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博士貌似专注地听着,不时往笔记本里记点什么,在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恰倒好处的微笑,并假装对她“不慎”泄露的裙下春光视而不见。
办公室里这一对儿男的虚伪、女的无耻,堪称绝配,但我对撰写人类心理研究专著毫无兴趣,收拾了清洁工具准备走开。
“……还有个刚收治不久的女病人,我的头儿诊断她患有反应型抑郁症,另一位医生认为是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她要么缩在墙角整天不动,要么就是几个小时不停地哭泣、哀求、咒骂,有趣的就在于她所说的、或者说她相信的东西。她坚信在一条深夜的巷子里,有一伙穿黑西装的神秘男人——”
我蓦地停住脚步。
女医生眨着刷了一堆植物蜡的睫毛,朝对面英俊多金、风度翩翩的男人笑起来,“没错,就是你现在想到的,《黑衣人》里的那款造型——用电网抓住了她,从她肚子里活生生地剖出胎儿,用金属瓶子装走了。很有趣,对不对?像部好莱坞的惊悚电影,她的想象力可真不错。”
“那么她的身上真有伤口吗——利器切割的那种?”何博士插口问道。
女医生收敛笑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不过是子宫肌瘤切除手术留下的,一道很专业的刀口,她的医疗记录上有登记。所以我的头儿才会认为她是受了手术刺激而导致精神创伤。”
“我对这个案例挺感兴趣,”何博士微笑地合上笔记本,“如果可以,我想接触一下这位患者。”
“没问题,她住23号病房,名叫歌西卡。哦,今天可能不行,下午已经给她安排了act疗法……”
我在办公室门打开前,拎着水桶和拖把迅速离开。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我接到了何远飞的电话。
“本来约了跟你共进晚餐的,很遗憾没法实现了。”他说,语气听起来确实像遗憾,但我不确定他这会儿是不是还沉浸在角色扮演的气氛里没脱离出来,“我怀疑那个电话是一个病患打的,不过今天没法跟她交谈,得等明天,为此我得请安排我们见面的医生吃饭……”
我可以确定的是,比起餐桌,那位热心的医生更想爬上他的床。
也许他今天一晚上都会很忙。
正好我今晚也有安排,不希望被他打扰。
深夜十二点,我潜入莱恩克鲁斯精神病院b区23号病房时,病床上的棕发女人正在镇定药的作用下陷入深度睡眠。
但我想她睡得并不安稳,眼球在眼皮下频繁快速地运动,呼吸急促,冷汗渗出,眉心痛苦地纠结着。
她正在做噩梦。
这是个好机会,不安与无助的潜意识很容易就会接受外来指示,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太阳穴上,将一丝微弱的神经脉冲送进她的大脑。
比起人类用语言或物体诱导,导致对方意识恍惚、感知觉歪曲的心理把戏,用神经信号激发、控制一个人的脑活动才是真正的催眠。
几秒钟后,她慢慢坐起身,神情木然、纹丝不动,病号服下的瘦削身躯像个苍白憔悴的幽魂。
我用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手机,放进她的掌心,继续发送指令。
她双目紧闭,手指准确地在键盘上按出一串数字,然后机械地举到唇边:“……卡维尔,是我,我逃出来了……我的孩子在叫我,我听见了……不,我知道他还活着,他被锁在标本瓶里,求我救他出去……他不是怪物,我知道他不是……我躲在公园树丛后面,怕医生们发现后把我抓回去……医院后门的小公园,是的……我等你来。”
电话挂断了,我拿开手机,她又直挺挺地躺回枕头上。
“今晚,你会有个无梦的睡眠。”我用指尖抚过她的眉心,对这个可怜的女人说,然后悄然走出房间。
半个多小时后,一辆黑色雪弗兰从深夜空旷的道路上飞驰而来,停在离医院后门口不远的街心公园旁。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下了车,往晦暗的公园内走了几步,“歌西卡,”他低声唤道,“歌西卡。”
前方的树丛轻微抖动了几下,发出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响。
