挑衅。
妲己
三天之后,朔望之辰。按照规矩,是宫中所有妃嫔朝贺皇后的日子。我虽然得宠,却也不能例外。那天我特意把自己妆扮得很漂亮。其实这样做很不合时宜,但我不在乎。我就是要让自己的美丽在后宫佳丽中脱颖而出。
我走入皇后的宫邸,便明白了这场朝拜并不是一个炫耀美丽竞技场,而是一个阴谋。
中宫之上坐着三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左边是西宫的黄贵妃,右边是馨庆宫的杨贵妃,坐在中央的自然就是姜皇后。
三个女人,都很美丽,都很高贵,如同三个孪生的姐妹。
我隐隐感觉宫中的氛围让我很不舒服,却也只能尴尬的留在原地。
“这个就是苏美人?”左首边的黄贵妃看了看我,问姜皇后。
姜皇后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真是名不虚传。”黄妃称赞。却绝不由衷,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妒忌。
我是妖精,工于心计,我听得出来。
作为一个女人,黄妃的道行可比姜皇后差得多了。“真是名不虚传”这类言不由衷的话,姜皇后是永远说不出的。
黄妃是小人物,不足为虑。
皇后自然对此也是不屑一顾的。她没有理会黄妃虚情假意的赞美。她赐我平身。我低声道谢,站在一旁。
“今天请你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谈。”皇后面色严肃,语气冷漠。
我抬头看她,她的眼神中全然没有以前的怜爱,而是充斥着无法掩饰的杀机。
我明白我们之间的仇恨已经结下,无法挽回。
她爱她的丈夫,她对他的爱真挚而炽烈,我望尘莫及。
杨贵妃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加入妲己的阵营,对抗姜皇后和黄妃。
宫中的女人向来拉帮结派,排斥异己,其实比朝上的男人们更加残忍。每个人都要站好队伍,绝对不能跟错了人,否则便会有灭顶之灾。我从入宫开始便忠于皇后,从不敢乱说乱动,终于位居贵妃,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多恨她。
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以无懈可击的高雅和虚情假意的亲切掩盖着她内心深处可鄙的权力欲。她以变态的母权思维去爱她的丈夫,让他无时无刻不活在权力的真空里,痛苦不堪。
她母仪天下,却是名副其实的女王。她如同虐待狂一般的折磨她的丈夫,约束其他女人。她是一切女人的典范,可她却并不快乐,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以地位和爱情为名沉溺在权力中的女人。她玷辱了“女人”二字。
而面前的妲己,明眸善睐,柔情似水,连我这样的女人见了都生出几分怜爱,又何况是那个长期生活在妻子母权阴影下的可怜男人!
我甚至这样想,如果没有皇后变态,纣王绝不至如此迷恋妲己的美色。姜皇后才是真正的祸水。
可是我不能帮她,即使我心里很想。在这个世界上,道理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无论如何,我是这种权力争斗的受惠者,我不会为了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美丽少女而放弃任何既得的利益。
我承认我很自私,可是谁又不是。
义愤填膺的质问
妲己
黄妃愚蠢,实在可笑。还没等皇后开腔,她便义愤填膺的质问起我来:“听说天子现在每天都在你那里,宣淫作乐,不分昼夜?”
我看了看她,她比姜皇后年轻,却面容可鄙,让我恶心。
于是我淡淡的答:“他是整天在我这里。至于是否宣淫作乐,见仁见智,我不敢乱说,您尽可以去问他本人。”
黄妃杏目怒张,颜色大变。
我心里偷笑,恶作剧的快感,却索性不去看她,低垂下头。
这个愚蠢的女人没有资格质问我,我自然也不必有耐心去搭理她。
过了半晌,黄妃似乎平息了怒气,继续质问:“天子现在整日寻欢作乐,不理朝政,前些日子更是用什么惨绝人寰的炮烙酷刑将上大夫梅柏处死,惨不忍睹。这些你是否都知道?”
