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12部分阅读

作品:红牡丹|作者:碧落清光沦|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9:39:41|下载:红牡丹TXT下载
  几分钟之后,素馨回来,已经随便吃了点儿晚饭,她说没有胃口。大厅和卧室里一直掌着灯,书房里的大黄铜炭火盆已经搬到卧室来,好使屋里温暖。素馨告诉朱妈在前半夜看着老爷,她端过一盏灯来,自己坐在客厅的椅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病人睡得很好;但是素馨要朱妈一直警醒,唯恐老爷叫,要喝水或者要别的东西。

  到了半夜,她叫朱妈去睡觉,她自己来接班儿。因为灯光在秋风中摇摆不定,她把椅子搬进卧室,在那儿继续看书。她偶尔打个盹,醒来一看孟嘉还在酣睡,呼吸得很均匀。这时素馨有机会细看孟嘉漂亮的侧影,在睡眠中也那么动人。他的脸在睡眠中比在白天清醒时显得窄一点儿。

  第三天早晨,孟嘉还一直昏睡。大夫十点钟来的,听说病人经过的情形,说那正应当如此。梁翰林也许还会再睡上二十四小时,要等药力过去才能清醒。等醒后才能给他第二剂药吃。那剂药会强心补气。

  第二夜,还是一样,由朱妈和小姐轮流伺候,一分钟也没离开病人。素馨让那火炉一直不灭,好等堂兄自昏睡中一醒,便吃第二剂药。在睡眠中,孟嘉有一两次呼吸呛了,有一两次喃喃自语;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第三天清早,朱妈走进病人的卧室,发现屋里静悄悄的,病人睡得很安稳,素馨坐在椅子上打盹,一卷在手。

  朱妈说:“小姐,您现在可以去歇息了。”

  素馨醒来说:“不要,我一定等他醒来,我在这儿,好给他第二剂药吃。”

  朱妈说:“我照顾老爷吃药好了。您两天两夜没脱衣裳睡觉了。您也得好好儿睡一睡,不然会病倒的。”

  素馨说:“他生病,我怎么能睡觉呢?不要,还是让我守着。你去,去吃早饭,收拾收拾屋子。”

  床上咳嗽了一声,随后又安静了。两个女人停止了交谈。

  朱妈用脚尖儿轻轻走出屋去。过了一会儿,素馨听见床上有移动声,又咳嗽了一下儿。素馨从椅子上立起身来,静静的走近床边。孟嘉翻了个身,一只手动了一下儿。他睁开了眼睛,看见素馨正以无限柔情低头看着他。

  孟嘉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儿了?”

  “天快亮了。”

  “我一定睡了一整夜了。”

  素馨很高兴的回答:“不是。你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

  孟嘉的脸上显得感到惊异。他把眼睛睁大,把全屋子一扫。油灯亮着,外面还黑呢。

  素馨松快的微笑了一下儿。她说:“那药是不是很难吃?你吃的时候儿,疼得直折腾。”

  “是吗?我好像不记得。”

  素馨走出屋去,大声叫朱妈打盆热水来,自己这时去温那碗药。等朱妈把一盆热水和毛巾拿来时,素馨也走进屋去,她要亲自伺候堂兄洗脸。她把毛巾拧干,亲手给堂兄擦脸。孟嘉看得出堂妹快乐的面容。等堂兄说要换下内衣时,素馨立刻离开屋子,叫朱妈说:“你去帮他换衣裳。”

  朱妈当时正在扇炉子,听到就答应了一声:“来了。”她说。“老爷,您堂妹有两夜没眨眼了。我告诉她去睡一下儿,她就是不肯。您还没看见她的手巴掌扎破了呢,是您把她推到地上的。您喊叫得把房顶子都快震塌了。”

  素馨把药端进屋时,孟嘉那么用眼盯着她;她的眼睛不得不暂时往别处瞅。孟嘉的眼睛看着素馨用纱布包着的手,有气无力的说:“怎么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素馨说:“噢,没什么。重要的是,你现在好起来了。十点左右,大夫还来呢。咱们照常派马车去接他。”

  孟嘉的眼睛又在素馨身上看了一下儿,不过时间不长,还不致让她不好意思而两颊羞红。大夫来了,听到经过的情形,因为有那么个能干的堂妹,他向翰林道贺。

  孟嘉问:“我什么时候儿可以下床?”

