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暖暖的阳光,几个快乐的男人,一个贤淑的女人,这就是我想象中家的样子。
看了一阵,有些瞌睡,我便在旁边的沙发上眯了一会,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小娃娃在叫自己妈妈。嘴角带笑地醒来,发现身上盖着毯子,三个男人坐在一边看无声电视,而太阳已经斜到了窗前。
看着逆光中的三个背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无声电视机,心底莫名地激动。这样的关怀,是不是就是莲说的“幸福”?
听见身后有动静,三人一起扭过头来。
边玛大声说:“阿佳,你睡得好死,像猫一样打呼噜!”话音未落,那两个男人就笑开了。
“不会说话的家伙!”我白了他一眼,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宇琼拿过遥控板,把声音调了出来,小屋又恢复了生气。
“我哪里不会说话了?你就是像猫打呼噜了嘛。这样子的!”边玛说着,喉咙一上一下的,发出呼呼声。
我抓起旁边的枕头扔了过去,打在他脸上。
“魔女发威了,大哥,这可不是我惹她的,你都看见了啊!”边玛抱着枕头,委屈地看着嘉措。华人站
藏婚(10)
宇琼一副同情的样子看着边玛。嘉措则捂着鼻子偷着乐,把遥控板按来按去。“我不管你们的事,自己解决!”
宇琼看着边玛直摇头,“可怜!”
“我这么可怜你都不帮我,什么兄弟嘛。今后让你的女人欺负死你!”边玛把枕头一把扔进宇琼怀里,气呼呼地看着他。
宇琼抱着枕头,摇了摇头,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把枕头放回沙发上。
我起来喝了点水,又剥了个橘子吃了。左看右看有什么干的活没有。一天到晚无事可干,还真是无聊。如果在老家,此时我应该在山坡上拾牛粪吧?或是砍柴?想家了,黑鹰该是又长大了些吧?
想起萨珍,这段时间因为舅舅去世,一直没来得及去看她。跟他们说起,三人一致同意我去,说出去走走,也许胃口会好点。边玛还去柜里翻了一包酥油出来。
我接过酥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么急着撵我走,是不是你要搞什么名堂?”
“这女人,真是麻烦。让你在家吧,你有说的;让你出去走走,还是有说的!”
“走吧!”嘉措从我手上拿过酥油说。
“你要去啊?”我看着他,有些吃惊。这些日子嘉措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好得有些异常。
“走吧!”他抬脚就往外走。这个人啊,在弟弟们面前,总是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好像说话多了就不是家长似的。
见边玛正对我挤眉弄眼的,便趁他不注意,一脚踢了过去,他立即抱着腿大叫:“大哥,大哥,魔女踢我,魔女踢我了……”
我嘿嘿笑着,扬长而去,身后传来宇琼抑制不住的闷笑。
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我跳着追上了嘉措的脚步。享受着他们对我的宠爱,感觉又回到当姑娘的时光,那时哥哥们也是这么宠着我的啊!
出了院子,长长的巷道里就我们俩。
“你呀,就知道欺负他!”嘉措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笑的。
“我倒是想欺负你,可我敢吗?”看了他一眼,这男人,笑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
“你还没把我欺负够?”他斜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哪里欺负你了?你是家长,怕你都还来不及呢!”
“魔女,你会怕我?”
朗结和边玛叫我魔女,我会无事一般飞起一脚踢过去。而嘉措叫我魔女,总感觉有些异样。“呃……那个……有点怕!”
“晚上吗?”他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看我。
我脸一红,埋下了头,不敢再接他的话。
“怎么不说话了?”他一把扯过我的手握住,还故意用力捏了一下。
不敢再看他。我可以无所顾忌地逗弄其他男人,那是因为我能掌控他们。而对嘉措,不敢放肆!
