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魁洪。”从外面冲进了两个穿警服的年轻小伙子。伍魁洪闪了闪身,问:“做甚么?”警察一左一右夹住他,咔地往他手上拍了铐子。李梦红煞白了脸,厉声道:“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怎么乱抓人呢?”其中一个警察说:“我们是林业公安的。我们奉命拘捕他。”伍魁洪大吼:“他妈的,放开我。放开我。我又没有犯法。”警察高高地抬起脚往了屁股上踹一脚。“你给我放老实点,不然的话,你绝对没有好下场。”警察厉声说着,揪了他就轰轰地往外推。“快走。听到没有?”
李梦红追出去,说:“你们肯定是搞错了。”警察将伍魁洪推进囚车里,很快就开车跑。她站在那里傻傻地看已经去远了的囚车。随后,她的脚往下弯,身子斜斜地幌几幌,卟咚地摔倒在地上。“李老板,李老板。”站长出来将她拖到办公室里,扶她在长椅上坐下。“伍哥,是我害了你呀……”她慢慢睁开眼来,话还没出口,泪水先滚滚地冲下来。
“李老板,这回的事看来不好弄了。你还是赶紧回去想点办法吧。”站长说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干咳两声,看报纸。她格格地错着牙齿,抹掉脸上的泪水。“你们这么做……要后悔的。”她大步走到站长的办公桌边,拿起了电话。“哎,你……”站长张张嘴,摇摇头说:“你打吧,千万别扯上我。我这人胆子小,受不起风浪。”她哼哼,拨通了市委副书记吴法范的电话。“我找吴书记。我是他弟媳,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麻烦你帮帮忙……”她咬紧嘴唇,等待着。她整个人都在哆嗦。电话里传出了吴胖子的哈哈笑声。木材检查站的站长急忙猫了腰,双手端了一把靠背椅来放在她身后。“你,嘿,你坐。你坐……”他很快又冲了一杯热茶来双手捧了轻轻搁在她面前。
她不理他,也不坐下,握着话筒在不停地说话:“……太目无法纪了。我是办了完整的营销手续的。可他们不但扣我的木材,还把我的人也铐走了。他们自称是林业警察,没有出示任何证件,连话都不讲,一见面就抓人……我可以用生命来担保,他绝对没有问题。他一直都跟我在外面跑生意,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喔,对,对。那实在太感激你了。”
等她挂上电话时,她的脸已不再苍白。她昂起头来,嘴角挑起了一掠轻笑。“李,李老板。这批木材,绝对不是我要卡的,绝,绝对的不是。我哪里有这个权力呢?”站长往下缩着,有点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们局长硬要,扣的。现在,我,我……我不管他了。木材,木材马上退还,退还给你。我给你办手续,办手续。你,你随时,随时可以找车来拉……”她斜斜眼,一把抢过他递上来的盖上了公章的票证,笑道:“那多不好意思。”
站长点头哈腰地陪着她出门。“李老板,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吧。”她说:“不必了,我走得回去。”他连声说:“要得,要得。从这里进城还有两里路。你身体,又不舒服,也难走。我找车。”他扯破喉咙大叫两声。守卡的几个青年人立即举起停车牌,拦下一辆出站的车,吩咐两句,请李梦红爬进了驾驶室。
“谢谢。”她对青年人说。站长高高地扬起手来挥动一直到她坐的汽车跑得根本看不见为止。她坐在车上,屏住气,眼睛直盯着前面。那辆囚车早就无影无踪了。“送我到林业公安派出所。”她不看司机。司机是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这是货车,进了城又不准停。你到前面下车吧。”司机也不看她,瞪着眼朝前看。进城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子在减速,有时甚至短暂地停下来。不少的自行车和行人几乎是擦在车厢上过去。
“你跑一趟车多少钱?”李梦红侧了脸,盯住司机。“八十。”她从皮包里拉出一沓百元的大钞,扯一张哗哗地摔两下,扔到方向盘上。“开快一点。”她说。
司机点点头,把紧了方向盘,咬咬牙,摁着喇叭,加大了油门。汽车的喇叭声非常刺耳的连接不断地叫起来。行人和车辆都急急忙忙地往两边躲闪。有不少人开始骂娘。不一会儿,车撞进了公安局林业公安派出所。李梦红又扯出一张百元的大钞,塞到司机手里,道了声“谢谢”就扑下车来,直往办公室里奔。
