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处长揭了一张牌捏在手中说:“妹子,这下打什么?”
萧沣正在看杨厂长的牌,忙转过神来,指着韩处长的牌说这个这个,说罢又拧头看杨厂长的牌。
韩处长说:“妹子,你可要集中精力给哥参谋啊!”
萧沣说:“那当然,那当然。”
话音没落,已轮到陆天翔揭牌,揭上来一看是张八万,他故意给坐在身后的小王说:“咱也不知道打什么了。”
萧汛说:“没啥打就是炸弹了。”
陆天翔把牌推倒,笑着说:“那就只好炸弹算了。韩处长,不好意思。”
大家都惊呼:“呀,这么快!”
庄家杨厂长出二百,偏家各出一百。陆天翔把四张钱放在桌角。
第二把牌是萧汛和了。陆天翔看韩处长两把没和,就说:“韩处长得加把劲儿了。”
韩处长说:“前面赢的是纸,后面赢的才是钱。”果然,他庄上和了一把。第二把庄没坐住,又是陆天翔把庄给推了。
萧沣这下坐不住了,推开杨厂长说:“你起来,我来打。”
杨厂长站起来,把一沓钱塞到萧沣的大衣口袋。陆天翔已约略看清了萧沣和杨厂长之间的关系。韩处长却浑然不觉,他拉住萧沣的手说:
“妹子,你不给哥参谋了?”
“韩哥打得好着呢,还用我参谋?”
陆天翔也站起来说:“小王,你来打吧。”
韩处长说:“不行,赢了不许换人。”
陆天翔说:“小王替我打,输了算我的。”
大家又哗哗地洗牌摞牌。陆天翔今天这个方位牌一直兴,小王换上去仍然和个不停。陆天翔在旁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借上卫生间,上完顺便到外面溜达。他今天喝酒不多,但喝得有点不舒服,一想起那帮口水乱溅的文化人,心里恶心兮兮的。文豪食府出去一拐过弯就是河堤,陆天翔走上河堤。外面的空气还是清新。
陆天翔溜达了一圈,没敢多停又往回走,他怕韩处长发现自己不在了。拐回那个弯,便看见一辆警车停在文豪食府门口,他心里惊了一下:要是派出所的人来查赌,给韩处长闹个难堪可就不好交代了。他急忙往文豪食府走,忽然看见萧沣急匆匆地出来,上了那警车,警车开走了。陆天翔这才放心。
陆天翔上了楼,麻将仍在进行。杨厂长又坐上去打了,但脸上阴沉沉的。陆天翔问韩处长战况,韩处长连说不行不行。又打了一程,韩处长手气仍然上不来,酒看样子也醒了许多,再加上萧沣出去一直不见回来,就没了热情。他说:
“咱们结束吧?”
大家都说结束结束,杨厂长看来是早就不想打了。大家一盘点,韩处长说他输了一千。小王依然是赢家,他要给陆天翔钱,陆天翔就数出十张红版的百元钞硬塞给了韩处长,其余的全让小王拿了去。
《沉浮》十二(1)
小荷这些天和她表妹小韵联络频繁。小韵经常晚上到家里来,两个人一嘀咕就是半天。有时小韵刚走工夫不大,两人又通起电话,一说又是好长时间。陆天翔知道,小荷大概正在实施她的“自己干”计划。又觉得,都是因为他自己工作上的变故,小荷才下了决心要走这条路,也的确难为她了。长宁那帮占据着好位置的中层,有几个人的家属去自己干?谁不知道坐着、混着舒服,谁爱把不疼的手往磨盘里面塞呀!