“歌西卡,我来了。别怕,把手给我……”他半蹲下身,朝树丛后伸出胳膊。
“你好,黑衣人先生,”我牢牢抓住了那只手,很有礼貌地冲他微笑了一下,“你被绑架了。”
delete
我开着附赠品雪弗兰回市区别墅,那个叫卡维尔的男人被我用神经电流击倒后扔在后座,这会儿还昏迷着。对他的相貌我有点印象,在“过往回放”的全息投影中,他正是抬着金属舱的黑衣人之一。从他身上,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凌晨一点半的别墅主楼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院子里的保镖们在路灯的照明下穿梭巡逻。
何远飞果然夜不归宿。
这样也好,本来我就没打算让他掺和进来——当初从10亿美金到夺取空间跳跃装置,都是因为这个人类男人而横生枝节,可以说要不是他强制插手,我的目标几年前就已经达成了。
将俘虏随意丢在客厅的地毯上,我半蹲下来,开始从头到脚搜查他身上的携带物。伪装成蓝牙耳机的联络器、格洛克手枪、备用弹匣、藏在腕表里的微电子芯片、插在口袋的钢笔型激光武器……这家伙一身超标准配备,连手铐也是用高硬度合金铸成,除了特制的钥匙,子弹也轰不开——这会儿它正铐在原主人的手腕上。
他的西装和衬衫被我扯得乱七八糟,正当我研究皮带上金属扣的特殊功能时,客厅的门被一把推开——
“我找了你整整五个小时,电话也打不通!见鬼,别老动不动就关机,上面没装追踪器!”何远飞扯着脖子上的领带结大步跨进房间,气势汹汹地朝我发火,“我还要说多少回,没人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可你在夜不归宿前就不能先打个招呼?你又想背着我干什么?!”他脸色不善地瞪了一眼地板上双手反铐、衣服凌乱的金发青年,磨了磨后槽牙:“找人玩s m?”
回来得还真是时候,少不了又得横插一杠……这男人简直就是为了给我找麻烦而生。我无声地叹口气,从俘虏的鞋后跟里抽出一只刀片,把这些七零八碎的物件用塑料袋一装,随手丢到墙角,起身说:“手机没电了。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
“没电?上次是谁拿着没装电池的手机也能接打得好好的!”何远飞怒气未消,似乎不打算接受任何解释,“还有,我不是跟你说过晚饭后就回来?”
我嘲弄地挑了挑眉毛。这点是我计算失误了,我以为超短裙美女加烛光晚餐等于□催化剂,作用至少持续到明天早上,否则也不会把俘虏带回别墅审问。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忽然卡了壳,怔住,随后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漆黑的眼睛深处仿佛掠过一道乍亮的幽光,“你不高兴,因为那个女医生……你在吃醋?天,你居然——终于产生人类的感情了?”
如果要评最不靠谱推理奖,这番话大概能拿冠军,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类一向都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吗?
我不想就“有没有吃醋”或“感情能否跨越物种”之类的弱智话题跟他辩驳,这实在太无聊了!
不知道是不是把我的无视当成了默认,对面的男人逼近几步,眼神里激动与狂热的欲念让我有点毛骨悚然——他看上去就像头饿得半死的野兽,恨不得将我连皮带肉生吞了。
就在这时,前一秒还昏迷在地板上的金发男人猛弹起身,撞开我斜冲出去,试图拿回被丢到角落去的钥匙和武器装备。
显然他早就醒了,一直思索着脱身之法,趁我们注意力转移时不失时机地发难。很可惜,虽然身手相当敏捷,但五分钟前我就发现他的生物电磁场颜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呼吸和举动可以伪装,大脑及各神经系统在传导过程中产生的电磁却无法藏匿——对此我早有防备。
我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把他掀翻在地。何远飞反应迅速地拔出手枪,顶在他的前额,寒声道:“别动,如果不想脑袋开花的话!”
