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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阅读

作品:沉浮|作者:千夜即墨|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9:44:52|下载:沉浮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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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浮》十三(5)

  你听得很认真。你发现叶青已完全沉浸在她的讲述中。

  “红霞觉着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就想着另谋一些路子挣钱。她弟弟那时上初三,学习很好,她想无论如何得让她弟好好学习,将来能考上一个重点大学,也好告慰母亲。她摆过小摊,又学过美容美发。我当初也给她垫过钱。刚到美容美发厅干时,由于她长得漂亮,经常遇上男人动手动脚的事,有的干脆很明确地提出进一步要求,她害怕极了,她那时候才十七岁。她那一段就住在我们家,那时候我爸已去了浙江,我妈还留在长宁,要等我参加完高考再去。开始的时候,她还经常给我说说在美容美发厅里遇到的事,过了一段,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一回来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睡得真香,她看来的确太累了。再过了一段,她时不时就不回来住了。说是怕影响我学习,跟同事去住了。有一天她很晚回来,显得很兴奋的样子,我这人睡觉灵醒,她一回来开门我就知道了,但我一般总是迷糊着想很快重新入睡。她以往都是在店里洗漱完毕回来很快就躺下睡了,可那天却磨磨蹭蹭地不想睡,磨蹭了好一阵子躺下了又来回翻腾,我也一时没了睡意,就问她有什么事儿?她噌的一声坐了起来,两眼放光地说:‘叶青,你说这个年龄跟人好早不?’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说:‘到时候让你见见,他人不错。’我说:‘现在的人复杂,你可小心点儿。’她说:‘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他人精干、聪明,在一家银行里当营业部主任。’我一想能当主任什么的,年龄恐怕不会太小了,就问:‘年龄不小了吧?结过婚没有?’她说:‘不到三十,离婚了。关键是他有钱,又有房子。’我说:‘情况倒是不错,就看人品怎样。再说,你现在才十七岁,要到结婚的年龄还得好几年呢,别被人涮了。’她说:‘我已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得先有一个稳定的住处,再就是有钱供我弟上学。再说,你剩下半年就高考了,让我成天这么搅扰你也不行啊。’其实,我妈待她真跟亲女儿一样。我上学走得早,她一般睡到九十点,我妈每天都再做一次早餐。”

  叶青顿了一会儿,用手不停地转着茶杯。

  “没过多久她就彻底搬走了。过了几个月再见到她,人已经很憔悴,脸上过早地有了那么一种沧桑感。她说他们分手了,她堕过一回胎。问她眼下怎么过,她满不在乎地说还能没地方去,咱这青春饭咋也吃他个十年八年的,她那时候已经变了。那年高考我没考好,本来说复习一年再考吧,但我已经没有信心了。加上眼看着红霞才一两年工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让我对人生算有了一些认识。再加上我要再复读的话我妈就得在这边再绊缠一年。我爸看我不想复读了,就托人活动。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活动’得拿钱活动,好在我爸那时候已经有钱了。就这样,把我裹入省里的银行子弟参加了银行学校的定向招生,两年混出来就在银行上班了,很顺利吧?”

  “人这一辈子也是个命。”你说。

  “就连我现在也慢慢地信命了。”叶青拿起她和褚红霞的合影看了看,“你说都在同一个家里长的吧,人家我姐现在在美国,我让家里人花了一来回钱就谋到这么个工作。再说红霞吧,我们从初中起就形影不离,她妈要不死,一家人虽说艰苦,但艰苦的人一茬子呢,熬出来说不定就是好日子。可她妈一死,一切都乱套了。真是可惜红霞了,多好的自身条件。人常说谁是好姑娘,谁是坏姑娘,把谁没逼到绝处谁不知道。这红霞不就是一个好端端的例子,眼睁睁地看着她朝另一条道儿走了,谁有什么办法?我妈常说我不知道珍惜生活,其实想想也是。我确实也应该珍惜了,你说我哪一点儿比红霞强了?为什么红霞就偏偏落个那样的命运?”