  “还要过几天。因为药吃下去很损元气。还是要躺在床上,心情轻松。我要告诉张中堂,说您还要在家休息几天。”

  素馨在一边儿说:“我已经告诉中堂大人了。”程大夫和梁翰林脸上都表示对这位少女称赞之意。

  孟嘉说:“不错。刚才我想站起来时,两腿发软,我得扶着床柱才行。”

  大夫按了脉,点了点头说:“还是有点儿不太规律。您若听我话,在床上躺六七天再起来,那就好了。”

  随后那几天过得很快。有素馨陪着,或者在附近,孟嘉可以看得见,他一叫就可以听到。俩人谁也不提牡丹的名字,孟嘉觉得似乎经过了点儿什么甘愿忘记的事,而素馨又不愿提起来扰乱他的心情。素馨好像消瘦了,脸上看来有忧戚之色。另一方面,二人之间发生了一种新的感觉,所以往往眼睛故意避免看对方。有一次,孟嘉拉起素馨的手看她的伤痕,素馨赶紧把手抽开,匆匆回自己屋里去。

  孟嘉想牡丹日记里的话。牡丹指着素馨说:“你不要否认,你爱大哥。”还有素馨的回答:“那有什么用?他是你的呀?”他又记得病中醒来时听见素馨说:“他生病,我怎么能睡觉?”他过去从未想到,而如今知道了,也是他时时在素馨脸上用眼一瞟看得出来的。

  第六天,孟嘉打算起床下地。素馨认为换个地方儿会对他还好。他应常搬到里院冲着东面小花园儿的那间房子去。里院既隐密又安静,有假山,还有几个盆景,另外有一个大瓦缸的金鱼。孟嘉问素馨:“你在哪儿睡呢?”

  “我在哪儿睡都可以,在姐姐屋里,这个卧室收拾一下儿也可以。我已经安排朱妈睡在里面。”

  决定是,孟嘉睡在素馨的屋子,面向花园,素馨则搬出来去住西屋,那是以前牡丹住的;朱妈在中间屋放一个床,“为了晚上随时叫她好方便。”这种少女的设想周到和自卫的安排,孟嘉想来颇觉有趣。

  里院比外院光亮得多,孟嘉想要一直住到冬季来临,到时候见他再搬回正院去。他以前在花园的时间极少,现在却很喜爱。这也表示他心情上的一种改变。中间那间屋子现在改做了饭厅,堂兄妹二人在此吃饭。

  一天下午很晚了,素馨出去买了趟东西,回来走进花园,一看堂兄正在一个石凳子上坐着。似乎那么神思专注,竟似乎没理会素馨过去。孟嘉集中思想时的面容,素馨是早已知之熟矣。素馨唯恐打扰他,正要迈步走开时,孟嘉头也没抬,就向素馨说:“别走。我有事和你商量。”

  素馨回来,站在一棵枣树荫里。一连几分钟过去了,孟嘉没说一句话。素馨时时看堂兄,深怕他要问关于牡丹的事。

  最后,孟嘉脸上呈现出一个怪而不可解的表情,望着素馨,以沙哑的声音向素馨说:“素馨,过来。”他微微挪一下儿身子,拍了拍那个石凳子,那儿是还可以再坐一个人的。素馨走近,面带微红,坐在孟嘉身旁。

  孟嘉的眼睛看着地,他问素馨:“你嫁给我好不好?”

  素馨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到喉头来。她说:“您说什么呀?我们怎么可以?”

  孟嘉还是神思凝重,他说:“我们可以。”

  “可是,我们是同姓的堂兄妹呀?”

  “可以设法改变。”

  “怎么改变?”

  “我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一个妙计。同姓的堂兄妹不可以,但是异姓的表兄妹总可以吧。苏姨妈很喜欢你,为什么咱们不求她收养你做为义女?你若愿意,这只是一步法律手续而已。”

  素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来没想到改姓。这个想法就像一粒子弹一跳进入了她的头。她默默的望着那棵枣树,想法子镇定下来。又一刹那间,她觉得五内翻动,心血来潮,好似全身浸润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浴池里。

  素馨回问一句:“说正格的,你真愿意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儿害怕。

  “我需要你,我真体验到了,我非常需要你。我不断细心思索这件事,已经好几天了。你姐姐和我那一段儿,全是白费事,是无可奈何的。”

  素馨吃惊之余,感到的是意外的幸福。

  她问:“那我们怎么办呢?”

  “就像我说的,这是一条妙策。我也是头脑中灵光一闪才想到的。只要‘过继’就可以了。你只要‘过继’给苏姨妈,就可以了。我知道她很喜欢你。你现在已然是她的义女了,是吧?所有要做的就是正式按手续办一下儿,然后你就成为苏姨丈的女儿了,你的姓也就改成苏,不是姓梁了。当然你要先得到父母的允许。我想他们会乐意的。再说,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一张纸而已。”

  素馨仍然在深思这个主意,想所牵扯到一切方面。

  孟嘉又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这儿问你呢?”