“刚才不是还伶牙俐齿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我……呃……”我转着眼珠,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不介意今晚再让你欺负一下!”他突然凑到我耳边,暧昧地说。
“你……”
“牦牛!”他接口说完,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小巷里引起共鸣,“嗡嗡”之声传了好远。
萨珍的甜茶馆就在八廓街东南角的一个深巷里,位置很偏僻,不太好找。我们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在这些小巷里,像这样的甜茶馆很多,开办时也不用什么手续,谈不上赚钱,全靠熟人照顾。
这段时间觉得无聊,就给自己找了个事做,专门注意了一下八廓街周围的甜茶馆和酒吧,还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甜茶馆基本上都是农牧区来打工的人开的,而酒吧基本上都是内地来此旅游的人因喜欢西藏而留下来开的。老板的年龄都差不多,二三十岁的年纪,男女都有,对这个城市而言都是陌生的,留恋这里不愿离去,开个小店维持生计。他们有各自的生活圈子,平时甚少来往。去甜茶馆的都是些本地的打工者,消费不高,一壶甜茶或是一壶青稞酒,可以待上半天。并且,同一个地方的喜欢去自己老乡开的甜茶馆,人熟脸熟的。如老家有急事又找不到本人,便会托人在他常去的甜茶馆留口信,不出两天便会把事情办了。去酒吧的除了游客,就是“藏漂”。“藏漂”是个很奇怪的人群,至少在我们这些本地人眼中看来很奇怪。他们有的打扮得稀奇古怪的,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懂。酒吧的消费也不高。莲说,开酒吧的人都不在乎挣钱多少,随时能关门走人才是最重要的。
藏婚(11)
萨珍见到我,很高兴。嘉措把酥油递给她说:“她从老家带来的!”
“谢谢阿佳,还就是想念老家的酥油!”萨珍把它递给一边的小姑娘,问我:“喝甜茶还是酥油茶?”
“甜茶吧,酥油茶喝腻了!”拉着她的手笑着,给他介绍了嘉措,萨珍点着头,看着嘉措的眼神里……有些捉摸不定?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认识?不敢肯定,笑着开玩笑。“不会看上我的家长了吧?”
“去你的!”萨珍白了我一眼。“坐吧,嘉措啦。卓嘎,好久没见你了,咱们分开有……两年了吧?”她拉我坐在火炉边,把火又捅旺了一些。
“是啊,两年多了!”我看着她的腰身,笑着问:“要当阿妈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七个多月了!”
“你……结婚了?”
“嗯!”她羞涩地一笑,又小声说:“我们在拉萨办的结婚证,悄悄的,他家里知道,我家里还不知道!”
“他家里……同意?”留长发的她还真漂亮。秀气的脸有着高原女人特有的颜色:高原红,却也让她平添几分妩媚。
“嗯,他是家里的老二,他父亲并没勉强他和哥哥一起生活,但说好不管我们,家产也没我们的份。不过无所谓,他踩三轮,我开这个甜茶馆,两个人嘛,收入也够生活了!”
“萨珍……”我看着她,“你真的变了!”
“当然啊。不是尼姑了嘛!”她爽朗地笑,不停往火炉里添着牛粪饼。“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跟阿旺在一起,我很快乐,真的卓嘎,以前念那些枯燥的经文,我从没体验过什么是快乐。现在不一样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用考虑那些清规戒律,多好啊!”
“知道你跑后,一直担心。你个坏家伙,母牦牛一样,也不跟我联系。”看到她脸上如花一般的笑,也替她高兴。
“你才母牦牛!”萨珍娇嗔地白了我一眼,娇媚的样子,实在把她跟当年那个小尼姑联系不起来了。
我环视着小店,共有两间,我们坐的外间稍大点,放了三张茶几和一个火炉,里面小很多,堆着杂物和打茶用的搅拌机。“你住哪儿啊?这么小的地方!”
“我们在仙足岛租了一间屋子。”萨珍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嘉措一眼,说:“出租房,挺便宜的,就在拉萨河边上!”
“啥时请我去玩玩?看看你的牦牛窝!”见她不断用眼角的余光瞄嘉措,我有些开心。嘉措,该是很多女人喜欢的样子吧?
“去你个家伙,还是原来的德性。嘉措,她没把你们家闹翻吧?”萨珍转头看嘉措,那眼光,再一次升起迷惑。
“她……还行!”嘉措喝着小姑娘端来的青稞酒,看了我一眼,扯起嘴角说。
“她呀,以前在我们那里可是出了名的魔女,放狗把那些想占她便宜的阿哥们咬得满山跑!”
“她?”嘉措看着我,眼里带笑。“有这可能!”
“你这个女人啊,乌儿朵打得一流的准,往往人家还没走过来,她的石头就飞过去了,打得人家抱头鼠窜!”萨珍说完,哈哈大笑,冲我暧昧地眨眼,“你没用石头对付……他吧?”