我仍是不看她,声音淡淡,不露喜怒:“他理不理朝政,不干我的事,我不敢过问,也没资格过问。我被选入宫来,为的只是以我的青春和美貌来服侍君王。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严厉粗暴的声音打断:“苏妲己,你不要太放肆!”
说话的人是姜皇后。和黄妃一样,她显然也已经被我这番无法无天的言论激怒,以至于她甚至拍案起身,站了起来。
她是聪明绝顶的女人,自然明白我这番话其实是说给她听,黄妃不过是个无辜的靶子而已。游戏的对手双方,始终只是我和她,别人和我们不是一个重量级。
我稍微冷静了一下,嫣然一笑,垂下头来,柔声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说得是,是妲己的不对。”
皇后怒气稍稍平息,缓缓坐下。只见身旁的黄妃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却碍于皇后的尊贵而不能发作。
我冷冷的用眼角瞥她,仍不理睬。
气氛登时尴尬下来。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黄妃因气愤而兀自喘息的声音,像只斗败了的青蛙,不停的鼓着自己绿莹莹的丑陋的腮帮。
半晌过后,竟然是一直沉默着的杨贵妃开口了,声音温柔婉转,悦耳动听:“苏美人,我们三个今日叫你来,无非是想让你利用天子宠爱,多多劝谏,让他不要终日耽于享乐,荒废了国事。我们共侍一君,应当同心同德。你说是么?”
我转过头看杨贵妃,发现她也在看着我。目光虽也严肃,却绝不似姜皇后和黄妃那般狠毒。于是我有些感动,开始有点后悔刚才指桑骂槐,羞辱了另外两人。
然而这种感动转瞬即逝,连我都感到遗憾。
杨贵妃
我见妲己伶牙俐齿,便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于是我开腔劝她,暗示她要站在皇后一边,以免受到更多的指责和伤害。她还太年轻,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总是要等撞到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
她很幸运,有我这样的过来人真诚的点拨她。我多么希望我当初刚刚进宫的时候也有个和蔼可亲的成熟女人点拨点拨我。
可她并没有接受我的好意,我很遗憾。
她要么是个厉害极了的角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要么便是个十足的傻瓜,天真的以为有了个男人宠爱她,一切便都无所谓。
她哪里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这样的。
妲己
我向杨贵妃投去感激的一瞥,心理却丝毫没有投降的冲动。
我每当想起云中子高悬在宫前的那把几乎要了我性命的木剑,和商容夜谏时的那双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双眼,便都会立刻的冷静下来,警告自己不要被人类的虚假情感冲昏头脑。
善良的杨贵妃天真的当我是和她们一样的女人,可以和她们一样轻易被感动,却不知道我其实是妖精,而妖与人的游戏规则中没有“感动”二字。
姜皇后
妲己一言不发,只是那样僵直的站着,没有一星半点悔改的意思。于是我明白我今天的招安计划彻底失败了。黄妃晓之以理,杨妃动之以情,这个狠毒而倔强的少女却无动于衷。
我的权力第一次在宫中女人面前失效,我很难过,不知是为了妲己,还是为了自己。
妲己
“你回去吧。”姜皇后对我说,言语之间仍是威严十足,我却听得出她转瞬间的沮丧。
我点了点头,深深的鞠了个躬,转身欲走。
没走出几步,却听见姜皇后在身后厉声说:“如果你继续迷惑天子,极尽谗言,坏了成汤江山,我一定会用宫中之法惩处你!”
