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深深谢过,出来后才发现被最后那句话狠狠地震到了。
物是人非确实很痛,假若物非人是呢?
在中临走之前,在米兰将一头乌黑的头发染成了雪金色。
姑且作为一种纪念,一种作别昨天的金在中的纪念。
踏上韩国的土地,在中没有先回家,而是给左眼打了一通电话。
“左眼,我回来了。”
那端好一阵子的沉默,在沉默里传达了很多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最后才终于是一贯温柔和暖的笑声了:
“在中,在中……”
两声呼唤,却不多说。倒有些分外缠绵的意思了。
“我在机场等着你。你来接我。”
在中微微笑着,像招呼老朋友前来会面般说道。
“在中,我马上有个重要的会议,你也要来听么?还是说,先找人接了你,送你回家去休息休息?”左眼听出在中在笑,也回应着不间断的笑意,悠缓地询问。
“你不是最想见我吗?怎么我回来了,你却不想见了?”在中一手轻轻理着自己格外显眼的头发,一手握紧了话筒。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只有一倏忽的考虑,左眼便当机立断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在中随意地坐在候机厅里,任过来过去的小股人流盯着他的头发看。
在中知道自己这番变化会带来什么样的效应,所以当左眼看到他露出耸动表情的时候,他自自然然地笑着,朝左眼伸出手去,牵起他手用力的上下挥动着握了握,身体前倾靠过去,来了个男人间的会见礼。
左眼显然感到了意外。
“在中,变了。”
他仔细端详在中染过头发后显得更白更温润更迷人的脸,似笑非笑的弯腰去提在中的行李。
“变了不好么?”在中双手插进口袋,斜挎式旅行袋在身后率性地荡了荡,隐约能看出手臂上的肌肉挣了出来。
“……”左眼看着在中,硬是说不出话来。
“我离开的几个月,首尔没什么变化。”坐在左眼的华丽跑车上,在中打开车窗任风吹起他雪金色的头发,发梢掠拂过耳根颈边,把精致的耳垂和脖颈曲线衬托的刚性起来。
左眼眼睛扫过这样的在中,思忖了片刻,终于把在机场那句话说了出来:
“可是你变了,变的男人了。”
在中闻言扭过头来,将撑在车窗上的右手悬在唇角看着左眼笑:
“难道我原来是女人么?”
左眼看着在中,看他长长的眼列因为这一笑而变成狭长黢黑的迷离的水潭,从手指的指缝间隐约露出的唇角被金发掩映的格外红且性感,左眼的蓝瞳也微微眯了起来,笑了笑,却不再做声。
“…去你家吧…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在中眼睛从笑容里脱出,恢复了平静的神采,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
左眼点头,戴上了眼镜。
在中自此不再说话。
那栋哥特式别墅别来无恙。
在中跟着左眼下车往里走,还是那个看似古板的西装男子,只是那男子附在左眼耳边小声征询了一句:
“有客人……还继续么?”
说到客人时,眼睛看了在中一眼。
在中不等左眼回答,便说道:“你不是还有会要开么?那就去吧,别耽误了。”
左眼冲那男子摆了摆手,转身看着在中,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说道:“耽误不了。”那男子闻言退回客厅,然后隐在一扇门后,消失了。
“是和郑允浩谈判么?”在中跟在左眼身后一边上楼,一边问道。
左眼正踏上一级台阶,听在中这么问即刻回过头来,看着他。
“怎么?是商业机密?那就当我没问。”
“是和他。”
左眼却回答了。
“报纸上写着。这下你终于有机会和他正面交锋了。”在中脚步不停,继续向上。
“在中。”经过左眼时,被他一把拉住半按半推在楼梯扶手上,“不想见见他?”
在中被左眼辖制地半倚在扶手上,微抬头看着左眼,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中才淡淡一笑:“不想见。你和他之间的事,你随意。我不想再卷进去。”
“和我谈判过后,他要和李涟漪结婚了。”左眼不放开在中,继续道。
在中垂下眼睛,睫毛黑的出奇,僵立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眼睛,迎上左眼的:
“那又怎么样?”
左眼不说话,一径看着在中。
“还是说,你失望了?”在中从左眼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向后搭在扶手,露出很惬意的表情,“你是因为我和郑允浩在一起才对我感兴趣的?现在我们结束了,你就觉得没意思了,也想像他一样,把我甩开了?”
