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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阅读

作品:荒唐人生|作者:第九FUJI|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4:03:37|下载:荒唐人生TXT下载
  “你也孝顺我点,莫逗我怄气。”李梦红小跑着躲过屋檐流下的水帘,正撞上开货车的小姑娘王英英。“饭煮好了没有?”

  (待续)

  六十九

  他们开了三辆货车一辆轿车来。车都停在公路上,用帆布篷罩着。雨轻悄地爬上车篷,写吟着一篇篇静穆的诗歌。车上没有人。空气中偶尔响起雨水掉在地上后的水泡破裂声。路面很烂,油腻腻的的黄泥巴很厚很稠,象搅熟的面糊糊,一脚踏进去,泥泞瀌得很高,泥巴呱地就会翻卷到鞋面上来。

  伍魁洪穿的是一双三结头皮鞋,鞋帮上还镶了金边,很别致。他小心翼翼地跳跃着,寻找略为干湿的地面落脚。那地上都涟漪着水。他一脚踏去,平整光滑的地方就被刮出一道沟糟,使他趔趄一阵,才站得稳。“他妈的,想害我?”他咬咬牙,猛地迈出一脚,踏进了泥浆里。那黄泥如胶似漆地裹住了他的鞋子。他奋力往上提,竟有一股强力往下拖他。他的脚丫从鞋子里脱出来了,可那鞋却洇没在泥浆里。他站立不稳,穿袜子的脚往前一冲,叭地蹬进泥巴浆里。“妈个巴子。”他骂了一句,弯下腰,从泥浆里把那只被黄泥灌满后重了四五倍的脏稀稀的皮鞋拖出来,瞅瞅,挥挥手,撂进溪沟里去。然后,他脱下另一只脚上的皮鞋,看都不看,一扬手,也扔进溪沟里。他甩甩沾满泥浆的手,打着赤脚板,高高地绾起裤脚,往泥浆里乱走乱踏,倒也非常自在。

  “这鬼地方……”李梦红瞟他一眼,喷地大笑不止。格格地笑声尖尖的利利的,象刀一样割人。马路坎下的山溪里,焦黄的水在狭窄的溪沟里上下左右地乱冲乱扑,咆哮之声如雷如鼓。“快拉我。”李梦红一不小心,差点摔个仰面八叉。“莫轻轻狂狂,滚倒了不好。”伍魁洪跑近她,一把抓住了,提起来,走。

  他们走到车边一一查看。车上没有一个人影。“噫,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李梦红转脸看看前面约百米处的路边小杂货店。“肯定在那边?”她仄仄歪歪地撑着伞,让他扶着,朝小店走去。果然,人都在杂货店里。

  “四季发财!八匹马呀!”

  猜拳行令的声音都有点嘶嘶的。随后就听见男人和女人的笑声纠缠在一起。

  伍魁洪抬腿就要踢门。她拖住了他。“算了。”她眯上眼,瞅密密斜斜布满雨丝的天空,长长在叹气。“这时候叫他们出来,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让他们玩个痛快。”他们身边,就是光秃秃的山。山坡上有一方沙石被雨水拔去了根,离开了山体,正慢慢躺下向公路滑来。

  “实在不行了,十公分的杉木条子也收。我出六块钱一根。”李梦红再回头去看自己的车队,三辆货车,只有一辆车装满了原木,另外两辆都空着。“我不能白跑这一趟。”

  “两米长,幺洞的条子?”伍魁洪想一下,摇头。“那是杉木苗,太糟蹋了。”

  “你不收人家收。上次那伙湖北佬收的就全是杉木条,四块钱一根。只要是木的,都有用。”李梦红苦笑着,把伞移开一点,昂头看看眼前的山。那方山沙在山体上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形,被黄色的浊流冲刷着正加速向下滑。她退开几步。那方沙土俯冲的力量在加强,速度在加快,最后终于象一头失去羁袢的疯兽,奔扑而下。轰!塌下来了。一堆的石渣子,沙粒和土块,扑在公路上。有好些泥土蹦飞了,瀌起很高。李梦红皱皱眉毛,扬手抹一抹脸上被泥渣溅打的部位。“……”伍魁洪扑过来,突然提起她往边上闪。一块尖尖的黑色岩石骨碌碌地滚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呼……”李梦红捂住心口,定定神,朝伍魁洪道:“你叫他们都出来,挨家挨户地去收。只要是木的,都要。死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早离开这鬼地方,早好。”她朝小车走去,然后拉开车门,爬进去,躺下来,睡觉。

  伍魁洪把躲在杂货店里的人都轰出来了。

  (待续)

  七十

  胡荣爬进车里,发现好象睡着了的李梦红,眨眨眼,点了一支烟,坐地驾驶台闷闷地吸。

  “给我点支烟。”她叫。

  他跳了一下,点燃烟卷递给她。“你吸这种烟?出你妈的洋相。还厚着脸皮拿来孝敬我?”她接过烟,先看看商标,就骂起来。她按下玻璃,把那烟扔出去,从衣袋里掏出进口的香烟来,拔出一支塞进嘴里,余下的都塞给了胡荣。“你看看,这是什么烟?”