  你点点头。你已经被叶青的讲述深深感染。你本来想说这个年龄还不是信命的年龄,但一时也说不出来。

  音响里的碟片一直在转。只是刚才你专心听叶青讲述,那声音只成了背景音乐。这会儿,它又转到那首《活着》:

  《沉浮》十三(6)

  ……

  有时我很快乐

  有时我很难过

  直到将来变成老张

  活得像条狗

  这种现实只能接受

  能干干着

  不能干看着

  这一生会很快地过完

  我们都是……

  啦啦啦啦

  ……

  “褚红霞现在情况怎样?”你问。

  “去年我刚分配工作那阵子,她到我家来吃过饭。她那时候气色还可以,体力恢复得不错。我问她这段在哪儿落脚,不行了再住到我家来,我妈前两年也去了杭州,我又是一个人住。她说她有住处。我就问什么情况,她说她现在住世纪花园。我一听不错啊,世纪花园是长宁人说的腐败小区,都是你们机关里那些拿权的人和社会上的暴发户在那儿住。就问她具体情况,她说房子是市文明办的孙主任的,叫孙什么来着?”

  “是孙晋廷?”你吃惊地说。这个人你认识,但没有多少接触。勉强一米六出头的个儿吧,猪头猪脑的,一年四季似乎总那么一套脏兮兮的灰西服,给人以憨厚而又节俭朴素的印象。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叶青说,“据红霞说,这个人在县里当过书记,外表装得穷酸,实际上钱很多的。他离过婚,把前面老婆生的儿子送到国外去念书了。现在的老婆是他在县上工作时认识的,比他小好多,就这还在外面搞。他是以在外地工作的他哥的名义买的房子,红霞现在住那里就是以他侄女的名义住的,姓孙的每周去一两回,有时是晚上,有时是白天。老头有五十多岁了吧?据红霞说厉害着呢。红霞说她每次都是受罪,像闭住气喝中药一样。这人是不是忒猥琐、忒恶心?”

  你点了点头,忍不住笑出声来。想到孙晋廷那副模样,觉得“喝中药”这话也的确说得贴切,年轻人的言语也确实够毒的。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你说。

  “对红霞来讲,现在还谈得上什么长久之计?”叶青仍然认真地说,“红霞也真可怜,我都没法想象她这几年的生活是怎样过来的。”

  “确实不容易。”你也深有同感地说,“她弟考上大学没有?”

  “去年考上了北京的一个重点大学。那孩子也争气,这也是能让红霞欣慰的一点。”

  “那的确不错。”你说。

  你一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跟叶青在一块儿,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叶青所讲的褚红霞的事情,让你觉得像一场小雨,洗涤了你心中飘动的欲念的浮尘一样,一下子多了许多冷静。

  “我走吧。”你说。

  “好吧。”她说,却拉住你的手不放。

  你端详她。洁净的脸让那件红浴衣映衬得泛着隐隐的红光,你觉得自己的眼光似乎又不听使唤地要顺着那修长的脖颈往下看,深深的乳沟通向看不见的暗处……你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就受惊似的猛地抬起头,你的目光与同样也注视着你的目光交融在一起。你们几乎是同时抱住了对方,嘴唇又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看着你睡下再走吧。”你说。

  你抱了她到她的卧室,把她放在床上。是她摁亮了房灯。你这才发现,那用腰带系起来的浴衣上面下面都张开了,她洗完澡竟然没有戴胸罩也没有穿内裤。她也不去拉拢浴衣,只是双手环住你的脖子不松开。过了好久,才渐渐松手,用慵懒而又似乎有几分戚怨的目光看着你,说:

  “好了,你走吧。”

  你一抬头,就看见了她那几乎完全暴露的高处和神秘的深处,禁不住又俯下身子去吻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已变得冰凉冰凉。

  吻过了她,有那么一刹那,你束手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让我好好看看你吧!只看看。”你突然说。

  她略微迟疑了片刻,便说:“好,你看吧。”

  你用手去解她腰上的睡衣系带。把浴衣向两边展开,一个成熟而又鲜嫩的胴体,就展现在你的眼前。她的肤色并不很白,但绽放出一种健康的光泽。双乳也不过分大,却劲挺得骄傲。粉红色的乳头小小的,周围散开一圈浅浅的乳晕。往下是让人感觉纤细的腰肢,紧接着就突兀地扩张成和腰部相比明显过分发达的胯部。腿根丰腴但并不拥挤,使得那一块隆起的坡地有了以小胜大的开阔,覆盖着坡地的茂草起着匀称的波纹,像微风下的水波纹一样,在灯光下放出一层层的亮泽。平生也只有这一次,你如此仔细地看到了一片如此美妙的草地。之后,当它变成一丛丰茂的剑叶兰的时候,你还在反复回想这一次所看到的情景,并越发坚信自己确实看到了一片神秘的处女地。你并且因此而建立了一种经验,而这种经验是年轻时在小荷那里因为手忙脚乱而忽视了的。你被这一副圣洁的图画惊呆了,舍不得碰它一下,只是放纵着自己的眼睛,它们太贪婪了!当你意识到这一点,抬头去看她时,你们的目光又一次相遇了——她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你的目光。