所长正在打电话。“……你害死我了。这下怎么办?骑虎难下背了。材料不充分,刚才又忘了带证件,还是铐回来的。嗨……”李梦红不吱声,轻手轻脚地进到办公室里找地方坐下来。“我说你啊,真是混蛋到家了。什么?我告诉你,毛笔楼,你不要耍无赖,不然的话,我也是不好的打发的。”所长根本没有看李梦红,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大声骂人。“你这个杂种!人是你要我抓的,现在你想洗个干干净净地卖乖?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李梦红瞪直了眼,大张着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伍魁洪进来大吵大闹她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接到举报以后没有认真调查,弄错了,弄错了……”所长掏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拉住伍魁洪的手说:“对不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已经向吴书记汇报了。嗨,这事,都怪他们工作漂浮,也怪我粗心大意……”伍魁洪翻翻白眼,看看李梦红,吼道:“算了,算了。什么卵公安,一伙的王八蛋。”他伸手拉李梦红。“走,回去吧,没有事。”她没动。“噫,你怎么搞的?这点小事就吓成这个样子?”他扭头盯住所长。“李,李老板。李……”所长也发抖了。李梦红吸吸鼻子,抿抿嘴,呼地站起来,指着所长的鼻子尖,叫道:“你撒谎!明明是你扣我的木材抓我的人,为什么要赖到他头上?!”所长一怔,猛地拍打着巴掌,说:“爹死娘偷人的撒谎。是他要我办的。他和我们局长是老同学。他还给我们局里面贷了几万块钱修宿舍楼……我讲了半句假话就不是人养的。”
李梦红不吱声了,嘴角里沁出血来,身子歪了歪。但她没有摔倒。她往墙壁上撑了一把,推开伍魁洪伸过来想要扶她的手,慢慢走出门去。大货车还等着送她回家。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十五
“唉,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她平白无故地说出这么句话来。伍魁洪就坐在她对面。他皱皱眉毛,说:“好了,好了。你念这些有什么用?越念越烦。”她叭地摔掉手里的帐本,吼叫道:“是什么东西?男子汉大马蜂,自己一个人得快活,儿女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瞪瞪眼,咧咧嘴,低了头去看自己的鞋子。她捶捶胸口,咬牙切齿地摇了半天的脑袋,一拍沙发扶手,蹦起来,走到窗户边朝外张望,厉声骂了一句:“混帐!”
“妈的。他们又带了两个姑娘,才十七、八岁,标标致致的……我要他们送回去,他们不肯,说是你安排的。这个事……”他瞟了她几眼。她根本就不理会他在说什么。
她象尊雕像似的立在窗户边。他只看见她的背影。他干咳两声,把一些本来想拿出来跟她商量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他是劝阻不了她的。估计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可以阻止她。
他站起来,摔摔膀子,然后凑近她,说:“你不要总是想着那两个命肝心了,好不好?我去叫两个人来打几盘牌。嗨,你这样要闹出病来的。”他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她抱住他,依偎在他厚实的胸怀里,捉住他树木条似的臂膀。“背时鬼,我和你讲正经事。”她说:“我想要修房子。同时修两栋。一栋用来开宾馆,要在交通方便的市中心。一栋自己住,最好安静点,城郊最好。可是这地皮很难弄到手。估计找吴胖子帮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
“修,就修吧。”他拍拍她的肩头,笑起来。“有什么难办的?只要你出马了,天都不会有阴的时候。你有主意,又有钱,你讲怎么搞就怎么搞。”他反手从抽屉里拖出一个四方的皮包,呱地摔在桌上。那是麻酱牌。“你笑一点好不好?妈的,愁眉苦脸地做什么?又不是家里出了丧事。”他晃晃膀子,挣脱了,又要走。她劈手抓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玩麻将可以,但是不准乱动。你多看人家一眼,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他面红耳赤,吞吐了半天,往她脸上捏一把,笑骂道:“疯婆,老到几十岁了还发神经。”她哼哼,开了门出去叫人。“杨小姐,邀个人来搓麻将。”她见他挨到门边来,推他道:“去去,去。老老实实地给我坐好,轮不到你来叫人。你怎么?想在门边接她是不是?要不要再来个早请示晚汇报呀?嗯?!”他退回房里,坐下,叹气道:“嗨!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几十岁了,难道人家大姑娘还会喜欢我……”她让门开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回到房里,挨着他坐下。“你想,是不是?我帮你去做红娘。噫呀,不要不好意思嘛。”他狠狠地擂一拳沙发,说:“你,你啊。嗨,我怕你了。不跟你讲这些无头无脑的话,免得人家听见了笑死人。老到几十岁了,还疯。”