  “嘿,还嫌不好?我一般都是抽这种烟。只要能出烟子。管他是什么牌子,还不都一样?”胡荣把那洋烟接到手里看几遍,然后塞进衣袋里,仍旧吸自己的低挡烟。

  “烦死个人。这鬼地方,玩也没地方玩,货也收不齐,还老是下雨。”她打着呵欠,按太阳穴,摆头,叹气。“你想不想回去?”

  “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胡荣整个人都扑在方向盘上。玻璃全部被升起来了。“我看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处。”

  “我昨天一夜都没睡好。好,好什么?那臭房子,老鼠多得要命,一夜到亮都在房里咣咣啷啷地闹。有时候,老鼠在床上跑来跑去,差点把我耳朵咬下来……呸。”她又打一串呵欠,说:“伍魁洪又死封建,说是在农民家里不能同房,要给人家送霉运的。一个人睡,又冷又无聊。你想,怎么能睡好呢?”

  “一个人睡,肯定睡不好。”胡荣说。

  “你怎么不来好好地伺候我呢?”她笑笑,瞟着他。他眨眨眼,抿抿嘴,从前排爬到她身边来,解开她的衣扣,掀开她的内衣,把头埋到她胸脯里,含着她的乳头,时轻时重地吮吸。

  “废物!”她把手从他的裤裆里收回来,狠狠地拍他一把。“昨天你跟谁在一起?”

  “没有”胡荣把脑袋摇了几下,晕晕乎乎地望车外的世界。她拉下乳罩,扣好衣服,有气无力地从车里滚出去。雨已经暂时停了。天阴阴沉沉的笼罩着山峦和村寨。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扛着刚从柴堆里选出来,刚从山坡上剁下来的只有两米长、十公分直径的小杉木条子排起长长的队伍挨在车边等收购。那些雾里水里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收木的人。李梦红身上热热的,下身润润的,总有点别扭,站在那里不肯走动。伍魁洪打着赤脚跑到她身边来。“我有点不舒服,脑袋晕得要命。你要他们快收点。收满了,就回去,莫再耽搁了。”

  “你不快活就走开去点。”伍魁洪抻出一只手,摊在她面前:“拿钱来。”他接过装钱的皮包,晃了晃,说:“嗨,造万代孽喽,那么大一点的树丫丫都砍下来了。都是这钱害的。”她昂起脸,朝他飞个媚眼,笑笑地说:“哪个不想钱?你不想?瞎子见钱眼睛开,跛子见钱飒就来。不想的傻卵。”

  他别过头,忧郁地看看光秃秃的山。山上只有被风雨蚀化了的碎石片和焦黄的、枯褐的泥土。雨水在山坡上涌着,汇成一股,寻找沟缝,夹着泥沙呼呼轰轰地冲下山来,越过公路,扑过沟谷,蹿入溪流,掀起扑腾的泥浪,发出沉闷的吼叫。这种泥水的搅拌物很多,仿佛一条条毒蛇,蠕动着奔扑。几条毒蛇交汇在一起,便扭打一番,撕扯一番,变成了一条怪蟒,低着头,急疾地蹿跃,身躯和尾巴不住地扭曲和甩打。这山太光了。这里以前还是原始森林哩。“这地方,败完了。那年,我到这里修水库。那树好大,林子好深。大白天里,一个人根本不敢进山去。那时候,有豺狼,有野猪,还有豹子呢。咳!那金钱豹,吃一了头猪崽,胀得憨憨的,爬到树叉上去睡。妈的,那畜生爪子锋快,抓一爪,肉都拉了去。它要和人打架呢。”伍魁洪叨着烟卷,皱紧了眉毛,左右观看着,不停地叹气。“那时候,那树好大,只要一根,剁下来,把中间掏空了,就是上好的棺材,独木棺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修水库?你来这里修过水库?”她听他说着,感到不可思议。“这地方有什么水库?我怎么从来没有说过哦。”

  “嗨。你不知道。那时候,人千人万的,各个乡各个村都抽人来修水库。从这里再往里走几里路,有座大水库。这路,也是那时为了这水库拉材料才修通的。为了修这座水库,死了很多的人啦。”他把皮包撂到肩膀上背着,打着赤脚板,一摇一摆地走到收木材的彭见一身边去。

  溪谷里的水不住把舌头舔到马路上来。那些耸起的黑黝黝的岩石在溪中昂着狰狞的头,荡起一个个漩涡和一朵朵浪花。那是不断地挑起阴森恐怖的流淌的黄色水焰。公路伴着溪流渐行渐远,路面也渐行渐高,离溪流也越来越远。那路,盘盘旋旋的逐渐绕到半空中去了。

