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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寄生ⅠⅡ|作者:琪淇怪乖|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6:39:09|下载:寄生ⅠⅡTXT下载
  像一扇牢不可破的大门紧紧把守记忆的仓库。

  我有点失望。本来我不想对他的大脑造成额外伤害,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这么做了。我增加了输入的神经脉冲强度,那扇大门就像汹涌的洪水大潮冲击下的砖墙,顷刻间分崩离析,他的神经线在根根断裂、神经细胞成千上万地死亡,我乘机大举入侵,全面占领他的记忆信息库。

  ……不要伤害他……

  如同空中划过尖锐的弹道,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我的大脑中响起。

  我警觉这并非来自我的意识,这是哪里来的?但我没时间管它了,我正在飞速浏览着那个杀手的记忆信息,就像暗室中的幻灯片,以每秒几亿帧的播放速度不停地一闪而过。在他隐藏得最深的那个部分,有些记忆信息如珍珠一般泛着微光,我想找的信息会在那里吗,我把意识的触角探了进去……

  一道眩目的白光骤然膨胀开来,爆炸后的冲击波席卷了我的大脑,无数记忆碎片落在我的神经上,像在我的大脑中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些是什么东西?

  凌乱、支离破碎,但是却闪闪发光……我的大脑像在播放一部乱七八糟的电影,镜头不停地摇晃着……我被邻居家的野小子打得满身是伤缩在角落,他在替我擦药包扎伤口……我受罚在卧室关禁闭,他偷偷打开门缝塞进几块巧克力……我遭到同学的奚落和辱骂后抱着他号啕大哭……我被人怂恿着从高高的栏杆上跳下来,他知道后摔了我一个耳光……我第一次勃起时慌乱无措,在他的帮助下知道以后该怎样解决性冲动……他在最后一次告别时拥抱着我说,阿昊,你要好好活着,你是我在这世界上的唯一希望……记忆画面无休止地闪回,主角都是我和他……

  我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这场数秒钟的精神波动碰撞中,我的本体意识被宿主意识重叠了……

  我就是裴明昊!

  可是这怎么可能!宿主的意识早已死亡,思维早已消失,这个身体的大脑里每一个细胞的物质构成我都一清二楚,这些该死的记忆和感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是人类,却在这一秒钟被迫体验着人类所有的感情。

  是的,那些像海潮般冲刷着我的神经的,是人类的感情!喜悦、悲伤、失落、寂寞、依赖、渴望……无数微妙而复杂的感情像分子式一样铺展开来,它们的成分根本不需要分析和制造,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一种绝对存在,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如何使用它们,根本不需要思考……它们互相交织互相融合,却又像金字塔一般层层堆叠,而处在最顶端位置的,就是我曾经在何远飞的话语中感受到的、复杂至极的感情,它能量的强大,远远超过了任何一种神经电流,就是因为它,我才在这个杀手的大脑中栽了个大跟头。这种感情,人类称之为“爱”……

  我把本体的意识从对方的大脑中迅速撤离出来,所有的记忆碎片像幻觉一样消失了。我还是我,宿主的身体依旧任由我随意操纵。刚才那场梦境般的感觉,仿佛是“裴明昊”残留在大脑最深处的某种感情的最后一次爆发。

  或许那就是人类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在对我实施了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报复之后,“裴明昊”终于彻底宣告死亡。

  我以为摄入了乙醚而意识错乱的那次已经是最糟糕的经历了,没想到这次与人类意识的重叠,才是我遭受到的最具毁灭性的打击。

  “……阿昊?!”那个杀手的意识清醒了,他无法置信地盯着我,似乎在寻找我与他记忆中那个幼小身影的重叠部分。然后他的眼神猝然发亮,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了手腕上的桎梏,狠狠抱住了我。

  “阿昊真的是你!”

  我不是裴明昊,但我知道他是谁,甚至经历了他与裴明昊之间的所有记忆与感情。

  他是裴明昊那个浪迹国外多年、音信全无的哥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裴越。

  “哥……”

  我听见自己替裴明昊发出的呼唤。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发誓在这次的事件结束之后,立刻抛弃这个该死的宿主的身体,并且连续进行两到三次自体分裂,把现在这个受到严重污染的“我”彻底销毁。

  此后哪怕寄生在一条蚯蚓身上,我也绝不再找人类当宿主!