  《沉浮》十三(7)

  “我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赤裸着让一个男人看我。你信不信?”她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我信。”你说。把浴衣拉起来裹在她的身上,又把床上的被子拉开给她盖上。

  她把头侧向一边,神情似乎很痛苦。

  “好了,你走吧。”她说。

  你觉得自己底下又变得黏而冰凉,一塌糊涂。你俯身只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拢拢她的头发,说:“我走了。乖乖睡吧,做个好梦。”说完,不容自己再多想,拔腿就往出走。你顺手关上客厅的灯,轻轻地带上门离开了。

  你刚下楼,手机响了一声短信蜂鸣音,你拿出来看,是她发的:

  “大笨马,怨我了吧?对不起,给我时间好吗?吻你。晚安。”

  《沉浮》十四(1)

  天气说热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长宁这地方现在似乎是没有春天这个概念了,过完年一直是没完没了的倒春寒,再加上西北风,冷起来简直不逊于冬天。当人被这没有尽头的冷弄得收缩了所有希望的时候,一到四月下旬,天忽然间就炸热起来,才知道这大自然中毕竟还有个叫作“季节”的东西,而且季节不饶人,于是身上的衣服紧脱慢脱都来不及。离五一还有一星期,天气就热得让人受不了,满街上的人乱穿衣:晨练的老汉老婆们棉衣还没下身,年轻人已穿了短袖出来,姑娘们更是迫不及待地让彩裙满世界飘舞。陆天翔记得上中学那阵,五一过后天气还有些渗凉,衬衫上要加一件外衣才行。他甚至也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五一学校组织爬秦岭,他拉过沈静仪的手像触电一般,一夜都兴奋得睡不着,老盼着天亮,盼着到学校看见静仪。第二天看到的静仪,就是穿一身驼色的毛料西服套装,平整贴身,里面雪白的衬衫领子翻在外面,那时候的女孩子喜欢那样把衬衫领子翻出来。学生时代的静仪,衣服也总是要比大家讲究。那驼色的西服套装腰部浅浅地一收,就把臀部显了出来。再加上静仪本来就白,衬衫领子那么一翻,越发衬托得脸上洁白耀人,陆天翔都不敢看她……陆天翔坐在办公室里想着学生时代的生活,和现在这种枯燥、乏味甚至有几分压抑的生活相比,那时候的生活简直就像诗,像歌,虽然它不无清苦。陆天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会想起这些,也许是他前一阵才在咖啡屋见过静仪的缘故吧?他说不清。这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候,他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些人和事,想到一些问题。而且,往往没有什么逻辑关系,就像小说里的“意识流”一样。

  五一前一天上午市委召开常委会将要研究的陆天翔的去向,他其实先一天已经知道了。

  尽管对于肯定要调整他,而且调整的单位好不了他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让他到长宁市文明办当副主任这个结局对他来说还是太突然。他想到了前些天才和叶青说到过文明办的主任孙晋廷,这世界上的事有时真像被一只神秘之手操纵一样,诡异、巧合、恶心得没法解释。姓孙的猥琐、倒人胃口,这下恰恰就要做你的顶头上司。你高大、挺拔顶啥,不照样得在人家面前把你的头低下来装孙子?这世界他妈的整个就是一场恶作剧!而且,有时候人的口里真像是有毒一样,说什么应验什么。也许,就在叶青给他发表那经典的“吃中药”理论之前,或者恰好就是在那个晚上,市委那几个能决定他人命运的人已经给他找好了这么个好去处。当然,主要还是有刘崇庐大人的关照。刘崇庐显然犯不着和他这种小人物有什么过节,但由于和萧市长的矛盾,也便痛屋及乌。其实,哪个战场上又不牺牲几个战士呢?他回想自己在政府办公室待过的时间,已记不清写过多少材料。写材料的工作因为整天加班,晚上熬夜不回家,大家都开玩笑说:“费灯泡,省老婆。”也有人说,光凭整天写那些狗屁用处都没有的废话,糟蹋掉那么多纸张,将来死了恐怕连人烧纸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个副秘书长,并且,之后跟了市长当秘书,原指望再辛苦几年,能混个小名目出来,谁知却好景不长。长宁的市长走马灯一样地频繁更换,就像女人得了习惯性流产一样没有治,在萧市长这里仍然停不下来。市长一换,秘书都没有好下场,这一点已屡有前车之鉴,陆天翔也不抱什么可以例外的侥幸心理。尤其是春节后市纪委对南环路拓宽改造及南大门转盘雕塑设计建设中的问题展开调查,虽说主要是冲着萧市长,但牺牲你个陆天翔实在是小菜一碟。没被查出问题已算不错了,还敢抱什么幻想呢?