“我用这个对付你!”顺手抓起一牛粪饼扔过去。“叫你个死尼姑说我坏话!”
“佛祖啊,你也不管管这魔女!”萨珍一边躲着,一边笑。
“佛祖要管也只管你这个不学好的假尼姑!”我满意地看着一块牛粪打在她身上,这才拍着手,笑着。
“嘉措啦,知道你这女人是什么货色了吧?”她把一块块牛粪饼捡回来丢进筐里,接过小姑娘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藏婚(12)
我也接过茶杯,闻了一下,一股甜甜的奶香沁人心脾。这段时间一闻酥油的味就吐,甜茶倒是喜欢。我们平常喝的甜茶都是去甜茶馆买的,八磅三块钱,味道也好。其实加工甜茶并不麻烦,只是需要奶粉。事先熬好砖茶,加入糖和奶粉一起煮沸即可。说来简单,比例把握不好也不好喝,还有就是砖茶的成色很重要,不能苦也不能涩。极简单的茶,做起来也是极考主妇的手艺的。
中途阿旺回来过一趟,给萨珍送了两个肉馍。见萨珍顺手扯下颈间的围巾给他擦汗,那一刻,我竟是无比的羡慕。两个人的日子,原来也可以如此温馨!
阿旺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后,又骑着三轮车叮叮当当地去了。萨珍叉着腰站在门口,大声让他早点回来,也不知对方听见没有。
我们一直在萨珍那里待到晚饭后才离开。萨珍拉着我的手在巷道里慢慢走着。
“他……对你好吗?”萨珍看着前面嘉措的背影,小声说。
“很好!”我想也没想就回答。这些日子确实很好,安逸而舒适。
“看紧点你的男人哦。康巴男人可是很吃香的!”
“什么意思?”
“最近拉萨流行一个故事,一个外国女人找康巴男人配种的故事!听说了吗?”
“没有,讲讲!”
“说是来了个外国女人,她说在世界上,人种最纯的是日耳曼人和康巴人。在宾馆里包了个房间,找了个康巴男人,说只要让她怀孕就给三十万。”
“你没让阿旺去试试?”我大笑。
“我家阿旺人种不纯,你家这位倒还可以。”她说,向嘉措努努嘴。
“去你的,你家阿旺才是种马!”我打了她一下。
“嘿嘿,说着玩的嘛。”她躲了一下,又说,“不过小心点啊,当心别被人家拐跑了!”
“不会的。”我说。
“这么自信?”萨珍看着我,眼神有些捉摸不定。
“当然。”想起他对我的好来,嘴角挂上笑意。“我的家长长得还可以吧?”侧脸看着萨珍,颇为得意。
“你就这么得意?”萨珍好笑地看我一眼。
“喜欢吗?晚上我叫他找你去!”
“你个死魔女,就不会说句人话啊!”她打了我一下,看她飞红了脸,我乐得哈哈大笑。
嘉措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向他眨了眨眼,大声说:“萨珍说她喜欢你哦,你晚上过来吧!”还没等萨珍的腿踢到,我就飞快地窜到嘉措身边。
回头见萨珍正双手叉腰,气呼呼地骂我:“滚吧你,死魔女!”
我嘿嘿地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嘉措好笑地看着我说:“走吧!”
离开萨珍,走在窄窄的巷道里,嘉措问我:“你以前真的像萨珍说的那么凶?”
“她胡说。我哪有那么厉害!”走在他旁边,一只手划着小巷边粗糙的石壁,心情非常愉快。
“你……”他用余光斜着我,“也说不定!”
“那死尼姑胡说!”仰着脸看上面窄窄的一线蓝天,碧蓝碧蓝的如草原上的湖水。
“你……真是个野女人!”他再次一把抓过我的手捏在手心。“什么时候玩一下乌儿朵给我看?”
“好呀。不过,打谁呢?”我转着眼睛看他。
“别做梦了。我可不会给你当靶子。藏历年吧,咱们回去过年的时候!”
“回老家过年?”我迟疑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女人。回去过年!”他大声说,拖住我大踏步往前走。
我在他身后微笑着,心花怒放地任他牵着手,穿过条条小巷,向冲赛康那个古老的院落走去。
藏婚(13)
心里有柔柔的情绪弥漫。那感觉,如莲形容的:恋爱!
