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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阿莲的故事|作者:紫影蓝雪|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1 03:37:43|下载:阿莲的故事TXT下载
  没有当面向冼老师表达自己的感谢,始终是我内心未了的心愿。我将这心愿寄托在一团毛线上,晚上坐在床上,织起手套来。我的想法很简单,给冼老师织副手套,就像以前给弟弟们织手套一样,天冷时握笔用不着受冻。

  只两个晚上就织好了,按照老家的织法,手套的指头都不封针,便于活动。我们女生上学时,在冬天里都戴上这种手套防寒,写字也方便。我一直想给冼老师打个电话,让他有空时过来拿,礼品的价值虽不对等,可心意是一样的。我很多次想问欢欢冼老师的电话,可总找不到一个索要的理由。

  我留了个心眼,知道混儿的手机上存有很多电话号码,直接问他上面有没有冼老师的,我肯定没那胆量,让他知道我在暗自联络冼老师,他那嘴巴绝对能贫出刺耳的旋律来。

  有次他放学书包一撂下就玩球去了,我借打扫卫生的机会打开他手机,好在他没上锁,否则那时候的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打开手机。操作了几下,我就找到了电话本,电话号码有很多,可惜的是,上面留有小丽的,却不见冼老师的。

  打听电话是没戏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师大去找他,都是买完菜抽个空当,是先坐地铁后打车去,节省点车费。那时候秦家夫妇都很忙碌,姜姐也很少上午在家,有时候中午回来一趟。所以每去一趟,我都惴惴不安着,生怕半途姜姐回家找不见我人。

  第一次独自走进了师大,我是一路问过去的,我记得那栋楼的楼号,结果到了传达室,说了宿舍没人。我又没时间等下去,就匆忙返回了。第二次去,宿舍有人,我直接上了楼,是那戴眼镜的男生,见到我白眼珠子翻动半天,很难将眼前这个保姆跟他哥们儿联系到一块儿,纳闷地问上一句:家教都不做了,还在那里搭伙混饭吃?问我什么事,我支吾半天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狼狈而回。

  隔了几天,有个上午我接到了电话,是冼老师打来的,什么也没说,出口就问找他有事吗?口气很冷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脸上热辣辣的,吞吐出感谢他的话来。

  他口气一样很冷淡,说是见我大新年也没穿件新衣服,就给我买了件,还叫我想想自己的出路,保姆那饭碗不好端。然后问了几句混儿的情况,叹了一口气就没再说什么了。

  我所盼望的音讯就这么平淡,像一盆冷水浇得我手脚冰凉。

  结果我还是鼓足勇气最后一次进了北师大,那次也还是戴眼镜的男生在屋,见到我说:三顾茅庐,诸葛小白脸该现身了。让我等会儿,冼老师上图书馆借书,很快就回来。

  我巴不得他没在,急忙丢下那手套让男生转交就仓促离开了。

  一个保姆和家教的交情就这么结束了,直到我离开秦家也再没有他的音讯。无可逃避的是,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在等着电话,希望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一声叹息,但那声叹息再没回荡在我耳边。唯有回音在心谷飘荡,久久没有消声。每当我穿起那件红衣服,就回想起那严冬里的一抹红色记忆,温暖的记忆。

  我离开秦家是那年5月的事,“五一”放假,姜姐的母亲在秦家住了下来,屋子里一旦多出一个闲人来,那就免不了有闲话了。姜姐母亲参与到家务中,我显得有点碍手碍脚了。所谓物有所值,我那600元的工钱与付出的劳动量显然不对等了。我也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在下跌,姜姐口里不说什么,可眼神告知了一切。我有自知之明,保姆的价值体现就是忙碌,当我觉得自己快沦丧为一个游手好闲之徒时,便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秦家人对我的离去感觉水到渠成,很自然,也就没有假惺惺地挽留,倒是混儿一句话让我偷偷滴下几行泪来,他说:来生要是有姐姐,莲子就做我姐姐吧。

  阿莲的故事 96(1)

  再次回到我的大本营——老太太家。我开始厌烦这种居无定所的职业了,尽管每次都是自己主动退出,强撑脸面,以示受雇者也有自知之明。可秦家已让我失去做人的尊严,每当想起那回自己厚颜无耻央求姜姐,我都感到无地自容,感觉那是陌生的自我,牺牲了自尊,换取别人的怜悯,只求得饭碗,形同乞丐了。