过了一会,姓杨的服务员带着一个姑娘走进门来。“李老板,打什么牌啊?”她叫杨招弟,脸上星星点点的有些雀斑,长相一般。她带来的姑娘却很漂亮,鹅蛋脸,丹凤眼,粉嫩的腮,一头弯弯曲曲如波如浪的长头发,穿了一件无领无袖的褂子,露出肥油油白腻腻的膀子和一块细嫩嫩臌臌胀胀的胸脯,挂了条短裙,苦隐苦现一条淡红色三角裤叉,一双肉色长丝袜直拉到圆溜溜的大胯上,脚下一双白凉鞋,尖尖的高高的鞋跟,尤其显眼的是那不长不短粉妆玉琢的脖弯,挑起一身上下无穷无尽的别样风情。“我坐这边。”那姑娘在伍魁洪对面坐下来,将双手往后脑上一抱,一对高耸的颤微微的乳房便挺得更加突出而漾动。
伍魁洪翻翻白眼珠子,见李梦红正圆睁了眼在盯自己,一双手摆到桌上,又缩回去,摸摸口袋,又互相搓几搓。“燕子,你到这边来坐。”杨招弟笑嘻嘻地,拉了那姑娘一把。“把他们隔开,免得他们换牌。要不然,我们只有输不会蠃。”李梦红起身跟燕子调换了座位,点着手指说:“讲个清楚。既然要玩,不准讲暗语,不准使眼色。你们要是串通一气三锁一‘我就不来了。”她瞟了挨着伍魁洪坐的燕子一眼。“幺、贰、肆吧。”杨招弟双手在桌面上哗哗地洗着麻将,说:“一块钱一个筹码。大的,我玩不起。不象李老板,百万大亨,钞票堆成山了。”李梦红码着牌,眼睛往桌下瞄了几下。“五幺。你们赢了,我翻倍开。”燕子听了这话,拍拍手,格格地笑着朝伍魁洪挤挤眼角,一双小脚摇着弹着慢慢地撩起了伍魁洪的裤脚。“红姨真大方。大叔,你舍得吗?”
李梦红装得不小心,手一幌,将一墩麻将子推到地上,然后弯下腰去捡。那双该死的长统袜几乎钻进伍魁洪的裤脚筒里去了。她抬起头来,挺起腰,悠悠的嘘出一口气,淡淡地笑着,既不看燕子,也不再瞪伍魁洪,不断地摸牌、吃牌。“天上的燕子要南来北往地飞。你这个燕子飞到哪个家去了?”她夹住一块牌,反复地看着,逗笑道:“飞了几千里了?”
“她啊,眼界高得很。”杨招弟接连输了几把牌,脸上气色有点不太好。她叭地拍出一块牌。催促道:“快打牌。要不要?不要就快摸。嗨,今天输惨了,没办法,就把燕子送给你们做儿媳妇,抵帐吧。”燕子嘻哩哈啦地一笑,说:“人家不要的。我这个人,翅膀上没毛,飞不动,只有打一辈子单身的命。”
伍魁洪左右瞅了一阵,趁人不备,抓了几张牌藏进口袋里。其实燕子一直在注意他,立即就跳起来,整个人都扑到他身上,舞着手来抢,抢不到牌,就抱住他,撮了纤纤的玉手在嘴里呵着气,往他腋窝里搔痒,嘴里还尖利利地叫:“这个老痞子,打不赢就撒癞。”李梦红错错牙齿,歪了嘴笑说:“不关我们的事,看你们两个人怎么搞。”杨招弟稀哩哗啦地推了牌,跑去揪住燕子说:“好了,好了,还打不打牌呀?”伍魁洪嘿嘿笑着将牌退回桌上,对累得满脸彤红在喘气的燕子说:“你这孩子也太傻了。你怎么不护着我反而来跟我作对呢?让这老虔婆一锁三了。今天晚饭都没有地方着落了。”李梦红不抬脸,不轻不重地说:“是啊,我这老虔婆太可恶了。你们合伙来吧。反正我赢也是输,输固然是输了。”
杨招弟和燕子都嘻嘻格格地笑得抬不起头来。伍魁洪哇地叫一声,猛地拍响桌子,叫:“笑什么?看牌。我天和,天生的小七对……”燕子摔手来抢了一张牌,说:“对不起,还有一个打单身,只有六对半。是不是啊?小兄弟。”大家又一阵哄笑。李梦红咬咬嘴皮,眉毛跳了几下。伍魁洪睁睁眼,待要说什么。燕子身体一闪,竟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来。“小兄弟,你说姐姐好不好呢?”姑娘东倒西歪地说。伍魁洪手忙脚乱地推她,一时却推不开。李梦红闭上了眼,脸上泛起了青气。“哎哟,我忘记正经事了,还在这里玩牌呢。”杨招弟眨眨眼,看看手表,推桌而起,拉住燕子道:“莫闹了,快走吧。红姨,你们休息吧。我们走了。
“再玩一下嘛。”燕子不肯动,但还是被拉起来了。“红姨,不要忘记请客吃晚饭呢。”杨招弟拉住伙伴的手,出去,回头来笑一笑,顺手关上了房门。