  第十一章

  我换上干爽的衣服,随便擦了擦头发。裴越正靠在床头安静地抽烟。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五官轮廓深刻硬朗,神情冷峻,但是看着裴明昊的时候,眼神却很温柔。如果裴明昊还活着,以他那种软弱单纯的个性,恐怕很难接受他哥哥成了一名职业杀手的事实。裴越一直都没有与家里联系,大概也是因为担心弟弟受到牵连。

  对于我来说,他是杀手还是牧师都无关紧要。在“捕猎者”里遇到裴越确实令我始料未及,不过应该不会对我的计划产生不利影响。

  我在床沿坐下来,盘算着该如何问他。

  “我的老板,巴塞尔?考根。”他在指尖碾碎了烟蒂,忽然开口,“美国运输业大鳄,表面从事跨国海运,实际上是个军火走私贩,近几年来对各国的军事与航天航空方面的高科技产品尤为感兴趣。两个多月前,他从中国大陆的一个固体物理研究所里弄到了这个东西。”他瞥了一眼我手臂上泛着冰蓝色冷光的银白圆管。

  “他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乘机截断他的话,追问道。

  “不知道。验货时我也在场,听那些研究员说,以地球上任何已知元素做比对后,无法鉴定出这东西的成分,只能凭外观猜测是一种高密度复合金属。考根先生很感兴趣,说是要带回美国做进一步研究。”

  “那它的另一半部分呢?里面的……芯的部分?”我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他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你知道?”

  “只是直觉而已。”

  “……另一半是个金属圆柱,已经被带回去了。原本完全相套合,还以为是连成一体的,想不到会在运送过程中突然脱落。”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我知道接下来应该是经历了一系列的意外与巧合,才流落到何远飞的货里。毕竟是吃一碗饭的同行,很多运输渠道和中间人是相通的,串货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几率很低。

  我已经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

  “你跳槽吧。”

  他有点惊讶地看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我能听见那个无声的问号。

  “这东西我不打算交给任何人。”我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冰冷,“任务没有完成的话,恐怕你就算回去也不好过吧,所以还是炒老板的鱿鱼好了。厌倦刀锋生涯的话就隐姓埋名,如果不想转行就去找何远飞,就说是我介绍的。”

  如果是以前的我,只会跟他说四个字:“别妨碍我。”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人类的同情心开始泛滥起来了?记得我曾经很讨厌这个种族的。当然,现在也远远谈不上喜欢,只是厌恶感或许没有那么强了。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你呢?”

  “我要去巴塞尔?考根那里拿另外一半。”顺便帮他洗洗脑。如果他识相的话,只要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就行,否则我会让他的后半生在精神病院里度过。

  裴越用一种深思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他熟悉的陌生人,“阿昊,你变了很多……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本来就是两“人”。我微笑道:“人总是会变的。记得你以前的愿望是当个刑警,不是吗。”

  他也微笑了,只是笑容中泛着些苦味。“我帮你。”他坚定地说。

  或许有个熟悉内部情况的人帮忙,里应外合也不错,只要稍微修改一下行动计划。

  “你确定?”

  “确定。”

  入夜的海风吹拂在我脸上,铁灰色的海浪汹涌着拍打海岸长堤,在阴霾的天空下发出阵阵哗响。一条十米宽的人工堤延伸向波涛中苍茫的小岛,岛上矗立着一座宏伟的、拜占庭风格的城堡。

  “只有一条通道。”我微微皱了眉,“如果涨潮的话,这条堤会被海水淹没吧。为什么不修高一点?”

  裴越在身上装置好强光弹、催泪瓦斯与小型炸弹遥控器,仔细检查着每一把枪的弹匣,头也不抬地说:“涨潮时刚好漫到表面,还是可以通行的。我的老板管这叫海中漫步,认为这样比较有情调。”

  情调?那是什么玩意儿?我看了看那条在海浪中显得岌岌可危的狭窄通道,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人类的想法有时真是匪夷所思。

  裴越递过来一把黑色手枪,“德国瓦尔特p99,会用吗?”