  乞丐乞讨方式有多种,不同的领地决定不同方式,小时候在村子里见过不少,春节期间是常有的事。那时候村民再穷,只要有人敲开自家的门伸进一口破碗来,无须多言,只要自家有米下锅,都会朝碗里加些米饭。那情形不像是对陌生人的施舍,而是给邻里救济。所以穿着再破的要饭人,无须乞求的,因为村民懂得尊重别人,即便是乞丐上门。现如今,失去信任的社会,就算你在城市大街小巷三叩九拜,流出血来,也不见得有多少人给你投掷硬币,不劳而获尚且不说,关键是有人怀疑你的真实身份。用出卖尊严换取同情,已沦丧为求财方式,谋生手段。与之相反,能有一技之长,会吹拉出调子的乐手式的乞丐能得到更多的毛票。原因不在于身份是否真实,而是付出了劳动,属于卖艺范畴,容易取悦于人。我在秦家的角色,既不是过去乡村的讨饭人,也不是现在城市里的卖艺人。在姜姐面前,我就是个乞讨者,乞求劳动的机会,用劳动和尊严来换取饭碗,劳动与收获是等价交换,尊严却无价,尊严在我眼里就像街边磕头的乞丐,磕出头血,疼在心窝。

  我开始强烈鄙视自己的谋生方式,很是羡慕其他打工者,不管什么样的工种,不管是否被解雇,至少有个安身的地方。租住在几平方米的地下室,那也是自己的空间,保姆包吃包住之后,一旦被扫出家门,就形同流浪者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在这座大城市里,弹丸之地也都是金子,地下室的巴掌大地方不也是要用钱交换来的吗?我很想换个工种了,再不想做保姆,可经验像道门槛将我拒之门外,我早尝试过,最终还不是进了雇家的门槛,难道我天生就是给人家做保姆的?人在逼上梁山时也有灵机一动的灵光闪现,我想到了那年春节相亲的后生来,他不是给我留过电话吗?

  我在日记本的底页翻出那电话号码,迫不及待地在老太太家拨起那电话,可拨了好几次,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胖婶在旁问我给谁打电话,我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她摇头否定了我的想法,开小面馆的她听说过不少,规模就跟小霞那兄妹俩的面馆一样,两个人就能打发了,用不上帮手。她让我给700元工钱的那家打个电话,碰碰运气,做保姆的就是出东家找西家,有门就得敲。

  我觉着都过去几个月了,人家肯定早找到保姆了,现在找保姆的,往家政公司一呆,天南海北的保姆,任你选择。这年头像我这样的高中生都参与了此列,就更别说什么初中文化了,排着长队让你来挑选哩。再说,文化程度肯定也不是唯一标准,700元工钱真像那妹子说的那么轻巧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别说专为别人做饭的保姆了,做饭本身就包含着劳动量。

  胖婶的话多少让我刚升腾起的希望之火变得有些灰暗,可我并没放弃,如同揪到一根救命草,握在手心,总想爬出脚底下的空谷。

  下午电话终于打通了,一年多没联系,他近乎忘记我是谁了,提到前年相亲那段他才想起来,忙问我是不是还在北京?怎么一直没给他打电话。还说自己这个春节又相亲了一回,换了一个村子,明年父母再这样逼他,就不回家过年了。听口气,他这个在城市尚未扎根的民工早不想回到那片贫瘠的土壤里插苗了。城市混凝土的灰色下,生活却是多姿多彩的,享受不到阳光下的温暖,但至少能在城市的缝隙间,投下一道影子,留下一点烙印;乡村的风光再明媚,夕阳下骑头老黄牛下山也能成为文人骚客笔下的风景线,可只有骑牛人才知道那头牛有多疲惫,翻卷的黑土地再肥沃也种不出闪光的金子来,金子只埋在城市里。

  阿莲的故事 96(2)

  虚荣心促使我不想说自己失业了,告诉他还在北京做保姆,打电话只是问声好。他说自己现在已不在那大学食堂卖面食了,学校原来的后勤部长是老乡,去年就退休了,新上任的部长整顿学校食堂,把他给清理出去了,他正在物色一个门面,到街上卖早点。我问他跟谁在一起做早点,他的回答正像胖婶所说的,就他父子俩,没外人,小本生意没那么忙,请人就得付工钱。他又问我电话是不是雇主家的,我忙说是公用电话就给挂了。

  在这个昔日未相中的后生面前,我变得很势利,醉翁之意,名为寒暄,实质是想看对方能否为己所用,讨口饭吃,好比家里断炊了,敲开邻居家门,见到别人家的锅里也空空的,只好说句:没饿坏吧。掩盖窘境。