“……”李梦红呼地冲起来,变了脸,切齿道:“不错啊,你蛮有本事嘛。我老了。她年轻。她有骚气。你,你他妈什么东西?!”伍魁洪红着脸,直了眼。“她才出去。你跟她去呀?出你妈八辈子的丑。呀,小兄弟,姐姐好不好呀‘肉麻死了。”她双手往上一掀,把麻将牌稀哩哗啦地洒了满地。桌子丫丫叉叉地翻在地上。“滚!给我滚远点。”他朝她瞪瞪眼,说:“我,我只不过尽力想逗你高兴,又错了?”她骂道:“鬼话!气都被你气死了,还高兴?你给我滚。”他梗着脖子,跳起来,就去拉开房门。“站住!”她炸开嗓门叫道:“我要宰了你。”他哼哼,使劲打上房门,走了。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傻了。此后几天的时间,他都没有到她的房间里去。她开始出钱到外面请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回宾馆来作乐,而且每次都故意大笑大闹。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他到餐厅去吃饭了。“他,到哪里去了?”她跑到服务台去查问。“伍先生说他走了,回家去了。”服务员说。“……杂种!”她身子幌了幌,咚地撞在服务台上。“李老板,你……”服务员跳起来,伸手搀扶她。她摇摇头,慢慢地回楼上自己的房间去。
“李老板,你看……”她的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那是她从外面请回来的,一个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只有二十来岁的俊俏小伙子。她从口袋里扯出几张百元的钞票丢在地板上,然后摆摆手,说:“出去。顺便把房门关上。”年轻人挨上来,搬住她的肩头,在她耳根边轻轻说:“怎么了?不舒服了?”她用力抖抖肩膀,转身坐进沙发里,指着房门,大声说:“叫你出去,没听见吗?快走。”年轻人弯下腰,捡起那几张钞票放到嘴边吹几下,转身去了。
中午的时候,她没有到餐厅去。服务员进房来送开水,见她横着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鞋子也没有脱。服务员蹑手蹑脚地给她盖上被子,悄悄拉上门。走了。
下午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到餐厅去。服务员先在她门上敲了几下,然后才进房的。她还是躺在床上。“李老板……你该吃晚饭了。”服务员小声叫着。她没有动。“李老板……”服务员加大了声音。“不要!”她翻了个身,大声说。服务员看到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便低了头,踮着碎步,慢慢退出门去。
第二天早上。她仍然没有到餐厅去。服务员用大菜盘端了早点送到她的床前。她脱了鞋,蜷着身子,面朝墙壁,还在躺着。“李老板,吃早点了。”服务员在离床大约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不要。”她没动,说。“吃一点吧。你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了。”服务员并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她抖抖被子,更紧地裹住自己,应道:“你出去。”服务员沉吟了一阵,抿抿嘴,将早点搁在茶几上,走了。
又是中午。服务员端了饭菜进房来,见茶几上的早点完整如初,不禁嗞嗞地吸了几口冷气,咣地搁下饭菜,挨到床边,坐下,说:“李……红姨,你起来吧,多多少少你吃一点东西。这样怎么行呢?要不,我去找个医生……”李梦红吸吸鼻子,在被子里说:“出去。我叫你出去。”服务员没动,反而探了头来看她。
她拉拉被子,蒙住了头。服务员悠悠地叹息一声,可着嗓门说:“红姨,你这是何苦呢?不管是天大的事,都有个解决的办法,用不着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啊……”
二十六
伍魁洪回来了。他哼哼地冲进门来,叭地撂下提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掏出烟来,嘶嘶地吸。他抽完了第一支烟。她没有动。他抽完了第二支烟。她还是面墙背门地蜷缩着,没动。“你,你还有点人气气没有?你连自己的崽女都不管了?”他的胳膊在空中划了个圈,将烟蒂摔在地板上。“你他妈的……”他见她动了动。她翻身转来了。他瞪目结舌。
她瘦了一圈,嘴唇上结了厚厚的一层腊壳,脸庞上满是泪痕,眼睛红红地往下陷,脸色灰白。“你……”他扑上去,搬住她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你怎么啦?啊?哪里不舒服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放下她,呼地起身,大声骂道:“他妈的,这些服务员干什么去了?医生。快去找医生。”她抖索的手伸出被子来捉住了他。他扭头,眨眨眼,又坐到床上。“你回来了?你……”她挣起来,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脯里,呜呜地叫。