  陆天翔辗转无法入睡。小荷却说:“这下才好了,远离那些是非之地,就在那个没有多少事的单位里混着,咱才活得踏实呢!写了那么多年材料,出了那么多力,也应该把人放轻松些了。安安生生地过好咱的日子,再本本分分地挣些钱,把咱娃培养好,到时候咱陆驰要真能出国上学了,咱没他谁坦然?没他谁睡得香?你看那些手里拿着红火事的,有几个###子底下没有屎渣?我就不信他们一辈子都能占住好果子吃,我就不信他们比咱睡得香?”陆天翔能理解小荷的心情,女人把一个安定的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过去忙时他成天着不了家,家务事儿都让她一人干了。这几个月她又跟着担惊受怕。她主动提出自己做生意的意图还是为了摆脱大多数人都有的危险的生存依赖。但说来容易,长宁人自有长宁人的生存哲学,占据利益的制高点似乎就是人生成功的唯一标准,陆天翔觉得自己怎么也达不到免俗的境界。都是上班,都是工作,谁手里的事都不是他先人给他留下的祖业,但为什么这世界上却总是人是人、鳖是鳖,人鳖两样呢?说好人一生平安只是善良者的一种渴望,这世界常常是好人多遭难,而坏人恶人却往往安康长寿——千年王八万年龟啊!

  《沉浮》十四(2)

  小荷亲热地摸了摸陆天翔的肩膀,说:“快睡吧!我这下是真正踏实了。”见陆天翔没什么反应,小荷转过身去,不大工夫就睡着了。陆天翔觉得小荷年后这一段的确没少操心,也的确累了。什么事情有个结局总比悬着强,其实也好也好。听着小荷均匀的呼吸声,他心里一再劝着自己放轻松一些。但心里来回翻腾着的依然是一种不甘心的味道。他又引导自己想些好事,想叶青的种种美好,上帝不是在补偿你吗?但马上又想到今后要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孙晋廷,想到那样一个人把自己肮脏的快感建立在一个年轻女孩子闭住气“喝中药”一般的痛苦之上会是什么情景……

  基本上又是一夜失眠。陆天翔早上按时起了床,依然步行着八点前到了办公室。一路上他都在想,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了十几年,今儿这回可是最后一天到政府大楼去上班了。五一过后,他就得到另一个地方去上班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待了十几年的大院和大楼熟悉而又陌生。他在办公室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把自己的笔记本、照片之类的私人东西简单归类整理了一下。当天的报纸还没有来。桌角上摞了几个文件夹,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拿,又缩回了手,心里暗自失笑自己。不用看了吧!这下还看它们干什么?不到中午下班,全机关的人就会知道你陆天翔已不是什么副秘书长了。其实,现在常委会正开,好些人应该已经提前知道了。陆天翔又坐了一阵,觉得心里依然像昨天晚上一样很嘈杂。他带上门离开了办公室,径直又回到家里,独自卧倒在长沙发上。

  不到十一点,陆天翔的手机就不断响起来,是机关里平常关系不错的一些人打过来的。轻描淡写地问候几句,安慰几句,有的也说上几句有限的鸣不平的话。要真的查出什么事这回被处理了,他可能就连这些话都听不到了。

  市委常委会认真研究了长宁市的兴市战略问题。确定今后的产业主导方向是大力扶持正在兴起的神药、神酒、神帽、神功等医疗保健事业,加快把长宁建设成驰名中外的“神城”。会议听取了市纪委关于南环路拓宽改造和南大门转盘工程施工建设中有关问题的调查汇报,认为调查组三个月来的工作是认真负责的。会议指出,这项工程中存在着管理混乱和浪费严重等诸多问题。会议决定:城建局工程科科长因多次参与吃请和接受工程队馈赠的手表一块、高档西服一套,价值八千余元,并有嫖娼行为,给予开除党籍和撤职处分;分管工程的王副局长因参与吃请和负有领导责任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陆天翔心里清楚,常委会把处理人的问题和自己的职务任免问题放在同一个会上讨论,而且牵涉任职变动的就他一个人,其用意是再清楚不过了。给外界形成的看法无疑是,你陆天翔虽然不在处理之列,但在处理别人的同时调整你,实质上不是处理也是处理。