上午上班时候小荷打来电话,说她和小韵在大树咖啡屋,她们这些天看上了一块地方,觉得很不错,在城市繁华地段的帝都广场那一片,让他也过去看看,一块儿商量商量。
陆天翔没有要机关的车。他出了政府门,怕机关人看见自己坐出租车出去,就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才上了一辆出租车。长宁的出租车都是夏利、奥拓之类的,车体小,里面空间狭窄,陆天翔坐后排,侧着身子才能放得下腿。出租车在长宁的主干大街解放路上驶过。解放路是长宁唯一的一条大街,去年刚进行过拓宽,路两边新栽上去的树显得细小可怜,加上路旁缺乏像样的、有层次的城市建筑,整个街道空旷单调。人行道已经撵到了几家纺织厂的家属楼窗户底下,这些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楼都陈旧破败,脏兮兮的。原先被围墙隔开还能遮点丑,如今拓宽以后一拆掉围墙,就像一个人刚置买了西服却还没来得及置买衬衣一样,在新的西服里边露出旧衬衫污黑的领子和破烂的袖头,显得很滑稽。沿街也学大城市那样开辟了这个那个广场,但不同的是大城市的地名反而往小的起,如北京的街巷胡同名称许多都与老百姓的吃穿用有关,显得朴实、亲切而又易记。上海人则干脆把全国各地的大小地名用来命名自己的街道名称,反倒显示了一种包容性。而长宁的地名,则是一律往大的起。这一条解放路过去,什么华夏大广场、巴黎春天、新西部广场、时代广场就都有了。对了,还有帝都广场。陆天翔在帝都广场下车,进了大树咖啡屋的门,里面放着音乐,房顶上悬下来一缕缕的塑料树悠地总不见个烦恼,脸上的肌肉也总是显得很活泛。一年四季的短头发似乎与生俱来的一样,让你不可设想她还能换其他发型。前几年小韵自己开美容美发店那阵子,陆天翔和小荷常去理发洗发,顾客叫她“老板”也笑,叫她“黑女子”也笑,没见过有变脸的时候。陆天翔那阵子就开玩笑说过:“大自然还有个四季变化呢,小韵你怎么总是恒温呀?”小韵仍是一笑。不过,据小荷讲,小韵发起脾气来也厉害着呢,大眼睛一瞪,黑脸一沉,那些刁钻滋事的顾客也就摆平了。小韵也快三十的人了,看上去却要小得多,加上虽然结过婚但没有生过孩子,确确实实还是个“女子”而不是“媳妇”。
陆天翔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小韵一支。
“哟,软中华啊,得抽一根。”小韵接过去说。
“我是专门给你拿的。我平常可都是抽本地产的烟。”陆天翔仍然开着玩笑,把烟盒放到小韵跟前。
“行了吧!你还抽本地烟?本地那破烟都让下岗职工抽了。没人管他们,他们还得为财政做贡献。”小韵又拍拍小荷说:“哎,小荷姐,你刚听见了吗?翔子哥说他这烟是专门给我拿的。翔子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他要出去在别的女人面前这么说话可不就麻烦了?”
《沉浮》十二(2)
小荷仍然笑。
“你说能有多大个麻烦?”陆天翔故意问。
“到时候小荷姐护着你,我可不依!”
大家都笑。
陆天翔又说:“小韵这两年是歇够了,该出来干点事儿了。”
“人是咋惯咋来。我这两年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要么就上网聊天打游戏。这回要不是小荷姐动员,我恐怕一直就这样子下去了。有时候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小荷说:“生命在于运动。人还是要干些事的。”
“坐在家里越不干什么,越想着外面的事情可怕。都想不起来前几年开店时是怎么过来的。哎,前几天的《晨光报》你们看了没有?”
小荷摇摇头。陆天翔对那个报纸也是偶尔想起来了看一看,他知道小韵是个社会辞典,就问:
“《晨光报》又登什么了?”
“是公安局的事。抓住人家两个姑娘卖淫,把人带到公安局,放在干警值班的宿舍里,派两人看守。那里面是架子床,四个人睡到半夜,一个看守爬到其中一个漂亮姑娘的床上,并威胁人家姑娘说不顺从就拘留,硬是把活做了。你想,架子床啊,吱吱嘎嘎多大声,把其他两人都给弄醒了。另外一个姑娘不敢吱声,另外一个男看守则装睡。这还是在公安局大院里。猪狗做那种事都要找个背眼处,何况人呢!”
陆天翔见小韵说得有些激动,就说:“噢,这事我知道,好像市长批示了,市里正派人调查呢。”
“报纸一登才查呀!领导一批才查呀!什么事都等领导来批,那还不把领导挣死。早都干什么去了?这类事情过去又不是没发生过,甚至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小韵说。
“所以说领导们还是辛苦吧。”陆天翔只是淡淡地说。他对谈论这些不顶啥用的话题已没有兴趣。
“翔子哥还是向着他们那些当领导的。不是说领导们水平都高吗?怎么反而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报记者牵着鼻子走,瞎子跟驴跑呢?”