他深吸了口气,不再动弹,异常冷静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我把手□外套口袋,居高临下地看他,捕捉神情与语调中的每一丝变化,“我知道你为一股庞大的势力工作,某个超级公司?军方?联邦政府?——是政府,某个特别部门对吧,卡维尔先生。”
他的目光平视前方,拒绝开口,表情漠然得可以被编入“特工被俘正确反应”标准教材。
“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半小时后我们会知道一切。”何远飞微微冷笑了一下,“放心,你不是我招待过的第一个特工,也不会是最硬的那个。”
他掏出手机叫了几个保镖上来,把卡维尔拖出客厅。
我猜那个名为“till they tell the truth”的游戏又要开场了。我的老板一直对精神控制药品情有独钟,并且精通此道,除了之前在我身上彻底失败的一次,逼供效果似乎颇为显著。
何远飞去审讯室时我没有跟去。虽然鉴于我屡次不告而别的劣迹,他恨不得把我栓在钥匙扣上随身携带,但我用一句“作为曾经的当事人,我对逼供过程与结果已经非常清楚”成功地激发了他的内疚感,获许独自留在房间里。
“在我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许去,再敢给我玩失踪的话你等着瞧!”临走前他恶狠狠地威胁我。
审讯结果出来前我当然不会离开,而在那个特工的装备里发现的一些有趣东西,目前我也不想被他知晓。
比如那支形状像钢笔的微型激光武器,原本我以为它的低能光束最多只能干扰破坏电子装置或致盲,但当我把笔帽旋转两圈后,被射到的墙面竟然急剧融化、汽化蒸发,向外喷射形成冲击波,在坚硬的混凝土上穿出一个洞,连里面的钢筋都烧熔了。
要是不考虑射程长短,我估计这小玩意儿能把一架直升机打下来。
根据我对目前人类科技水平的了解,这种高功率密度的激光束只有地面或太空基地,至少也得是机载、舰载激光炮才能发射,光是能源供应就需要一个体积巨大的“弹仓”。
这支袖珍激光笔的能源从哪儿来?微缩型的可控热核聚变电池?这比这颗星球当前的科技进程至少超越了一百年!
人类依靠自身力量绝不可能达到这种技术上的飞跃,除非……
客厅外传来脚步声,我将激光笔揣进兜里,飞快地把酒柜拖过来掩盖住墙面上还在冒烟的大洞,我的老板刚好出现在门口。
看到我站在酒柜前,何远飞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想喝一杯吗?”
“半滴也不想。”我一口拒绝,走到沙发旁坐下来,“他都招了?”
“目前只招了一半。”何远飞坐到我旁边,“他承认是政府特工,51区下属的一个特别行动小组成员,小组代号为‘delete’。”说到这他嗤笑了一声,“51区,听起来还真耳熟,跟拍科幻电影似的。我还以为他胡扯八道,加大药量反复审问后仍然是同样的答案,看来可能是真的。另外,他承认小组绑架了杜衡,取走实验室里的研究成果,但是对最重要的行动目的与任务内容始终守口如瓶。我想他大概受过反精神控制方面的训练。”
“delete……针对外星生物吗,医生为什么会被牵扯进去……”我沉吟道。
“我可以再加大药量,把剩下的一半榨出来。”
“已经到人体极限了吧,再下去他会发疯,或者干脆自杀。”对何远飞的手段我早就深有体会,摇头说,“留着他还有用,剩下的部分交给我来处理。”
何远飞正要开口,一声爆炸的闷响骤然从地下传来,虽然强度不算大,震撼感仍然充斥了别墅内的封闭空间。
“……是审讯室!”他一惊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激活了桌面下的警报器。
整栋别墅顿时警铃大作,“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何远飞对我说,拔出手枪离开房间。
遗憾的是这项命令显然与我的性格不符。我不需要谁的保护,更不能让到手的猎物逃走。
我低估了那个叫卡维尔的年轻特工,没把他身上的装备彻底搜干净,而他在注□神控制药物后仍然保留下来的行动力也出乎我的意料。以他的身手,再配合尖端的杀伤性武器,恐怕外面的保镖不一定能拦住他。
院子里陆续响起了枪声。
我打开客厅的门走下台阶,正好看见几名保镖追着一个奔跑的人影开枪。
晦暗的夜色对我的视力毫无影响,我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个金发特工腕上弄断的手铐、散乱敞开的衣服,以及利用雕塑、喷泉与繁茂的花木作为隐蔽物腾挪逃窜、不时举枪反击的身影。
他已经很接近别墅大门了。
何远飞一定下了生擒的命令,保镖们的追击显得有些拘束,放不开手脚,照这样下去,他逃脱的几率在五成以上。
如果让他就这么逃出去,解救医生与裴越克隆体的可能性接近于零。而何远飞必会遭受到政府方面的打击报复,就算侥幸不死,他的产业与势力也将土崩瓦解。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卡维尔逃脱!