左眼还是不说话,但眼角已经有笑意。
“……要真是那么回事,你最好现在就说,趁着行李没放下,我带走还不会太麻烦。”在中说着,向后推了左眼一下,眼里有种厌烦的神色。
左眼趁势拉住在中的手,就那么贴上来,把唇靠近在中的玲珑耳垂:
“在中,谁也别想从我这儿把你带走,包括你自己。”
语毕放开在中,继续向上拾级而上。
在中跟上,笑容淡淡的,一低头,看到自己手心全是汗。
“你在这儿休息休息,等我的事办完了,再陪你。”左眼把在中带到他先前住过的房间,放下在中的行李低声嘱咐着,这当口先前消失的男子站在门外向左眼行了个礼,请他出去说话,左眼交代了在中,带上门跟着出去了。
在中听他的脚步声下了楼,感觉口渴的厉害。环视房间里竟然没准备任何东西,心里才明白左眼去接他接得有多急,怕是一接到电话就直接开车去了,也没有意料到他要到这住处来。
在中脱下外衣,把厚重高长的卧室门打开,下楼想去餐厅找点水喝。
客厅里静悄悄的,在中经过大门的时候,看到左眼站在外面的停车坪上和两个人低声交谈,他没有打扰,径直朝餐厅走去,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听到有人进入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两个人目光相碰的瞬间,手中的杯子战栗了一下,其中灼热的液体翻溅出了一些,滴在手上,那人却像不知道一般。
那个身材颀长的剪影瘦俊的人,竟是允浩。
在中的眼底不自觉的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时光仿佛静止了。
两人恍惚间仿佛站在时间的两端,眼看着钟点线轴曲曲弯弯蔓延开来,多少往事在当中起伏扭曲,如电影的长镜头,无限夸大每一个细节,彰显每一次交会。
在中脸上的表情凝结下去。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一丝一毫动静。就像两尊雕塑,持久地对望着。
门突然被风吹动,微微开合了一下。
两个人这才豁然一惊,解冻一般回过神来。允浩慢慢启动嘴唇,刚想说话,在中便迅速转身拉开门就想走。
“啪!”
门被撞上了,接着在中就感到被圈在温热的两臂当中。
允浩将两手扣在门上,撑着自己的身体却阻挡了在中的去路。
“你……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
在中听着身后接续不安却又暗藏愠怒的声音,并不回头,只是冷笑了一声。
“…金在中,你去了哪里……?”
允浩声调略略提高了一些,还是那句话。
在中一低头,偶然发现眼前的两只手当中,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甲竟然消失了,一团快要长好的肉痂很醒目的扒在上面,狰狞恐怖。他闭了一下眼睛,悄悄调整了一下气息,在这手臂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转过身去。
“哪里也没去。一直在这里。”在中坦然地回答,甚至在脸上带了些许的笑容。
允浩的面庞离得很近很近,近到他的气息都沾上了在中的皮肤。
“不对,你去了意大利……”允浩的眉毛拧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咫尺之外的在中,他眼中,是在中耀眼的雪金色头发的倒影。
“哦……我倒忘了,郑总裁的耳目遍布天下……只是,要调查我的行踪,颇费了一番周折吧?”在中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这次,不再吝惜笑容,绽放地灿灿烂烂。
“……是…我派去找你的人……都被杀了……”允浩更紧地皱起眉头。
在中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左眼会控制他的行踪,可没想到,自己的米兰之行,竟会暗藏这般腥风血雨。
“怎么不说话了……?”允浩更靠近了一些。
在中抬眼越过允浩,看了看他方才扔在地上的杯子,咖啡色的液体洒了一地,正无声渗透进昂贵的地毯深处:
“我在想……为什么郑总裁要这么煞费苦心的找一个人……找一个同时与他和另一个男人上床让那个男人在他们床下安了高级窃听器在床上故意套出他的商业机密让那个人听去然后把他的‘猎神’推向更深的泥沼最后亲手杀了他父亲的男人……为什么要找呢?因为他想把这个人致于死地……是不是……?”在中说着,笑着,把允浩的一只手从自己身后拉过放在自己颈上,“来吧,这个人终于给你找到了……上一次你想把他玩儿死,让他死在你胯下…可是他命硬撑到了现在……这一次,下手可要准一些,狠一些,你看……朝着这儿,用点力……”在中高高昂起头,冷笑着看允浩甩开被强行拉过抵在他喉间的手。
“金在中……!!”允浩另一只手拧上在中的手臂,劲道令在中疼起一身冷汗,但却恣意地靠在门上,笑嘻嘻地看着允浩:
“怎么了总裁……?舍不得脏了你的手……?还是觉得这种方式不能让你爽?……”
“你…你又回来做什么……?做什么?!”允浩深吸一口气青筋暴起分明想发作,但吐出口的,却是无奈到颓丧的问话。
“我?我回来为你祝贺……不是答应过你,要为你的婚礼拉琴的么……?你知道么?我现在的琴拉得有多好?!我站在街上拉个把小时就能赚十天的生活费呢……还有…我换了新琴,虽然还没顺手,但只要给我一夜,我就能拉到最好……我要为你亲自拉一曲,好减轻点我的罪孽……”在中的金发在门上开出妖艳的花,黑得发亮的双眼尽是愉悦的纹路,他将手插进口袋,懒洋洋地看着面前的允浩,“把郑总裁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内心也是不好过的很呢……”
“别说了…别说了在中……别说了……”允浩摇着头,半是央求半是命令地看着在中,“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在中冷哼了一声,“怎么?偌大的韩国,竟容不得一个小小的金在中了?”