于是我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姜皇后
妲己离开时回头望了我一眼,眼角带着妖艳的笑容,双目放射出我无法猜测涵义的水蓝色的目光。
她丝毫不畏惧我的最后通谍,甚至蔑视它。
她轻轻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又转过身,款款离开了。
她袅娜的身段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如同一片燃尽了的火红的枫叶。
为了忘却的纪念
剜目飞灾祸不禁,
只因规谏语相侵。
早知国破终无救,
空向西宫血染襟。
第三章 为了忘却的纪念
9
费仲
她静静的走进我的房间,如同月中的嫦娥,圣洁,完美。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几乎从胸中跳出来。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永生难忘。
奸臣做得久了,对于很多天性中的温情便早已麻木,唯独她是个例外。
有些女人,天生便是要让男人心动的。这种女人不必宽衣解带,甚至不必明眸善睐,便可以让男人甘愿为她生,为她死。
妲己便是那种女人。
从她走入皇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爱上了她,尽管她从未看过我一眼。她盈盈身材缓缓行至纣王身旁,全然不顾天下所有男人的瞩目。她至高无上的美貌只属于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属于凡夫俗子的爱情。
这世上的男人,生下来便被分为三六九等。那些贵为九五之尊的,不仅手握生杀大权,更可以阅尽天下美女,而不必费神爱上她们。其他人,所有人,无论贫贱高贵,都只能望着自己心仪的女人被帝王占有,无可奈何。
我恨那个让我不能爱她的君王,也恨这个秩序井然的世界。
妲己
他始终看着我,目不转睛。我有些窘,面色微红。
他见我羞涩,竟然有些尴尬,低下了头。于是我便知道自己的美貌已经在面前这个臭名昭著的佞臣眼中起了作用。
我有些鸣鸣自得。男人真是简单的动物。无论多么聪明,多么不可一世,见到绝顶美丽的女人,没有一个不会缴械投降。我无疑选择了一条毁灭殷商天下的最有效的捷径。
良久,他语气谦恭的问我:“苏娘娘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我在他的客厅里环视一周,没有说话。他的客厅装饰典雅、华丽,却不俗套。我佯装环视厅中饲养的花草,一言不发。
我不想显得过于急切。费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并不清楚。
我发现自己做人做得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情景能够定格
费仲
她没有回答我,却在我的客厅左右环顾。
她来找我究竟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也无暇去想。我只是希望这样的情景能够定格,不要改变。就让这个惊为天人的美丽女子永远留在我的客厅里,让我能永远这样安静的凝视着她,直到死。
有些欲望很简单,却永远不能实现,因为它们超越了人的天命所能承受的重量。
过了半晌,她示意我屏退左右。
我挥了挥手,厅堂内的家奴婢女们纷纷退下了。
她坐在我的右首,轻轻啜了口杯中的清茶。红唇皓齿,妩媚动人。那一刹那我多想抛弃一切俗世纷扰,在那朱红色的嘴唇上吻去。就算是立时粉身碎骨,也值得了。
可我最终还是隐忍了自己的冲动。
我是佞臣,除了我的主子,天下人都恨我。但佞臣也有佞臣的原则。我若连主子的女人都要觊觎,恐怕连命都要丢。在这一点上,我仍保持着清醒。
我恨这种清醒。
等了许久,她终于开腔了:“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
我惊讶万分。可她的声音妩媚动听,充满诱惑,如同在我耳畔讲着绵绵不断的情话,让我面红心跳,无法抗拒。
我猜不出她要杀的这个人是谁。可是我却清楚得很,即使是天王老子,我也无法拒绝了。
薄如轻纱的上衣
妲己
“你要杀谁?”他问我。声音中带点微微的颤抖。
我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姜皇后。”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显然唐突了些。他手中端着的茶杯立刻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放射状的碎碴散落在黑色的地上,如同一朵盛放的向日葵。
“你愿意帮忙么?”我仍是望着他,盯着他的眼睛。
他无法抗拒我的眼神。这一点从我走进他的府邸那一刹便以得知。
费仲沉吟半晌,缓缓的说:“你为什么非要杀她?”