  “没问题。”我感受着握把的流畅弧度,淡淡地说。

  根据裴越提供的情报,未转手的货一般存放在地下保险库中,但那里防盗设施极其严密,设有多重守卫和陷阱,要想直接闯进去相当困难。我们的行动计划是,先由他将圆管交给巴塞尔?考根,考根一定会把它拿去保险库与另一半部分进行套合比对,那时他再出其不意地将两部分一起夺回来。这对裴越来说可能有些冒险,考根身旁一般有三个24小时贴身保镖,但我一收到他的信号就会马上进入保险库清除剩下的守卫,以最快的速度接应他出来。我相信以他的身手,即使同时对付三个“捕猎者”,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走吧。”我打开他那辆汤加绿的陆虎rangerover揽胜越野车的后箱盖,把最后一排的座椅折叠起来,准备藏身其中。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我回头,看见他轮廓分明的脸,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我。如果我是一艘行驶在海面的帆船,大概会被他目光的旋涡吸卷进去。

  “一定要去吗?”他低沉地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看他。

  “……要小心。”

  “嗯。”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他紧紧抱了我一下,很快放开了,拉开驾驶室的门。我钻进行李箱,把后箱盖扣下来。一片晦暗中听见4。2升v8引擎启动的声音,车轮摩擦着地面飞驰而去。

  裴越顺利通过了岛上的重重关卡,把车停在离地下保险库入口不远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我纹丝不动地蜷在后备箱,辨认着从微型通讯器里传来的各种声音。

  稳健的脚步声、电子仪器的提示音、开门声、嘈杂模糊的说话声……忽然,较一般男子声线更为尖细些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无线电波,带着一种舞台剧演员似的夸张语调:“越,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回来,真是令人高兴。”

  “东西我带回来了,老板。”裴越的声音如同速度均匀的打字机,平直无波。

  “干得不错。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掉那家伙的?他可是个危险角色,毁了我两名好手下,为此我还心痛了不少日子。——你不会让他死得太轻松吧?”

  “我只在他脑袋上直接穿个洞。”

  “呵呵,跟那种家伙纠缠得越久就越危险是不是?最好还是速战速决。”

  “是。”

  “越,你很聪明。要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多谢老板。”

  “那么,打开箱子,把你的战利品亲手交给我吧。”

  看来巴塞尔?考根是个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的家伙,哪怕面对的是他的心腹。或许他的多疑与何远飞的狡猾一样,正是他们在风口浪尖上生存至今的原因之一。

  轻微的喀哒声,箱子被打开了。

  “唔……每一次看都觉得非常迷人,多么具有残缺美的艺术品,就像米洛斯的阿芙罗狄德断裂的双臂,不是吗……越,你去保险库把另一半拿来怎么样?”

  “是。”

  “——等一下。”裴越的脚步声刚响起就被打断了。

  “我差点忘了,另一半已经不在保险库里了。因为z先生又打电话来催,我就先把它搬上了飞机……越?裴,你在想什么呢,后背有点僵硬啊。”

  “没什么,老板。”

  “那就拿好箱子,跟上来。这次我想带你一起去。”

  我猛地打开后备箱,按裴越给我的地图标示,朝小岛上的停机场拔足狂奔。那里离保险库入口足足有大半个岛的距离,隔着数十栋建筑物,沿路来往穿梭着数不清的守卫与白炽探照灯,但愿我能赶在飞机起飞前到达。

  一架灰蓝色的ch…47d型军用直升机即将悬空,前后两个巨大的螺旋桨高速飞转,掀起的阵阵狂风吹动我的衣服猎猎作响。我奋不顾身地飞扑过去,凌空跃起,指尖扣住了黑色机轮上的轮轴。直升机逐渐远离地面,强大的气流刮得我睁不开眼睛,险些摔落下去,忙翻身抓紧机腹上的铁架,双脚蹬上机轮往舱门攀爬。

  “……打开舱门……”我朝耳朵上的微型通讯器叫喊,声音还未出口就被强健的暴风吞噬了。

  手臂上的肌肉开始酸痛发麻,裴明昊的身体绝对无法胜任什么体操运动员或是海军陆战队之类的,我可不想从舱门边被暴风吹到机尾,然后在钢制叶轮上铰得连内脏的碎块都找不到。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将一束神经电流混合在无线电波中发射至裴越的通讯器,希望在何远飞身上产生的奇迹还能出现第二次。虽然奇迹出现第二次就不能称之为奇迹,虽然精神感应的几率在人类中低于十亿五千万份之一,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可以让我抱有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吧……