  阿莲的故事 97(1)

  就这样,我在老太太家又磨蹭了几天,后来去了先前那家家政公司,年后的保姆市场明显供过于求,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填表格,先前给我介绍过雇家的那中年妇女见到我,先问我在秦家的情况,说能做到现在属于破例了,赞许我没让她失望,然后是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说人太多,让我填好表格先等通知,有好雇家需要保姆就先推荐我。

  我机械地填了表,望着眼前方言各异的竞争者们,觉得希望也不大了。因为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很多像我一样的旧佣,都把这里当娘家了,往返于雇家和中介之间。所谓的好雇家大都是中介对旧佣的推辞之言,不管旧佣被雇家以什么理由解雇的,在家政公司眼里都是不光彩的事,觉得你这样的保姆让中介伺候不起。越老练的保姆往往在雇家越多事,也给中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个市场入门门槛不高,只要会家务,不把自个儿当回事儿,顺从就是标准,自然大都考虑新佣了,因材施教几日,很快便能正式上岗了。

  吃苦耐劳是农村女人的天性,可一旦流入城市家庭,融合进城市节奏,有人就会发生蜕变,把自个儿当回事,高瞧自己,把自个儿当成城里人了,甚至在雇家俘获男主人,后来居上,成了厨房间的二奶角色。所以,旧佣往往正是蜕变后的产物,让家政公司躲之不及。

  在警察家我蜕变过,把自个儿当回事,觉得冤沉似海,毅然抽身;在秦家我同样也蜕变过,蜕变成了乞讨嘴脸,不管属于怎样的蜕变,都显得城府很深了,失去了乡妹子的羞涩本性,难以驾驭的保姆自然要被市场所淘汰,被千家万户拒之门外了。

  于是我又找了几家家政公司,情况大同小异,尽管自己撒谎说是新手,也都让先回去等消息。

  实在没招了,无奈之下,我拨动了胖婶提供的电话,是手机号码,电话老占线,有时候打通了也没人接,很是沮丧。

  那天晚上,我带着试试看的心理,又拨了一次,这次有人接,电话那头很吵闹,嘈杂声里只听出一句:哪位?局长正忙着哩。是个男中音,嗓门不大,口齿不太清楚,吞吞吐吐的,喝醉酒似的。我一听局长两个字,心里后怕起来,以为自己拨错号码了,赶紧给挂上。可看到显示的号码分明是胖婶给我的,难道是局长家要请保姆?700元的工钱倒是符合局长身份。不过,一想到局长将手机号码留给一个保姆,实在有些蹊跷,为什么不是家庭座机电话呢?我问一旁的胖婶,问那妹子说过是局长家的吗?胖婶摇头说那妹子鬼精鬼精的,关于雇主家的事她滴水不漏,始终不愿意多说一句,电话号码也是听胖婶说要留给我她才提供的。乖乖,北京城的局长,个门(这么)大的官啊!那丫头不做下去也太亏了!到了上海肯定后悔死了。胖婶为那妹子惋惜。

  当晚我没再敢拨那号码,和胖婶感受一样,我见到最大的官是副县长,那还是副县长上学校考察时,我们列队欢迎见到的真人,当然不包括电视新闻上的。听那男人的口气,这局长电话都是旁人代为接听,可见公务繁忙,我一个小保姆岂敢再惊扰局长大驾?

  第二天我实在无聊,就打开老太太家的电脑,无聊地练起指法来。在秦家时跟混儿学过几次,混儿的手法很熟练,盲打自如,向他讨教秘诀,他说等你玩上游戏了,键盘就了如指掌了。人的笨拙很多表现在手指上,弹琴和打字我总觉得道理是一样,都是指法上的能力体现,所以,迷醉于游戏空间的混儿其实智商不低,在电脑面前,我这个未受过高等教育的门外人,等同于弱智。

  我在学校碰电脑的机会很少,微机房就那么几台,为数很少的电脑课程是学校业余培训,只教会简单的操作程序。练习打字倒也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面对显示器,用指头跟自己对话,也算是一种消遣方式。我每天交上几元钱的伙食费,也就没过去那样拘谨了,再加上大年除夕跟老太太一起过的,感情也融洽了不少,真有点当成自己的家了。胖婶开玩笑说要老太太涨工钱,她伺候着两个人啊。老太太对我亲近了很多,甚至说,哪天找到工作了,让我把电脑带过去,放在家里闲置着也是浪费。真是好心的婆婆,可她就没想过,有哪家雇主能容下一台保姆携带的电脑,有电脑的还算是保姆吗?