  素馨把一双手放在孟嘉手里,用力往下按。她问:“大哥,是真的吗?那我是天下最幸福最得意的妻子了。先是,牡丹跟你好,我从来没料到我们会可以。现在,你就是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也是赶不走的了。”

  素馨的一个手指头把一个泪珠儿抹掉,真是喜出望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好把头垂在孟嘉的肩膀上。

  孟嘉低声细语道:“我应当早知道才是。我原不知道你喜欢我,我意思是指这个样儿——后来等看到牡丹的日记才知道。由最初,我就应当看出来我所爱的是你。但是我有眼无珠,视而不见。现在我之需要你,要更加千百倍了。”

  孟嘉轻轻吻了素馨一下儿——是偷偷吻了她发角儿上弯曲的一绺头发,这时感觉到素馨搂着自己脖子的一只胳膊的压力。他转过脸去,含情脉脉的望着素馨的眼睛,而素馨这时仔细端详堂兄的脸,看上面,又看下面,好像是对孟嘉的前额、两颊、嘴、下巴,每一部分都喜欢,都觉得可爱。

  孟嘉问:“你不吻我吗?”

  素馨犹豫了一下儿,她说:“我怕羞。”但是后来在孟嘉的唇上很快吻了一下就跑走了。

  关于牡丹,则是渺无消息,而且谁也没盼着她寄信来,因为知道她是不爱写信的。在她和费庭炎结婚住在一起的时候儿,有时半年之内,她母亲和白薇也接不到她一封信。写不写信,那全看她的心情。

  十月的天空飘着片片白羊毛似的云彩,北风从蒙古平原上把寒意吹到北京城。西山的白杨的叶子在风中萧萧瑟瑟,犹如瘦弱的群鬼战战兢兢。雁群成一个字,列阵长空,随风南去。野鸭在夏日饱食已肥,在北京城外北方的土城一带的沮洳湿地,芦苇丛中,和外城的西南陶然亭一带,千百成群。什刹海这时已呈现一片萧索凄凉;卖酸梅汤、果子干儿等冷饮的小贩早已绝迹,池塘中长茎枯黄,卷曲憔悴,瘢痕点点的荷叶,似在显示一年一度的滔滔长夏的荣盛已过。在孟嘉的花园里,则空气清爽,秋意宜人。树篱上,小眼的翠菊从地上又出土窥人,多年生的菊花即将开花。素馨从隆福寺庙会买回来的菊花,排列得那么美观,令人一看,便知道是出之于女人之手。那些菊花都是围绕着树篱种的,中间有固定的距离,每棵花都有劈开的竹片支着。邻居一棵巨大的玉兰树,送来阵阵清风。有时成堆烧树叶子的坏味道,飘来这隐僻的角落,虽然有几分辛辣,却也嗅着舒服。这个花园子已经变了样子。原来的泥土小径上,已经铺上了小石子。原来是腐草烂枝的地方,现在是苔痕深浅浓淡的小景。另外窗外种了一棵腊梅,以待深冬之时,雪中吐艳。孟嘉从书房中隔着红木家具凝视窗外的枝干时,在想象中几乎已经嗅到在寒冷的空气中黄色小花偷偷儿飘荡的幽香了。

  花园中这种改变,孟嘉非常喜悦。他那屋里也有两棵菊花,栽在上有白釉的陶盆里。这时,在宫廷里,千万盆的菊花已然各处分发阵列了。

  孟嘉康复所需要的时间,比预期的长;心跳脉快并不能像感冒消失的那么快,大夫早就说过。

  大夫说:“不管你烦恼的是什么事,必须置诸脑后。你的病就是神不守舍,所以六神无主。我若不开那付猛药,这个病也许拖延几年呢。现在,幸亏好了。”他又转身,以赞美佩服的口气向那位堂妹说:“小姐把这栋房子和花园子这么一改变,真是太好了。若打算让翰林老爷早日康复,最好是使他觉得快乐、满足、心里轻松。当然要有一段时间,不过再过两三个月,也就完全好了。”

  “使他觉得快乐?”素馨想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羞愧起来。

  大夫又接着说:“这就叫做心病还须心药治。快乐的人恢复得快,尤其是这种情形。”说完这话,他又以富有深意的眼睛望了一下儿,意思是要叫素馨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素馨小姐芳心里觉得动了一下儿,但是她却问了一句:“做事怎么样?”