  舱门猛然打开了,强气流呼啸着扑进机舱内,机身的晃动中一只手攥紧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圈住我的腰,一下子把我拽了进去。

  舱门“砰”的一声关闭,我的手还来不及从裴越身上松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的太阳穴。

  “欢迎光临夜鹰号,亲爱的不速之客。”那个夸张如舞台剧表演的声音说道。

  我的怒火在大脑皮质的每一个神经细胞上燃烧起来。

  我痛恨被人用枪顶着脑袋,尤其是在飞机上。这让我想起了上回的恶劣经历,那是我第一次在人类有限的智商上马失前蹄。同样的错误,我怎么可能犯上两次?巴塞尔?考根,这个蹩脚三流演员死定了!

  第十二章

  裴越在那一瞬间箍住了我的胳膊,把它们以一种看上去极端痛苦的姿势拧到背后,其实我几乎没有什么疼痛感。对于怎样将最轻的伤害用最狠辣的方式表现出来,他是专家。而且他确实很聪明。

  面前的肥皂剧男主角正用一副获得了本年度奥斯卡奖提名的神情看我,翘腿坐着,两手在胸前十指交叉。巴塞尔?考根,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值壮年的成功商人,白色的西装领口内露出略嫌花哨的衬衫,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保养得体的贵族式脸庞不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带着十二分的充足分量。只有在那双深绿色的眼睛深处偶尔的浮动里,才能找到一种扭曲森冷、怀疑一切的阴翳。

  “嗬,真是意想不到的访客,”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眼神就像在满室的珍贵文物收藏中忽然发现了一个赝品,然后别过脸对裴越语调欢快地说:“亲爱的越,你在他脑袋上穿的那个洞呢,愈合了吗?”

  裴越抓着我手腕的指头紧了紧。我几乎能听见在他冷硬如石的躯壳内,大脑高速运转所发出的声音。我不禁有点同情他了,天天面对像考根这样的人类,不死也得疯,原来他的高密度神经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没发现他使用了替身是我的错,老板。”

  精彩的回答。但他那笑得如同保险推销员的老板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

  “那可真是太粗心大意了,越。身为‘捕猎者’却犯了这种低级错误,我本来应该狠狠惩罚你的。——但我又是这样的喜欢你,怎么办呢……这样吧,用你那把最宝贝的‘巨蟒’在这个假死者的身上咬出美妙的图案吧,我要看着他的血连同生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流出来,就像那些颜色浓烈的中国锦缎上的花团一样,你看,很富有浪漫主义气息不是吗?”

  裴越面无表情,甚至连唇角的细纹都没有一丝牵动的痕迹,他用拇指利落地拨下保险栓,将左轮手枪的枪口对准了我的胸口。

  隔着衣物,似乎有许多非常复杂的情绪从9毫米口径的枪口丝丝脉脉渗进我的皮肤,愤怒、沉郁、痛苦以及憎恨……它们在手枪的另一端不断翻滚,犹如黑色的岩浆沸腾着泡泡……它们深沉而灼热,以至于我忽然有些担心容纳它们的那具看似坚硬的躯体,会不会骤然间由内向外爆裂开来。一种纯黑色的、仿佛白矮星爆炸般想要冲破一切空间束缚的强烈情感,就在这个拿枪指着我的人类男人身体内部激烈而压抑地喷发着,与何远飞眼睛里的纯黑色何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各自闪耀着令人绚目的美丽光芒……

  “砰”的一声巨响!突兀的枪声在封闭的空间中发出嗡嗡的回音。我的那些念头运转的时间只是他从瞄准到扣动扳机间的几毫秒。

  子弹滚烫的轨道镝割过空气,消失在眉心的黑洞里,随即淌下来的血流像把那张脸分成了两半。帷幕落下,对面那个男人的生命在他所喜欢的舞台上终结,临死前连震惊的时间都没有,真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死亡。无论信不信任的结果都是背叛,无论如何怀疑与防备结局都是死亡,这就是所谓的人类的悲哀之处吗?我忍不住想露出嘲讽的笑。