  阿莲的故事 97(2)

  一连几天,我都是在电脑前度过的,将日记写好后直接打到电脑里,然后再删除,打字速度明显见快,而家政公司那头依然没有消息。我实在熬不住了,斗胆又拨开了局长的手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争取。

  这回很幸运,一拨就通,一口京腔:哪位?正要开会去,有事赶紧说。

  紧张之下,我嗫嚅一句:我是保姆。然后报出那妹子的姓名。对方一听就火了,骂那妹子怎么把他电话随便给了人,说你们安徽保姆胆子可够大的,甭管谁的电话也敢乱拨。没等我回话解释,对方就给挂了。

  侯门深似海,简短的对话就让我感受到了官威,想把那700元拿到手恐怕不是传言中的简单,肯定要付出加倍的劳动量。

  我彻底失望了,胖婶劝我别着急,她跟看门大爷打了招呼,让大爷再帮忙找找,我对大爷也不抱多大希望。警察家的事情没弄个水落石出,他这个介绍人肯定心里不踏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做善事也得讲究原则。大爷心眼再好,也不会将一个身负小偷嫌疑的保姆介绍给下一家,再嫌疑一次,他不成了同伙了?大爷答应胖婶,那是抹不开面子,心里肯定是不乐意效劳的。

  晚上吃完饭,我陪老太太在小区草地上散步,胖婶忽然在阳台上扯开大嗓门,说有电话找我。我搀扶着老太太回了屋子,胖婶指着电话低声道,一开口就说找那个保姆,我还以为找自己的,说了两句才明白过来,找丫头你的,怕是那局长家的哦,好运来了。我有点纳闷,白天那官腔很响亮,盛气凌人,晚上怎么会主动又打回电话呢?

  我将电话接到手上,心里还是紧张起来,仿佛一张厚墩墩的大胖脸就在眼前,让人望而生畏。

  阿莲的故事 98(1)

  让我意外的是,话筒传来的男中音毫无那局长咄咄逼人的气势,慢条斯理地问起我的籍贯,姓名,学历,以及生活经历,跟填表格似的,一丝不苟,面面俱到。在我一一作答后,我问对方是谁,因为我能听出那声音不是局长。对方让我别打听他是谁,反正是找保姆的,并说这个礼拜天约个地点见面再谈,让我等他电话。莫名其妙的电话,神秘的男中音,难道跟局长无关?是家政公司那边的雇主?可家政公司没有打电话通知我呀。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找保姆的,我就心存希望了,打字的指头也变得灵活起来,灰色显示器好似也染上了色彩,希望总是在破灭中重生。

  后来我索性上书店买了本计算机方面的书,对照上面的内容,饶有兴趣地学起了文档操作,从简单的复制粘贴开始,再到文本编辑操作。每天下来,收获不小,也逐渐对电脑产生了兴趣,觉得不再是冷冰冰的机器,当文字输入到它的脑袋里时,它也有了灵性,与人沟通。

  我也开始理解那混儿为什么平常跟电脑打得火热,在那机关重重的游戏布局里,有他过关后的兴奋和欢乐,带给他成就感,就如同我将日记中的文字输入电脑后,添加、删除、插行、修改一样自如。比起笔墨文字,简单到不留下蛛丝马迹,你完全可以让满目的文字在瞬间消失,留下空白来。空白往往是冗杂后的最好印记,我和混儿消遣的手段不同,可方法一致,都是借助电脑冲淡枯燥的时光。游戏少不了让人亢奋的噪音,如同穿插在枪林弹雨中那样刺激,而文档除了单调的键盘声,是静默的,好像一个人独自想着心思,偶然间自言自语两声。

  那几天里,电话一直没响过,我早已习惯了守候,守候雇主,守候工钱,守候生活,保姆这行当就是在守候中开始的,又在繁忙中结束。

  周末上午终于来了电话,还是那陌生的男中音,没说两句话,只叫我下午3点左右到前门地铁口附近一家西餐厅见面,到了打他手机,说餐厅旁边就有公用电话亭。

  我感觉像是影视剧里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神秘,而胖婶听说是一个人上那么远的地方,见个陌生人,难免有点担心,非要陪我一道去。老太太也觉着有些冒失,说北京太大,什么人都有,让胖婶一道陪我过去,以防万一。我没她们想得多,总感觉北京是首都,还是好人多。再说,对方就算是坏人,朝我一个小保姆打哪门子主意啊?知道老太太家的电话,那肯定跟家庭保姆有关。自己虽是这么想的,可也能敏感地察觉出那男中音虽不是局长的腔调,却有着瓜葛,家政公司是不可能让雇主直接跟保姆联系的,否则中介早倒闭了。