  “快,快。”伍魁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黑乎乎的光着上身,扛子几根松木条在身边,又见溪水来势益猛好象要漫过石桥,便连声催促。

  “伢崽,拿了钱回去存好,今后好讲个漂漂亮亮的老婆。”他咧咧嘴,逗那孩子。

  “我讲老婆不要钱。要钱的老婆我不要。”那孩子将杉木条顿在地上,认认真真地说。那双脚丫被泥巴浆裹得黄黄的。

  “讲憨话。你不肯花钱,哪个肯嫁给你?”伍魁洪抢过那捆杉木条,也不用尺量,就摔进车厢里去。车厢里正在堆木的人大叫“要打死人了”。伍魁洪不加理会,扯几张票子塞进孩子的手里,眯眯眼,瞅瞅那认认真真地数钱的半大小伙。“你那裤子要捆紧点。鸡公快叫了,莫放飞走了,看你去哭皇天。”

  “它飞了,我就要你赔。”那孩子扭扭,把钱卷成一团,塞进裤袋里,笑道:“我才不怕,反正它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讲天话。”伍魁洪开心地大笑几声,说:“你注意了,莫让姑娘咬断你的雀雀……”

  “她不敢……”那男孩一路小跑,早已过了小桥,黑乎乎的背影融进田野山色中去了。

  李梦红望着去远了的半大小伙,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她后退几步,拉开车门,就钻进小轿车里。“今天我肯定要发财。”她眉飞色舞地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来。我这左眼一直在不停在跳。”胡荣扫她一眼,笑笑,扭扭,不吱声。“你怎么啦?这么老实巴交地干什么?纯粹一个愚蠢货。”她轻轻狂狂地拍他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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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一

  伍魁洪回来了。

  伍魁洪去跟农户结帐,大约多说几句,耽搁了一阵子,让人等得有点难耐。

  “男子汉,大马蜂,做什么事情也拖泥带水的,老大半天还打不起转身。你有什么出息?”她根本不看他,用从来没有过的生硬态度教训他,不仅他一怔,其他的人也傻了。

  他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穿的靴子是她的,只有三十几码。他的脚趾卷曲在靴子里很不舒服。尤其是,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他。他脖子一梗,说:“怎么?你想要怎样?”

  她目瞪口呆。在她的王国里,绝对没有人敢对她这样无礼。伍魁洪是什么?他在跟她平等的位置上?“你,快上车。走了。”她声音很大,很响,没有商量的余地。

  伍魁洪还在扭头看由远而近的两个扛着杉木条的孩子。“要走,你先走。”他说。

  她牙根咬破了,一丝殷红的血从嘴角里沁出来。她脸色灰白,浑身发抖。她的手抖索着伸进了皮包里,皮包里有一只手枪。那是她花了高价从黑帮手里买来的,随枪有八发子弹。她摸到了冰凉的枪身。她脚下滑了一下,一踉跄,差点摔倒。她没有拔出那支枪。他扑过来,一把搀住她,“我知道你不舒服。你上车去吧。我把那两个小孩的木收了就走……”他还没把话说完。她狠狠地一撂手,挣开了,钻进小轿车里,厉声骂道:“你这个猪!”

  他臌臌眼,不再理她,冲过去,扯了两张钞票塞给已经赶到车边的两个男孩的手里,抢过杉木条往车厢里一扔,就近拉开了一辆货车驾驶室的车门。开车的是王英英,一个二十余岁还没有结婚的姑娘。“开车。”他大声说。

  他跟李梦红发生冲突,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也是没有人敢劝解的。

  “疯狗,到处咬人,连我都不放过……”伍魁洪脸色铁青。“大不了我又回乡下去种那一亩三分地。妈个巴子,吓唬我?天话。”

  货车发动了。但前面的车没动。因为李梦红的小轿车没动。“老板……”王英英抿抿嘴,透过玻璃朝前努嘴。伍魁洪瞪直了眼。李梦红下车了,挨在轿车边上,站直了不动。天又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雨水淋湿了李梦红。她仍然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她面朝着伍魁洪坐的这辆货车。“你下去吧。”王英英推伍魁洪一把,哀求道:“你莫害我。”他犟道:“这是我跟她的事,和你无关。”她推开车门,再推他:“我求你,做件好事,下去吧。她……我莫名其妙地被她宰了,多冤枉。”