  “少做一点也好。不然心不在焉,则神不守舍。心里最好有一个固定的方向,一旦心魂为主宰,则神智清明。”

  素馨很了解这种“以毒攻毒”、“心病还须心药治”的同样疗法。旧的一条道路阻塞之势,势必再开一条新路。

  在金黄色的秋日下午,堂兄妹二人常常在东边花园里坐着。在花园里不愁没有可看的东西,可做的事。有时素馨把落叶扫起来,点火焚之。孟嘉身体还软弱,常常侧倚在柳条编的椅子里,在和煦的十月阳光中晒太阳。看着素馨柔软的身段儿在园中走动,扫集树叶,用棍子捅火,心情愉快,专心做事,那么健康自然。处女的清新,灿烂焕发,观之可喜。伊人芳心之内,对堂兄情有所钟,深藏不露,竟会如此之成功!孟嘉也许一辈子不会窥透呢。

  黄昏将至,晚寒袭人,孟嘉移至屋内,躺在床上,叫素馨坐在身旁。素馨会时时摸一摸孟嘉的脉。素馨的纤纤玉指,温柔的摸触,还有手腕上的玉镯随着腕子起落而晃动,孟嘉不由心为之动。素馨双唇绽出静静的微笑,总是说:“好极了,你的脉一天一天好起来了。”

  孟嘉这时用自己的手盖住素馨的手,他说:“我的脉永远不会跳得正常,因为每次你的手一碰到我的手,我的心就会怦怦的快跳起来。”

  素馨很温柔的责备堂兄说:“别乱说。”

  “可是一点儿也不错。你是我最好的大夫。”

  在那一刹那之间,孟嘉是多么需要素馨呀!他把她拉倒在身上,给她一个多情的热吻。素馨觉得会有危险了,说声“不要”。站起来给他倒一杯龙井茶。

  大概过了半个月,他们才接到苏姨丈的回信和素馨父母的信。孟嘉和素馨去信时,并不愿把话说得太露骨。并没说明理由,只是请求把素馨正式过继给苏姨丈做女儿,使她成为“苏小姐”,不再叫梁小姐。梁翰林给他姨妈写信时,那真是稀有难得的一天,他既然写信,家中收信人就料到必然事后另有深意。素馨倒是经常和姨妈通信。她用自己的名字又加了一封信,再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回信得十一月底才能收到。

  经常是在晚饭前,他们从花园儿回来之后,孟嘉总是要慢慢饮上一杯五加皮,这是大夫说喝了补心的,素馨则另喝一杯茶。朱妈这时在厨房里忙着。孟嘉躺在卧榻上,总是把素馨拉到身旁;孟嘉握着素馨的手,这时谈天说地——真是无所不谈,只是不提牡丹。这是俩人故意存心避开的。有时候儿,孟嘉贴近素馨的胸,把头深钻进去,叫素馨用力把他抱紧。

  素馨这时想起大夫说的话,就问孟嘉:“这就能使你觉得快乐吗?”

  这时孟嘉把头低着,并不回答,只是把头钻得更深。素馨就用手抚摩孟嘉的头发,在怀里抱着他,很温柔的抚摩他,就犹如抚摩小孩子一样。素馨这时说:“你若这样儿觉得快乐,那就轻松下来,要睡就睡。”素馨的心思飘到遥远的地方,想到父母,想到姐姐,想到杭州的旧相识。

  “不知什么时候儿苏姨丈才回咱们的信?”

  “总会回信的。”

  “我知道我父母若猜想到的话,会很乐意,他们一定会猜出来咱们的心事。”

  孟嘉回答说:“当然。”于是抬起头来往上仔细看素馨,脸上有无限的柔情。“他们答应之后,我再写信求婚,那你就成为我亲爱的小妻子了。”

  这时,素馨心里万分快乐,低下头问孟嘉:“这是真的吗?这能是真的?”孟嘉把素馨的头拉低下来靠近自己,素馨就低下头,俩人的双唇在狂喜之下接连起来。素馨故意把身体滑低下去,一边抚摩孟嘉的双颊,一边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孟嘉,这时向孟嘉说:“我愿你身体赶快好起来——为了我,不是为别人。”

  孟嘉的眼睛在素馨身上,上下打量,左右端详仿佛素馨是什么新鲜稀奇之物,素馨移动了一下儿,快乐得叹了一口气。

  她说:“我这个女孩子很有福气。我从来没梦见运气会这么好——你这么爱我,这么需要我。”

  他们听见朱妈很明显另有含义的咳嗽声。她发出这样咳嗽声,是因为她不愿到客厅摆桌子时打扰他俩。素馨已经把心腹话告诉朱妈,说她和老爷即将订婚结婚。朱妈对这位二小姐是敬而且爱,与对那位大小姐又自不同,听见如此喜信儿,自然为她高兴。所以朱妈总是那样咳嗽,而素馨听到就坐起来,重整云鬟,以重礼仪。一切都很好,只是这个老实忠存的女仆咳嗽起来显得太拙笨了,仿佛她是说:“年轻的女主人,我知道你那儿不规矩呢,不过只是我一个人知道哇。”

  苏姨丈的正式信来到的前三天,素馨对孟嘉是“以身相许”了。因为他们俩已经那么亲密,而二人之间与日俱增的新的爱情,更是如泉水般涌起来。那天下午,东方紫色的云霞把温柔的光彩散射到他们的屋里时,孟嘉缠着素馨要做那件事。孟嘉的头深藏在素馨的怀中时,素馨已经听见他那急促的呼吸。

  素馨问:“做那件事?哪件事?”