  拿定主意后,我决定还是一个人去,在北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对这座城市已不感到陌生。包括在面对陌生人时,服务过三个家庭,我对人的认识已不是过去乡下学生妹子的眼光,淡然似素描,而是有血有肉的油画,我相信自己的识别能力,能自我保护。临走也没忘记带上高中毕业证书,以防对方当面验证文化程度,凡是城市家庭的雇主,大都希望保姆也能识文断字,这样容易沟通相处,文明不正是从文字起源开始记载的吗?目不识丁,那就是文明下的原始物种了,文明的城市由文明的市民主宰,自然就对入城的村民要求文明了。但双方总格格不入,无法协调一致,即便到了现在,不文明的村民在城市总冠以民工的头衔,甭管什么样的工种,你都是带“农民”标签的。城乡之间,永远横着道沟壑,非居民称呼所能填充的沟壑。

  下午坐车到了约好的地点,西餐厅旁边就是个电话亭。拨完号后,那男中音叫我在电话亭等着,他还在车上,很快就到。等了好一会儿,有个年轻的男子到了跟前,西装革履的,打着领带,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他左右望了几眼,见电话亭边就我一个女的,凑上前小声问了句:是那保姆吗?我点点头,也确认这声音正是电话里浑厚的男中音。他自念一句:也是个小姑娘之后,让我随他进了餐厅。那是我第一次进西餐厅,大白天也亮着很多灯,里面很安静,传出悦耳的轻音乐,深色的墙体和天花板显得很庄重,里面坐满了人,都小声说着话,吃东西也是用刀叉,还有高脚杯装着的颜色各异的饮料。

  阿莲的故事 98(2)

  他选了一个靠墙角的座位,让我坐下后,点上一支烟,瞅着我打量起来。在陌生男子的盯视下,我有点局促不安,感觉那眼睛里透出的目光有些阴冷,有点像警察大民,只不过隔着镜片的审视,那力度更深几层,好似那厚镜片后面躲藏着一个针头在刺探,我一开始对他的斯文印象荡然无存了。刚好服务员送来两杯白开水,我忙端起杯子喝水,掩饰自己的窘态。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才问我喝点什么。我摇头说有水就行了。他这才淡然一笑,叫来了服务员,给自己要了杯咖啡,给我点了果汁。在他搅拌咖啡时,我还是喝着白开水,觉得眼前那果汁太猩红了点,有点眼晕。

  他喝了口咖啡,这才打开话题,首先问那妹子的事。意料之中,可能跟局长有关,自己的推断没错,我才放下心来。我实话实说,那妹子跟丈夫去上海打工了,就留下电话推荐我顶替她。她跟你提到过什么吗?比如说家庭情况?男子盯着我的眼睛问,表情很严肃。我同样如实回答:只说工钱700,比较清闲,要求保姆有点文化,其他都没说了。男子点点头,又开始问我来京一年多的遭遇,特别强调离开雇家的原因。电话里没详谈,所以当着他的面我说了不少,包括离开的原因。他像个老师,在给学生作文做批语一样,说:一次被迫离开,两次主动辞职,有自知之明啊。我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兴许又在嘲笑我一个保姆还非得强撑一脸尊严。

  他接着问到我的文化程度,我直接交给他毕业证书,他打开一看,神情很诧异,问我:一个高中生有很多工作可以选择,为什么做起保姆了?我回答说,在城市找工作都得要经验,我在乡下读书时只学会家务活,算是经验吧,也曾想换个工种,可没找到机会。他摇头说经验都是学来的,你这样怪可惜的。口气跟当初刘先生说我时一样,带着同情和遗憾,而我那时候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这种表情,别人的怜悯唤醒我内心的自卑,高考的阴影不自觉地蒙上心头,感觉很痛。

  他终于谈到了正题,说工钱不低,活也不多,但有个条件,不要打听保姆身外之事。这条件让我想到胖婶说那妹子始终守口如瓶的话来,即便在她离开时,也不透露一点雇主家的情况,可见这条件要求很严格,至少那妹子是做到了,否则也不能拿到一个局长的私人手机电话,那官衔可比县长大得多。条件要求严格,却很合理,不管在平头百姓家,还是官商家,保持保姆本分,不乱嚼舌头根,安分守己做好本职工作,是对一个保姆最起码的要求。我的回答自然很果断,因为自己向来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不光做保姆,做人也这样。

  我所关注的是:眼前这男子跟那局长到底是何关系?父子吗?为什么他只字未提那局长?第一次接电话之人就是这男人吗?那次电话里,是对方无意中透露了局长身份,否则我还不知道真正的雇主是位政府官员。可是官位再大,也就是给家里找个保姆,属于私事,不是政审啊,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自己反而不出面,难道是官员将工作中的习惯带进了私人生活?