“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允浩似乎没听到在中的冷语,而是慢慢埋下头去,喏喏说着自己的话。
“玩腻了我的身体又憎恨我的人不是你么?不是你么郑允浩?我哪里还敢找你呢?你说金在中贱,可金在中没那么贱,知道么?”
这次允浩一语不发,只是摇头。
在中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托起允浩的脸,看着他转眼间已是血红一片的双眼,轻轻地说:“所以金在中回来不是找你的,是找左眼的。那个在学校因为和郑允浩在一起而差点被几个人轮奸想要自杀的人,是回来找他的救命恩人的;那个被乐团排挤到心回意冷的人,是回来找他的鼓励者的;那个好几次快要死的人,是回来找屡次救他和郑允浩的人的。他要找的人,不是打着‘爱’的名义随意践踏他自尊和信任的人……不是……”
在中还想往下说,允浩的嘴唇已疯了一般吻了上来,舌尖饥渴焦灼地想要咬在中,深深深深地探进在中口腔内部,苦涩的咖啡味和着血腥味一并冲了进来,在中起先并没有挣扎,但待允浩的双手也拥抱上来,想将他搂进怀中的时候,却使出猛力推了开来。
“够了郑允浩!”在中大喝一声,大睁双眼冷眼相向。
允浩脸色煞白,双眼通红,胸腔起伏不定,还要再欺身上来时,却听到在中冰冷的笑:
“再往下,可是要收费的。”
“……”允浩抬起一半的手,刹在了空中。
“看在过去的份上,刚才那个吻我就不计较了。但是郑允浩我告诉你,再想继续,是要韩元买的哦……只要你给钱……给得越多,我就打开身体,任你要的更多……想要什么都可以……性爱36种姿势,任你选……”在中邪性地笑着,手却去勾门柄,两腿绷直,想要离开了。
“……多少钱……?”允浩站着呆立了良久,才咬了咬下唇问道。
“一夜10亿。一次付清十晚可以优惠,算你vip价,好么?”在中听允浩问,竟也愣了片刻,但马上面带微笑伸出手来,手心向上,好象要接钱。
“我不买你一夜,我买你一辈子,多少钱?!”允浩眼睛已半眯起来,身体随着说话轻微晃动着,似乎有点站立不稳。
“一辈子?”在中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可笑,“一辈子你买得起么?”
“你别管!你开价吧……花多大的代价我都买……”允浩一手撑头,张开口喘着气看在中。
“何必呢?你干吗花钱买你的杀父仇人呢?还是说,你要把我买回去慢慢折磨?那价钱可要升高些……这样的话,你就更买不起了……”在中歪着头,轻轻地说。
“……‘猎神’我不要了,卖了它,换你……”允浩的声音突然嘶哑了。
在中呆了一刹那,但马上放声大笑:“‘猎神’?!‘猎神’现在还值几个钱?!你把金在中给扔了不就是为了‘猎神’吗?现在却又为了买金在中要扔掉‘猎神’?!真是笑话……你脑子发昏了吗?”