哪怕杀了他,彻底毁掉这条线索;哪怕事后再花十倍的力气重新追查,也不能让他活着逃出去!
我一边朝大门方向飞奔,一边摸出口袋里的激光笔。
一颗子弹射中了卡维尔的右手上臂,他在冲击力下打了个趔趄,枪支几乎脱手,耽误掉的几秒钟时间让彼此的距离缩短了不少。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击者,做了个非常细微的动作:扯下衬衫上的最后一粒纽扣,手指用力一弹——
尖锐的预警信号混合着神经脉冲乍然狂飙,在神经元之间极速传递,我调动出了宿主身体的全部潜能,才将肌肉反应速度勉强提升到安全警戒线内——瞬间扑过去抓住了何远飞的胳膊,拽倒他向后翻滚。
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仿佛就在耳鼓里爆炸开来,无数土石碎块被抛洒到半空,噼里啪啦地砸在身旁。
等我能抬头看时,发现眼前的花坛炸飞了大半,地面上塌陷出一个大坑,来不及躲开的保镖们全被气浪掀翻,要么直接昏迷,要么在地上呻吟挣扎。
卡维尔已经冲到大门边,蹂身攀上雕花栏杆,受伤的手臂影响了身体协调性,但不妨碍他在几秒的时间内翻跃铁门,逃出生天。
我抽出被何远飞压在身下的胳膊,那支极具杀伤力的微型激光武器正被我攥在掌中,瞄准了铁门上的人影。
陡然间,卡维尔抽搐似的浑身颤抖,与肢体接触的栏杆放射出幽蓝电弧,游蛇般流窜,兹兹作响。三秒钟后,他松开铁门,直挺挺地摔落下来。
“大门和围墙上的铁丝网都安装了通电设备,220到1000伏交流电,可以通过手机发射信号,控制放电强度和时间。原本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何远飞长长地吐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起身上前把无力动弹的特工拖起来。
卡维尔一头金发凌乱不堪地黏在脸颊上,全身湿漉漉的像从水池里捞出来,精神控制药物的副作用与这一段短短的逃亡路程,已经将他的体力透支光了。
而他的意识竟然还清醒着,抬头望向我的目光中满是惊愕。
何远飞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脸色骤变。“明昊!”他痛极了似的失声叫道。
“没事,我会找到它的。”我淡淡地说,弯腰在满地土木碎屑里翻拨,“……在这里。”我捏住食指把它拎起来。
——忘了说,这个血淋淋的东西是半只手掌,爆炸时不知被什么锋利物切断,还好最后找了回来。
能修复宿主的身体,不代表具有再生功能。
我又不是蝾螈。
房间里,两个男人眼神诡异地盯着我刚刚拼好的手掌。
“……不需要缝合吗?”何远飞帮我缠上几圈绷带,皱着眉问。刚才清洗伤口时他直抽气,好像断的是自己的手一样。
“不需要。血管和神经两个小时内就能对接完好,骨骼会慢一些,大概要四五个小时。”我找出一只黑色皮手套戴上,用来固定愈合中的左手。
“你不是人类……你是寄生者?”卡维尔盯着我,逼问道。难得他还能在如此狼狈的状况下保持冷静表情——为了杜绝他层出不穷的随身装备,何远飞把他剥了个精光,连双袜子都没留下,这会儿正五花大绑、筋疲力尽地躺在地板上。
“‘寄生者’,这是个好开头,我们继续,谈谈删除行动怎样?”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低头正对着他的脸。
意识到失言的年轻特工脸上掠过懊恼之色,随即像只大海蚌闭紧嘴半声不吭。
“不想谈工作的话,就说说被你们绑架的那个华裔医生吧,他被关在哪儿?”
“……”
“他只是个普通人类,一个研究人体医学的医生,对你们能起什么作用?”