  孟嘉说:“那件事啊。我现在好需要你,需要你,需要你整个儿的身体。”

  素馨不再说什么。心中觉得这件事早晚是一定要发生的。于是把孟嘉的脸拉过来,很温柔而热情的吻他。

  “那样会使你更快乐吗?”

  “当然。”

  素馨答应了孟嘉向她求欢的请求,于是俩人的热情洋溢奔放,直到素馨自己觉得失去了感觉,两眼紧闭,只知道任凭孟嘉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她自己也达到了目的,满足了欲望,只知道一把锁钥是开到了她身上隐密的深处;她觉得这是疼痛与喜乐的狂欢,是相亲相爱真正的结合。她心里暗中喜悦,以做这样的男人的妻子而自得,两只胳膊把这个男人抱住,而占有这么个男人,而同时被这么样的男人所占有。

  孟嘉问她:“我弄疼了你没有?”

  素馨回答说:“没有。你这个样子使我成为你的人,我好高兴。要知道,有这么点儿疼痛,将来才有得可纪念啊。这好像是我的一次新生,这种爱的觉醒。现在我是一个妇人了,这点儿疼痛是难免的。”

  后来,有一次,素馨流露着狡猾的微笑,向孟嘉说:“有些有经验的妇人,以为只有她们才有性的热情,而一个贤德的淑女总是冷冰冰的。这话不对。最贤德的妇人也会是最热情激动的。她们只是等待找到理想的意中人才表现出来呢,就像我找到你一样。当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像我找到你这样的男人哪。”

  这件事情之后,孟嘉才许素馨看她姐姐的日记。孟嘉把素馨向她姐姐表明对孟嘉有情那一段文字指给她看,孟嘉说:“看这几句。这对我是一个转折点。我从来不会想到你喜欢我——是那个样子。我从来就不知道,因为你是那么合规中矩,白玉无瑕。你从不肯让感情流露出来。”

  素馨仔细而快速的看那段文字,牙咬着下嘴唇。然后抬起头来看孟嘉,歪着嘴微笑。

  孟嘉说:“你姐姐有点儿忌妒你,逼着你说出你对我有情,是不是?”

  “不是忌妒。那是她和傅南涛在一块儿鬼混的时候儿。那一段日子,她自己乱来,常常晚上出去,把你一个人撇在家里。我说过几句话,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爱大哥,不用否认。’我回答说:‘爱又怎么样?他是你的呀。’因为我对她构不成威胁,她没有理由忌妒我。”

  这是孟嘉第一次答应他和素馨提起牡丹和牡丹的日记。他的心跳和对牡丹的欲望已经一扫而空。话虽如此,他还是觉得他之爱素馨,仿佛素馨是牡丹的一个删节本,是真纯的牡丹,是他心爱的牡丹,不是后来他知道的那个牡丹的错乱本。

  孟嘉问素馨:“你看了那日记;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

  再没有别的事会使素馨快乐的了。她说:“我认为我对牡丹,比你了解得多,知道得多。”她抱起那稿本到床上弯曲着身子去看。这本日记真是颇有味道的东西。她有时脸泛红云;有时她抬起头来,停住,回想往事;有时深深的弯曲起来,眼睛斜视,想了解一句话,对她前所未知的事想寻求一个线索。牡丹已经告诉了她和傅南涛的事;当然没有告诉她在旅馆里发生的那件意外。她只是听提到有一个毽子会。

  素馨说:“你看这儿,在最后。我看出来为什么她不愿和咱们到山海关去。那时候儿她正思念金竹,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和咱们去的缘故。现在我明白了。”

  那天的深夜,素馨看完了那本日记,孟嘉跟她说:“告诉我你的想法。你比我还客观。你是局外人。我的关系牵扯得太深了。”