允浩站在原地,脸白的像纸。偶尔开合一下眼睛,却是半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在中看允浩半晌不出声,身体微微颤抖,这才点了点头:
“……你如果真想买我,也许还有个办法……”
“……说……”允浩应道。
“你不是很会跳艳舞的吗?你现在跳给我看啊?要是能让我的身体起反应,我就考虑跟了你……我记得你好象说过,金在中需要有人满足他的身体……”在中再次笑起来。
允浩愣在那儿,眼睛缓缓从在中微笑的嘴唇渡到他双眼。
“怎么?不愿意吗?不愿意就算了……”在中耸耸肩,浅笑,“咱们就此作别,但是我永远等在这儿,随时等着为你的亲生父亲偿命……”
“别走……我跳……”已经转过身去,身后却传来了咬着牙的回应。
在中转回视线,允浩细长的手指已经摩挲着、微抖着解开了衣服扣子。
鸩(第二部 50)原
扣子一枚一枚在胸前解开纠缠。
白色衬衫之下光滑紧凑的肌肉若隐若现,领带软软地搭在一边,腰瘦了整整一圈,下腹部因为取子弹而留下的淡淡的疤痕还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允浩拂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对静静靠上门沿的在中说道:
“告诉我……你是在用钱和左眼做交易吗……他是那样待你的……你和他…是那样的关系……?”
在中不言不语,屏息看着在他面前衣冠不整,却没有丝毫不伦不类感的允浩。
“……那么……只要我跳了,你就肯回我身边吗……?”允浩看在中不回答,又艰难地接着问。
在中还是不说话。
允浩伫在那儿,在中能清楚地看出他垂放在身侧的手细微不易察觉的抖动。
允浩的胸肌还是那般美好而匀称,在半遮半启的衬衫下散发着热量和诱惑。他脸色很差,反倒是有种残破性感的诱惑力。
在中对允浩的身体太熟悉了,那每一寸纹理他都用身体印证过。
碰触过,爱过,抚摩过。
甚至知道他的性感带,知道抚摸他哪里,会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和迷醉的表情。
可是,现在的这副身体,却背着耻辱的桎梏将要上演他们都不愿意想起的过往。
在中攥起拳隐在身后,慢慢地说:
“别浪费时间……”
允浩的脸黯淡下去,越发的薄白,苍惨一片。
终于还是动了起来。
曾经在纸醉金迷灯光昏暗的奢华夜店里看过的那充满视觉掠夺力的舞又出现了。
身体,手臂,腰,臀,腿……
没有音乐,没有台下渴望的手,没有喘息,更加没有性感张力的表情。
允浩跳着跳着,闭上了眼睛。
运动的幅度很大,为了不发出声音,他甚至咬紧了下唇。
一个旋转之后,允浩微微张开了一条细缝的凤目当中,有波光潋滟。不是美,是凄惨。继而,又闭了起来。眉头却紧紧的、紧紧的攒在一处。
在中站在那儿,动弹不得。
这里毫无浪漫煽情情调的摆设没有办法转移开他的视线。
衬衣在修长的手指里皱起又展开,指尖在皮肤上佻引勾勒出令人难耐的曲线。
这么久没有跳过的舞,允浩还能让它焕发刺激的视觉效果。
可是,没有味道,因为脸上缺少了相应的投入。
只有痛苦。
“……只有这样……?”在中暗自清了清嗓子,才发出了残酷的问话。
允浩的动作戛然而止,眼睛慢慢睁开,却不看在中,而是皱着眉看向一边,重重的咬了牙,然后彻底脱掉了衬衫,慢慢向在中走过来。
一只手攀上在中肩头,允浩用他豹子一样的身体贴上在中跳起惹火的辣身舞。
灵活的手无奈的挑逗着羞于启齿的肢体部位,甚至试探着探进在中的t恤,欲进还出,欲迎还拒。
在中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掐出血来。
如果单说这舞和动作,在中是克制不了的。可是允浩面上的神情帮助了他。
那表情太痛苦。痛苦的令看到的人觉得自己在做着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在中一把推开允浩,趁允浩呆立在两步开外的时候拉开了门。
可是,门外竟然站着很多人。
在“猎神”见过的几个高层,涟漪,俊秀,还有雷鬼。当然,这些人身后站着左眼和他的人。
刹那间,电光火石,一切都无法逆转。
在中眼前闪起了火焰,燃烧的视阈里,有很多乱七八糟残破不全的碎片,在中甚至没有办法用完整的逻辑将它们拼接起来。
雷鬼二话没说脱掉衣服包裹起上身赤裸的允浩,允浩难以置信的双眼,周围所有人的议论纷纷,左眼的漠然,以及,经过涟漪身边时,那咬牙切齿的一句话:
“金在中,你未免也太狠了。”
自这句话以后,在中的脑子里长达十几个小时都盘旋着允浩嘶哑的叫喊:
“在中!金在中!!金在中!!!”