嘉措渐渐地,不再那么排斥边玛和朗结进我房间。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值得欣慰的。既然已成事实,接受现实并努力过好日子是最好的安排,如果非要把一切打乱重来,就算最后我能守在嘉措身边,这一生也不会心安的。
作为草原上的女人,沐浴着风雨成长,我不怕任何困难。但家人是我们最看重的,亲情的分量远远重于爱情。是,我现在知道爱情了,感谢莲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迷惑,感谢嘉措让我体验了爱人的滋味,更感谢扎西、朗结、边玛、公公、婆婆,他们是我至亲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他们不会伤我,我也不会伤他们。
阿妈和欧珠舅舅的离世让我明白,一家人能在一起相亲相爱,比什么都重要。
在莲那暖暖的阳台上见了卓一航,当两只手表摆在地毯上,阳光照在表盖上发出炫目的光时,真的以为是时间在倒转。卓医生,此时我知道了他叫卓麦,也知道阿妈没人时念的“麦”根本就不是藏语“火”的意思,难怪我每次把火石递到母亲手里时,她总是哑然失笑,说我是傻丫头。
“麦”除了火,还可以是一个汉族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深入母亲的骨髓,让母亲念及一生。
“什么叫爱到深处无怨无悔,我此时方明白了!”莲自言自语地说。
我告诉了他们关于阿妈的一切,卓一航久久没有说话,然后站起来,说让我们等等,便下楼去了。
一会儿他抱着一个精致的黑盒子上来,放在两块表的旁边。
“卓,这是什么?”叫他的全名总是很拗口,老叫不清楚,便索性省去了最后两个字。
“我父亲!”他说着,把上面的盖子打开,里面有两层,最上面一层是一张发黄的照片。
“阿妈……”我飞快地拿起照片,那个男人旁边的牧羊女就是阿妈。她拿着鞭子,笑得那么开心,身边那个穿军装看着阿妈笑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卓麦了,母亲藏在心里的爱人。
“卓嘎,你跟你阿妈长得很像,特别是眉毛!”莲看着照片说。
“奶奶常说我就是阿妈的翻版!”
看着这张发黄的老照片,不觉泪眼模糊。从来没看过阿妈开心地笑,她总是淡淡的、阴郁的,最高兴时莫过于嘴角上翘一下。原来,她开心的时候也能笑得如阳光一般灿烂。抬头见卓一航呆呆地看我,我微微一笑。“这个,能给我一张吗?”
“没问题,我那还有,等会儿去取吧。”卓一航说,“这张是原版,父亲生前一直带在身边,所以他走了我也给他带上。”
“给他带上?”我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卓嘎,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们去世后都是火葬的。这是骨灰盒,装的是父亲的骨灰。我来西藏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你阿妈,把这个盒子交给她。他活着虽然不能跟你阿妈在一起,死了希望能见上一面。所以我来西藏后,一次次去你们老家寻找你们。因为时间太久了,父亲当年的日记记得断断续续,并且,他的日记里一直称呼你母亲魔女,这只是个亲热的称呼,根本就没名字,无从打听。”
说到“魔女”两字,我脸一红,低下了头。卓一航并没注意到我情绪上的变化,他只看着骨灰盒,静静地说:“我决定从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开始寻找,幸好父亲当年的老战友还有两位健在,他们给我提供了你母亲的线索和住的大致方位。找了两年多,还是没打听到。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在玛吉阿米的甜茶馆。”华人站
藏婚(14)
我点了点头。
“就是那次,我见你后一直觉得面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特别是你笑起来的样子,跟你阿妈实在太像了。后来偶然看到你的手表便开始怀疑你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父亲去世后,我曾经找过当年生产这款表的厂家,他们说这款表出厂时由于工艺复杂,价格较贵,只生产了一百块便停产了,存世并不多,能流传到现在的就更少了,特别是在西藏。还有,你们看,这两块表的背后都有一条划痕,我从父亲的日记里得知,这条划痕是他当年用你母亲的发卡故意划上的,只是想留个纪念。”
“情到深处人孤独,情到深处不寂寞。因为他有爱!”莲翻译完后,想了想,又加了最后一句,却让我和卓一航都呆住了。
是啊,情到深处,不再是你需要什么,而是成全对方需要什么。孤独但不寂寞,因为爱人就在心里。
“我本来想把骨灰盒交给你阿妈的,没想到她也不在了。”卓一航说完这话,我们都沉默了。
我把照片放回去,合上盖子。听着那“哒”的一声合扣声,感觉心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我捧着那个黑漆漆的盒子站起来,轻轻放在阳台的栏杆上。退后站定,看阳光暖暖地照着它,仿佛母亲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一般。
对着它双手合十,伏下身体,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长头。祝愿阿妈和卓叔叔在天之灵早日团聚。
“一航,卓嘎,我有个想法!”莲抱臂看着阳光下的骨灰盒深思,突然轻声说:“你们俩考虑一下!”