我笑了笑:“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想做皇后。”
“可是,你想办法废她即可,又何必斩尽杀绝?姜皇后深得百姓爱戴,她的父亲东伯侯姜桓楚,麾下雄兵百万。你若杀了她,恐怕天下大乱。”
费仲试图劝说我放弃杀人计划。他是好心,我却并不领情。
他虽惯于见风使舵,却也不过是个肉眼凡胎的俗世男子,怎会明白宫闱之中女人的争斗是多么惨烈,你死我活。
“她的命,我非要不可,无论天下大乱与否。我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管成败,你都会有性命之虞。不过你尽可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淡淡的说。
窗外开始刮北风,昏天暗地。我嗅到自己颈子上的淡淡清香,如同女娲殿中氤氲的薄雾,痴迷、缠绵。
妲己缓缓起身
费仲
妲己缓缓起身,站在我面前,轻轻褪下披在肩上的薄如轻纱的上衣。
她雪白的肩膀如同南国进贡的蜂蜜一样细腻、闪耀,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异域的光泽。
妲己半裸的身体呈现在我面前,明目张胆的诱惑着我。她半闭着迷人的双眼,万种风情。我却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如同刚刚钻出母亲温暖子宫的初生儿。妲己的裸体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期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充满惊喜。
我不知所措,呆在原地,妲己却自己缓缓的向我走来,轻轻坐在我的腿上。她颈子上的迷迭清香飘进我的鼻孔,如同销魂蚀骨的春药,让我心旌荡漾。
她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帮我设计杀掉她,今晚我便是你的。”
她耳畔的我则如同傻了一般,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是该欣喜若狂,还是该战战兢兢?不得而知。我只是感觉怀中的温软女体就如同磁石一样俘获着我,让我茫然无措。
妲己的投怀送抱是我没有预料到,也从未曾想象过的。
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人臣中的极品,没想到关键时刻竟如此怯懦。
规则就是这样的
妲己
若要实现不易实现的目的,便要付出一些不易付出的代价。在人类世界里,规则就是这样的。
我听见了费仲心跳的声音,也感觉到了他呼吸的急促。他不停的舔着自己干涩的嘴唇,仿佛他很口渴。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他仍然犹豫?难道我做得还不够?
于是我的身体又向他贴近了一些,额头几乎完全贴在了他孱弱的肩膀上。
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猛的抱住了我,在我的嘴唇上狠狠的吻下。他吻得如此用力,像是初生的婴儿在吮吸母亲的乳头,我连呼吸都艰难。他的舌头在我口中横冲直撞,仿佛要将我的身体掏空。他有力的双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肩膀,几乎把我托在空中。我感到一阵眩晕,无法说出的复杂感受。
不知吻了多久,他竟然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突如其来。
他动作轻柔的把我扶坐在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拾起地上的薄纱上衣,轻轻的披到我的肩膀上。
我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却感觉有点解脱,也有点失望。
他表情忧郁,目光温柔,那是我第一次仔细的观察他——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一脸诱人的英气。他若不是利欲熏心,作了佞臣,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那样他的生命会有趣得多。
对于凡人来说,勘破一个“权”字,又谈何容易。
费仲
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困难也是最愚蠢的决定。我明白我一生都会为此而后悔,可我更清楚如果当时我真的拥有了她,我会恨我自己,直到死。
妲己不解的看着我,一双美丽的眼睛带着忧郁和哀愁,让我心碎。
于是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我怕再看下去,她美丽的容貌和身体会永远的烙印在我的心里,成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妲己
费仲背对着我,缓缓的说:“这件事情,我会帮你去做。你一切尽可放心。你不必感觉对我有任何亏欠,因为我愿意为你杀姜皇后,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你若感谢我,平日在天子面前给我多多美言,助我仕途顺利就是。”
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冷峻而生硬,我却清楚的感觉到他说话时心在颤抖。
我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心里感动,不知是为了什么。
“你不后悔?”我幽幽的问他。
他苦笑一声:“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做了错事才会后悔。”
那一刻我不知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驱使,竟然径直走到他身后,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脊背上。我听见他的心仍兀自激烈的跳个不停,比他吻我时更加澎湃和炽烈。
一滴滚烫的水滴落在我的手腕上,似乎是泪。
他哭了,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在这一瞬之间,他便爱上了我?