“你休息。我去找医生……”他推她。她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他,使他有被抓痛的感觉。她说:“不要。不要医生。我要你。”他搬开她的手,端起她的脸,很久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你到哪里去了?你真的丢下我一个人回家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挨千刀万剐的。你……你要我,怎么办?我现在,还回得去吗?我已经没有家了……”她咽泣着,又抱住了他。
“我……”他吞下一口唾液,摸着她的脸,说:“我去接小石和小芸来。我晓得你心头想什么……”她弹跳了一下。“你……”他继续说:“我怕他们受影响。在城郊租了套房子,请了个保姆,把他们安排好了才回来的。”
“你不生气了?”她瞅着他。他瞪瞪眼,掀开她,就要走。她拖住他。“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小气?”她跳下床来,贴着他,缠住他的腰,说:“我今后,再也不和他们,来往了,还不行吗?”他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清了她盈泪的双眼,看清了她憔悴的脸庞。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搬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到床上,让她躺下。“你是去接孩子?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你差点把我害死了。你。你知道吧?”她揪住他,不肯放手。
“我,不想做了,想回去种田,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他用力拨她的手。眼看他就要挣脱了。她突然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匕首来,对准他的心窝。“你还想要怎么样才肯罢休?你不让我活。你也莫想活得安逸。我今天捅死了你……也落得和你在一起。”她在抖,刀尖直打幌。“你……你滚!你去找那贱坯。去!我老了。她年轻,又漂亮。你混帐!我告诉你。你今后再和那些女的乱来,我就……”她咬咬牙,猛地挣起来。“你赌咒,快讲。”
她自己胡闹,竟然调头来威逼他不准去动其他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实在岂有此理。他瞪瞪眼,大声说:“你不讲道理。”她很虚弱,经过一番折腾,累得换不过气来,自己软软地倒在床上。那把匕首,当啷地掉到了床脚。他叹口气,替她盖上被子,飞跑出去,叫了医生和服务员来料理她。
第二天,她就没事了。他板着脸,在房里埋着头收拾东西。他把属于自己的物件都收拢来,揉烂菜一般塞进一口大皮箱里。
“……”她从后面拦腰抱住他,解开他的衣扣,撩拨他。“还怄气呀?两口子还兴记仇吗?”她低低地说。“……”他捉住她的手,想摔开她。“明天不赶场,牛肉‘没有市场卖,还是全部给我吧。我收购了。”她笑着,逗他。他也笑了,勾下脑袋来亲她。她躲闪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闪几闪。他劈手抓住她,使劲搂住了,脱她的衣服。“你不要再吓我了。我……舍不得你。”她侧了脸,抱住他的双肩,整个儿贴在他身上,在他耳根边嘘嘘地喘气。他脱去她的外衣,拿捏她,在她胸脯上吮吸、抚玩。“你走了,就要了我的命。我一点把握一点方寸都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往他衣服上揩了很多的眼泪。
“我不走了,不走了。”他说着,将她放倒在床上,努力去爱她。她满面桃红,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二十七
“福建的人来了。我想要燕子陪你去接待他们。”她似乎很平淡地说。她要他自己带那姑娘去侍候别人。她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妖精跟别的男人上床。
“你……下辈子非变牛马畜牲不可。”他摇摇头,骂了一句。“怎么?舍不得了?嗯?!”她斜斜眼。“什么时候去?”他把一支香烟剥了,将烟丝放进嘴里,一阵猛嚼。“明天。”她扭了扭,软软地压在他身上,亲他,咬他。
他依照她的安排,带着燕子姑娘去见那个福建人。那狗日的比伍魁洪还要健壮,黑不溜湫的象头大水牛。“燕子,好好玩。这是个大老板,钱多,舍得花。你要帮他多用一些。”他说着,在姑娘的后脑上轻轻拍了两下,叹了口气。然后,他去街上给李梦红买药。等他回去接人时,燕子姑娘不在。那个福建人也不在。一打听,说是李梦红打电话要他们去什么地方了。他瞪瞪眼,闷住了。