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在这叫声里仓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当中,允浩的眼睛前所未有的黑暗与绝望。
26
鸩(第二部 51)原
在中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过小提琴来查看前一天藏在琴箱里的数据。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迅速。
跟着拥牢自己从那混乱不堪的现场离开的左眼,看着他冷笑的唇角却从他口袋里窃出钥匙。
趁着这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左眼别墅召开的高峰谈判会继续在混乱中进行的短暂时间里,偷偷潜入左眼的书房,翻找所有的资料和电脑档案。
终于看到还未来得及删去的股市放量计划书。
缜密而狠毒。
放量计划定在五天后。
也就是说,这场谈判不过是左眼的幌子。
拖延的是“猎神”的时间,放松的是允浩的警惕。
其实,毁灭计划已经在缓慢实施中了。
在中不懂那些庞杂的数字和术语,只好流着汗强迫自己从头至尾地背下来。
然后在左眼休会就赶过来看自己的意料里要他一个拥抱,将钥匙塞回口袋。
最后在深夜里借着月光颤抖着手把那些快要混淆的数据记录在纸上,塞进小提琴的琴箱。
一切都阴差阳错,可是若不是这些阴差阳错,左眼也决不会百密一疏,在中也决不会在脑子快要炸裂的情况下爆发出可怕的潜能,艰难恐惧地完成所有的这些行动。
当然,在中自己也并不知道他得到的这些资料是虚是实,更加不知道这是不是左眼故意留下的错误线索,也不知道左眼是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他将他的钥匙一度取出又放回。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马上去乐团,然后远离左眼的视线给“猎神”通个电话。
他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可是,一切又不能操之过急。
过急,就容易露出马脚。
起来和左眼共进早餐的时候,左眼看起来心情不错。
在中坐在他旁边,为他卷了蔬菜沙拉,就像从前常常为允浩卷好一样。
左眼接过在中为他卷好的冷食,笑着单手支颐,盯着在中看了一会儿,然后探身过来,在在中腮边轻轻一吻,回身而去的过程中,笑的温和。
清晨的阳光在餐桌上洒了一片,十分和美的样子。
在中这才发现,从前总是所有窗帘紧闭的房间,今天竟然阳光直射晴好。
眼角余光看到的左眼,总觉得和从前不大一样。
“今天要回乐团去报到。中午一起吃饭么?”
在中喝了一口麦片奶,头也不抬地问左眼。
左眼虽是略有些意外的样子,但并不急着作答,而是待在中将面前的麦片奶喝了大半,才慢慢问道:“怎么不留在意大利学琴?”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跟踪我的吗?”在中放下手中的食物,眼神坚定地看着左眼。
“我只是在保护你……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打你的坏主意,即使不能让你在意大利安心学习也是不行的……明白吗在中?”左眼拿起食物塞回在中手里,笑着说。
在中盯着阳光下左眼雕刻般的脸部线条看了一会儿,然后淡淡一笑:“算了,反正这样倒免的你再问我那边的细节。”
“那么……”左眼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弃对在中的追问,“为什么不留在那儿?”
“怎么了?难道说你也和郑允浩一样,对我厌倦了?之前不是一直都说喜欢我的吗?”在中填进口中些食物,不答反问。
左眼看在中究竟是没有作答的意思,因此心照不宣似的点点头:“对,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回韩国……在中,还想再去深造么?”
听左眼这么说,在中本能地抬头探询了一下他的眼睛,发现那对异色瞳孔中闪烁着玩味的神色时,才调整了调整自己的情绪,低头说:“说不想是假的。”
“那就再去吧。”左眼把面前的碟子往一旁推了推,说道。
在中不由的看着左眼。
“去珍惜那个机会,把小提琴永远拉下去。”左眼单手支颐,回望着在中。
在中沉默了好久,最后“哧”地笑出了声:“怎么?你也玩儿够了,急着要把我从韩国赶出去?”还没等左眼有所表示,他就慢慢起身,边拉开椅子边说:“那正好,反正这次回来也不过是办手续,之后就走。你想要我消失,我马上就消失,只是这次你别又来跟踪那一套。要了断索性就了断的干净些。”
“在中!”左眼倏然而起,一把拉过在中手腕,丝毫不给他挣脱的机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在中偏侧过头,冷笑着,“那你是什么意思?”