一片潮湿的树叶
费仲
她在我身后抱着我,抱得很紧。她温暖的身体如同一片潮湿的树叶,紧紧的贴在我的脊背上,孤独,无助,楚楚可怜。那一刻我完全忘记了正是她,几分钟之前刚刚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要我杀另外一个女人。
她究竟是纯洁无瑕的天使,还是阴险狠毒的恶魔,我不知道。在此刻我的眼中,她只是一个享尽荣华富贵,内心却充满不为旁人道的孤独的女子,在别人险恶的妒忌中孤立无援。而我这不算伟岸的肩膀,便是她选择的一点点依靠。
想到这里,我竟流泪了。这几乎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唯一的一滴浑浊滚烫的泪珠无法挽回的从眼角溢出,滴落在她雪白的腕子上,溅成一片不规则的水花,伴随着我的心一阵猛烈的痉挛。
我从懂事起,便一心的攀龙附凤,专注的做我的佞臣。多年来不停的陷害别人和被别人憎恨,使我对于人间的一切浮华冷暖早已淡漠了,只有权力和地位才能真正让我心动。
可我今天竟然为了别人的女人而流泪。
我爱她,始终都爱,越来越深,而她无瑕的美丽的身体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不愿拥有。
她不会明白原因,我自己心里却很清楚:既然我认为自己对妲己的仰慕是“爱情”,那我便绝不会容许任何权力和肉身的交易去玷污它。
我人虽卑微,却想爱得有些尊严。
妲己
“你这又是何苦。”我淡淡的说。
他竟哈哈大笑,声音爽朗,了无滞碍。
“我是佞臣,我只爱阿谀逢迎,攀龙附凤。你是天子宠姬,万千宠爱于一身。你托付我做事,便是我进身的大好时机,我又怎敢另有所求。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做了皇后,心里仍记得其中有我一点绵薄功劳,我便满足了。”
我虽有千年修炼,却无法测知费仲的这番话中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以为自己已经对人类世界了然于胸,却发现自己的道行仍浅薄得很。原来世上男人并非都是黑白分明,或冷酷迂腐,或淫荡好色。费仲这样的男人,便是我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征服的。即使他已经沉醉于我的美貌,愿意供我驱使,我却永远不能左右他的灵魂。
这又让我有点悲哀。做了人又能如何,美如天仙又能如何。只要骨子中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九尾狐,我便永远是人类中的赝品。
于是我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离开了。我明白有了费仲的帮助,姜皇后必死无疑。
至于费仲那戛然而止的欲望,我不想再去探究,即使那可能成为我心里永久的遗憾。
回顾思自己一生
10
纣王
人若是被酒色冲昏了头脑,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包括杀妻弑子。
我死前在回顾思自己一生时,虽自知恶贯满盈,却从未有过一星半点悔意。我杀的每个人,或是他咎由自取,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唯有这一件事,每每念及,便会立时痛彻心扉,如同千万只白蚁在啮咬自己的五脏六腑。如果我在地狱中被千刀万剐就是为此,我绝无怨言。
我只希望来世如果能再和她相见,她能一刀杀掉我,让我的灵魂不必承受无止境的内疚之痛。
妲己
没过多久,费仲差人给我偷偷送来除去姜皇后的秘笺。
费仲的计谋阴毒,虽不是天衣无缝,却足可要了姜皇后的命。可是在烛台微弱的火苗上将那张字条烧掉后,我却又有些后悔了。
姜皇后虽然视我为眼中钉,却始终未曾动过杀我的念头。尽管她有如此这般或那般的可恨之处,却无法改变她作为皇后的难得一见的善良心地。何况她是如此完美,浑然天成,我甚至初次见面便有些崇拜她。这样的女人又怎能说杀便杀。
“事已至此,你已经别无选择。”费仲对我说,“你迷惑圣听,她早已对你恨之入骨。她生性善良,自然不会来杀你。可是有她恨着你,你在宫中便永远没有安宁之日,即使天子宠爱你,也是无济于事。难道你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么?”