“回来了?”李梦红在门边笑嘻嘻地迎接他,当着服务员的面替他抻衣角、理领带,弄得他面红耳赤,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你看这背时相,上街去,叫你买什么就买什么,就不晓得给自己买套象样的衣服,打扮打扮。”
“打扮什么?穿漂亮了,你不放心。”
“放屁。”她拖他进了房,呯地关上房门,随手从写字台上抓过几沓钞票扔到他怀里。那些钞票是早就预备在那里的。“你以为弄得象个讨米的背时鬼,我就放心了?咳。这些给你。如果不够,再多拿一些去。”
他惊谔不已,抱着那些钞票不知如何是好。他每个月都从她手里领取几乎是固定数额的工资,从来没有打算要非份地贪图她的财产。她也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大大方方地拿了大把钞票摔给手下人。她花钱通常是有目的的,比如买权,比如买欢,比如买命……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只要你不乱来,我可以撒谎手不管,一切都交给你来当家作主。钱,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她并没有看他,别着脸,似乎在看窗外看远方。她会有这么慷慨?就算他是她老祖宗,恐怕她也不会这样做。他顿了一会,坐下,盯住她。“这笔钱……嘿,嘿嘿,你,帮我拿着。等我要用的时候,再问你要。我这个人,嘿嘿,你晓得的,记性太差了,万一什么时候搞丢了还不晓得信。”他说。她侧过脸来,接了钱过去拍打几下,又撂到写字台上,说:“那,也可以。”然后她笑笑,挨近他,软语道:“你把燕子带出去,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一个大姑娘,万一被人家欺侮,可怎么好呢?哦,你累了吧?我叫人给你送饭来,再给你拿一瓶好酒,喝几杯……”
“……?”他差点跳起来。“你?他们讲,是你叫燕子回来的。我还怕得罪别人老板,今后不好打交道呢……”
“什么?你带一个大姑娘出去玩,把人丢了,倒回来问我要人?”她张大了嘴,瞪直了眼,然后一拍掌,“哦”一声道:“伍魁洪呀伍魁洪。你也太欺负人了。你把她带出去藏起来,另外租房子给她住,养个小老婆,老牛吃嫩草,还要骗我?我又不是三岁打两岁的小孩子由你哄。”她扑过去,似气似笑地抓他,掐他,一边还说:“难怪?叫人送五千块钱来给我。原来是告诉我,五千块钱把老公出卖给那小骚婆子。哼,你想得倒天真。五千块钱,就要我把老公卖给人家了?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多少钱一斤?还不如卖一头猪呢。”她不停地闹着,好象很生气了,抓得他很痛。“你讲。你老老实实地讲。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你敢出去和她乱搞我就去死给你看。天啦!你怎么是这样……”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根本就没有叫人送什么五千块钱给她,更没有带人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掀开她,拉开房门,呼呼地冲到总服务台去。“杨妹崽,你看到燕子回来没有?”他脸上青青的,很难看。
“没有啊。我一直在这里,没有看她回来呀。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杨招弟也变脸作色地道:“大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妈的臭婊子。”他牙齿磨得格格叫,握紧了拳头,冲冲地回到房里。却见李梦红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背梁骨还一搐一搐的。他摇摇头,使劲地摇摇头,“嗨”了一声,挨近她,拍拍她的肩膀,说:“算了。妈的。也不晓得那个臭婊子自己疯娼,跑到哪里去卖骚去了。哭什么呢?反正,嗨,反正,我和她绝对没有什么关系。妈的,我这个人,嗨。我要是和她乱搞,就他妈烂辣子花死……”
她卟哧地一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抓住他道:“我知道你心疼她,喜欢她。她是你的自己人。我算个什么?老不死,又是贱货。怎么敢和人家去比呢?”他搂着她,叉开巴掌往她脸上抹了几把泪水,然后说:“好了,好了。你也是。我这副背时像,除了你瞎睛闭眼喜欢我,其他的女的哪个看得起我?我这样子,鬼见了都怕。嘿,你莫折磨我了,好不好?”