  反正让我一头雾水,给人做保姆,居然不知道雇主是谁。

  男子嘲笑一声道:你的眼光已在关注保姆以外的事,我能信你吗?

  我一听赶紧低下头去,没想到这男人也像冼老师那样,能察言观色,看到人的心里去。

  见我紧张的神态,他口气才轻柔了些:没关系,有些事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别多嘴就行。

  谈话期间,男子接了几个电话,每回都答一句:正开会。就关了,我觉得这谎言太低级,哪有会场响音乐的?除非追悼会。

  男子的咖啡也没喝几口,起身离去时叫我等他电话。临走前交代,让我自己上医院体检去,费用到时候凭单据他给钱。在他走后,我才喝了一口果汁,很甘甜,难怪价格贵,我一口气喝进肚子里,回味那西餐里的洋味儿,也不枉来此一回。

  阿莲的故事 99(1)

  回到老太太住处,胖婶的嘴巴就闲不住了,老打听那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是不是局长家请保姆。我只告诉她自己见的是个年轻男子,别的自己一无所知。胖婶摇头不信:乖乖,你这二百五,还没进人家大门,就长心数(心眼)了,大干部家请保姆也不能跟外头讲?

  老太太倒是没像胖婶那样大惊小怪的,她讲到过去北京请保姆的大都是干部家庭,她的子女也认识一些安徽籍高干家庭的子女,那样的家庭喜欢在老家找保姆,从不在外招摇。老太太本身就是随军人丈夫北上的家属,听胖婶说是师级军官,战争年代里,丈夫南征北战,把老太太一个人搁在老家,直到解放才把妻子带出村子进了北京城。胖婶后来也告诉我老太太当初听小倒戏里的陈世美心情不好,也是因为丈夫随部队走南闯北时做过负心郎,但终究没有抛弃乡下的妻子。因为自身就是干部家庭,老太太觉得官家请保姆不大喜欢上中介找很正常。

  胖婶又问起老太太,在北京,局长是多大的官?老太太虽说是村妇出身,可毕竟也是师长的妻子,对官场还是有所见闻的,说自己大女儿的公公也曾坐过局长的位子,相当于巢湖市市长。胖婶一听就咋呼上了:妈啊,那比县长大一倍呀!

  回头想想,村民眼里的父母官——县长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威,所谓衣食父母嘛。而实际上,同级别的处级干部在北京大都是自己蹬脚踏车上班的。那时候一听到相当于市长的官位,我也感到吃惊,跟胖婶比较,我算个读书人,可对官府的认识依然停留在最低层面上,和胖婶没什么区别。市长只能在电视新闻画面上一睹风采,直接迈进家门,那门槛未免也太高了点,能不战战兢兢吗?我倒是理解了为什么那妹子对雇家只字不提,换上我,就算知道,同样不敢透露半丝信息。

  中国老百姓天生敬畏当官的,更何况一个蹲守厨房的小保姆呢?我也更能理解那男子为什么一再强调让保姆做到独善其身,保持缄默。实际上,从我做过保姆的经验上看,不光是官家,普通百姓家其实都不愿意上家政公司找保姆。原因自然很多,不知根知底是雇主最为担心的,人品是磨合出来的,融洽与否都是在日常生活的细节里窥探出的,而痛苦的是磨合过程,结果往往都是以解雇而解脱。找保姆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是我亲耳听到的。所以,只要有可能,一般人家都希望通过熟人介绍保姆,中介是不可能向你交底的。人无完人,何况是保姆,是精英谁还愿意给你当老妈子呀?拓开来看,社会上的形形色色人和事,都如出一辙,在挑剔中求生,又在挑剔中覆灭,万变不离其宗,有道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反正我是在犹豫不决中上医院体检的,又开始患得患失上了,总感觉等待自己的不是件好差事,700元钱如同是纸币覆盖的陷阱,让人畏惧。体检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一切都正常。随后的几天里,天性爱打听事的胖婶对我穷追不舍,我只好将那天见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她全盘交代,至于她所关心的是什么样的人家,我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对方什么也没说,主要是问我做保姆的经历。我只能告诉她这些,神秘的面纱我自己都没看透。