  只那么一会儿,坪地里便走起水来。那些仿佛数不清的毒蛇般的水流摇头摆尾地在地上交汇为一般,勒出无数的沟缝和裂痕,然后狺狺作势地扑进溪沟里去。溪沟里的水奔腾腾袭卷,犹如一千万头猛兽被困在狭长的谷道内,互相拥挤、撕咬,不停地奔腾、咆哮。雨水沙沙地响着在地皮上乱跳,一些草桩桩和树蔸蔸被卷进浊流里上下起伏时隐时现。山上的石头和沙、土一层又一层地被洗刷进溪流中。水面上旋转扑腾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枯败的树叶、焦黄的衰草、虬硬的枝桠和一些无名的小动物。

  “快上车!”伍魁洪跳下车去,对站在雨中的李梦红大叫。“上车。”

  她没动。他扑过去,狠狠地揪住她,把她塞进了轿车里。然后,他自己也钻了进去。她满头满脸的水。谁也说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抹一把吧。”他递一条干毛巾给她。她怔怔地盯着车窗外,不理他。他摊开毛巾,在她脸上抹了几把。她一摆手,把他拿毛巾的手推开,吸吸鼻子,抿抿嘴。“嘿,猫胡子,还越抹越翘了。”他咧开大嘴巴,干干地笑了两声,解释道:“我是看那两个伢崽作孽……山里人穷,找一个钱都不容易。”

  她从他手里抢过毛巾,擦去脸上、脖子上的水珠,把头发也捂了几遍,挨着他,瞟他一眼,猫声猫气地问:“你饿吧?”

  “有什么好吃的?”他嘿嘿一笑。

  前面的车发动了,抽筋的猛兽般弹跳得很高。溅起来的污泥点飞到小汽车的挡风玻璃上。胡荣也发动了汽车,操纵着机械手擦试玻璃。

  “傻宝。”李梦红拦腰将伍魁洪抱住,摇两下,偏了头依偎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道:“你去呀,上那小妖精的破烂车去呢,怎么又下来了?你真是越活越发骚了。”

  “你看你才是越活越见鬼了。”他抖抖膀子,说:“老到几十岁了,还这样……瓦匠婆,泥(疑)性重。我就这么不长进?妈的。”

  胡荣根本不理会他们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抿着嘴、板着脸,目不斜视,手握着方向盘在开车。稀糊糊的烂泥浆很深,有时候小车会突然往下陷。“超车。”伍魁洪看着前面的车总是把泥渣溅到小车上来,错错牙齿,大声说:“老是跟在后面跑,把车搞得太脏了。”

  “往前不远,就是沙湾,我们到那里去再吃饭。”李梦红微微睁开眼,靠在他身上说。

  “是什么声音?”伍魁洪侧着脸,愣一下,支起耳朵听一阵,瞅瞅窗外。车已经爬到半山腰上了。俯瞰山谷里,溪流宛如一条巨大的蟒蛇,在夹缝中游荡。他皱皱眉毛,拔出烟来往嘴里弹了一支,问胡荣道:“王八蛋,你要抽烟吧?”胡荣不回头,说:“谢谢,我现在不抽,嘴里又干又苦,不舒服。”

  “混帐!”李梦红骂了一句,把伍魁洪嘴里的烟抢下来塞进烟灰盒里摁熄了,柔声道:“少吸点烟。烟抽多了,老是咳嗽,对身体也不好。我怕你短命死了,难得给你守寡。”

  “这是他妈的什么话?”伍魁洪扭头再去看车窗外边。雨,又停了。“怪!”伍魁洪摇下车窗,向外张望一会。他只看到一条直线切下去,削出一条狭长的沟谷,只看到在狭长的沟谷中左冲右突的焦黄的好象流淌的火焰的洪水。车辆似乎是在空中悬浮飘移。有一种类似于火车轰鸣的含混不清的怪叫声格外刺耳地让他听到了。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种怪声。“他妈……”他话末出口,车突然抖了一抖。地皮似乎也抖了一抖。那奇异的轰响声好象从天上来从地底来从远处来从近处来,从一切可能的地方奔涌而来,直撼动人的心魄。

  李梦红和胡荣也听到了这奇怪的轰鸣。沉沉闷闷的轰响声混杂在汽车的马达声中,却绝不相融。“这是怎么回事?”李梦红挺身坐直了,向四周张望。“是不是发生地震了?”

  “嗨,讲天话。这种鬼地方有什么地震?”伍魁洪把头探出车窗外,到处张望。

  “真是易涨易退山溪水‘呢。你看那溪水,怎么一下子就退了?”胡荣看到的是另一边。路面距离沟谷底部大约有一百五十到二百公尺。突然间,沟谷里的溪水真的退去了许多,甚至几乎现出河床了。

  “真他妈要发生地震了,干脆把车子开到沟里去。”伍魁洪听那极其复杂的声音响得更大更沉闷,反倒快活起来。“我们两个老家伙死在一堆,正好做一对夫妻,还带上一个漂漂亮亮的儿子,即使是做鬼,也不冤枉。”

  “横话。”李梦红没看他,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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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