  但我没空冷笑。刹时间扣住那个枪口顶在我太阳穴上的“捕猎者”的脉搏,超强度的生物电流使他的神经脉冲暂时中断,我将他持枪的手往内一折,替他扣动了扳机。大量鲜血立即从他的腹部涌出,我想他的肝脏与脾脏已经报废了。

  还来不及抽回手,复仇的火焰朝我喷射过来,裴越猛扑过来,抱着我一阵翻滚,子弹在金属壁垒上溅点火花。活着的“捕猎者”还有六个,一场机械与肉体的混战在几千英尺的高空中展开。其实也谈不上对死去的老板有多么忠诚,这些人的血液已经被子弹出膛与生命断裂的声音彻底点燃了,如同来自某种深渊的呼唤声在耳边不断催促着,享受血腥与杀戮的颤栗般的快感,这种快感让人类疯狂。我身边这个男人的血液大概也被点燃了,他老练而冷峭地瞄准、开枪,无论躲避还是进攻都没有半分张望与犹豫,像一台急速运转、计算精准的机器。他的棕褐的眼睛里沉淀着化不开的暗红血色,满溢出强悍的野性与杀气。那是属于野兽的眼睛。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人类就是野兽。他们是进化退化还是基因突变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只在乎那个银白色的金属箱子。它就放在考根歪斜的尸体的脚边,散发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泽,属于我的东西。我利用瓦尔特p99完美的快速射击功能在前方织起一道防护网,然后翻身朝箱子一步步靠近。

  陡然的失重状态中我感觉直升机正在迅速下降,驾驶室里的机师不可能不察觉机舱中的混乱,除非他是聋子。箱子在地板倾斜的角度下缓缓滑动,只差一点了,拜托……让我抓住它!

  整架直升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像临死前痛苦的抽搐与颤抖,我想是大概是某颗流弹恰巧钻进了燃气涡轮引擎或是什么鬼地方,它即将像一只中枪的大鸟从高空直直坠落下来,砸在海面上爆出升腾怒吼的死亡焰火。我可不想宿主的身体也一起当了它的陪葬品。

  催泪瓦斯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呛鼻的白雾顿时弥漫了整个机舱。裴越重重地拉开舱门,呼啸的罡风下是一片蔚蓝无际的海面,离我们七八百米的距离——这距离还在飞速缩短中。

  “抱紧我!”他在我耳边大声说,胳膊紧箍住我的腰,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气流尖利地冲撞过身体,降落伞立即在头顶打开。但是由于超额载重、离海面高度不足,而且风速太大,几乎不可能安全着落。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顶多入水时造成双腿骨折什么的,我可以很容易地修复它们。可是裴越的身体很有可能会在这场坠落中严重损伤,因为无法得到及时治疗而彻底死亡。人类的生命总是这么脆弱,这个想法掠过的瞬间,我感到一种莫明的失落。

  我试图挣脱他,使他减缓下降速度,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但他的生存几率可以大大提高。可是圈在我身上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牢固地锁住了我。

  他对上我的双眼里充满了深深的痛苦。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那种黑色岩浆似的强烈情感的来源,他无法原谅自己将枪口对准了亲生弟弟时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在憎恨着逼迫他的那个人的同时,也憎恨着自己,同时憎恨着将自己一步步拉进深渊的、某种强大而不知名的力量。而当他发现这种力量不仅仅来自于外界,更来自于自己隐藏着的黑暗面时,更努力的挣扎只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多可笑!裴明昊死的时候想活下来,而他的哥哥裴越活着却是为了寻找自我毁灭的途径,所以他成了“捕猎者”,并且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在哪一天终结。

  无论如何,这都与我无关。可是愤怒与悲哀的心情却不肯轻易放过我,人类的感情就像传染病毒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而后大面积无规律地爆发,不论如何一次次杀灭,依旧一次次变异出新的类型,顽强且不厌其烦。

  我冷冷看着这个一相情愿做我的缓冲垫的家伙,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我在空中自由飞翔,划出清晰而肆意的轨迹,落进碧蓝海水的怀抱中。不远处,直升机终于在低空爆炸,如同白夜盛放着的黑色礼花。