  素馨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局外观,我们俩在一块儿长大,我不知道能不能批评她。你认识一个人,就像我认识我姐姐那样的深度,你还不能说这个人是好是坏。她有好多方面。我所能说的,正如我们家里所说的,她是我们家一个小叛徒。我还沉静,虽然我比她小三岁。她是与众不同的,完全不像我认识的别的女孩子。总是生气勃勃,极端的聪明,精力旺盛,脑筋里老有新花样儿。她漂亮可爱,我父母宠坏了她。过去她总是一阵风一样跑回家,把东西乱扔,母亲责骂她,她就瞪着两个大眼睛,舌头在嘴里乱转,一边巴咂嘴。她刚愎自用,遇事急躁,非常任性。和人争论,争论,直到她胜了才算完。我父母对她硬是没办法。当然,那天你回家,在全族长辈之前夸奖了她两句,别人对她就另眼相看了。她算亲身受了翰林大人的恩惠。她很不寻常,长得比我俏。我知道。”

  孟嘉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各有其美。”

  素馨说:“不是。她好看得多。我知道。她的鼻子那么直,两个嘴唇那么端正好看。我的嘴太大了。”

  孟嘉对她这样自己批评自己,觉得很有趣。毫无疑问,牡丹的嘴和她特别的微笑,她那甘美的嘴唇,确是美得非凡,而素馨的脸缺乏那种完美,五官也缺乏那种精致——她的脸是圆的,下巴颏太坚硬。但是这没关系,孟嘉喜爱素馨的坦白真纯,还喜欢她对姐姐所持宽大的看法。

  “后来,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儿,她和金竹之间发生了初恋——父亲常常禁止她出去。可是父亲越管她,她越不听话,她照样儿出去和情郎相会,妈疼她,她不在乎,假装看不见,替她瞒着父亲。她每年都设法见金竹两三次——后来,他们俩都已男婚女嫁,还是那样儿。一般人总会说她不贤德。别的小姐若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想办法断了,忘记了,但是她不能。你不知道她怎么在床上哭呢——她可难受死了。有一次,见了金竹之后,她回到家里,那么哭哇!她在床上连哭带叫,第二天早晨,两眼哭肿,都睁不开了。倘若她嫁了金竹,会成个什么妻子呢?后来,她一切不管不顾。因为她追求已失去不能再得的爱,你就叫她是个荡妇吗?一切都因为她真心爱一个男人而不能嫁给他才发生的。金竹娶了另外一个女人。也不是金竹的错儿,他父母安排的。你要知道,她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聪明。我记得她十三岁读《牡丹亭》。也许有人说看那种书对她有害,因为使她情窦早开。但是她是天生如此……其实她是很体面的,人很直爽,对别人很信任,对自然之美很敏感,在别的方面,她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她只是在以上我所说的那几方面,比别人过甚一点儿而已。”

  “她和我告别的那封信你看过没有?”

  “看过了。”

  “你以为如何?很坦白的告诉我。很使我茫然不解的是,她为什么对我那么——那么冷酷。似乎故意想伤害我。”

  素馨的嘴唇向下弯下去。她踌躇了一会儿,很细心的措词。她说:“似乎——那么忘恩负义吧。我也许太主观——她和我是大不相同的。她比我有才华,也更狂放——更——冲动,更——蛮横。当然她没有必要跟你这么恩断义绝。她无须乎说:‘在君一生之中,将再无我之踪迹。’毕竟你还是她的堂兄啊。”

  孟嘉说:“你身为小姐,也许更容易明白她。过去她和我相爱甚深,这个你知道。那么热那么深的爱情,怎么会轻易的消失呢?由这封诀别信上看,怎么会连一丁点儿的情分也没留下呢?”

  素馨撅着嘴。停了一会儿,她才说:“我也是茫然不解。她一和那个练把势的来往,我就知道她的心变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不管吧……日记里有一段,我看到时吓了一跳。”

  素馨用大拇指翻那日记,在一页停住,用手指给孟嘉看:

  〖这几天心神不安。我二人之相爱已然成为我一项负担,也许对于他亦复如是。不知若以他为情郎,将如何度此一生。我二人曾讨论此事。当然,我之爱他,以女人之爱一男人论,可谓无以更加矣。我二人无不希望能美满婚配。倘能如愿,快何如之!我曾提议我二人共赴香港,改名换姓。有何不可?爱为天下最伟大之事,孰曰不然!但我今日始知我之所望于彼者,未免过奢,使彼遭受之牺牲过大,牺牲其事业,牺牲其学者地位,不论在朝廷或他处,他皆受人敬仰。〗

  素馨说:“你看,”说着把一绺垂下的头发掠到耳朵后面,又说:“这日记是她自己的记事。虽文字的衔接并不清楚。我还是懂了这里面的意思。做个丈夫,你可太好了;若是做个情郎,她嫌你无用,这话说得粗一点儿。若找个男人一块儿上床睡觉,那个年轻练武的自然强得多。我并非说她有意利用你对她的爱,但是很容易看出来,诚如她所说,她不能跟你一直名不正言不顺,一直关系暧昧的混下去。照她所说,你是她的一个累赘。她对你的爱一定是在那时候儿就没有了。她一定是要和你摆脱关系,好另外找一个男人。当然,这是女人的本性……现在我很为她担心……她可能铤而走险……”