卓一航看着她,没有说话。
“莲,你说吧!”我站起来,双手合十看着骨灰盒。想着,此时的阿妈,是不是跟她心爱的男人团聚了。生不能在一起,死后总可以在一起了吧?
“想起了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上个月来西藏时带着他朋友的骨灰,每去一个地方,就把朋友的骨灰撒一点,完成了朋友想来西藏又没来成的遗愿!”
“你的意思是……”卓一航过去捧起骨灰盒,转身看着莲。
“卓嘎,你阿妈是*的,对吧?”莲转身问我。
“嗯!”
“他们俩互相思念了一生,这份感情真的让我感动了。我的意思是,一航能不能把这骨灰撒到你阿妈*的地方?生不能相聚,死后让他们永远相依!”
我和卓一航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说好等仁钦到拉萨后就动身回老家,完成阿妈和卓叔叔的心愿,莲请假与我们同行。
走时卓一航送我,顺便去他那里取了照片。
把阿妈和卓叔叔的故事说给嘉措兄弟听,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执著的感情离我们太遥远了,一生只恋一个人啊,对我们这些习惯兄弟共妻的人来说,是怎样的难以置信?
当我把阿妈和卓叔叔的照片取出来,放在柜子边靠墙立着时,宇琼点了一盏酥油灯放在前面,嘉措叫边玛把净水碗拿出来擦干净,盛了七碗水在照片前一字排开。
这是如佛一般的供奉,阿妈在天堂如有知,是不是也感欣慰?她,已赢得儿女们的崇敬!
嘉措搂着我的肩,宇琼和边玛一左一右站在我们旁边,静静地看着照片中的人,肃立无语。斜阳透过窗棂照在我们身上,泛着淡淡的光辉……
阿妈和卓叔叔的故事,似乎触动了嘉措。因为那晚他对我说:“你阿妈明明爱着卓医生,却能一直守在你阿爸身边,尽责尽力地为那个家。卓嘎,我现在理解你了!”
“谢谢家长!”正在*服的我,开玩笑地给他鞠了一躬。
藏婚(15)
他研究似的看着我,停了一会儿说:“女人,你笑起来的样子跟你阿妈真的很像!”
“我是不是很好看?”把脸凑到他面前,嘻嘻地笑着。这是睡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家长和主妇之分,放肆一下无妨吧。
他诧异地看着我。
“不好看啊?扎西说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直起身子,得意地昂起头。
“你……”他偏着脑袋,一副好笑的表情。“胆子大!”
“哼,不敢承认?”
“魔女,”他一把扯下我抱在怀里。“你很特别!”
坐在他腿上,乱晃着。这样的光景,真的像恋爱。有时,我都会忘了自己是谁。贪婪地享受着他的关爱,享受他怀中的温暖。如果换一个地方,我和他,是不是最幸福的一对小夫妻。一对?这个词应该只有两个人吧?莲说过的,爱情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所以,我和他不能用一对来形容。
我们?该是一群?一想起这个词,只能无力地叹气。
这是我的悲哀,也是男人们的悲哀!
“魔女,跟我吧!”嘉措搂着我,头搁在我肩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说:“不说这个了。魔女,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还是那么难受吗?”
“嗯……”我点着头,不敢转身看他。听到他那句“魔女,跟我吧!”让我的眼睛瞬间湿润。我们都知道,这样的话只能说说而已,否则,他不会那么快的转移话题。只有他和我的世界,我也向往,也常幻想。但只能是向往、只能是幻想,太过美好的东西,对我们真实吗?触手不能及的幸福,让它飘浮于虚空吧。“莲说,至少要难受两个多月呢!”