小荷笑。陆天翔也笑着说:“呵,‘瞎子跟驴跑’,小韵这语言倒新鲜。”
“可不是瞎子跟驴跑是啥?”小韵说,“不过,也别以为那些记者就有多好。大记者咱没见过,小记者里面的坏虫也多着呢!”
“领导们最头疼那些小记者呢。”陆天翔说,“怎么,你前几年开发廊跟记者也遭遇过?”
“岂止是遭遇过,成天躲都躲不开呢!其中有一次至今印象深刻。”小韵接着讲道:
“那一年我的发廊一个姑娘被顾客叫出去在宾馆开房,让派出所抓住了,给当事人罚了款。派出所这一帮子平常都熟了,倒容易摆平。没想到又来了一家报纸的记者,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进门先说要洗头,挑七拣八地选了一位姑娘,完了又磨磨蹭蹭地问这问那,问可以不可以把洗头的姑娘带走。最后才亮出身份说他是某报的记者,有人举报这里的姑娘有卖淫行为,要曝光。我一想这曝光还不砸了摊子,派出所那帮到时想包也包不住你了。就把他叫到里面的办公室,泡上平常用来招待七所八所的好茶,拿出自己平常也舍不得抽的好烟,软磨硬缠,最后好不容易见他松口了,我就从抽屉里拿出折好的一千元钱给他,他说,完了再说完了再说。我想这完了再说还是没完啊。这事一下子摆不平中间再加人说情,下来花销就更大了,他肯定还是嫌这一沓钱太薄了。我就咬着牙耐住性子又拿出一千元一起塞给他,他假装推托了一番,就收下钱走人了。过了一会儿又从一家宾馆打来电话,说是又一家报纸的记者也知道这事了,要曝光,让他挡了,那人是他的哥儿们。我赶紧说那就太感谢你了。心想日你奶奶的,你拿了我的钱我反倒得感谢你。但那时候还得耐着性子跟他赔笑脸说话。他又没话找话地说,我这个老板够朋友,可交,记者圈的人他都熟,以后有什么麻烦事情随时找他。这些人都是吃一家打一家的东西,我想也确实没有必要去惹他。他嗯啊半天,又说他刚才洗完头忘打定型水了,能不能让谁送过去一些。我知道他是一个人在宾馆里睡不着,想着找点好事干。就故意问那看让谁过去啊?他吞吞吐吐地说谁都行……要不就让刚才洗头那个姑娘过来吧。这姑娘是店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刚从汉中过来,人漂亮,也聪明,刚洗头时他就缠得很紧。那姑娘临走时我提醒她带上东西,一走就一夜没回来。第二天早上回来说,那记者不让走,带去的三个避孕套全都用完了。还戴个眼镜,跟教授似的,简直就是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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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十二(3)
“你跟派出所熟,咋不让收拾他呢?”小荷说。
“收拾是可以,但肯定就把事惹下了。我隔壁那家发廊是公安局一个人的亲戚办的,觉着谁都不怕,最后还不是让记者给整垮了。据说就是因为收拾了一个记者,后来那个人倒没再露面,其他记者轮番滋事,你想你是明的,人家是暗的,要找个把柄还不容易?”