二十八
过去了一天、二天……一月,二月,直至更久远,燕子姑娘都没有回来。据个别消息灵通的人士说,燕子姑娘先是被那福建大个子折磨,然后又被卖给了偏僻地区的一个农民。那农民用麻绳将她捆着,锁在房里,甚至在晚上强迫她做那事时也捆着,直到后来怀了孕,直到后来生了个孩子。再后来就没有什么传闻了。可能是生病死了吧。燕子的父母终于探听到一个确讯,打老远地跑去看了,便见到了堆坟包,便见到一个尚没有学会说话的男孩,便嚎啕大哭,便从坟上取了一撮泥巴用布包了藏在心坎上带了回来……李梦红后来花钱请了几个壮汉把那个小孩抢了回来,连同二千块钱一起送给两位老人,还组织了一伙人东奔西跑说是要告状打官司告那个福建大个子。她说:“年轻人,太贪玩,太贪享受,图人家有几个钱,就希里糊涂地跟人家跑,结果被人家卖了还不知道。唉!”
伍魁洪一直闷闷的不开心。燕子的父母还不知道是他带了燕子去接待那个福建佬才出事的,不然,非要跟他拼命不可。他肚子里生了牙齿,暗地里也放了线索去找那个福建人。
“妈的,哪有查不出来的道理呢?”第二华人站
二十九
“我们要自己办一家旅馆。”她大声宣布道。“要办一家非常豪华的上档次的大宾馆。”
“真的要搞呀?”伍魁洪摇摇头。他老婆从乡下来找过他,要他回去耕田,说是农忙了,家里没个男子汉不行,一年的收成就看春天的播种呢。李梦红却不放他回去,还把他老婆单独安排到高级的房间休息,笑咪咪地左一声“嫂嫂”右一声“嫂嫂”地侍侯着,说是一年的收成一天就可以找回来,最后拿几千块钱打发回去了。弄得他老婆惶惶恐恐,连跟他说悄悄话的机会都没有,反而说:“魁洪呀,这个这个,人家对你这么好,可不要黑了良心……”但他其实还是动了念头,想回家去。所谓“金窠银窠,不如自己的狗窠。”这样老是在外面漂漂浮浮的过日子,他心里不踏实。“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又不打算在这里混一辈子,修大房子干什么?还不是老鼠子给猫挣,冤枉做了。”这话引得其他几个人的同意。毕竟都是山里汉子,都恋着山里的清静。
“什么话?”她把儿女都弄到了这座城市里,她能跑到哪里去?“你们这些人,嗨,真是有福不会享。回去做什么?舍不得那两座山那两块田?我们不走了,就住在这里,住一辈子。我一家三口的户口都迁来了。你们,只要认认真真地给我做,都可以把户口弄到这里来。我们都是这里的主人。城里人当什么厂长经理,你们也可以当嘛。我要搞,大搞一场,办旅馆,开工厂,跑生意……你们,可以去给我当个什么厂长什么经理的。你们还怕做不下来?”
男人们笑起来。真要把老婆孩子迁到大城市里来安家落户,丢了那一亩三分地,开开心心地过城市人的生活,当读书人才能当的厂长经理,那也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事。“好呀!”
“当然好呀。”李梦红站直了,用手背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我早就想好了。开一家宾馆,名字叫做红叶宾馆‘,要搞豪华一点。今后我们就住自己的房子,也算是有栋办公楼嘛。嗯,吴书记说了,要搞就大搞,就要搞出特色来,要搞实业集团。我在来给大家分工。你们各自分头去做,做好了发奖,做不好就扣工资。大家听清楚没有?”