  公路盘到半山腰以后反而平整了,弯弯曲曲的扭着头甩着尾。车辆这时爬行得非常缓慢。特别是运木材的货车,呜呜的叫唤不停。车轮碾过的地方,污水和泥沙哗啦啦地撕开成条幅在空中飘舞。本来就坑坑洼洼的路面,这时变得更加泥泞不堪,而且非常打滑。

  胡荣这时叽叽咕咕地说了句什么。李梦红和伍魁洪都没有听清。“他妈个巴子,讲话怎么象蚊子叫了?讲清楚一点嘛。”伍魁洪说。

  “你看下面。”李梦红叫着。

  公路转了一个大湾,溪谷也随着山势绕了一道湾,那溪流出现了怪异的现象。下游逐渐干涸了,暴露出窄小的在茅草丛中的河床;上游却轰轰隆隆地巨响不已,一条灰黄的巨龙正昂着头在狭窄的沟谷中左冲右突。那股灰黄的洪流越扑越快,一蹿一跃的,正如神话传说中失去羁袢的孽龙。山坡上砍柴的汉子站在高处撕破嗓门,变腔地呐喊:“出蛟了。出—蛟—龙—了!快跑呀。快—跑呀!”

  公路在绕够了圈子后突然向下俯冲,直跌进狭谷里。地势开阔了许多。溪岸边的人家分明听到了那凄历的呼喊,也感受到地皮在震动,于是人们忙得乱得一团糟,怡如被猛虎扑散后的羊群。恐怖刹那间笼罩了大地。

  公路距离溪谷大约三十米远却只有不足五米的绝对高度。溪坎上是种下了作物的良田。附近的村庄里一派混乱。喊叫声,猪嚎声,羊咩声,牛哞声,妇女尖厉恐惧的呼喊声,孩子失去依靠后绝望凄苦的号叫声,男人粗暴焦躁的诅咒声,唏唏呜呜的风声,器物碰撞、碎裂时的怪声……全部搅和成一团。居住在地势较高处的房屋里滚出一伙人来,直滚到山脚,滚进溪岸边的村寨里。那些家禽扑打着翅膀飞上屋顶,扑进草丛。女人们哭兮兮地哀叹。老人们指天划地的诅咒。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奔逃。男子汉嘶哑了嗓门骂娘。大多数的人们并不明白“出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是山洪暴发了,是非常恐惧吓人的。有几头牛被主人用木棒子狠狠地敲打着,撵到山上去。那些猪也叉开蹄子哼哼地被人们掀倒在地上准备抬走……

  那狭谷中的怪物根本没有留给人们多少搬运财物的时间,呼啸着从山中扑出来了,仿佛一条被囚禁了千万年的毒龙,发泄着,凶残地昂着头,披散着粘稠的焦黄的头发,咧开了血腥的大口,捶打着,踢踏着,嘶吼着,气势汹汹地奔扑而来。那股泥沙、树枝、草皮和其他很多很多杂物搅拌成的浊流冒着烟雾,卷上转角处的山岩,跳进对面的田土,压倒了树木,摧毁了木房。第一股浪头铺下地,好象被铰碎了,撕成了无数的细缕,哗哗沙沙地嘶号着向四周迸流。紧跟着第二个浪头又飞扑过来,跌过土坎,狠狠地砸在山岩上,一盘旋,哗哗地泼回溪谷中去,庄稼被刨了起来,漂浮在水面上急剧地打旋。田埂被淹没了。山谷中的怪物把庞大的身躯压过来,完全覆盖了田土。而那龙头,一层更比一层高地卷扬起来,扑向村庄,扑向山林,扑向一切可能供它横行的地方,可以听到水中叭叭啪啪的混响。可以看见水面上吱吱地冒出白烟雾。很多石块、木材、器物在水中互相拍打、撞击,碰得大山也竦竦地颤抖,道路也索索地震荡。浪头扑进村寨中去了。那吊脚楼晃了几下,吱吱!嘎嘎!嘎—!轰—楼房倒塌了。木板和椽皮、檀子及屋柱子都被洪流掀起来,在焦黄的浊流中乱撞。

  水似乎减弱了势头。一些木板和家具横在湾地里振荡。一些家畜也在没头没脑地往高处划水。人们都痴痴地看着这一切,好象一群用泥巴和木头雕刻出来的菩萨。

  溪已经不再是溪。凡是平坦、低洼和缺口的地方都被水漫住了。水也已经不再是水。那是一种粘稠的混合物,是沙土、石头及其他杂物搅拌的泥石流。分不清哪里是村寨,哪里是道路,哪里是田园。总之满目的都是浊流,都是被摧毁的房屋,都是被洇没后又浮起的器具,都是被搜刮起来的草木。