“……”
“好吧,换个话题,”我耸耸肩,“那个被你送进精神病院的女人,歌西卡。”
卡维尔嘴角紧抿,神色冷硬,但我察觉到,听到歌西卡这个名字时,他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松动。
“她曾经被寄生过,所以成了删除小组的下手目标,被追捕,强制剥离寄生体。本来宿主也会清理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背着同事把她救下来,偷偷送进精神病院,还伪造了子宫肌瘤切除手术的医疗记录,以免有人怀疑她身上的刀口,对吗?”
“……”
“很可惜,虽然你拼力想救她,过不久她还是会死。”
卡维尔目光凌厉地瞪向我,两腮肌肉紧绷,用力咬着牙。
“昨晚我在精神病院见到她,她很虚弱,生物电磁场全紊乱了。我顺手检查了一下,发现她的基因链正在崩溃,应该是受到孕育型寄生体的同化影响。她很快就要死了。”我像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般冷淡地告诉他。
“……还有得救吗?”他声音嘶哑地低声问。
“如果我出手为她修复基因的话,你也看到了,我的修复能力。”我举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灵活地转动了几下,“而我的条件很简单,告诉我医生被关在哪儿,并对今天发生的事保持沉默。”
他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寄生者?”
我叹了口气,“别老觉得所有寄生者都对人类不怀好意,所有外星人都梦想着侵略地球。至少我以人类的身份活得挺开心,你看,我有钱,有情人(我深情款款地搂住了何老板的腰,感觉到他因为过于吃惊而僵硬了一下),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很满意。要不是那个医生是他的死党,我才懒得管。”
卡维尔迟疑了一下,沉声道:“我不会背叛我的职业。我违反规定救了歌西卡,因为她是个人类,不该成为我们与寄生体斗争的牺牲品。而你,我不能帮你,我有我的立场。”
“不是帮我,是帮医生,虽然那家伙有点变态,但我肯定他是百分百的人类。”我耐心劝诱,“你看,只要一句话,你就可以救两个人。”
他再次沉默了。
我知道目标就快达成了,只需再施加一点压力——“给你选择合作的机会,是为了表达我的善意。当然,我也可以闯入你的脑缘系统,强行阅读记忆信息,不过有很大几率造成永久性的大脑损伤,甚至丧失行动能力。要是真出现那种状况,我会毫不客气地接收你的身体,反正成了植物人后身体对你也没什么用了。”
我朝他伸出右手,无数洁白细长的交接器从指尖探出来,在空气中蜿蜒蠕动。
他紧张地绷紧了全身肌肉,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些仿若活物的细丝一派欢欣地朝他的皮肤爬去……
“等等,”何远飞突然开口。
卡维尔明显松了口气,近乎求助地望向他。
“虽然他长得还行,但我不太喜欢白种人,”何远飞一本正经地说,“你换了他的身体后,万一我提不起性趣怎么办?”
“放心,亲爱的,你很快就会习惯的。”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没觉得这个男人如此可爱过,他实在太上道了。
那个可怜的特工脸上一片煞白,像是快要晕过去了。在最后一刻他豁出去般叫起来:“好吧,我跟你合作!”
“很好,”我朝他微笑起来,“如果你反悔,我会把这段录象寄到51区,你知道结果是什么。”
“累。”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咕哝道。
“当然,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何远飞双手插在裤兜里,交叉着长腿背靠墙壁,一脸笑意地望着我,似乎心情颇为愉快。
“不,是从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其实我更想用直接粗暴的办法,夺取金发特工的记忆或身体,但预兆本能强硬地阻止了我,它告诉我,用这种方式把卡维尔掌握住,会有更大的收获。
“那么……”何远飞停顿了一下——他很少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神色,这个男人一贯自信心爆棚——接着道:“你说的那些,关于情人以及生活状态的话,真实度有几分?说实话。”
虽然这个问题很无聊,但我要是拒绝回答的话,他准会不死心地纠缠我一整天。
“一分都没有。”我按要求实话实说,转身走出盥洗室。
他追上来,沉着脸拽住我:“你说谎!”