  小荷回来的时候,陆天翔正在接周子展老师的电话。周老师的关切之情再一次让陆天翔感动。周老师说:“应该看到,这个结局其实也是好事。人家当初不是要给老萧包括你找事吗?三个月时间,几乎是挖地三尺的弄法,他找到了没有?没有找到不就是咱的胜利?”周老师又叮咛说:“让你到文明办去就去吧,没有什么。仍要像以前一样,坦坦荡荡,轻轻松松的样子,不卑不亢,也不要带任何情绪,更不要在任何地方流露这种情绪。那个地方相对来说要静一些,对你来讲,这也是一个读书学习和提高的机会。而且,坐在一个静处,看社会上所谓热闹场里的纷扰,你争我斗,你沉我浮,这也就和你站在鱼缸前看群鱼角逐一样,会很有意思的。这就是静观之趣。真正养精蓄锐几年,并不一定就会损失什么。从古到今,许多干事的人得不到的东西,不干事的人往往能得到。所以要记住,未必是坏事。”

  陆驰放学回家的时候,小荷已把米饭和几个菜摆上了餐桌。小荷这一顿饭特意多做了两个菜,逼着陆天翔多吃。陆天翔吃完饭一头睡倒,竟然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下午三点多组织部打电话找他谈话的时候他睡得正香,把昨晚上没睡足的觉一下子补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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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浮》十四(3)

  谈完话从市委大院出来,陆天翔突然有一种想彻底放开自己去张狂一回的想法。他想见叶青,但叶青的手机却关机。他又想到承天县的那帮乡党们。对了,找他们打牌去,好好地释放一下。由于“非典”,今年的五一取消了长假,三两天时间,这帮乡党们大概也就只剩下打牌了。

  陆天翔给老陈打电话,听见手机里声音嘈杂。老陈说,他们在银都,早都把摊子支起来了,快来吧。陆天翔就给小荷打电话请了假,从市委一出来直接去了银都大厦。

  还是那个老地方。一开门着火了一般的一股浓烟就扑了出来。老陈、刘院长、卢局长和王总四个人正在紧张地战斗着,大家嘴上都叼着烟。这打牌和写材料一样,也属于脑力劳动,大家自觉不自觉地都抽很多烟。坐在其中大概不觉得,刚从外面进这房子,还真得一阵子适应。

  “天翔你来打。”王总说着就起身抓了桌角的一厚沓钱要往一边退。

  “赢了就想下去啊?不行。不轮你下呢。要下也得当东的先下。”老陈涨红着脸说。看那架势他大概又输了。

  “行行行。”王总笑着重新坐下来。

  “你们继续打。我不急着上,先歇会儿。”陆天翔说。

  “这一圈儿过来该换我了。”卢局长说。

  卢局长面前放着一捆五十元的面钞,陆天翔注意到他拿出的钱上又有学生字体写的名字,陆天翔已经几次发现卢局长拿出的钱上有这种特征,知道这是底下的学校收学生的钱。老师收学生钱的时候怕收到假钞,跟前又没有验钞机,就让学生在自己交的钱上写上名字,这样发现了假钞时老师就好查找来源而不必自己往里贴了。陆天翔知道儿子陆驰每次给学校交钱时就要在钱上写自己的名字。卢局长坐完庄退到一旁让陆天翔上,他把桌子上的一捆钱数也不数就往裤兜里一塞,陆天翔问战况如何,他说输了输了,情况不大。

  陆天翔换下卢局长上去,一圈牌还没打下来,乡党里的实力派人物财政局曹局长和公安局尚局长就到了。一进门,曹局长就迫不及待地嚷道:“谁下,谁下,该谁下了?”

  尚局长看见陆天翔,就说:“天翔今天竟然早早来了。听说上午开常委会把你工作调整了,那算个啥事。他谁想给咱寻事不是没寻着嘛,咱怕啥?”

  曹局长也说:“就是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年轻着呢!”

  “把天翔调整了?”老陈问。

  “我们现在退了,都不知道机关里的事了。”刘院长说。

  曹局长又说:“该谁下了?”