  植被的被毁,土地的沙化,蓄水能力的锐减,终于导致了灾难的发生。人们掠夺式的经营被大自然报复了。那些来自大森林的财富顷刻间就被山里钻出来的怪物吞食得干干净净。

  ……

  “快开车!”李梦红把保险带系上,双手死地抱住伍魁洪。“再快一点,快!”小汽车闷哼一声,飞旋着车轮,碾着稀泥浆,没命地狂奔。车身剧烈地前仰后合、左右摆荡。很快,车已经随着公路攀爬到半山腰上,脱离了危险地带。那狺狺作势的恶龙尽管气势汹汹,却怎么也爬不到半山上来。

  公路边有很多惊慌失措的人。他们扬起手来,示意停车。车碾过去了。后面留下一串又一串污秽不堪的诅咒。“找死。”李梦红骂了一句,铁青着脸,把牙齿咬得格格叫。

  “把车停下……”伍魁洪扭头去看。

  “帮他们运点东西……”胡荣减了速。

  “开车。快开车!”李梦红把胡荣踢了一脚,摇下玻璃,扭头去看自己的车队。“这车能运什么?少管闲事。快开车!不许停!”她大声命令后面的车。没有任何车辆停下来。

  (待续)

  七十三

  山谷中的浪头更凶更猛地扑打着。一个又一个高昂的龙头紧迭着,发出混乱不清的嘶吼,卷起泡沫,跳上高地,撞击山体,捶打地面,撕咬树林。那霍霍吼叫的浆体中一块又一块黑乎乎的巨大的山石被掀着,被推着,被顶着,被拉着,被扯着,骨碌碌地砸过来。龙头从溪谷里高高昂起,稀哩哗啦,咕咕哇哇,轰轰隆隆地乱吼乱叫,张牙舞爪地扑到马路边,将灰败的阴森恐怖的舌条舔出来很长、很长……

  又一片农田被洇没!又一座村庄被摧毁!无数的山中猛兽肩撞着肩、头顶着头,身躯乱叠在狭长的谷道中,冲突着掀起血腥和死亡。那是千万只怪物在厉号。那是千万头猛兽在奔腾。天在旋转。地在怖憟。无家可归的人们扶老携幼,跪下一片,倒下一片,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椎打着自己的胸膛,哭不出声,叫不出声。成群的家畜在野地里奔突嚎叫,甚至被抢进激流里,摔到山崖上,抛到半天中,撂到看不见的什么地方……

  “下次再也不到这个鬼地方来了。”李梦红喉咙里干干的,直冒烟。“下次,我们到火坑寨去。那里,随便怎么都比这地方好。”

  “那是什么?”胡荣把车减了速。

  “你想死啦?”李梦红瞪着眼,厉声道。

  山谷中。那泥流里依稀见到一个黑点,在比划着动作。那是一个人,一个被吞进了怪物肚子里的人。没有听到人的呼救。天和地之间只有那巨大魔怪的沉闷的嚎叫。

  天在摇动。地在摇动。

  李梦红的车队呜呜地鬼叫着,冲出山口去了。飞溅的泥巴浆染得路边的妇女和孩子们满身满脸。一派切骨的诅咒和难堪的怒骂响起来。

  前面豁然开朗。一条大河横在眼前。山谷中冲决出来的泥流一头扎进大河里,变成了表面看去四平八稳内在里却杀气腾腾的巨龙。那些被裹挟而来的牲畜、房屋、枯草堆和树木等等,在入河处疾劲地旋转,然后朝下游,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去。

  “可能是水库崩了。不然,哪有这么厉害?”李梦红瞥了一眼伍魁洪,见他咬紧了牙巴骨气愤愤的,搐着脸笑笑,找话逗他:“怎么,是这水把你吓怕了?吓成傻子了?”

  “水库崩了。光只山洪,不会这样凶。嗨。这水……”伍魁洪灰暗的脸上挤满痛苦。大水库是他和他的同龄人在伟大时期吃尽了千辛万苦流血流泪流汗水才筑成的。坝基里还埋葬了许多人的尸骨哩。而今,水库崩塌了。在坝脚下的众多人家被冲洗一尽。河面上,那椽皮残片还钉在檩子上,茅草还挂在檐木边……大河的整体水位至少因为水库决堤提高了五米。那些大河岸边的住户都吓坏了,成群结对地守在河岸边,惊惊慌慌地指手划脚,眼睁睁注意河水不断地把舌头望上舔。那是死亡的爪子呀,紧紧地抓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死了那么多人才修好的水库……那些性命都冤枉死了?”伍魁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他妈真的不是爹妈生出来的。”

  李梦红没吭声。小汽车已经离开山间公路到了沿河的国道上。路面较宽,也很平坦,光光的全用水泥刷好了。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和苦楝树东倒西歪的仿佛一群半死不活的病人。

  大河的河面上拼凑的是巨大的蜂房和水涡,整个就象一个特别式样的锅子里烧开了的焦黄浆体。河中间,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体中,晃动着一个红红的点。

  “那是个什么东西?”伍魁洪把头伸长了往河里张望。胡荣减了车速,停住了。

  “是个人。”胡荣也往河里瞪直了眼。道路边拥挤了一堆人。看见小轿车停下来,大家都闪了一闪,却坚持往河里张望着。

  “作孽呀,是个大姑娘,还抱了两个箱子呢。咳!早先不要那两口箱子就好了……”

  “呸。没有那两个箱子,她早洇死了。”

  “说不定那箱子里有金银财宝,有万贯家财呢?要不然,她会为那箱子被大水冲?”