  我在冰冷海水中漂浮,这感觉很好,没有任何阻力与拖累,就像一只随波摇曳的水母般轻盈和自在。我甚至想就这么一直躺着,随便洋流把我带到地球的哪片陆地上,反正那没有丝毫区别。我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清净,但它总是很快就会因为某些自以为是的打扰而消失无踪。——那些打扰往往是来自于人类。

  水波中传来大型轮船螺旋桨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快艇马达的轰鸣声,一双手抓住了飘荡在水面上的我,揽着我的肩膀拖上船去。

  “明昊!明昊——!”熟悉的声音狂乱地呼喊,让人很难充耳不闻。他惊惶地摇晃我的身体,拍着我的脸,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像那些白烂言情剧中可笑的煽情片段。

  “安静!”我不耐烦地睁开双眼,看见何远飞略显憔悴的脸,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惊喜与愤怒交织的烈焰,“别妨碍我睡觉,我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行!你好好睡!”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的大老远找来是特地为你铺床的!”

  我懒得回应无聊的玩笑,指了指百码之外漂浮着的橙色降落伞,“拜托你件事,去救他。”停顿了一下,“——假如他还活着的话。”

  第十三章

  醒来的瞬间眼前竟然掠过一片耀眼的空白。我不太舒服地眨了眨眼,看清楚天花板上吊灯的形状。可能是因为一口气睡得太久的缘故,宿主的大脑在轻微地涨痛着,我缓缓吐了口气,感觉思维清醒多了,慢慢坐起身。

  身上套着全棉睡衣,从头到脚清理得干净清爽,只是脖颈与胸腹的皮肤上残留着斑斑点点的淤血,虽然并不严重,但形状与颜色都眼熟得可疑,这大概又是何远飞的杰作。我怀疑他有点施虐心理和破坏倾向,尤其是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精神状态不是太……稳定,不过在我看来大多数人类都是这样。

  房门被轻轻推开,那个疑似病患两眼发亮地走进来,一连串的问句接连冒出,“你醒了!你整整睡了18个小时,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吃东西吗?还是先喝点水?”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先回答哪个问题,老板?或许你可以先编个号。”

  他一怔,摇摇头后倒了杯水递过来,“你还是那个老样子,冷漠孤僻,牙尖嘴利,活像颗成了精的墨西哥仙人掌。”

  “仙人掌也没对谁发出靠近的邀请,”我喝着水,咕哝道,“可它们不会老是被弄得青一块紫一块。”

  施虐狂先生忽然单膝支在床沿,一手撑着我脑后的床架,带着压迫意味朝我俯下身,另一只手抽走玻璃杯,黑眼睛危险地眯起,眼里闪着某种蠢蠢欲动的幽光。“听你这话像是在抱怨啊!当初是哪个王八蛋答应我半小时内回来,然后不告而别音讯全无的?买包糖他妈的给我买到美国的另一头去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逮住考根那条老狐狸的尾巴,千里迢迢赶来救你的?要不是我听见直升机爆炸的声音,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漂在海里当水母?!那个鬼东西就有这么重要,值得你连命也搭上?!”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的东西呢?那个箱子!”

  他冷哼了一声,“放心,我还没把它丢到海里去,虽然我非常想。发现你的时候,你就一直死死攥着箱子提手,掰都掰不开,最后不得不打了肌肉松弛剂才弄出来。除了10亿美金之外,我还没见你对什么东西这么执着过!”

  只要能把那个东西夺回来,别说水母了,寄生在草履虫身上我都愿意。我松开手,他的手掌却顺势摸上我的脸,“……明昊,别又露出这种眼神……看着我!看着我!我在你面前!我!何远飞!不是什么别的无关紧要的人,更不是可以让你目光随意穿透的玻璃!不许对我视而不见……你那该死的发育过度的大脑究竟在想什么?!”他低沉的声线些微颤抖,发出类似抽气不顺的声音,“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就在面前,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很凉,但是干净柔软,”擦过嘴唇,“尖刻又骄傲的弧度,总是吐出伤人的话,但是沾上水湿漉漉的样子很性感……”

  性感?居然把这种形容发情期人类的词用在我身上!我确定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有严重缺陷。感谢宇宙他没接着说魅惑迷人之类更恶心的话,不然我哪怕空着胃也想吐点什么出来。

  他一点一点凑近,染上了浓浓情欲色彩的乌黑瞳孔近在咫尺,急促粗重的气息吹拂在我脸上,“……我想跟你做……现在……”

  做啥?