  王总说:“我下吧我下吧,我给咱安排饭去。”

  曹局长换了王总。再过了两圈,又输了的老陈满不甘心地下去,换了尚局长上去。他们一上去就都下了炮子,场合一下子大了。陆天翔今天的牌不行,打得很挣人。常常停不了牌,好不容易停了牌,却总是和不了。

  王总给大家安排的是鱼翅捞饭,打牌的人并不停手,一人端了一碗边打牌边吃。老陈端着碗边吃边转着看大家的牌,他给王总说:“两千块钱吃你这一碗饭,你说贵不贵?”王总只是笑。

  陆天翔今儿的牌背极了,打到底都不行。麻将这狗日的看起来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上面刻些最简单不过的符号和数字,当牌被几双手洗过并随意摞起,显示的机会似乎是均等的,但运气却截然不同。它常常是特别拟人化,人兴牌兴,人背牌背,让你毫无办法。运气好的时候,它们像早就互相认识似的扎堆儿,不是聚成侃子,就是连成顺子。运气不好的时候,它们却像彼此有仇一样,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谁也不跟谁搭帮。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中,有几项都是被西方人用来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发明者反倒吃了它们的亏。麻将虽然没有被列为中国的几大发明之中,但却是中国人最伟大的发明,是地地道道的国粹,里面蕴涵了真正中国特色的社会人生道理,又简单又微妙,又朴素又深刻,又平易又高傲,又温柔又冷酷。它充满了亲和力,也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玄机。麻将的意义还在于它不但能让你知道赢的滋味,也能教你学会认输。中国可以没有这个那个,张三李四,但不可设想没有了麻将会怎么样。

  《沉浮》十四(4)

  这一夜的牌一直打到夜里两点才散场。陆天翔身上的三千来元输了个精光,而曹局长和王总又赢了。这个世界的逻辑就是有钱人赢没钱人,谁也没办法。陆天翔拿出手机,看见上面有一条叶青发来的短信,牌场嘈杂,没有听见提示音。

  “大马,事先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我下午到了杭州,家里有点闲事。节后见。”

  陆天翔一想,怪不得呢,下午她关机那阵大概正在飞机上呢。

  陆天翔带着失败后的懊丧和一种空荡荡的心情回到家里,小荷和孩子都已入睡。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想了一阵叶青,叶青也没有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他突然觉得叶青其实并不属于长宁。他甚至奇怪他怎么毫无来由地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人是活得没意思了才去打牌,而打完牌让人觉着活得更没意思,尤其是当人输了的时候。人活得没意思了想着还有打牌可以排遣,人打完牌并且输了以后那种没意思的感觉却好像是一种终极式的,无法排遣。

  陆天翔陷入了一种彻底失败的感觉当中……

  《沉浮》十五(1)

  接手星夜美容美发厅的合同,选择了在五一这一天签订。

  这些天,小荷和小韵一直在紧锣密鼓地为这件事忙活。小荷专门拿了个小本子,上面记了密密麻麻的事项,然后落实一项打一个钩。女人办事还是心细。陆天翔觉得她们考虑问题要比自己周到许多,而且也有耐心。她们和星夜的小老板不知道谈了多少个回合,两个人互相当托儿,一推一拉,双簧演得惟妙惟肖,终于按她们比较理想的价位谈了下来。这期间陆天翔也找了房地产的董老板,不料董老板竟然也一心希望这事情谈成。原来星夜小老板和董老板沾一点亲戚关系,亲戚之间难打交道。星夜开业多半年,经营不好,年后遇上“非典”更是雪上加霜。董老板已有几个月没收到房租了,弄得他没有办法。要是旁人租房,他可就不用管那么多了,你爱经营好不好,房租肯定得按时交清。董老板在房租上让了一点,而且,在他的促成下,合同很快便谈妥了。

  陆天翔一觉睡到九点多,小荷早已出去了,她是和小韵一块儿去签合同了。陆天翔打开手机,叶青的短信已在等着他:“大马,昨晚怎不回信儿?”他一看,叶青的短信是早上七点多发的。

  “起这么早?昨下午打电话你关机。昨晚打牌了。”他回信。

  “这边天亮早,睡不住了。昨关机人在飞机上了。”

  “家有事?”

  “呵呵,一点闲事。也可以说没事。”

  “何时回?”

  “后天下午。”

  “我接?”

  “红霞接。原说五一跟她一起玩,我突然决定到杭,骂我呢!”

  “呵呵,活该。”

  “都怪你!”