  倘若我真的知道一些情况,胖婶也掏不出半句去,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做到了。只是觉得对不住身在天堂的胖婶,我没告诉她实情,现在却散布到网上,尽管经过加工,也有失做人准则。怪只怪网络让人分不出真实与虚拟了,我所敲击的文字背后是道影子,属于我的黑影,穿梭在时光斑驳中,五颜六色,纷扰不息。那凹凸不平的足迹就如同按动的键盘,最终浓缩成方块状烙进网络间,任由别人拿捏,踩踏,而真实的我毫发未损,所以,我肆无忌惮了。

  废话少说,继续鞭策我的影子向前蔓延。

  男中音第三天来了电话,让我准备好自己的东西,中午在朝阳公园门口见。看意思是决定雇佣我了,胖婶高兴地帮我收拾背包,说丫头运气就是好,工钱这么高,当官的人家肯定亏待不了。说到工钱,老太太有点不自然,随口说了句官家事多,肯定清闲不了的。胖婶忙岔开话,怕老太太多心,以为她胖婶不知足。我的东西大都是衣服,那件冼老师送的衣服我一直没开封,在我离开秦家时,欢欢才发现除了那陈旧的背包,我手上多出一个漂亮的衣袋来。聪明的欢欢一眼就看出保姆是买不起那样贵重衣服的,问我谁送的。这次我自豪地大声回答她:冼老师!在跨出那道门槛时,我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借助冼老师送的衣服在昔日小主人面前掩盖卑微的身躯,暴露出小女人好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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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故事 99(2)

  胖婶也同样对那件衣服产生过疑虑,以为我手脚不干净,临走时在秦家顺手牵羊给带出门槛的。看来我在警察家的嫌疑也给胖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否则她不会想到偷字来。我只好坦白了衣服的来历,胖婶似信非信,觉得一个研究生跟个保姆怎么也搭配不到一处去,还送衣服,让她百思不解。

  就要再次上路了,这回还不知道路在何方,胖婶交代我到那里就给她打电话,好让她放心。

  朝阳公园大门口,那男子正站在那里抽烟,见我过来他先要去体检单,仔细看了会儿,见没问题就给了我体检费。然后让我先等着,自己去把车开过来,边走还边打着电话,只听到一句:身体健康,肝功能正常,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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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故事 100

  等车上了路,我发现直接开向了外环线,向东北方行驶,望着窗外的高大建筑逐渐退去,我才发现天空已坠下了小雨,车已上了通向郊外的高速公路。见车离熟悉的城市越来越远,我不免有些担心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于是问了句这是上哪?男中音说是上顺义,就再没下文。

  我感到空荡荡的。一年多的城市景象塞满了我的心头,我甚至忘却了生我养我的乡土是什么颜色了。而此刻,乡土就在我眼前,近在咫尺,我却触摸不到。环境改变一个人,往往不正是从视觉开始的吗?当你离开泥土气息踏进城市大门,就好比陷入了望不到边际的荒漠里,热浪,灰尘,以及一成不变的色调能让你窒息,惊恐。可一旦你从荒原下挖掘出绿洲来,能生存下去了,那绿洲同样是耀眼的风景,与乡土迥异的气息,一样能呼吸到氧气,你就如同变色龙似的,转变着身上的保护色,残喘苟活,最终变成沙砾里的一条小虫,艰难跋涉,不再留恋风光满园的乡土。纵然在那里步伐轻盈,可风光再好,也不如人为的缔造。缔造是一种雕琢,就是将真实的景物沾染纸上,绘成一幅美丽的油画,比真实更美的油画。

  人们都喜欢雕琢,而不是原生态下的真我。

  一路上他电话接了不少,都是三言两语,说自己正在开车,有事回头谈。后来他主动打了电话,语气很殷勤,说正在路上,让对方放心。前面的称呼我错过了,没听清,好像是什么局,可只有一个局字,也不能肯定就是局长。

  出了市区,放眼郊外,我的视野终究回归到了原处,如同推开封闭已久的窗户,感到拂面而来的春风里,卷来了阵阵潮汐,湿漉漉的。我这只困倦的小麻雀钻出了密匝的森林,冲破重围,解放了翅膀,眼睛飞出了窗外,俯瞰这久违的乡野大地:春雨淅沥下的远处山脉,青烟缭绕,而不远处绿阴掩映下的河流朦胧如画,湿漉漉的松树流淌起春色,低垂的柳枝在吮吸大地的温湿,草木甘霖,水波粼粼,野鸭飞掠,悠然回荡。

  我能从潮湿的空气里嗅出那芬芳的大地,将春色拥怀,彻底返回了自然,抽身脱离了混凝土的焦灼,素裹上雨帘,贪婪地将纯净的天地收揽入怀。

  我禁不住问了声:这是什么河?