“小韵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想到了,只是想到的没你说的这么复杂。”小荷说,“这就越发提醒咱们不干则已,要干就守法经营、文明经营,尽量让别人找不出空子可钻。”
小韵摇摇头。“你不可能让别人找不出空子钻。现在这社会倒不是哪一个人瞎了。除了记者,还有七所八所的,你把谁打点不好都不行。上一月打点了,这一月不打点不行。张三打点了,李四不打点也不行。人家手里拿着政策呀、法规呀,给你寻个事简直太容易了。寻事的动机很可能是出于私心私利,但摆到桌面上的却绝对是堂而皇之的。现在这人简直都烂到心里了。”
“照你这么说就没办法了?你小荷姐可正在兴头上呢!”陆天翔说。
“反正不容易。”小韵说,“我原来觉着这中国人真他妈没治了。去年跟旅游团到香港去了一趟,一看却吃了一惊:同样是中国人,怎么让人家调教得那么顺溜?横穿街道时红灯一亮大家自觉在路边等候,哪怕街上没有车辆经过。香港的路不是窄吗,往浅水湾去时坐大巴,大巴车速低,司机从倒车镜里看见后面压车,就主动在路边的避车处停靠,等后面的车过去再走。跟咱们在国内见到的中国人简直不像一个人种似的。”
陆天翔也到过香港,对这一点印象同样很深,他点着头。小荷说:
“干什么事情肯定都不会一帆风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和问题。但是,你在长宁再干啥去?我想来想去,也就是只能从服务业干起。”
“说归说,但这事还是能干的。小荷姐既然下决心干,我肯定有信心干好。”小韵说。
“你们看的是哪一家?”陆天翔问。
小荷手指窗外说:“就是广场朝右拐的星夜美容美发城,三间门面,上下两层,经营面积二百平方左右。开了没半年,一切都还新着呢。”
“现在的老板我认识,去年年底开的业,今年就遇上‘非典’,撑不下去了。”小韵说。
“老板自己能投进去多少钱?”陆天翔问。
“四五十万吧。到时候要看她的详细造价表才算数。”小韵说。
“星夜的老板是这一块房地产开发商董老板的亲戚,意思是能把她的投资一次性付给她,我跟小韵的想法是把她的投资打入月租,分期付,这样下来,基本上就不会对咱构成经济压力。”小荷说。
“就是,这样好。”陆天翔说。
小荷说:“咱到时给她再往下压压。长宁的商机太有限,门面房价钱上不去。你看那么多开店的,亏的比赚的多。关键是现在‘非典’这个时机太好了,价位比正常情况下要低好多。”
“小荷姐这个分析是对的。到时候‘非典’一过,咱就是不想弄了,转让出去也亏不了。”小韵说。
小荷对陆天翔说:“你不是和董老板认识嘛,跟他说说租金上再让一点,这样咱一次可跟他签十年二十年合同,轻轻松松就干起来了。”
“房租上要是再让一点,基本上就更没有什么风险了。”小韵说。
“董老板那里我可以说。”陆天翔说。
“翔子哥一块儿过去看看?”小韵说。
“那地方我去理过发,就不用看了。”陆天翔说。
“要定的话这几天就赶紧定下来,‘非典’是个机会,‘非典’一过,价位非涨不可。”小韵说。
“我跟小韵想法是合同最近就签。接手时间从六月一日算起,还有一个多月,咱把人也就培训好了,不耽搁时间。”小荷说。
“你俩考虑这么周密,我看没问题。董老板那里我很快就去说,必要时再让城建局局长搭个话。他董老板还要在长宁搞开发嘛,估计会给面子的。”陆天翔说。
《沉浮》十二(4)
“讨论得很热烈哟!”
大家抬头一看,是沈静仪站在面前。她旁边还有一个个头高大的女人。
“噢,你们也在这儿喝茶?”小荷站起来说,“在哪儿坐,我们怎么没看见?”
“我们在那一个角上坐的,喝一上午了。刚要走,看见你们了。这是我同事,作家秦汉夫人。”静仪笑道。
“什么作家夫人?”那女人也笑,“谢敏。”
“好嘛,你们上班时间就泡茶馆。”陆天翔说。他在想谢敏这块头能把秦汉装进去。
“你不是也一样?”静仪说。
“坐下吧,再坐会儿。”小荷说。
“不了,我们该走了。”静仪说。
“这是我表妹小韵。”小荷才想起来似的介绍说。
小韵欠了欠身子跟静仪和谢敏打招呼。
“是不是成天没事就泡咖啡屋啊?”陆天翔说。
“那当然。谁还能把我们这份自由给限制了?”静仪说,“我们不光喝茶,还做健身呢。我们是到奥林健身房做完健身又到这儿喝茶的。怎么样?”