他把我的身体转过来,看见我的眼泪,伸手慢慢为我擦去。我勉强挤出笑容,“你动不动就是莲啊莲的,她快成你老师了。”
“是啊,她说的好多东西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像怀孕,过去我认为怀个孩子嘛,就像青稞一样,成熟了自然就掉出来了,没什么特别的。现在才知道还有那么多注意的东西。她那天还在电脑上给我看了图片,每个月的胎儿都是不一样的,还告诉我什么时期要注意什么。莲……真的很让人喜欢!”
“莲是个好女人!”
“好好注意身体,我要你给我生个健康的孩子!”
“你……不介意吧?”我眼泪汪汪地看他,心底的内疚感一直折磨着我。从来没在俩人时提过孩子的事,怕他……介意!
“实话还是假话?”
看着他眼里的痛楚,心也跟着揪结起来。爱,竟让我们如此无力!如此疼痛!
“不介意那是假的。但我会当成自己的孩子,尽到当……父亲的责任!”“父亲”两字完全是从他嘴里憋出来的。无比神圣、无比欣喜的两个字,对于嘉措,是不是如山一样沉重?
从小我们就知道,“父亲”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是家里的支撑,是所有男孩子崇敬和学习的对象。只是,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成为父亲,一个家庭中,永远只有一个男人站在前面,接受身后兄弟和女人、孩子的仰视。当然除了风光的一面,“父亲”也比其他兄弟多了更多的责任。家庭成员之间,能否和睦相处、能否共同让家庭富裕,跟家长的正确领导是密不可分的。
我心疼嘉措,知道他不在乎“父亲”两字带来的光芒,但是又要承担“父亲”两字带来的责任。一个时刻想着跟自己女人共度一生的男人,却要勉强他去当一个大家庭的“家长”,跟兄弟共同分享一份爱情,甚至孩子叫着自己“爸啦”时,却不知那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血脉,这样的无奈和痛苦,不是我们能轻易理解得了的。
藏婚(16)
嘉措看着我的眼睛,久久,说:“但是我……我……爱你!”嘉措说出最后两个字时,把头再度埋在我颈间,那里的皮肤有些湿润。
“爱了不一定就有结果,付出了不一定就有回报。这就是爱情的不确定性。而明知爱情的不确定,人们仍然前赴后继地进入那个未知的天地,所以汉语里有了痴男怨女的说法。琼宗和你,感受的是两种不同的爱恋。这两种感情,都是爱情的不同侧面而已。”莲说的话,我虽不太明白,但却用心记着。无力时,这话就是一种安慰。
转身捧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泪水慢慢溢出了眼眶。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嘴角有咸咸的味道,那是我的眼泪。
仁钦终于回到了拉萨。在他到的那个下午,琼宗就搬回了他们的“小屋”。不到十平米的一个楼梯间,一张单人床靠窗放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另一边的小桌上,放着锅碗瓢盆,窗台上还有一把绿油油的小白菜,一角有的空啤酒瓶里插了几根葱。让这间暗淡的“小屋”顿时生气盎然。
我们到时,琼宗正准备做饭,仁钦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见到我们,招呼让我们进去坐。
弯腰进门,连身子都无法站直,屋里也实在没有坐的地方,我们便又退了出来。
琼宗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们俩太高了!”
把着门框,环视着方寸之地,却溢满温情!
但这样的温情,却建立在薄冰之上,说不准哪一天,这冰就化了,就入土了,那时的琼宗,将情归何处?
此时方知,爱及无力是什么感觉!对于琼宗,名正言顺只是一种希冀,那一纸证书并不是主要的,能如此相守终身才是她的心愿。就算名不正了言不顺了,两个人能在这间小屋里终老,那也是幸福的啊。只是,感情于我们,名正言顺容易,想拥有爱情却难了。
十平米啊!这是多么微小的一个空间,然而却温暖得让人向往,温情溢满着每一天。
想想大肚子的萨珍叉着腰站在甜茶馆的门口大喊阿旺早点回来,想想琼宗和仁钦干净整洁的楼梯间,怎不让人感叹!
当情有所属时,过往的一切都不敌爱人一个眼神!
看到两位好朋友的生活,我开始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也会不顾一切。
如果有那么一天,扎西,那个在老家天天等我回去的男人将情归何处?