  变脸作色的人们咋咋乎乎地胡说八道。姑娘们小声地咒骂着,别了脸看其他地方。小伙子们掩饰了内心的惶恐,可着嗓音,噫哩哇啦地议论纷纷。那个说:“她在喊救命呢。她说,哪个救了她,她就嫁给哪个做老婆。”有人收回目光,注意地听这小伙子说话。“长得还很漂亮呢。那箱子里头肯定有几十万块钱现金。我认识她,她是赵家溪的,到开了几年金矿。讲不准,那箱子还装满了金子。嗨,也怪!怎么就不齆死她呢?那龙怎么就不把她拖到水底去呢?”

  “哪个敢下水去救她?就算不要她做老婆,要那两口箱子中的一口,也划得来。”

  “屁!哪个下水去?想死了?一下去就变成龙王爷的女婿了。称砣落水底,齆死你。”

  突然见人群哗啦地散开,有一个小伙子把手在小车上一拍,人影一幌就扑出去了。

  “找死呀?!”伍魁洪把脑袋探出车窗外,厉声训斥道:“你给我回来。”

  “你想去?怕人家抢先了是不是?你去呀,把她捞起来给你当小老婆嘛。”李梦红见他立即要跳下车去,一把抓住了,就说。

  “有你就够我受了。”他一摔手,应道。

  “你们看……”胡荣打他们的叉。

  李梦红抓住了伍魁洪,一把抱住,含笑说:“跟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呢?牛皮子都犟成神了。我看你也不敢去。几十岁的人……只怕还不出去二、三米就被冲到天国外了。”

  沿河两岸的人都在哗动。大家往河边上靠得更近。不知是谁在说:“他,他妈的,想死啦?水这么激这么大……”

  “那伢崽胆子也太大了……”

  正说着,河里又多了一个小黑点。那两个黑黑的身影在旋转飞泄的河水里摔去摔转,时隐时现,刚离开河岸就望下游刷出去了几十米远。但,那顽强的生命坚持着,在沉闷地噫嘿声中叩打死神的脉门。随着蜂房和水涡的剧烈运动,那两个年轻人时而飞离水面,时而卷没浪底。横向的距离在缓慢地与那个小红点缩短。一米、二米、三米……纵向的距离自年轻人入水处算起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瞬息扩大到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

  爆炸。爆炸!爆炸!!

  生命、时间在这一刻都凝固了。无数的眼睛注视着这挑战自然灾害和生命极限的壮举。无数的心灵都在为这大无畏的行为默默祈祷幸运。尽管有个别人为此摇头,为此叹息,认为不过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历险,认为不过是凭白增加了两个冤魂,但,绝对没有人再说疯凉话。

  “开车,跟下去。”李梦红小声说。

  小轿车发动了。沿着河岸,循着那顽强的生命的轨迹,追了上去。

  “游不动就拐火了……你他妈不行就算了!”

  两上小黑点终于接近了小红点。全场欢声雷动。每一个人都高兴得过大年似的。

  “停车!”伍魁洪大叫。

  其实不用叫,胡荣已经把车停下了。大家都想看到水中的三个人能够安全地回到岸上。后边有一辆大汽车嘟嘟地按喇叭。随后有个司机跑到小轿车边来,勾下头,对胡荣恶声道:“你怎么搞的?停车也要分个地方嘛!你会不会开车?让开。让开一点。莫挡道。”

  “你吃错什么药了?”伍魁洪把目光从河里收回来,盯着那人,劈头盖脸地骂一句。

  “呃?是伍头?呃嘿……”那家伙溜了。

  “嗯?他怎么会认得我?”伍魁洪一怔。

  “……”李梦红好象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不说话。好久,她才拍拍胡荣的肩膀,吩咐道:“开车,稍微开慢一点,挨着河边走。”