“在中,我以为我们会心照不宣……小提琴和郑允浩,你生命里只能有一个。”左眼压制了在中几次大的甩臂,略略提高了声音。在中一语不发,冷眼看着他。“离开韩国,他才找不到你。”
在中呆了一呆,然后大笑起来:“左眼,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郑允浩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找我了,他正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生吞活剥掉。”
左眼摇头不语。
“好……就按照你的安排,等我办了手续,立刻就离开韩国,再也不回来了,好么?”在中活动了活动头颈,听着颈骨发出的轻微的“劈劈啪啪”的声音,半敛起笑容对仍旧握着自己手腕的左眼说。
我们这一次,是真的心照不宣。
在中在心里暗自说道。
正如在中所料,乐团也接到了意大利的通知,说在中放弃了长期驻留意方的机会,因此一见到他就开始极力的游说,希望他能重新考虑。
因为这种机会的取得,很可能会增加乐团的信誉度,继而就有可能为团内争取更多派驻国外的名额,这无论对在中还是对乐团,都是好事。既然能够双赢,团长必然不肯轻易错过。
在中好容易听团长苦口婆心地说完,马上就点了头。
“借用下乐团的传真机,我这就把资料传过去。”
团长欣然答应,在中口袋里的手,早已将那秘密的纸条攥出了汗。
“猎神”的电话那端,仍是一成不变的甜美声音。秘书小姐客气地问在中想要找谁,在中突然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金俊秀……在么?”直到口中发出这样的音节时,在中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金在中,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他。”
那一端似乎也愣了一下。
金在中曾经是“猎神”总裁郑允浩多么好的同伴——如影随形——谁不知道呢?可又有谁不知道——他们已经完了呢?
“好……请稍等……我为您转接。”秘书小姐很快找回了声音。
“喂?”俊秀沙哑的声音传进耳朵的时候,吓了在中一大跳,因为和允浩疲惫时候的音色实在太像了,“在中哥…?”俊秀不大敢确定似的试探性唤了一声。
“俊秀……”在中无意识地做了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应了。
“在中哥……”俊秀的语气沉了下去,似乎放心了。
“俊秀,传真机的号码告诉我,给你传些东西。”在中把口袋里的纸条拿出来,压在桌子上用力地平整了一下,发现上面的字被汗渍的有些模糊了。
俊秀报了号码过来,在中将纸条塞进传真槽的时候,手轻微颤抖。
那边随即便有了纸张摩擦的声音,在中等了一会儿,就听到俊秀压的更低的声音:
“在中哥,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份材料?”
“……从左眼的电脑上背下来的。我不大懂这是什么,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在中将嘴唇紧紧贴在话筒上回答。
那边半晌没有声音。
“俊秀,也许你不相信我……可是,这些数字和术语,无论如何用专业的眼光好好地看一看吧……”在中深吸一口气,闭起眼睛咬了咬牙,“我不想看着‘猎神’……”
“在中哥……谢谢你……”俊秀截断了在中的话,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只是……要不要……见见我哥……”
在中握紧话筒,摇了摇头:“俊秀,这是两码事……我和你哥……已经没有办法再见了……”
“哥要是能看到这份资料……要是能……”俊秀喃喃自语,语气倦怠凄然。
“俊秀?”