  停了一下儿,她又说:“我不知道她听说你我就要结婚了,会有什么感想。”

  “她不会忌妒你,你大可以放心。过去事情证明她十分爱我。不过如今那种爱早已烟消云散,渺无踪影了。”

  “我意思是,她若知道你想出使我改姓苏之后,她会怎么想?因为你以前没跟她提过这个办法。”

  孟嘉大笑道:“噢,这个呀!”笑得几乎有点儿太过分。他觉得良心上有点懊恼,原来他为牡丹想出的这个办法,现在却用在素馨身上。但是他爱素馨,不忍得把实情向她说出来。他只说:“这个妙策是忽然想起来的,可称之为神来之笔。这跟我为张中堂劳神苦思,想在公务上想出一个新奇妙策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要新奇,是巧思。大部分官场中都是因袭旧例,依样画葫芦。”

  “这样用过继的方法,你相信会解决咱们的困难吗……是不是一切都能顺利呢?”

  “担保一切顺利,毫无问题,我读《礼记注疏》就注意到六亲——第一代堂兄弟姐妹,第二代堂兄弟姐妹,祖先的祭礼等等。姓这件事是莫名其妙的。贵州籍的一位小姐。因为和我同姓,即便是五百年以前的亲属关系,我也不能娶她,荒唐。其实,你做苏姨丈的小姐,那你和我的血统关系还更近呢,因为你是我第一代的堂妹,但是没有问题,因为你姓苏。社会上所需要的,只是喜帖上要苏姨丈是你父亲的名字而已。那么便一切合法,婚礼我请中堂大人来主持。”

  一切形式全如预期完成。他们打算结婚的意思,写信告诉了素馨的父母和苏姨丈,他们已经同意。这件事大出乎素馨父母的意外,更赶上大女儿突如其然的归来,她的回来似乎更为复杂。素馨的婚礼定在明年正月,在北京举行。

  第十七章

  十月初,牡丹走进了杭州的家门,一个扛行李的给她扛着一个用棕色漆漆亮的竹片编的大箱子,那个箱子看来精致漂亮。她穿的是缎子面子的黑上衣,宽大的袖子,正是当时流行的式样。围绕着脖子的白花边加大,成为一个扁形披肩的样子,所以那件黑色的上衣自然就在胸部较低处开始。她穿着一件白地黑花的裙子,是在上海南京路买的。头发是蓬松上去,在两个鬓角儿上有成绺儿的头发做得弯曲着。打扮那么入时,人一看就知道是上海来的贵妇。

  她在那么熟悉的那栋砖房的小黑门上敲。这次回家,事前并没写信,她预知会有好多话问她的。她怎么说呢?说她和堂兄决裂了吗?能说回来看金竹再和一个有妇之夫继续一段无望的风流事吗?

  她母亲开的门,把两只眼眯缝起来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个打扮讲究的少妇是自己的女儿。自从女儿走后,做母亲的似乎老了好多。

  牡丹说:“妈,我回来了。”说着就迈着两只脚一直走进去。到了屋里,噗通一下子坐在一把直背木头板椅子上,两条腿伸出来,两只胳膊叭嗒垂下来。她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和突忽其然的万里归来,同样使母亲感到吃惊。

  母亲很焦虑的样子问她:“出了什么事情?”牡丹还依然是母亲的宠儿,因为她最惹母亲忧虑,也最惹母亲操心。在过去四五年之内,牡丹就始终没让母亲松过心;而现在,她似乎比以往更需要母亲的爱。母亲又追问一句:“出了什么事情了?”这时牡丹仍然是两目无神,向前茫然而视。母亲又问:“你妹妹呢?”

  牡丹说:“她还在北京,她很好,什么事也没出。十天前我离开京,坐船到的上海。妈,我是打定主意回家来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郑重其事,语气也很重,表示她已下定了决心。母亲对女儿的喜怒无常,是早已见惯。这时一滴眼泪从牡丹的腮颊上缓缓流下来。

  她说:“妈,您别骂我。金竹病了,我是回来看他的。我不再回去了。”

  母亲两眼因害怕而暗然无神,当时没说别的,只回答说:“这不要叫你爸爸知道。”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疼爱牡丹,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儿,好像牡丹还是个孩子似的。然后到厨房去沏茶,牡丹这时叫脚夫把行李放好。母亲用茶盘子端出茶来,跟牡丹在饭桌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谈论一年来家里的事情。

  牡丹一边用力攥她母亲摆在桌子上干枯皱纹的手,一边对母亲说:“只有您,什么事情都没让我失望。”

  母亲说:“你父母年岁都慢慢大了,我是由心眼儿里疼你,你走了之后,家里一直冷冷清清的。”

  “现在我回来跟您一块儿过日子,您该快乐了吧?”