  (待续)第二华人站

  七十四

  汽车继续向前行驰。

  河中出现了一方狭长的沙洲。沙洲的一侧是很大的河湾。人们在沙洲与河岸之间修了一些钢筋水泥的桥墩子。没有桥身。沙洲此时已经快要被完全洇没了,一些茅草在水中摇曳着,时不时抬起头来。但,洪流不肯给予那些茅草以喘息的机会。于是那些草丛被扯得象疯女的长发,乱七八糟地飘散开去。桥墩子也尚未被完全洇没,大约有二尺多高的墩头还露在水面上,将焦黄的水流的撕成巨大的破裂开来翻飞飘舞的“绸布”。沙洲成了分水岭。洲的一侧水势汹涌,就好比千军万马在鏖战,就好比无数的荒原上的野马曳着杂色的鬃毛、挺着钢铁炉子似的胸脯、尥着无比坚劲的蹄子在肆无忌惮地狂奔。而沙洲的另一侧,却水势平缓,洪水在沙湾里形成回流,水面狺狺地牵扯着盘旋的涡流,硕大的蜂房不断往上拱,尤其是水面上时不时突突地跳出几点分明得见泥沙的水波,似乎听得清水底铮铮沙沙的流沙声。

  很多的木材,杂物都被卷进了洄水湾里。河岸边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怨天尤人的看客。看客中不时有人阴沉着脸摇头晃脑地离开。这时,有一串添了红漆的铁桶一蹿一跃地摔进洄水湾来。这是水电站用来阻挡浮渣进机房用的。那串桶子挂在桥墩上,折弯了铁条,分做两股挂着,被飘飞的水流掀动着颠荡起伏,不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洪水卷上桥墩,翻转着落下来,又归入平静。浮材在这里越堆越多。

  李梦红的车队此时越行越慢,渐渐地就停下来了。“停车。”她推开车门,钻出来,手扶在轿车上,双眼死往洄水湾里瞅。

  水中爆炸出惊天动地的闷响。一棵在水中丫丫杈杈地躺着无处翻身的参天古树被洪流掀着,拖着,将几十米长的躯干猛地碰到桥墩上去。桥墩上的水泥立即就飞了一块到半天上,打几个撂,才掉进冒烟的水里,不见了。桥墩上露出几截弯弯曲曲的钢条来。那树木嘎——呀!地嘶喊着,白白地炸开一块,尾部的枝叶擞擞地在水面翻几翻,沙沙!哗哗!哇哇!啦啦!……一阵混杂的嚎叫之后,甩几甩,掉了个头,树干调转来,又扎扎实实地靠在桥墩上。紧接着又是一声混浊的沉闷的惊天动地的巨响。河面上溅起濛濛的水汽,炸开簇簇的浪化,卷起堆堆的泡沫。古树的枝丫又拨动了一会,才卡在桥墩上,不动了。河面上漂移的木料一根紧挨着一根,不时互相撞击,不时啪叭——嘎呀地轰鸣。一些家具、电器也混杂在其中。

  “你看,那棵大树是什么木?榉木,上好的榉木。啧啧……”她伸手把伍魁洪从车里拉出来,指指点点地说。“你看,好大的树,至少要值十万多块钱。还有……”

  “神经病。”伍魁洪阴着脸。

  其他的车也依次停下。大家都跳下车来,跟着看洄水湾里堆积的木材和财物。附近没有什么人家,只有几座光秃秃的黑不溜秋的小山。

  “我们走过去看一看。”李梦红挽住伍魁洪的胳膊,半推半拉地带着他踩上田埂,往水边去。田里没有种什么庄稼。“看什么鬼喽?”伍魁洪应了一句,慢吞吞地不肯走。

  “我跟你讲。你先莫着急嘛。”她用手拐轻轻地顶他。“乖老公,你莫我斗法,好不好?听话。”她笑嘻嘻的,好象很开心。

  河面已经明显地比平常增宽了。水面上成堆地飞漩着浪渣、泡沫、草木……水体是凹凸不平的涌动的苦干大块,上面还散布着许多光溜溜的底部阴暗的坑坑洼洼。那一串铁桶仍然挂在桥墩上,兜了水,摆荡得更加厉害。

  “你看到没有?就凭那棵榉木,就是上万的钞票。还有其他的木料,铁桶,家具……被大水冲去了实在太可惜了。”她站在河岸上,离洪水极近了,感到土地在索索地颤动,听到水底铮铮喳喳的流沙,听到浪潮扑击桥墩的喧哗。“这里安全多了。刚才那两个小伙子……这里相比太安全了。去捞上来。反正我们有空车装,无本万利的生意,不做太傻了。”她说。

  “……”他大吃一惊,瞪她一眼,扭头再望一望在河湾里洄流的洪水。他们带来的人除了王英英和李梦红自己,都是铁打的汉子。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卟卟地吸几口,身架子控制不住就打颤。他突然弯下腰,将巴掌探进洪水里,稍后又收回来。他的手上立刻就沾满了焦黄的沙土。他哼了一声,扭头对几个年轻人笑笑,大声说:“喂,老子去把那串桶子捡过来。你们哪个有胆子,陪我走一趟?”

  大家都闷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桥墩、那铁桶、那木料和那咆啸的洪流随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