“在中哥……我哥病了……哥病了……”俊秀似乎在克制自己,只不断重复着几个意义晦涩的字词。
“病了……?”在中有点失神。
“在中哥,你们究竟是怎么了?”俊秀压抑的声音带着丝缕的无望,“……来见见哥吧?跟他说说话……”
在中张开口,却是无声的彷徨。
“……什么见?!就是他把允浩害成这样子的!你还让他见?!”涟漪遥远的叫喊赫然从电话那端刺了进来。
俊秀并没有阻止,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但是听筒里的声音却闷了起来,话筒似乎被覆盖起来了。之后涟漪又说了些什么,然后声音变了形,接着便成了哭泣的声线。在中努力的把耳朵贴近听筒,却含混的什么也听不清。
过了几分钟,听筒被覆盖的声音才慢慢清晰起来,俊秀重重呼了一口气,才对着话筒唤道:“在中哥……”
在中浑身的汗毛就在那一刻全竖了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从毛孔里渗透进身体,令他产生了来路不明的深度恐惧。但还没有搞清楚那到底是生理激变还是心理巨荡所致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俊秀,涟漪说的对,是我害了你哥。他所走的每一步惊险,或许都有我的原因…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再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今变得很简单,就是债主和负债人的关系…不…说不定早就已经是这样了,只是我还不肯醒悟……我欠他的,仅此而已……”
“在中哥……你和我哥……你对我哥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清楚么?”俊秀说。
“……清楚…如今是清楚的很了……从一开始,就是误解。”在中缓缓道,“……俊秀,我对你哥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在中哥,有些话在电话里我不方便说,但是哥现在状况…真的很不好……看到你和我哥在左眼家……我本来也快要相信,你是真的恨上了……可是,其实不是的,对不对……?”俊秀这么说着,像是种恳求。
“恨?说什么恨。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恨。”在中微微一笑,“俊秀,好好照顾你哥,……等他好了,祝他婚姻幸福……我原本和他约定,要为他拉一首婚礼进行曲的,既然现在已经这样,我想,恐怕也没这个必要了……跟他说声对不起……我欠了他……”
“可是哥他……”俊秀的声音,被小巧的挂机键阻隔在茫茫的空间。
一边将那份秘密资料放进碎纸机,一边将个人档案通过传真发送给意大利,在中站在两台机器之间发了一回愣,心想自己在韩国的一切,都将真正结束了。
过了两天,意大利那边来了接洽手续,通知在中在一周之内就可以到那边的乐团正式报名,成为长驻一员了。
在中慢慢封锁起生活圈子,渐渐断绝所有的新闻来源和交往手段,除了办理必要的手续,其余时间都呆在左眼家里。因为潜意识里有种想法左右着他。他想干干净净的离开韩国。不再有任何多余的牵挂,不想再听任何有可能改变他已决心意的消息。
偶然的,在中想起自己的房子——那处承载了他大半生回忆的最后遗产。
既然决定要走,好歹也要把它处理掉。
在中向左眼提出要回去住两天,说是假若这一两天能收拾好,就把手续办了,然后请左眼将房产代卖掉,意思很明确,不在韩国留任何令他牵挂的东西,便不会再给自己回心转意的机会。
但是左眼似乎有点不乐意,在中看出来后便做了些妥协,两人最后商议妥当,白天在中只管去办理相关事宜,晚上左眼还是去接了他回别墅来住。
在中回家那天,起初天气挺好。
天空少见的高阔,阳光也透着新鲜。
从乐团收拾了东西出来,在中难得的心情轻松,在公车站等巴士的时候,一格一格的数着脚下的地砖,手指交叉打着刚刚才练过的曲子节奏。
期间一对少年男女经过,女孩子侧头唤了身旁的男孩子一句:“哥……”
眼前刹那浮现了妹妹涩琪的脸和身影。用这样那样的神情叫着哥哥,哥哥,哥哥。
在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想起妹妹,想起自己答应她有一天会带着允浩去美国找她,想起她在机场抱着自己絮絮地说话,想起她嘱咐自己要幸福。
那些断断续续的场景,在脚下的砖格子里呈现出来,挥之不去。
在中这才意识到,原来妹妹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联络的方式,说着这样那样的嘱托和希望,其实也许完全没打算再见自己。
是要完全放开手,让彼此都更好过吗?
一路心情错杂的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站在熟悉的门前了。
开门的时候习惯性的在信箱里探了一下,没想到摸到一封信。
抽出来一看,竟是保险公司的快递。
撕开信封,通知函的台头写的清楚:
“意外伤害险取险通知。”
鸩(第二部 52)原
“——裴涩琪 小姐在我公司投注的五份意外伤害险受益人是金在中 先生,由于通讯手段联络失败,自动投递本通知到(略)地址,恳请受益人于三月内到本公司首尔总部办理相关领取手续。”
“——裴涩琪 小姐 年*月*日 韩航首尔出发目的地美国次班机失事,经查明 裴涩琪 小姐死亡。”
在中眼前发黑,脚下一软,忙扶紧了身后的铁门,才稳住了身体。
我明白了。
你去的那个地方,没有电话号码。
难怪那天见到的你,拖曳着裙子,那么令人依依不舍。
你说着再见转身,想不到再也无法相见了。
在中也突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竟是再没有一个人可叫他牵肠挂肚了。
“在中哥……”
凄迷中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唤着,在中迟疑着张望了一下,发现声音自身后传来,一扭头便看到了面沉如水心事重重的俊秀。
“俊秀……是你……”在中象征性地挥了挥手,恍恍惚惚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边说着,边心不在焉的攥着信封,向里走。
俊秀在后面跟了上来,边走边说:“在中哥,我来带你走。”
在中拿钥匙开玄关的门,转头看了俊秀一眼,又扭了回去:“去哪里?”