我无奈地叹口气,用指尖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好吧,就当我说谎好了,现在我想睡觉,能不能麻烦你带上门?明天我还有事情要办。”
“明天?”他皱了皱眉,“我希望你再等两天,我订的一批货就快到了。”
货?看他语焉不详的样子,大概不想太早告诉我,不过无所谓,我又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虽然他身手不差,在业余水准里算上等,但对方是势力庞大的政府组织,任何个人力量与之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实际上,他只要肯袖手旁观我就感谢宇宙了。事实证明,每次他一插手,事态都会朝我所不乐见的方向扭曲而去,比如那个失之交臂的空间跳跃装置,至今想起我仍遗憾万分。
而这一次,我预感得到的东西会远远超过预计……这一次绝不能再被他搅黄!
“等那批货到了,我跟你一起去。”他用该死的坚定语气对我说。
“你是老板,老板只要接收员工的工作成果就行了。”我试图说服他打消这个不祥的念头。
他冷声道:“得了吧,你从没当我是老板。”
“那就做些更符合老板身份的事,比如说,在后台坐着?”
他用一双夜色般纯黑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像要从我的表情里挖出点什么内幕来。片刻之后,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你想单独行动?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他利用身高优势,朝我压迫性地俯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精光,“跟我做 爱。不是那种冷淡被动、无所谓的接受,我要你主动地、热情地、享受其中地跟我做 爱。”
“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做每件事,都必须有明确目的,用宿主的身体□这种事,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毫无意义,我为什么要做。
“那你就别想背着我偷偷摸摸地打什么主意,我会寸步不离地盯着你。”他忽然放软了声线,用一种劝诱的口吻说:“我知道你对做 爱并不反感,只是觉得浪费时间。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花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换取十天半个月的自由,是不是很合算?”
三小时与十五天
三小时与十五天,从数据比对上来看,确实很合算。
我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发现唯一的难度在于“主动地、热情地、享受其中地”这部分附加条件——这些都是带主观色彩的词汇,也就是说,判定的标准不是我能做到什么程度,而是他怎样才满意。
要以对方的口味为标准吗……真麻烦。
“同性性行为的话,你偏向口/交还是肛/交?”我问。
何远飞整个愣住了。“……什么?”他无意识地接口。
“回答问题。”
很快从大脑短路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的脸上浮起古怪的笑意,手指从我的衣服下摆探进来,沿着后背的脊线来回摩挲,“两个都不错,可以复选吗。”
“体位呢,偏向哪种?”
他的眼睛几乎像白炽灯下的黑曜石一样折射出光来,用体温不断攀升的胸膛贴紧我,耳语声低沉而沙哑:“我偏向一种一种试过去……”
也就是说,搜索范围一点也没缩小。
我无声地叹口气,“明白了。我要先睡六个小时,劝你也去睡一觉补昨晚通宵的份。”
“没问题……”他搂着我的腰把我往床边带。我确定刚才那句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右手的骨骼还需要四个小时才能长好。”
“在床上你用不到它,我保证。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用缎带把它绑在床头栏杆上避免压到……哦,你不喜欢缎带?那么,皮带?我觉得那会有点勒。”
“以前我没发现你有性/虐的爱好。”我被他健实的身躯压得陷进床垫里去,有些呼吸困难。这是种很糟糕的情况,我指的不是胸闷气短,而是被压制、被主导、被……入侵的感觉。
是的,被入侵。从肉体以及精神上。
这个人类男人总是想方设法、锲而不舍地索取我的身体,但我很清楚,客观上说,这具苍白清瘦的身体不论对异性还是同性都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这个男人是藉此途径,想要入侵我的精神世界——按照人类热衷的说法,或许该叫“灵魂”。
我的“灵魂”。
可笑,这个虚无缥缈的字眼对我来说只是神经脉冲传递的本能反应,对他而言,却代表着冷静、淡漠、神秘、强大的异能,以及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自由。他就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针一样追求着我的“灵魂”,因为它的成色与他所有同类包括自身的完全不同。
他如此狂热与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入侵与同化我的“灵魂”,甚至炮制出大量名为“爱情”的病毒,以此为绳索,想要将我从不同的位面空间拉过来,与他紧紧捆在一起。却没有意识到,即使他的妄想成功,情感病毒把我的“灵魂”感染、变质、毁坏,这个披着“裴明昊”躯壳的生物确实会如他所愿地终生相伴,但这个生物,已经不再是“我”。
“我”将从宇宙中彻底消失。
而他,再也不会见到一直以来追求的“灵魂”的成色。
得到即失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这个男人就是不明白?与其事后懊悔,不如趁早放弃自己偏执的欲望。
但我知道,就算把这些都跟他说明白,他也不会就此放手。人类要是具有这种自控能力,早就进化成更高级的物种了。
好吧,我承认,我始终无法信任的,并不是这个叫何远飞的男人,而是人类本身。
“你又走神了!”