我不该来拉萨的,如果不来,什么爱情呀、什么恋爱呀,都与我无关。安安心心做一个大家庭的主妇,偶尔的失落就当是在胡思乱想。每天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和两边的水泥房子,陌生感也随之而来。这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在大山深处,在辽阔的草原和清澈的湖边。
回家,越来越强烈的念头,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冒了出来。
朗结是第二天回来的。
老远就听到他在楼下喊:“边玛、阿佳,我回来了!”然后就是楼梯“咚咚”的响,朗结如一阵风般卷了进来。看到嘉措,呆了一下,但仍扯出笑脸,叫了声“大哥!”
“嗯……”嘉措点了点头,“路上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朗结说完,看到一边的我,立即两眼放光,绕过他哥窜到我跟前,夸张地提高音量,“魔女,我给你买了个手镯!”说时偏着脑袋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个盒子,“啪”的一声放在我面前,那样子,就像他掏出的是一堆黄金。
“怎么又给我买?扎西说过年后还要买五头母牦牛呢。你们一个个吃得越来越多,家里肉都不够了。牦牛今年又长价了,比去年贵了五百多,得两千多块。”我接过话。嘴上埋怨着,心里还是高兴的。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婚(17)
“说得我们像牦牛似的,我们吃得有那么多吗?”
“牦牛吃草,你们吃什么?肉啊!”我白了他一眼,取出手镯套在腕上,大小刚合适。
“是是是,我们要吃肉,所以要买牦牛。不过也不缺你这点钱。再说,挣钱有我们呢,你操什么心。你是管家,负责管好账就行了!”他笑嘻嘻的,把袋子放到桌上。“里面还有口罩,花的哦,你回去后可以用。”
上次他回来时,我无意中说过在街上看见有个女的戴了个花口罩,挺漂亮的。没想他就记在了心里。瞄了他一眼,胡子拉碴的,黑了很多,已经不像当初那个一天到晚缠着我的男孩了。
“魔女,这是这次挣下的。你收着吧!”他又掏出一沓百元钞票,“啪”的一声放在桌上,眼角的余光却飘向边玛和嘉措。
“辛苦了啊!”我好笑地看着他,把钱拿起来数了数,整整两千。“朗结出息了啊,会挣钱回家了!”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哥,你没给我买个啥?”边玛走了过来,翻桌上的纸袋子。
“你个大男人的,还买什么东西。有的吃就不错了!”朗结一本正经地说。
“不买就不买!”边玛翻出一根香蕉剥了塞进嘴里。
嘉措靠在一边的柜上,默默地看着,什么都没说。
我起身给朗结倒了一杯酥油茶,双手捧上。“辛苦的大男人,请喝茶!”
朗结接过,一口喝了一半,那样子,就像一个孩子在外面捡了头羊回来,等着大人奖赏。
晚饭时,嘉措突然说:“你们准备一下,咱们回去过年,三天后走。”
所有人都端着碗面面相觑,然后转头一起看他,嘉措仍是不慌不忙地喝着啤酒,仿佛他刚才什么都没说。
“哥,你……真的回去过年?”坐在对面的边玛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
“嗯!”嘉措喝了一杯酒,点着头,示意我给他倒上。
“呵……”
“哈……”
“嘿……”
其他三个男人立马欢呼雀跃,站起来举起杯子“砰”地碰了一下,一起仰脖灌进肚里。
终于要回家了,心里一下子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转身抹去眼泪,回头笑眯眯地给他们斟上酒。
晚上用朗结的手机给莲打了电话,说了回去的事,让他通知卓一航。
第二天,嘉措开了三张单子,让我取了钱,吩咐朗结、边玛和宇琼分头照单采购东西。
中午莲来了一趟,说一航另外还找了一辆客货两用车,让朗结开,行不行?