“去看看我哥。”俊秀思忖了一下,下了老大决心般说道。
在中没言语,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些飘荡的灰尘,因为有人进来而翻卷着腾起,令人喘息不得。
“在中哥……”俊秀锲而不舍。
在中仍是一声不吭。
脚步来到卧室,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在中站了一会儿,打开衣柜的门去取里面挂着的衣服。
过了好一阵子再回头,俊秀仍在原地稳站不动,只是眼睛里充满渴求和坚持。
“俊秀,我要离开韩国了。很快就走。”在中说。
“在中哥,我求你。”俊秀半点不为所动,语气反倒多了些安稳和决定,那神色,像极了允浩。
“俊秀,我和你哥结束了。在左眼家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再也没有办法相处了。”在中手中不停,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归类放在床上,眼睛连看也不看俊秀一下。
“在中哥,你是我哥最后的希望。”俊秀稍微上前一步,更加坚定。
“俊秀,”在中微微一笑,“别说傻话。难道你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不懂的人不是我。在中哥,求求你,去见见我哥。”俊秀再上前一步,离在中更近。
“我不会去的,俊秀。”在中这次放下手中的衣服,挺身直直盯着俊秀,“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郑允浩。我不想再伤害他,也不想让他伤害我。”
“在中哥…也许我哥以后再也没有办法伤害你了……所以我求求你,趁着还来得及,去见见他……”俊秀一字一字说着,边说,边跪了下去。
在中听得俊秀膝盖磕碰在地板上的声音,条件反射的探身去拉,没想到俊秀身子一沉,打定了主意要求下去,所以半分也拉不动。
“俊秀,别这样……”在中满腔的悲愤委屈不忍无力,纷繁芜杂地纠葛在一起,声音透着一股淡淡的怒意,“是他要你来的么?他怎么这么作践你?让你做这么为难的事……。”
“…求求你……”俊秀就好象没有听到,任在中又拉又拽,身体也跟着趔趄着歪斜过去,但终是不肯起来,“我求求你……”
“俊秀…俊秀你先起来……。俊秀……!”在中拉了一阵,无果,最终放弃了努力任俊秀跪着,自己也退着坐倒在床边,“金俊秀,你为什么为郑允浩这么卖命?!他那样待你,你为什么还为他这么做?”
“哥怎么待我,待我好是不好,究竟有多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俊秀平静地回了在中,但抬起的眼睛里,却已布满狰狞的血丝,“哥待你有多好,在中哥你不也应该很清楚么……?”
在中摇了摇头:“真傻……”
口中喃喃地刚溢出这两个字,就被俊秀打断了:“是的,我傻,可我哥比我傻,还有人比我哥更傻。就是我们这些傻瓜纠缠在一起,才使事情由简单变复杂。”
在中更是语塞,呆呆地看了俊秀一会儿,终于慢慢摇了摇头:
“俊秀,涩琪死了…”
俊秀抬起头来看着慢慢背过身去靠在床沿的在中,眼神略过一丝迷茫。
“你为你哥而来,可是,叫我哥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俊秀动容。
“她的死,就是因为我和你哥缠乱不清导致的。我为了和你哥在一起犯了这样的罪,却连个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你还让我去见他做什么?做什么?”在中说着,肩膀塌陷,撑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泄了,垮了一般趴在床沿,留给俊秀一个寒怆的背影。
“在中哥……”俊秀口气松动起来,难掩的悲戚甚至多过在中。
“我们曾经为了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失去……可是,现在什么都失去了,却不能再在一起了……俊秀,俊秀……我的妹妹死了,这一切还怎么退得回去?……你说她为什么买了五份保险?她是不是早就有预感……”在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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