  “?”

  “因你,年后见她少了。重色轻友吧?”

  “没色啊!”

  “去你的吧!”

  “何时见我?”

  “上班后。”

  “玩好,小狗。”

  “你才是呢。也一样玩好哦。”

  依然是陆天翔熟悉的短信对话方式,体现着叶青式的聪明、机敏。在八小时之外的联系中,陆天翔如果不主动把电话打过去,叶青也是不会打过来的,她知道陆天翔是不便于接电话的。他们常常会你来我往地用短信对话很久。陆天翔在这样的沟通中每每感到一种愉悦,和不但漂亮而且聪明、机敏的女人对话的确是一种享受。

  睡了一觉,再加上跟叶青发了一阵短信,工作调整后的那种怅然若失,熬夜的困倦,输钱的懊丧,稍稍减轻了些许。他起床,洗刷完毕,叫起儿子。儿子昨晚大概看电视也睡得晚。现在的孩子也可怜,功课太重,平常晚上是连电视也不让看的,只有到了节假日才放松一半天。餐桌上已放好了小荷备好的早餐,牛奶、面包、火腿肠、茶鸡蛋,还用碟子压着一张纸条:

  “大鹿小鹿,牛奶和火腿肠用微波炉加热后吃。”

  父子俩正在用早餐,小荷跟小韵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你们没吃吧?”陆天翔问。

  “我们早上吃过了。”小荷说。

  “哎,翔子哥,你说我小荷姐这人财迷吧?得了便宜还不满足。一路上老说要是再给他往下压压就好了。你说,再往下压,别人还活不活?就这,人家董老板的那个女秘书还一再叮咛别让人知道我们以这个价位拿到了房,左邻右舍都比我们高呢!”小韵说。

  小荷抿着嘴笑。

  “我姐光看人家坐在那里收房租。咋不说你要是挣几十万上百万回来呢?”

  “那还是水中月呢。万一这‘非典’要是一时过不去呢?万一要是赔了呢?”小荷笑着说。

  “噢,万一地球要是毁灭了呢?万一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是打起来呢?”小韵学着小荷的口气说,“长宁就是再落后再闭塞再没有商机,它还是在往前发展嘛!咱们还不是沾‘非典’的光了,要不然你这么一点钱根本就别想拿到人家这块地方。美容美发这行当我知道,只要你不胡整,是绝对亏不了的。退一万步讲,就是将来亏了,这二百来平方的门面房,位置又在城中心的白菜心上,咱拿这十年合同一转让也亏不了的。”

  《沉浮》十五(2)

  “呵呵,你们两位功臣辛苦了。快坐沙发歇歇,我来给你们倒水。”陆天翔说,“小韵,看你是喝茶还是喝咖啡?”

  “我来吧。你连什么东西在哪儿放都不清楚。”小荷接过陆天翔手里的电热水壶。

  “你就这么惯翔子哥?让他养尊处优的。小心别让哪个女人给抢走了。”小韵说。

  “抢走抢走去。我又不靠着他,我还有大兴的五万元股票呢。最近就上市,还不变出个五十万一百万的。”小荷边冲着咖啡边说。

  “小韵你明白了吧?经济基础决定社会地位,在这家里可是你小荷姐当家的,你翔子哥还张不起来呢!现在这社会有哪个女孩子会爱上没钱的男人呢?”陆天翔笑着说。

  “那还难说。说不定就有那样的另类。像翔子哥这样有知识又有男人味儿的,还真说不定就有女孩子愿意倒贴呢!”小韵说。

  小韵爱说“另类”这个词。陆天翔想起来她上次在大树咖啡屋就用这个词评价过沈静仪,心里突然紧了一下。

  “喝点咖啡吧。”小荷把放咖啡杯的小碟子送到小韵跟前,她也端了杯子用小羹勺搅动着呷了一口,抬头问陆天翔:“昨晚打牌怎么样?”

  “惨败。”陆天翔说,“输了三千多。”

  “你们打多大牌呀?”小韵有些惊讶。

  “五十、一百。有人还下了炮子呢。”陆天翔说。

  “我的妈呀!我们做生意人都不打这么大牌,来个钱多不容易呀!”

  “现在都这么打。”

  “机关当官的还是来钱容易。”

  “那也看是谁,在什么位子上。跟社会上一样,有钱人把消费拉动起来了,没钱人跟着受罪。”

  “那你不会不跟他们打?”