“幸福!”陆天翔说。
“呵呵,社会主义优越性呗。我们又无所求的。”静仪说。
“又看什么书呢?”陆天翔注意到静仪胳肢窝底下夹了一本书,就伸出手要看。
沈静仪有点不情愿地把书递给陆天翔,是川端康成的《千只鹤》。
“你别一不小心成川端专家了。”陆天翔说。
“啥专家。无聊打发时间呢。”静仪说。
“都说长宁这地方没有有闲阶层,这不是现成的吗?”陆天翔把书还给沈静仪。
“有闲还得有钱才行啊!”静仪说。
“天翔你也真是,光跟静仪打嘴仗。”小荷让出地方,“静仪你们俩坐吧。”
“不了,你们聊吧!我们先走了。”沈静仪说,和谢敏对大家笑笑,就走了。从背后看,沈静仪穿着一件宝石蓝色的上衣,灯笼裤的裤脚上系了扣子,蓝白相间的运动鞋后面的白色耐克标志一上一下地闪动。
大家坐下。小韵直盯着静仪和谢敏的背影出了门,问:“这女的是谁?”
“是你哥的同学。”小荷说。
“翔子哥的同学?看来比我还年轻啊!”小韵说。
“人家养尊处优,没有什么负担,又没有生过孩子。”小荷说。
“这女的气质不凡。长宁还有这样的另类?我可是头一次见呢。”小韵说。
“你啥人没见过啊!”陆天翔说。
“各类的社会人见得多,这样的另类还是见得少。”小韵说。
“静仪好像成天和那个谢敏在一起,我都见过多少回了。”小荷说。
“小荷姐,你跟翔子哥都是读书人。我这人怎么一看见书就头疼啊!”小韵说。
“社会才是一本大书呢。你读得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啊!有些棘手问题我们不见得能处理好,你却能摆平,这才真正是了不起的本事呢!”陆天翔说。
“小荷姐,你听翔子哥这又是给我戴‘二尺五’(高帽子)哩。看来,我不好好干都不行了。”小韵说。
小荷仍然只是笑。
《沉浮》十三(1)
屋里响着音乐,是男孩子的歌声。叶青一开门,这歌声便扑面而来。叶青嘴里也正跟着哼歌。她在白净的衬衣上穿了一件烟灰色的羊绒背心,开着襟,很随便的样子,像个漂亮的小主妇。她在你身后关上门,把双手搭在你的肩上,嘴里继续跟着音乐哼唱,并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他的肩膀。
你转身搂住了她的肩膀,看到她那越发显得修长的腿,说:“又长个儿了?”
“不可能吧?那样的话还不成电线杆子了,没人要了。”
“谁的歌?这么陶醉。”
“你听是谁的?”
你又听了一会儿,说听不出来。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你说真不知道,你对这一类流行的东西不懂。
“落后了吧?”她说,“你仔细听听,很有点儿味道的。哎,还喝龙井茶吧?”
她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张罗烧水泡茶,不时又跟着哼唱一句两句。
你顺着她的哼唱往下听歌,渐渐地听出了一些字句:
……
我有那么多的理想
还有那么大的力量
我要改变世界
任凭我想象
……
叶青泡了茶,挨着你坐在长沙发上,递过来碟片所附的歌词单。你对着歌词往下看,这首歌的名字是《活着》。
……
隔壁老张给我讲
年轻时我和你一样狂
天不怕地不怕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后来摔了跟头
老了变得谨小慎微
忘了梦想
只求能平安地活着
……
这歌有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淡淡的忧伤,还有多多少少的一份无助、无奈。
你说不错。叶青告诉你这个人叫朴树,他唱的歌大都是自己作词作曲的。你心里想着自己真的是落后了,对年轻人里流行的许多东西不知道。你们喝着茶,很清香的味道。叶青这个小天地你只来过几次,但已经没有陌生感了。就像她本人一样,总共也就见过几次,却一下子就离得那么近。
“哎,你知道我这段想什么?”叶青双手夹着杯子说。
“想什么?”
“我在想那么多同学、同事,而且都是同龄人,我怎么就跟你一下子走得这么近?好像有谁故意安排似的,有点不可思议,又好像顺理成章。”
你这些天其实也在为这份谜一样的兴奋感弄得晕晕乎乎。而且,因为这个人和这份兴奋的感觉,才抵消了你心里那一次又一次泛起的消沉感。
“你说说看。”你说。
“我总在想我跟你之间算是一种什么类型的情感?说是婚外恋吧,我还没有结婚;说是精神空虚吧,好像还不至于。再说,如果精神空虚的话也等不到现在。而且,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清楚,你跟我走近又是什么动机我也不清楚。唉,反正没办法,成天傻乎乎地想人家。每天到睡觉的时候,还把人家发来的短信看一遍再看一遍。有时候想起来挺难受的,咱又算个什么呢?咱想人家的时候,人家跟自己的老婆在一起呢!”