  在这个冷落的家又重新出现的温暖之中,母亲的面容上算融化了那层冰霜,两个眼睛中焕发出活力。

  那天下午,父亲自外归来,牡丹和母亲已经商量好不提她由京南返的原因。父亲的欢迎之中,夹杂有对女儿行动上的神出鬼没实难预测的烦恼。牡丹对不愿在北京住下去,说自己住着不愉快,但别人听来无法满意。父亲对她的无常性,有始无终,略有责备之意。牡丹不高兴,站起身来回到自己屋里去。

  牡丹急于见白薇,好打听金竹的病况和他现在身在何处。她买了第二天开往富春江的一张船票。船上只有十五六个人,就已经挤满了。她一个人坐着,默默的抱着双膝,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她心里盘算是不是会在白薇家见到金竹——这种想法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想,心就怦怦跳起来。倘若遇到他,要对他说什么呢?她那么凝神深思,不知不觉船已在桐庐靠了岸。

  那一路水程上,什么事都不顺当。她眼皮发跳。天上阴云四布,她上岸时,雾气弥漫,犹如一张白布笼罩在河边。在她抵岸以前,一直下雨,空气是又湿又潮又憋闷。茶馆儿里的桌子椅子上都像罩上一层细薄的汗水。狗夹着尾巴偷偷儿的溜来溜去,在茶馆儿的泥地上抖掉背上的雨水珠儿。

  虽然只是下午五点钟,但已暮色四合。要找轿夫上山抬二里地,很难找到。轿夫说他们下山时天已经黑下来,而山上的羊肠小径又危险。这种烦恼不算,她还把两只耳环中的一个掉在船上。她害怕,不敢自己一个人儿去爬那荒野的山坡,因为她穿得太阔气,陌生的轿夫抬她上山,她也不放心。但是她那霹雷火般的急性,决定自己冒一次险,因为毕竟还不至夜晚。她付了一笔她认为高得荒唐的价钱,雇了一个轿子。轿夫在雨中又粘又滑的红色泥土小径上踉跄而上时,她紧闭上眼睛,把一切付诸天命。接连几阵呼啸而过的狂风和发出鸣叫之声的急雨,在四周向他们猛袭。大概五十分钟左右,天空开始清亮,但是山脚下还是浓雾滚滚。风势加强了,在油布的轿围子上猛扑,轿围子啪哒啪哒的扇动,发出杂乱的声音。牡丹觉得自己哆嗦起来,一则因为山风冷,一则因为急于听到金竹的消息。又过了十分钟,她看见了好友家的灯光。

  下轿的时候,她心跳得更快,若水走出门来,紧随在后的是白薇。

  白薇喊道:“牡丹!真想不到是你!”

  “你不是叫我来吗?”

  “是啊,可是怎么也没料到会这么快。”

  “他在哪儿呢?”

  “在医院。先进屋来。”

  两个至友热情的拥抱起来。一年的离别之后,再度相会,真是欣喜欲狂。

  和白薇在一起了,牡丹觉得舒服些。和她谈论金竹和梁孟嘉,心情慢慢松下来。在白薇面前,她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无须乎解释,也无须乎表示什么歉意。因为白薇之风骚浪漫不守故常,是完全和她一样的。

  白薇说:“他现在住在六合塔一个基督教医院里。我听说,大概是肠炎。他病了大概一个半月了,非常憔悴消瘦。医生还没法决定是不是动手术。你来得这么快,我真高兴。你怎么舍得离开翰林呢?”

  “我接到电报后,就尽早离京南下,谁也挡不住我。他病得重不重?”

  “半个月以前,情形很坏。我想我若不告诉你,你会恨我一辈子。他还不知道你要回来,我是自动给你打的电报。我不能告诉他,免得惹他空盼着你来,因为我没把握你准会回来呀。”

  “白薇,我真感谢你,只有你了解我的感情。我已经和堂兄一刀两断,我不再回去了。”她一边脱下厚上衣,一边不断的说。仆人端进来一脸盆热水,附带一条毛巾。牡丹一边洗脸,摘下首饰,放在桌子上,一边在屋里走来走去,两人一直不断的说话。牡丹说:“即使我没接到你的信,我也要离开我堂兄的。”说着,摘下来一只耳环。又说:“你看,一只耳环丢在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