  “让我抱你……放松点,别这么僵硬……”他的手从我睡衣下摆伸进去,沿着脊柱往上抚摩,带来粗糙炽热的触感,“别紧张,把身体交给我,我会让你很舒服……”

  “我拒绝!”我按住他的胳膊,生硬地说,“发情的话就去找你的同类,异性同性随便你,但是别想打我身体的主意!”开什么玩笑,我好容易才弄到一副灵活好用的身体,才不会交给任何人!

  他的另一只手摸进被单,扣住我的脚踝往下一拽。身体陡然滑落,后脑勺在松软的枕头上弹了几下,火热的人类身体侵略性地压上来。

  “拒绝无效!”他的手在我身体各处摸索,逐渐移到我的双腿之间,指尖勾勒着隆起的弧线,隔着单薄的布料揉搓按压,然后将整个手掌包裹上去,“……就算你说什么意识错乱也好,那时候你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每一寸肌肤的颜色、每一声压抑的喘息,甚至连这里无助颤动的样子,我都记得很清楚……”

  真是不好意思,我半点印象也没有。难道他还指望我对他的挑逗有什么反应吗?这想法真是太蠢了!现在这副人类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我的意识控制之下,包括那三条没节操的海绵体。

  “你就这么想要我的身体吗?”

  他的脸埋在我被扯开的衣襟里,吮咬我的锁骨,手上稍微用力地捏了一下:“……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我的脸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冷笑着。“非要坚持也可以,用你的身体来交换吧。”说起来,我觊觎他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今天有绝佳机会摆在我面前,干吗不抓住呢?

  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嘴唇叠上我的,开始扯身上衬衫的扣子,“没问题,你想怎么用都行……”

  “不用那么麻烦。”我轻声说,同时手指爬上他的后颈,按在第一节脊椎处。

  自我意识存在的情况下被寄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那种人类无法忍受的撕裂般的剧痛会让他们做出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所以我往往寻找的是意识即将消失的宿主。不过看起来他应该不会在乎。

  我会尽量缩短寄生转移的时间,替你减轻痛苦的,何远飞。

  一根蚕丝般洁白细长的触角从我的指尖探出头来,在他的后颈上蠕动着。那是我进行寄生时使用的体外交接器,它会像最坚韧的钻探,将我的本体和意识送入寄主的身体……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触角缩回去。何远飞的动作僵硬在那里,床头柜的实木表面上,一个黝黑的弹坑正消散着丝屡轻烟。弹道擦着他的头发过去,我几乎能闻到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两秒钟后他不知从哪摸出把p226西格手枪,一翻身指向敞开的门口。

  与之争锋相对的是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那是裴越最心爱的“巨蟒”。它冷森森的枪口正对着何远飞的眉心,嘶嘶地吐着信子,除了它的主人,谁也不知道下一颗子弹会在什么时候出膛。持枪者虽然头部和腿脚都缠着绷带,却丝毫不影响稳如盘盘的手势与凌厉逼人的杀气。

  “离开他。”裴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那里是一片沉静的沼泽,却隐藏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残酷。

  何远飞漆黑如墨的双瞳从准星缺口中冷冷盯着他。毫无疑问,裴越那职业杀手所特有的无视一切生命的杀戮气息正全面压迫着他的神经,但他依旧不动声色。这个男人自骨子里渗透出一种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掌控全局的强烈愿望,这使得他即使面对气势比他更强的对手,也不会落于下风。

  “我不喜欢有人用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他嘲弄地冷笑道,“在我的船上,居然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而这个人还是我刚从海里救上来的!原来现在流行的是这种报恩方式。”

  他很熟悉也很会利用人性的弱点,如果对手不是裴越,现在可能已经在哪怕只是最轻微的内心不安中气势动摇了。

  “我没要你救。”杀手丝毫不为所动地说。

  “因此你就可以随意打扰我和我情人的约会?”

  “约会,”杀手的眼里掠过危险至极的寒芒,“还是强暴?”