“自然不想。”我幽幽的说。
“那么姜皇后便一定要杀。”费仲说,语气坚定,冷酷。
我承认费仲说得有道理。有的时候害人并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而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对于我而言,做不做皇后无关紧要,首先是让自己活着,不被伤害。
于是我点了点头,对他说:“就按你的计划办吧。万事小心,要保护好自己。”
费仲感激的看我,我对他浅浅的笑了笑。
我突然感觉在这孤寂清冷的皇宫里,和一个英俊的男人结成某种联盟的感觉很好。即使这个联盟是功利的,恶意的,不可告人的,对我而言都无所谓。费仲如同一个邪恶却真诚的朋友,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类世界的温暖。
费仲
她当我是朋友也好,奴才也罢。只要能看见她美艳如花的浅浅笑靥,即使天怒人怨,我也愿意承受。
不拒绝我的请求
妲己
很快,费仲的计谋便隆重上演了。惨绝人寰,触目惊心。
三日之后,我对纣王说,陪我去御花园看枫叶吧。现在正值深秋,万物凋零,火红的落叶如片片晚霞般妖艳,美丽极了。
他自然满口答应。他从不拒绝我的任何请求。
他哪里知道这便是费仲的计谋。他这次出行,便是要了他妻子的命。
御花园的落叶的确是极美的,纷纷飘零,浪漫之至,看不出任何血色的征兆。我们携着手,身后跟着宫女保驾官,费仲也在其中。我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出任何差错。费仲却始终不动声色,不露破绽。
行至园内小径深处,竟突然从树丛中窜出一个彪形大汉,头带扎巾,手持宝剑,拦住我们的去路。
这人见了我们,指着纣王厉声大喝:“你这昏君,荒淫无道,荼毒生灵。我奉主母之命取你性命,以免你毁了大好江山!”
喊罢,一剑刺来。
这一剑自然是刺不中的。
还没等到刺客近身,两边的保驾官便已经将他拿下,绳缠索绑,跪在地上。
我身边的天子,大惊失色。
他虽早已甘为昏君,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真的来杀他。而今这一切变成现实:刺客近在咫尺,只需剑长半尺,便可以取了他的性命。人人都怕死,天子也不例外。这便是费仲聪明的地方——他明白无论纣王多么昏庸,要让他心甘情愿的去杀自己恩爱多年的妻子,却也绝对不能,除非那个女人危及了他的生命。
显然费仲的计谋成功了。纣王聪明,却也无法看出刺客是假的。
回味过后,他逐渐由惊转怒,大发雷霆。他立刻宣文武百官上朝,并将刺客押上大殿,跪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未等百官质询,费仲便声色俱厉的质问刺客:“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谋逆弑君?如果不说实话,立刻将你炮烙!”
大殿墙角矗立着那根黄澄澄的铜柱,无人不见之色变。
地下的那个彪形大汉,低垂着头,低声答:“我叫姜环,是东伯侯的家将,奉中宫皇后懿旨,行刺昏君,助我主人早日登基,君临天下。”
刺客语毕,百官哗然。
纣王听到“中宫皇后”四个字,立时惊呆,矗立在原地,如同雕塑。
他的眼神中先是愤怒,而后不解,最后渐渐变成无法抑止的难过。
事情按照费仲的计划,一步一步实现,没有一点纰漏。
其实以纣王的智谋,绝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可那幕行刺未遂的场景却是真实的,历历在目。一个人,无论是谁,若面对了死,一切人伦感情便都可以抛弃。
我不也是如此么。不同的是,我是妖。我若失了人性,反而心安理得。
沉默了良久,他还是低声的发问了:“你说皇后指使你刺杀我,说得是实话么?”
姜环哼了一声:“我落在你手中,命已不能长久,又何必说谎骗你。”
他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跌倒在龙椅上,目光萎靡伤感,口中喃喃自语。
他不愿相信皇后会派人杀他,而眼前的一切又使他不得不信。哪个人会为了诬陷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而甘愿冒死弑君,被千刀万剐呢?