朗结当然高兴了。开车回老家,在哥们面前可以显摆一下,多威风的事啊。
好好
我把和帅哥磊子的关系确定为情人。是的,情人。没有期盼,没有未来的关系。需要时在一起,不需要时就转身。跟嘉措,有期盼、有牵挂;跟一航,有依恋、有不舍。这两个男人,尽管不能相约终身,但至少心动过,牵扯过。
磊子除了对我的身体感兴趣外,对我的内心却一无所知。似乎,他也不关心这个。
一个人走在药王山的石径上,看触目所及的每一块玛尼石。正午的太阳把影子直直地印在青石板上,那些线条和色块,或粗糙,或细腻,或*,跟经幡一起,组合成各种阵势,摆放在神山圣湖旁,把高原装扮得五彩斑斓。每当看到群山突然出现的这种气势,心底不由得就会佩服藏族人神奇的想象力。想想我们,无聊得把身上涂上各种色彩,或是挂些稀奇古怪的谁都看不明白的东西在众人面前展览美其名曰行为艺术时,藏族人却在这片高天厚土上,凭着一颗虔诚的心,用集体的力量把大地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藏婚(18)
山垭处,有个青海的老人在用模子做擦擦。我蹲下,一个个拿起看着。
擦擦,梵音,俗称小泥佛。它是用模具倒出来的泥制佛像。大的一尺有余,小的不足两指。内容多样,以菩萨、度母、天王、金刚、佛塔等为主,形象逼真,毫发尽现。由于藏民族信仰藏传佛教,擦擦毫不例外地成了藏传佛教的产物,发展至今,上达千年,可以说它是藏族文化的一个符号,跟玛尼石、经幡一起,供奉在神山、圣湖、玛尼堆旁,形成浓厚的宗教氛围,构成藏传佛教的奇特景观。人们用这种超现实的手法和象征力量来表达今世的欲望。这是莲说的话。她有很多擦擦,每一个擦擦都用哈达包裹着,放在一个木箱里,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搜刮来的。偶尔,她会翻出来看看。我碰到时,她便会一尊尊放在掌心,对着阳光,慢声细语地讲出那些小佛像的故事。
我拿起一尊欢喜佛放在掌心。欢喜佛,又叫双身胜乐金刚像。佛像呈圆形,金刚四面,头顶骷髅头,每面三眼,耳坠大环,十二臂,其正面两臂拥抱着明妃,其他手臂向外伸展,分持索、人头、骷髅杖、三股叉、金刚月牙刀、铖、手鼓等法器,每只手臂上均有钏、镯等物,几乎不着寸缕,两腿一前一后站立,前膝微弯,足下踏着两只小鬼。明妃也戴着骷髅冠,左臂环在金刚脖间,右臂上扬,兰花指间持着金刚杵,裸身,纤腰丰臀上饰着璎珞,双腿环于金刚腰上。
如此姿势,在我等常人眼里,颇为暧昧。
多少钱?我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问。老者正忙个不停。只见他把一团黏糊糊的黄泥放进模具里,用手压紧实后,再用一把薄薄的刀片削掉周围多出来的泥,翻转模具,轻轻一扣,一个小小的擦擦就出来了。
随便给。老人把擦擦放在身边的塑料布上晾着,头也不抬,继续做下一个。在他周遭,已经摆满了这样的小佛像。
我再次把目光定格在掌心的小泥佛上,细细打量着,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惊讶。如此小小的一团泥,却表现出如此众多的佛像,让人叹为观止。
放下十元钱,起身,扯下脖子上的丝巾把擦擦包好放进背包里,对老者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顺着山路往下走。中途碰到一个老僧人,拄着杖,一步一步往上爬着,甚是吃力。我早早就站到悬崖一边让路,老僧走到跟前,看了我一眼,饱经沧桑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他对我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往前去了。
看着老僧的背影,有些犯憷。错身时平平常常的对视,却让我心里发虚。总觉得有什么需要掩藏的东西没有掩藏好,在老人目光一闪之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佝偻着的背影,拄着杖,逆着光,只剩一片暗红,慢慢没于经幡阵中。只有那一缕缕的光线,透过拂动的经幡,发出刺眼的光芒。
突然而来的迷惑:我是谁?我为何来此?
从药王山下来,脚步沉重。过马路时,还被一个司机骂了一顿。看了他一眼,无语,向前,到了太阳岛,顺着西边的沿江河堤慢慢走着,发现不少地方的垂柳已经挤垮了堤岸,枝干随意地歪向人行道一边,茂密的柳条形成一顶华盖。风拂着柳枝轻轻摆动,折下一根长长的枝条,挽成一个圆环戴在头上,故意从茂密的柳条中穿进穿出。
不时看到河坝上有三两情人在窃窃私语,亲密无间,让人看了伤感,越发地想家,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华人
藏婚(19)
我,是不是该嫁人了?
流浪的日子,回首起来,每一个记忆都是疼痛的伤口。如果换一种活法,我是不是也能恪守承诺,做某人的妻,再做某个粉嘟嘟的孩子的娘?
突然想去见莲。那个如水晶一般的女子,她的魔法能穿透我的心脏。
过桥,上了仙足岛,从西头进了阿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