“呵呵,你都快成思想家了。该没有想过你遇到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专猎女色的吧?”
“当然想过,”她说,“不过很快又否定了。我要那样想的话不是在否定我自己吗?”
“那就首先不要否定自己啊!”
“我这人可是从小自信惯了,但愿你不要制造机会让我失去这份自信。”
“问题不大吧。”你说,“弄不好还会增强自信呢。我就是冲着你这份自信甚至矜持来的,让你失掉自信,也不是我的愿望啊。那样的话,岂不是连我自己也没有自信了?”
她扑在你的怀里。“你坏死了。就连你这种说话方式也坏。”
你俯身用嘴找到她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立即,双舌又绞缠起来,一股凉爽、清香、新鲜的味道传遍全身。
你把她抱起来躺放在沙发上,蹲伏在她跟前,嘴却紧紧地贴在她的嘴上不离开。你的手又自然地放进她的衬衫领口,喃喃地说:“我想要你……好乖,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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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十三(2)
她还是用手紧紧地挡住了那条穿过峡谷、通往高地的道路。急促地喘着气说:“不行,不行……”
“太想要你了。我都难受死了。”
她仍然紧紧地压住那条通道:“你以为我不难受?但是不行。起码现在不行。”
她坐起来,扶你斜靠在沙发上。你闭了眼睛,只觉得一种强烈的疲惫、沮丧还有某种生理上的不适一下子涌满全身。
她反过来安慰你:“对不起。没事吧?”
“不要紧,一会儿就会好的。”
她又烧开了一壶水给你续上茶,递到你手上。“喝点水,喝点水吧。”
喝着茶水,你慢慢地平静下来。“我是否太冲动了?”
“没事。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这样子了,搞得两个人都难受。”
“那你乖乖地给我不就不用难受了?”
“咱们到现在这程度都发展够快的了。再说,我们毕竟还了解不多。”
看你皱着眉头,她伏在你的腿上,不知为了补充还是为了纠正自己的话,又喁喁地说:“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不是你能不能说服我的问题,而是我现在还说服不了我自己。”
见你不吭,她又说:“给点理解嘛,好不好?你说话嘛。”她抬起头望着你,清澈的眼睛里夹带着一种彷徨、痛苦的表情。
你抚着她的头发说:“好吧。”
“我这人自负惯了,也很挑剔。不过你也够意思。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吧,才使我们能够走近。对于你,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和感觉到的。哎,你可别忘了,在和日本青年的那次联欢会之后,可是我先给你发的短信,而且年后也是我先给你发了短信,你才给我打电话的。对不对?”
“没错。”你笑笑。
“你说你架子够大吧?本姑娘可从来没有说再一再二地主动去跟一个男人联系。”
“呵呵。”
“这下自豪了吧!不过,你真的要是那种热黏皮的话我早就提防你了,才不会跟你走近呢!”
你之前不是已想到过这一点了吗?如果没有年前萧市长的走及年后调查组的调查,你可能早都主动跟叶青联系了,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是这样子了。生活里的每一步棋,要说并不是人自己选择的,而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在安排。西方人信仰宗教,说是有上帝。中国人不知道信什么,那就弄不清了。
“但你并不了解我呀?我有男朋友吗?我这个人在情感上很随便吗?”
“我不想了解。”
“不想了解不可能。”她说,“我有好多同学还有现在的同事看着我这个人似乎很随便,但到后来都退却了。有的反过来又觉得我一个人住在长宁情感上可能有什么谜……你说,我怎么就那么不提防你呢?还有那种洁净感,也好像是早就熟悉了的。有时晚上睡下还提醒自己,可就是提防不起来。你要真是个大灰狼我可就惨了。”
“那还真说不准。”你笑着说。
她又偎在你的怀里,拉住你的手。“你别坏了。你就是大灰狼我也不怕。不过,我有男朋友的。”
“那有什么奇怪?要没有才奇怪呢!”