任务分完以完,房里又只剩下她和伍魁洪了。“你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他冲了一杯茶,端起来,脑袋向后一翻,一口喝干,再冲一杯,才叭地摆到桌子上,掏烟出来抽。“我打什么主意?你以为我现在还有退路吗?没有了。只有往死里冲。几百多万,我拿什么去还?更何况我根本也不想去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搞他个天翻地覆。”她抬头望着天花板,笑几笑,说:“你这个傻卵。你想,在农村里过日子,天天累得腰弓背驼,那有现在快活?以前,我捏一分钱都捏得手心出汗水,现在怎么样?我现在过一天,胜过以前过十年。你天天看电视,就没学点见识?这叫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只要得潇洒一回,管他天塌地陷。哈哈。国家的钱,你用我用大家用。你不用你是傻瓜。你懂不懂?你去抢银行,肯定枪毙你,拿你去晒沙坝。你去借呢?就万事大吉了。只借不还,其实是抢,但后果大不相同。借,是两厢情愿的。要还,对不起,没门!这叫名借暗抢’。千万莫逼我。万一哪天我想不通,一下子报销了,就一分钱也收不回去了。哈哈,你呀,你呀,你怎么就这么笨呀?咳。遍地是黄金,看你会不会去拿。”
“你这是什么话?做人要讲信用。”他说。
“信用?信用能当饭吃当衣穿?信用值几个钱?我对你讲情讲义,对国家有什么情义可以讲?国家是什么?你看见它是什么?”她挨挤着他,在他身上拿拿捏捏。“我是借,不是抢。我用国家的钱去收购国家的权力,再用国家的权力去借国家的钱。是借。借了以后,还不还要看我高不高兴。刘备借荆州,老虎借猪,只借不还。懂不懂?这叫生财有道。‘你呀,我的傻狗狗。好了,莫讲了。”她伸手往他裤裆里掏了几回。他一边扭扭,一边捉她的手。“搞什么?搞什么?”他笑着拦腰抱住她。她在他耳边说:“让我摸一摸。”他说:“不行。”她用手拐顶他一下,强行解开他的裤扣,将手摸了进去。那东西渐渐发热,变硬。她骑到他身上,挠几下,转身,跳开去了。“你……”他见她想出门去,扑上去抓住她。“你这家伙,总想戏弄我?我不收拾你才怪。”两人扭做一堆,嘻哩哈啦地纠缠不清。“你看。不晓得哪天我要好好地捉弄你。”他没有强迫她,让那下身把裤子挑起很高,坐回去喝茶。“等你想的时候,我丢你一个人在床上,就跑了,看你怎么办?”她哼道:“你敢?我不拿刀骟了你才怪呢。”然后她伸手拉了他,关了门窗,两人做了一回,才笑嘻嘻地出门去。
“你去找一个工程队,把工程承包出去。地基的事,我和吴法范已经商量好了,再去落实一下。注意,要包工包料。我们没有时间去管这摊子烂芝麻。”她脸红红的,闪着亮。她穿戴很时髦。她戴了一枚钻石戒指一枚金戒指,脖子上挂了金项链,耳朵上挂了金耳环,拎着个小皮包,穿着名牌皮鞋,略微描了一下眉,轻轻扑了一下粉,看上去年轻俊俏,非常动人。伍魁洪也不差,穿了一身线条毕挺的黑色西装,白衬衣,深色领带,头发梳得溜光,手指上别着大大的一枚金戒指,领带上别着钻石别针,脚上穿一双白色鳄鱼皮鞋,看上去威武雄壮,倒有点大老板气概。“我呢,顺便去找个人来当旅社的经理,帮我们经营。说老实话,我们这伙人,做烂事野事还可以,真正要上阵场,那还不行。要知识分子。”她抱住他的臂弯,挨着他,俨然一对恩恩爱爱的大款夫妻,走出了旅馆,走到了大街上,惹得不少人对他们投来惊羡嫉妒的目光。
“妈的,怎么去找个外人来当经理?”伍魁洪眉毛跳了几下,侧了脸看她。
“你呀。宾馆是块幌子。要找个正派人来管。经营有道,才不至于亏损。我们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她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
“唔。我明天再去找一建公司的老王。我和他熟,让他来做,我放心。”他突然停下来不走了。“今天呢?又玩?”她瞅他。“我,我想回去看看。那两个小家伙,唉,没有大人照顾,也不晓得闹什么样子了。”他咬咬嘴皮子,眉毛挤在了一起。“嗨,作孽哟。”
“……”她闷住了,不吱声,扭头向四处望一望,抱住她的手拐,推他走。“今后再去吧。修好了房子,我们一家子就可以成天在一起了。宾馆和家一起上马,越快越好。修好了马上搬进去住。小芸和小石他们,读书都还用心。我到们学校问了老师。只是,刚转学过来,有点不适应,慢慢地,就好了。”
两人议论着孩子、房子的事,在街上盲目地走着,走了一程又一程。
(未完待续)
三十
她蹬掉鞋子,只穿了乳罩和三角裤,躺到床上去,眼睛瞪着天花板,懒懒地掸过一条手臂来。“拿来呀。”她说:“拿来我看看。哦,对了,你和一建公司讲好了没有?我们今天请他们吃饭,把有关的事情和他们先讲清楚,免得到后面又看烂帐。快点呵,背时鬼。”她等他把银行发放货款的手续递给她,翻了身,趴在床上,睁了眼,一遍又一遍的看。“妈的,这吴胖子牙齿也太长了,一口吃去了这么多?”她用手指摁摁太阳穴,自言自语地道:“副书记?嗯,也值得。这么大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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