压在我身上的男人用手指捉住我的下颌,漆黑的瞳孔有些恼火地盯着我,语调中带着对某种情绪的极力克制与一丝挫败,“像正常人那样做个爱,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其实就技巧性而言,一点也不难。
我感觉到他身上膨胀勃/起的部位正蓄势待发地顶着我的小腹,同时开始回忆那些被他硬塞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的g/v画面……似乎处于受方的无需付出太多体力,只要发出酥麻入骨的呻吟、露出欲死欲仙的表情,以及把身体像杂技演员那样扭成各种柔韧性十足的造型就行了。
这些简单至极,我会比g/v里的所有小受们加起来还要出色,他想要怎么折腾我都能奉陪。我能控制体温、费洛蒙分泌与每一块肌肉的细微运动,让他从性/交中获得肉体所能承受的快感的极限,多少次都可以,直到他的感官无法负荷这种刺激为止。
当然,最多不会超过三个小时,这是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
我开始用未受伤的左手一颗一颗解开他胸前的衬衫扣子,看见何远飞脸上的恼怒忽然怔住,继而转换成一个出乎意外的神情,超过24小时没有休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危险地慢慢眯起,令我联想起某种攻击性十足的大型猫科动物。
湿热的手掌握住了我的胯/下,他用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明昊,你硬了。”
准确地说,是海绵体充血。我想要是照习惯这样回答他,八成会破坏目前的气氛和我刚刚营造出的皮肤发热、呼吸急促的效果,这时他需要的是一个更有情趣、充满性挑逗(或是挑衅)的回应:“三十分钟后,如果我还有力气干别的事,那时就轮到你被绑在床头了……”我凑近他耳边低语。
他背上的肌肉明显一颤,随即动作粗暴地撕开了我的衬衫,“想都别想!我会让你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如我设想的那样,这句话成功地挑起了控制狂的征服欲,尤其是在他知道我完全有能力说到做到的情况下。
他真把我的右手绑在床头栏杆上了,用的是自己的领带,在一次更换姿势时不小心压到它之后。何远飞发誓说听见骨裂的响声,我告诉他断骨愈合得差不多了,凭他刚才的力度根本不可能压裂。但这个男人再次发扬了独断专行的老板作风,以至于最后的半个多小时看起来简直就像s//m色/情专场。
总之,最后他满足得可以立刻去死。在他堕入沉睡前,我用手肘捣着他的腹部提醒道:“别忘了,十五天的单独行动,没有监视,没有追踪,没有电话,没有保镖。任何事不许插手,如果食言的话——”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到时采取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你身体的使用权就归我了。”
“没问题,”他挪动着找到一个舒服的侧卧姿势,把下巴搁在我的颈窝,迷迷糊糊、毫无防备地回答,“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想他还没明白过来我的意思,“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践诺了?”
“我可以不插手,但你要带上我订的那批货,过两天就到,你全得都带上,那样我会放心点……51区、‘delete’、克隆、裴越……妈的这世界就不能消停点……杜衡这混球,回来我非狠狠收拾他……”何远飞嘴里嘟囔着,手臂圈紧我的腰,呼吸很快变得缓慢低沉。
他瞬间就睡熟了。
我所剩无几的好奇心则被勾了起来:何远飞如此看重的那批货,究竟是什么?