她转身把两手搭在你的肩膀上,黑亮的眼睛盯着你一闪一闪地说:“这么大度?”
“这怎么能算大度?”
“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吗?”
“当然想知道。”
她进屋去拿出来一个影集,抽出一张照片说:“看看小伙子怎么样?”
你接过照片。小伙子很精神,也很正气。你说:“你的眼力还能有错。谈几年了?”
“我们是中学同学,彼此有好感有几年了吧。但明确下来做朋友才是近一半年的事。”
“他在上学?”
“上大学,在上海。大三了。”
“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特别好,在一起时帮我把什么都干了,连袜子也帮我洗。”
“上海和杭州近啊。”
《沉浮》十三(3)
“他春节后提前到校,在杭州住了几天。”
“怪不得迟迟不归呢!”
她拍了一下你的手说:“还说你不在乎呢,这下露馅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嘛,都是正常的。”你装作不在乎地说。
“你绝对又想复杂了。我要给你说我们现在还是一张白纸的话你肯定不信。不过,拉过手,也接过吻。”
“呵呵。”你笑了一声。
“你笑还是不相信啊。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她嗔怪道。
“我信,我信。”你搂住她的肩膀,“你继续说吧。”
“他在杭州待那几天住我房间,我是一直跟我妈睡的。”
“你父母满意吗?”
“啥没见啥呢,都已经替他说话了。我妈在水房里见他洗的衣服里有我的一双袜子,就把我嚷去非要我自己洗。他却一再解释说他是洗自己的衣服捎带帮我洗的。那天晚上我妈还数落了我半天,说我自己考不上大学还不学会多干点活儿,老指拨人。唉,这人跟人之间没有办法,他那人从小没话,跟我在一起总听我呱叽,还听得很高兴。”
“你没看我每次也都听高兴了。跟个八哥儿似的,谁不喜欢听啊!”
“去你的吧!还九哥呢。”她推了你一把。
“就没有过冲动?”
“有过。就是年后在杭州期间。他想要,我没给。我才刚满二十,太早了没意思。他那人这点好,什么事儿从来都不勉强我。”
“就不怕别人半道把你给抢走了?”你故意说。
“才不会呢!我既然要跟他结婚,这第一次肯定要给他留着,谁也别想,包括你。”她又拍了一下你的手,站了起来,“好了,我不跟你说了。都怪你惹我。不行,我得冲个澡去,身上难受……唉,算了,等你走了再冲吧。”
“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你说。你觉得,让她这么一说,你也感到自己底下一种冰凉难受的感觉。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要去冲澡了。”
“你去吧。我不会偷窥的。”
“那你就坐这儿喝茶。我很快的。”
“我可以看看你的影集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你可别笑话我啊。”她往里走,回头又说了一句。
朴树的碟什么时候转完了也不知道。你就重新让它转动起来,那一份年轻人式的淡淡的忧伤又弥漫了开来。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你翻起了叶青的影集。这是她的个人影集,有一些和父母、姐姐、同学的合影,但大都是她一个人的照片。从小时候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婴儿,到一年一年长大成一个漂亮姑娘,按时间顺序排放得很整齐。每张照片底下还别着标签,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青x岁,某年某月某日”。小的时候,她老是张着嘴笑,留着不长的头发,就是显得耳垂大。她也的确够捣蛋的,照片上正儿八经的时候真不多,不是做着怪动作,就是做个怪模样。有一张四岁上幼儿园的照片,穿着白色的小连衣裙,偏偏要撅起屁股对着人,把脸拧过来吐舌头做怪相,并用手把连衣裙撩起来,露出白色的小三角裤头。你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到照片底下的标签上写着“1986年6月1日”,想到那一年自己已是个大二的学生了。时间,的确是太快了。到了十一二岁,她就一下子出脱成一个大姑娘似的,开始正儿八经地照相,嘴唇老是紧抿成一条线,上挑的嘴角过早地透出一种矜持。
“哟,看得蛮认真的。笑话我了吧?”