  何远飞扯着嘴角笑起来,他的左手故作亲密地环着我的腰,“这个问题,你可以问问我可爱的宝贝儿。”

  ……已经到我忍受的极限了!这两家伙的荒诞剧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出去。”我淡淡地说。在没有得到预想中回应的三秒钟后,我的手指搭上了何远飞的脉搏,“既然你记性那么好,那种感觉应该还记得吧?”

  何远飞火燎一般抽回手,愠怒与挫败的情绪在他的胸膛上起伏,而后浮上他的脸,“你——”

  “我再说一遍,出去,——你们两个。”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我知道该怎样使最轻柔的声音具有最强大的震慑力。其实我和我的同类们可以连声音都不用发出来就达到这样的效果,人类的神经不够敏感,却足够纤细。

  两把枪犹豫了一下后,终于回到它们主人的身上。我希望他们走的时候能轻一点关门。

  金属箱子就在窗边的桌底下静躺着,我看见它,忽然想起一件细小的事,它令我心里咯噔一响。

  “等一下——”

  散发着相互排斥气息的两个人同时回头,我望向裴越,“你能不能留下来一会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房间的门猛地甩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我换衣服的空档,裴越倚在床架上,开始安静地抽烟。我走到桌旁,开启箱子,“环”和“芯”正完美地契合在一起,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冰蓝色冷光。

  “你把它交给考根的时候,我在通讯器里听到他说,‘z先生又打电话来催’,你知道是谁吗?”

  裴越深吸一口烟雾,吐出来,“是买家。但又不是一般的买家。考根好像很忌惮他,我曾怀疑就连去中国大陆买这东西都是他的指令。”

  “指令?”我微微惊讶地挑眉,考根看上去不像愿意屈居人下的那种人,“他是他的老板吗?”

  “应该不是。倒像是受他利诱与胁迫。”

  “利诱与……胁迫,”我在唇齿间咀嚼着后面那个词,“我得好好想想。谢谢你,裴越。”

  他身体一僵。

  “你叫我什么?”

  我警觉自己犯了个漫不经心的错误。

  “对不起,哥。我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足以和你并驾齐驱的程度了。”我笑着,像一个渴望追逐哥哥脚步的任性弟弟,“以后我可以叫你越吗?”

  我实在很不习惯使用人类对于亲属的称呼。我和我的同类总是独居,我们每个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一”。

  他静静看我,读不出眼神里的情绪。然后他丢了烟,走过来拥抱我。从小他就不喜欢与人亲近,除了裴明昊以外。

  “……无论怎样,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弟弟。”

  “是啊。”我微笑。

  我并不担心裴越因此产生什么怀疑。对于人类来说,我的真实身份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这大大超越了他们正常逻辑思维的范畴。即使他感觉裴明昊的性格改变了许多也没关系,反正人一向是善变的。而且我敢打赌,在没有得到百分之百的证实之前,他绝对不会对自己最重要的弟弟问出关键的那一句:“你是谁?”

  第十四章

  如果不算上何远飞每天的性骚扰,船上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那天的谋杀未遂事件也没有再度发生或升级。裴越的伤势正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恢复中,——本来也只是轻度脑震荡和胫骨骨裂而已,对他而言这种伤根本微不足道。当然,“一分钟也不想待在那家伙的船上”这种精神疗法可能也起到了一定的疗效。三周后他悄然离开,留下一张纸条,还有变态医生实验室里的满墙弹痕。——杜衡居然还四肢完好地活着,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给我的纸条上言简意赅地写着:“我去办点事。”

  何远飞看上去很是松了口气。跟充满敌意、指不准什么时候在他脑袋上穿个洞的顶级职业杀手朝夕相处,他的精神压力相当大。

  我在房间里摆弄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段时间我在玩一种叫炒汇和炒股的函数游戏,在每隔一个波段的变化曲线中截取最高点和最低点,然后投入资金就会成倍上翻,就像变相的赌博。当我心情愉快地在网上办银行转帐手续时,何远飞饶有兴趣地凑过来问:“赚了多少钱?”

  “零头不算大概有3亿吧。”

  “想改行当股神吗,”他小小地取笑着,“看来世界首富很快就要改姓裴了。”

  “我对无限累积金钱没兴趣,老板。”我合上电脑,顺便把他凑得太近的脸推远一点,“只有蜣螂才喜欢把粪球越滚越大,只要它们能看到的,不管需要不需要,统统搬回自己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