我突然又有些开始后悔自己过于狠毒。杀人便杀人吧,又何必要诋毁一个好女人的名望,平白无故的给她加上谋杀亲夫的罪名。我抬头望费仲,发现他也正望着我,目光坚定无疑,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于是我明白现在想挽回这一切为时已晚,只能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她为何要杀我?”他喃喃的说。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自言自语。
满朝文武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一些人则言之凿凿的指责刺客说谎。
姜皇后在百官中是极有人缘的。这让我有一些妒忌。
费仲走上一步,在他耳边说:“此事无论真假,都是非同小可。不如让我将刺客与皇后分别收押质询,及早探明真相。”
纣王惨淡的笑了笑:“就算查出真相,又能如何。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只是难过。全天下的人想杀我,我都无所谓。唯有她要杀我,我是万万不能接受”
费仲无言,领了圣旨,俯首退下。却又被他喝住:“无论如何,万万不要对皇后动刑。”
费仲点头。
他心里仍然挂念着他的妻子,即使他认为她要杀他。
男人的确是简单的动物。
妲己的厉害
姜皇后
我终究还是低估了的妲己的厉害。直到此刻,我才隐隐感觉自己做了蠢事,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死的这天,天阴得很,似乎隐隐将要下雨,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水来。墙角的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我并不知道“诸事不宜”就意味着死。或许时限到来时,人终究要死,无论黄历上写着什么。这是生为人最美妙,也是最无奈的一点。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死后又会如何,于是只能四平八稳的努力活过每一天,不去设想身后之事。等到死亡来临时,或恐惧,或疑惑,或问心无愧,或死不瞑目,都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唯有死亡本身,天长地久,亘古不变。
晌午十分,宫内竟飞进了一只乌鸦,兀自嘎嘎嘎的叫个不停。没过多久,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闯入我的中宫,目光倨傲,让人憎恶。
他的名字叫费仲,是天子面前最为炙手可热的佞臣。他虽官职不高,却有诸多王侯将相力所不及的本领。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却又十分畏惧。
正是他,让我的丈夫选天下美女,并招苏妲己进宫。我和别人一样,恨他入骨,却绝不怕他。他这类卑劣小人,不配让我害怕。
他身后带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武士,手中握着金黄色的圣旨,神态猥琐,如同阎王殿外卑微的判官,在生死簿上肆无忌惮的画叉,却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没有向我跪拜行礼,我便明白他是来取我性命的了。
于是我没有理会他,而是缓缓的将没有理好的发髻理好,披上了我平日最喜爱的一件外衣。
果然,他站在大殿中央,张开那本圣旨,朗声宣读。
那是一本足以致我于死地的判决书。其中的内容我字字听得清楚,连接起来,在头脑中却变成了一个个滴着血的片断,残缺不全了。我只感觉他每念一个字,便如同一只食尸的秃鹫在我的心肝啄上一口,痛楚难当。
圣旨中说,我位居正宫,德配坤元,却不思日夜兢惕,为君分忧,反而豢养武士,于御花园中密谋行刺天子,妄图助我父亲东伯侯姜桓楚起兵谋逆,夺取天下,罪不可赦。即日起收入监中,限期交待弑君谋逆的全部实情。
我心里暗暗觉得可笑。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借口,漏洞百出,不堪一击。一个人若想让另一个人死,无论什么残破的理由都是足够。让我心痛的并不是圣旨中的那些不入流的侮蔑之言,而是“圣旨”本身。
如今听信谗言要取我性命的,不是别人,而是和我同床共枕多年,生儿育女,让我心甘情愿无私奉献一切的丈夫。
别人想杀我,那是万万不能。若是他要杀我,我却无力抗拒。
“皇后娘娘,您有什么话要说么?”费仲问我,目光狡黠。
我看着他,恨不得将他大骂一顿,之后撕成碎片。可我明白在这个一心想让我死的佞臣面前,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中失掉仅有的那点尊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带我走吧。”我淡淡的对他说。
便是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不值和费仲之流多费口舌。对我而言,与其失态,还不如去死。
11
费仲
姜皇后入狱之后,不吃不喝,不哭不闹,甚至连话也不说一句。
我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刚强的女人,不觉肃然起敬。于是便也隐隐动了恻隐之心。毕竟在这个浑浊的世界上,如此的女人已经不多。
我对她说:“皇后娘娘,你若将谋逆的罪名认下来,我费仲可以保证你性命无忧。你又何必如此顽固。”
皇后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