  “不打还不行。打牌现在成了人跟人交往的一种重要方式了。”

  “输就输了,钱就是为人服务的。”小荷说,“你哥这段心情不好。再说,这合同这么签下来,化整为零,分月付款,咱也没有多少压力。以后想打牌就去打,人也就是活一种精神,不能让人看着咱不给市长当秘书了就好像倒势了。”

  “小荷姐这一点我可真服了,给她买件衣服吧,总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陆天翔笑笑,很不自在。早上起来觉得已经减轻了一些的输钱的懊丧又回来了,而且,加上了一些惭愧。

  “衣服嘛,成天变来变去就那几种样子。”小荷替自己解释。

  “女人也就十年八年的鲜亮头,紧穿慢穿都迟了。”小韵说。“哎,翔子哥,我姐说你调到文明办去了,那还好,对咱开店有用。那文明办也管服务行业呢。我开美容美发那几年,他们也常来检查呢。”

  “现在只要能沾上个边的,都找个理由去查这查那,还不是弄钱?”小荷说。

  “市里的,区上的,都弄不清,有时这个前脚走,那个后脚又来了。”小韵说,“那些人晚上精神头儿就大了,理发呀、洗头呀、美容呀、按摩呀,你招呼好了还罢,招呼不好,就找岔子罚款。但是,你白天去办文明经营许可证什么的,一个个却没精打采,待理不理的。我们那时候就常说,这帮人可是白天有文明没精神,晚上有精神没文明。”

  “你们也真损!”小荷忍不住笑了。

  “呵呵,那单位的情况我还不太熟悉。”陆天翔说。

  “我们从街上回来,看机关的人今天好像没休息,在搞义务劳动,擦街道上的栏杆,洒什么消毒水呢。”小荷说。

  “咱还挂空挡呢,两边单位可都没通知我。”陆天翔说。

  “翔子哥,你说你们机关的人成天搞这种形式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哄人,做样子呢!”小韵说。

  “就是,中国人要是各把各应该干的事情做好,社会早都进步得不是现在这样子了。”小荷说。

  “狗去逮耗子了,又逮不住。猫也找个理由不好好逮了。于是,耗子成精了。呵呵,中国的事情就这么有意思。”陆天翔忍不住说。

  《沉浮》十五(3)

  “利用这机会好好歇一阵子再说。这些年白天晚上地忙,哪儿歇过一个完整的节假日?文明办那边你也给他先不去。”小荷说。

  “就是。节后组织部要去宣布,我先去报个到。然后慢慢办交接,过两个星期再说。”陆天翔说。

  “这下才好呢。翔子哥给市长当秘书那阵,哪能见着个人面?”小韵说。

  “唉,顶啥呢。就这么个落头。”陆天翔说。

  “这落头咋了?”小荷说,“咱又没有偷人抢人嫖人,照样可以把头仰得高高的。他文明办那些人爱怎么怎么去,咱一不眼红,连正眼看都不看那点蝇头小利,只要咱自己的店到时候没有人敢来骚扰就行了;二也不要去管他谁,咱又是副职,得罪人也轮不上咱呢,他前面还有大个子撑着。咱先把人放合适些再说。”

  “那肯定的。”陆天翔说,“咱这下才不去给他谁出那份傻力气呢!”

  “翔子哥,”小韵说,“我小荷姐这人平常看着不大吭气,这回跟着她一起跑事,我可算服了她了。头脑清楚,反应快,有意志力。就说这‘非典’期间接手门面,一般人哪敢?等大家伙意识到这是个机遇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这有文化的人还是不一样。”

  “小韵你说得不错。”陆天翔说,“的确,你姐往往有比我坚强的一面。”

  “行了行了,”小荷笑着说,“两个人又给我灌迷汤了。弄这个店是好是坏,现在还真说不来呢!这‘非典’要是闹到年底。咱们可就惨了。”

  “绝对到不了年底,”小韵说,“国庆节就是一堵墙,甚至很快就结束了。就算是国庆结束吧,从国庆到春节,好好经营上三个来月起码也就把今年房租挣回来了,那一段正是黄金季节呢。”

  “但愿如此。”小荷说,“不过,想起来还任重道远呢。店里的硬件这一头基本是新的,可以不用多考虑,到时候稍加补充完善就是了。关键是人手要硬,要有吸引力。还有,就是得起一个好听、好记又不俗的名字。”

  “人手好说。”小韵说,“我给咱先物色几个在长宁算是手艺出头、年轻精干的人,提前说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