  温榆河,北京的母亲河。男子回头应道。

  再往前开,眼前出现了楼群还有建筑工地。那楼群不像市区楼房那样耸立,也有别墅区,很像农村房屋布局,单门独户的洋房结构,四周都是花坛草地,也有双联在一块的,没几层高。让我奇怪的是,在这里也能见到不少碧眼金发的外国人。

  我刚来北京第一次见到外国人是跟胖婶在街上买东西,是个白种女人,体态高挑,浑身散发出香气。胖婶说个(这)东西有点骚臭味,难闻死了。后来坐公交车也遇到过不少非洲人,难怪以前那些妹子跟村里没出过门的人说起外国人,个个津津乐道,大都是贬低老外,说那身上的味道跟羊臊味差不多,贴近了呕心。现在想来很是不解,让城市人仰慕的老外为什么到了农村,反而带有种族歧视。歧视表现在体味上、嗅觉上的简单歧视。

  我纳闷地问道:这里也有外国人住?

  男子嘲笑一声道:到了晚上,这里就像片洋土地,大都是老外。我忽然想到不会给外国人当保姆吧,那也太离奇了,我可只会做筷子夹的饭菜,刀叉下的肉食一窍不通。

  别想那么多,就快到了,人家老外可不敢轻易雇中国保姆。男子没回头看我,也能盘算出我的内心想法,真是高人。

  小车开过洋房区,在几栋公寓式楼盘前放慢了速度,进了地下车库,目的地总算到了。坐电梯到了楼层,在电梯口男子忽然止住步,塞给我一大叠钞票,说是前两个月的工资,先试用两个月,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个单元,让我自己去敲门,他要回城了。都送到家门口了他却让我自己敲门,真是越来越神秘了,有钱在手,我也顾及不了许多,还没有哪家雇主一上门就给两个月的工钱,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尽管心存疑虑,还是按动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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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故事 101

  过了好久门才被打开,只见一个睡眼惺忪的长发女孩子打着哈欠将木门半打开来,隔着防盗铁门栅栏望了我一眼问:保姆吗?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个脸蛋,肤色白皙而红润,白色睡袍下身材饱满,个头挺高,脖颈修长,只是那眼神很倦怠,也很空旷。我忙答应是。她这才慢腾腾地将门打开,又打了几声哈欠,然后问我和那妹子是同村的?那妹子真的嫁人了?我说嫁了,随她丈夫去上海打工了。她说了声:真好!

  进了屋子,她指了指门口边放着的拖鞋叫我换上,没等我环顾屋子,她又直接领我到一间房里,说是给我安排的睡房。这可是正式卧室结构,宽大而敞亮,还挂着吊灯,再不是我过去所住的那些陋室偏房。房间很整洁,一张大木床,有衣柜也有书桌椅子,书桌上有盏台灯,台灯旁立着一面梳妆镜子,一尘不染。书桌旁竟然有个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小电视机,床上的被子是绸缎面子,光滑而鲜艳,好像刚洗过不久,能闻到一股清香。望着眼前的一切,我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这是她所说的保姆睡房,背包拎在手上,一时间也忘记放下。

  随后她才领我在屋子里走了走,这屋子是大套,四室两厅,装潢很典雅。咖啡色墙体,墨色天花板,红色地板,给人感觉既华丽又雅致。我睡房不远处就是厨房,厨房侧面是餐厅,酒架上摆了不少酒,跟秦家有些相仿。卫生间也是两套,厨房边上一个,卧室拐角也有一个。而正中央的客厅比秦家还要显得宽敞,一套橙色真皮沙发摆成方形,茶几是深褐色,对面墙边同样是深褐色的电视柜,一台小宽银幕似的电视机,铅色的机体显得很华贵。

  偌大的房子面面俱到,可我感觉少了些人气。只有中间卧室有人住,其他两间都空着。一间堆放少许的杂物,另一间有个书架,上面有不少书籍,也有桌椅,还有台精致的电脑,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