随着话音,叶青已来到客厅。你抬头看去,她头上套着浴帽,那一头长发一被套起来,就越发显出刚洗浴过的脸色润洁,皮肤细腻。脖颈和圆匀的肩膀构成美妙的曲线,通向那被红色棉绒浴衣裹着的身体,两只耳垂很大的耳朵这下子完全地露了出来。你方才还满脑子都是那个穿连衣裙撅屁股的小人儿,这会儿猛不丁看着这个一身成熟的出浴美人,一时间觉得如梦如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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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十三(4)
“你这副样子才更像小时候了。”你说。
“像小时候?”她边说边往下卸浴帽。
“先别卸,我再看看。”
“这样子好看?”她把手停在头上。
“你看你这副样子跟小时候像不像?”你指着她小时候留短头发、挺着大耳朵的照片。
她站在茶几对面躬了身子看。一股因洗浴而蒸发出来的浓郁的体香传进了你的鼻子,让人欲醉。她说:“没有感觉到哪里像啊!”
你摸了摸她的耳朵:“还不像啊!”
“噢,你是指我的耳朵像啊。不知道怎么搞的,耳垂长得太大了,弄得我都不敢留短头发。”
“耳垂大好啊!福相哪儿找去?”
“呵呵,还福相呢。”她把浴帽卸掉,让头发又瀑布一样地直泻下来。她坐到你的旁边。
“你是越长越跟小时候像。中间有一段,大概应该是当中学生那一段,好像要充大人似的,老把自己绷着,显得不是真正的你了。”
“你还研究得深啊。没人这样说过。”
你又翻回到她穿白色连衣裙、撅屁股的那张照片:“这神气跟你现在像绝了。”
她自己也哈哈地笑起来:“去你的吧,我现在就是这神气?这是我那年六一节在幼儿园表演节目,父母也去看,完了之后我爸给我照的。小时候很张狂吧?”
“有点。但重要的是真。”
“现在就不真了?”
“还行。这个影集只到中学,后来的呢?”
“这影集还是我妈给我整理的,我姐也有一本。怎么样,她这人细心吧?还有她老人家的字也写得好吧?我后来的照片才多呢,都让我胡乱放着。”她说着站起来,去里屋又拿出来一个带纸盒的大影集,打开来,除了影集里插满照片外,盒子里又散放了好多照片。
“这是你的同学?”你指着她和另一个女孩的合影问。照片里她们俩的合影很多。
“这是我同学褚红霞,我们俩从初中到高中可一直是形影不离。怎么样,她长得够漂亮吧?”
你拿起照片看了一阵说:“是漂亮,不过……”
“她那时可是我们长宁纺织中学的校花。”
“不过,她这人可有一点苦命相。她现在干什么?”
她吃了一惊似的说:“你这人倒跟神一样!你凭哪儿说她苦命相?”
“颧骨,还有下巴。我也是瞎说呢,一种感觉罢了。”
“你知道她?”她继续带着惊讶。
“不知道啊!”这回轮到你惊讶了。
叶青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褚红霞上高二那年,她妈得了病,是乳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她妈是国棉六厂的挡车工,那时候已经下岗,一月只拿百十元的生活费,厂里对她们这类人根本就不重视,看病不肯给钱。红霞她爸也在厂里,虽没有下岗,但一月也就四五百块钱。她还有个弟弟上初中,家里负担很重。为了给母亲看病,到处借钱,背了不少的债。但没过半年,她母亲还是死了。她就退学在厂里办了顶替。像六厂那样的企业,产品又没有销路,只运转一部分织机,工人轮流上班,一月只有半月有活儿干。红霞刚上班时一月只拿###十块钱,一年后转正定级,也才拿不到二百元,连吃饭都不够的。”
叶青好像进入了红霞的境遇,脸上那轻松欢快的神情一下子看不到了。
“第二年,她爸又成了家。”她接着说,“都说后妈难处,再加上这后妈也是工人,下岗领生活费,又没多少文化。人没钱了是不是就生分了?过不了多久,这个家就因为要还红霞她母亲看病欠的债引发矛盾,很快朝着穷困加刻薄的方向发展了,整天闹得不可开交。先是继母和孩子发生矛盾,接着是父亲和继母发生矛盾,再下来是父母和孩子发生矛盾,红霞慢慢地就连一张安稳的床也没有了。她那一段跟我一见面就说钱,她说将来一定要有钱。后来她就连家也不愿意回了,经常到我们家跟我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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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十三(5)
你听得很认真。你发现叶青已完全沉浸在她的讲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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