我起身时,何远飞还睡得很沉。我并没打算叫醒他,穿好衣物走出别墅。
外面是个晴朗的早晨,这一觉足足睡了13个小时,我活动了几下宿主的身体,感觉浑身的骨节缝里都传出一股快要散架的酸麻感。现在我更加确定,不运动与运动过度,都是人类短命的原因之一。
我开走了车库里颜色最低调的一辆跑车,半个多小时后就飚驰到科维纳市西里尔路97号,莱恩*克鲁斯精神病院的红十字在艳阳下闪光。
轻车熟路地进入b区23号病房,昨天被我们释放的俘虏果然在这里。疲惫不堪的年轻特工正握着一只惨白枯细的手,脸色凝重地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棕发女人。看到我开门进来,他迅速把手抽回去放在后腰,摆出掏枪射击的警戒姿势。
我没理会他的条件反射,走到床尾静静看着虚弱至极的歌西卡。
年轻女人从青白枯槁的皮肤里透出死亡的气息,那个尚未成熟的寄生体光是在孕育阶段就会带给她无法忍受的疼痛,一旦出生,她的生命将成为第一个祭品。
尽管如此,这个人类女人仍然称它为“我的孩子”,为孕育它而耗尽心力,为失去它而痛不欲生。
说实话,我无法理解这种来自血缘传承的感情,就算是为了种族繁衍,这种凌驾于生存本能之上的感情也浓烈得过了头。这令我想起何远飞所谓的“爱情”,同样偏执和愚蠢到不可理喻。
“她撑不过三天,”我对卡维尔说,“或许就是今天。”
卡维尔脸色铁青,表情如石雕般坚硬。他并没有失态,只是从眼神深处涌出一种颓然而尖锐的痛苦,这种痛苦因为我的冷漠反应而显得更加绝望。
“救她,让她活下来……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她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她比任何人都善良和坚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他将脸埋进手掌,从指缝里发出颤抖的喉音,“救救她,求你……求你了!”
我对这两人的过往没兴趣,但我会救歌西卡。与卡维尔的哀求无关,我只是想要她继续生存——这个偏执的、愚蠢的、跟何远飞一样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的人类,我想要延续她的生命。
从病床边的药品车里翻出一支一次性注射器,我把针头深深刺进太阳穴,艰难地抽出一点儿液体。针头拔出时我有点站立不稳,不得不扶了一把床尾的栏杆。
“……那是什么?”卡维尔望着针管里少得可怜的几滴液体——它似乎是淡蓝色,又似乎是水银色,对着光线仔细看去,又仿佛全然透明到根本不存在。
我没搭理他,上前抬起歌西卡细瘦的胳膊,拍了拍皮下浮凸起来的青紫血管。
卡维尔一把攥住我拿针筒的手腕,半是恳求半是威胁地叫道:“你得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钳制,努力克制着本体的不适——对人类而言,大概像连续发了几天高烧后的虚脱,宿主的大脑仿佛在颅骨内盘旋,一股深入骨髓的乏力感几乎让我想要立刻进入深度休眠。
卡维尔仍固执地抓着我,那眼神好像我准备给这个快死的女人下毒,或者更糟,把她感染成某种形态恐怖的外星怪物。“拜托,在你动手前,告诉我那是什么?”他绝望得像要哭出来。
我无声地叹口气,尽量言简意赅地解释:“是来自我本体的原液,一种非常活跃的生长因子,我们用它来重组自身基因链,以及修复宿主机体损伤。它具有高传输性和亲和度,不会改变人类dna中的遗传信息,所以用不着担心你的女友会变成异形或铁血战士。”
卡维尔看了看昏迷中的歌西卡,又看了看针管中的不明物质,慢慢松了手,咬牙问:“我能相信你吗,寄生者?”
“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
“……好吧,动手吧。”他吃力地说道,使劲揪了一把湿漉漉的金发,听天由命地栽进椅子里。
注射后不到五分钟,监护仪屏幕上原本微弱单调的线条骤然紊乱,血压、心率、血氧等参数毫无规律地疯狂跳跃,机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一群医生护士如临大敌地涌进来,将我们撵出了病房。
年轻特工惊疑不定地抓着门框还想再挤进去,我扯着他的衣领拖进走廊尽头的清洁室,把他推倒在靠墙的木架子上,“冷静点,医生能搞定,你想进去帮倒忙吗?”
一堆洗涤剂、刷子、塑料水桶吭里哐啷地掉下来,他被砸得清醒了些,扶着木架起身,绿眼睛紧盯着我,又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酷表情,“如果这是个阴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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