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是我的情人,我觉得“情人”这个词定位还是比较准确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激动、*,总能激起我内心深处本能的欲望,那是一种不顾一切、无所顾忌的肉体纠缠,如在天堂和地狱间穿梭的感觉。
嘉措让我像个女人,一航让我像个孩子。
每次午夜醒来都想,如能把这两个男人合二为一,该有多好!如此一想完便“啐”了自己一口:贪心鬼女色魔下辈子要下地狱的。
老板打来电话,说把这周的工作发到我邮箱里了让我看一下,做好后传回去即可,相信我的能力等等便挂了。
卓嘎
想着晚上跟嘉措商量一下,病总是得治的。
下午没事,我去转八廓。
这条千年的古经道,内地人叫八廓街。对我们来说,它不是街,是朝佛的路,八廓的意思是中圈。过去奶奶曾跟我讲过,拉萨共有三条转经道。绕着江苏路、二环路转一圈,是外圈,叫林廓;中圈就是这条围着大昭寺的青石板路;而廊廓,即内圈,是大昭寺内围着释迦牟尼殿转圈。我手持经筒,绕着八廓慢慢转着,一边转一边念着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慢慢地走着,碰到磕头的还给他们些零钱。
藏婚(29)
转经,无所谓终点,只要是顺着时针的方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你可以在任何一点切入,所以有时我也转到那些古迹里看看。
大昭寺的北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朗孜厦,进去逛了一圈。看到牌子上介绍,说是朗孜厦本是堆龙朗孜庄园在拉萨的驻地,后被噶厦政府收作拉萨市政府办公室。一楼关押犯人,二楼办公。过去,这里每天都会传出犯人的惨叫声。西藏和平解放后,该处废弃。2004年,朗孜厦经过维修对外开放。
朗孜厦往前拐过弯,从右边的巷子进去,就到了大昭寺的东门。这个门,过去举行传召*时,只供色拉寺的僧人出入,所以有“色拉寺后门”之说,门的左边就是木如寺。传说大昭寺建成后,在它周围又建了六座神庙,分别是:木如、嘎如、嘎瓦、嘎瓦畏、参康、参康塔玛。今天,这六座神庙只有木如寺还在。
从木如寺出来,往前走不到两百米,左面拐角处有座两层楼的黄房子,即玛吉阿米甜茶馆。我曾经在一张废报纸上看过关于这个甜茶馆的介绍,说玛吉阿米甜茶馆是六世*仓央嘉措约会情人的地方,挺有意思的故事。
走过玛吉阿米,转经道改向西。再拐一个弯,就转了一圈了。
我如此转了五圈,最后停在大昭寺门口,看到很多人在磕长头,便想着哪一天空闲的时候,一定也要过来磕两百个。
没有进大昭寺去,因为中午吃的面条,放了大蒜。从小奶奶就告诫我,吃了大蒜和葱等刺鼻气味的食物,是不能到佛祖跟前的,我一直记着,虽然我不常拜佛,但这些起码的规矩自己还是遵守的。我回转了身,恋恋不舍地出了广场,在一个卖酥油的店子门前居然碰到琼宗,我们大喜,抱在一起又跳又笑。我叫她别买了,到我那儿去拿,我从老家带了很多来。
“那当然好啊,卓嘎,你都不知道,我想死家里的酥油茶了。拉萨的酥油我吃不惯,太假了,加了土豆粉在里面!”
“现在知道家好了吧?”我笑着,拉着她的胳膊说:“走吧,我带了多的,送你一块。”
我们俩从北边一条小巷道进去,走不多远,见前面一堆人围着在吵架,有人在用我家乡的话骂人,中间夹着一个汉族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去看看!”我说着就要过去。
琼宗拉住我,说:“别去,卓嘎,那是小商贩在强卖东西,这一带经常发生这种事,你管不了的。”
“看个热闹嘛!”我笑着说。
“还是别看了,你不知道,游客如果不买的话,他们就强硬地逼着游客买。咱们走吧。”
“这么不讲道理?”我看着琼宗,却听那边吵得越来越厉害,转身隐隐约约看见穿藏袍的女人抓着那汉族女人的包不放,用藏话喊着:“你看了就要买,不买就别想走!”周围一片嘘声。
实在看不下去了?凭什么呀?人家看了你的东西就要买?我在老家时,就经常在汉族的商店里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手镯、项链,还试来试去,人家也没强行要我买呀。跟琼宗说一声:“你在这儿等我!”便甩开了她的手,走过去大喊一声:“干什么?要抢东西吗?”
那一帮人齐齐转过头来看着我,其间拉人家包的女人恶狠狠对我说:“跟你没关系,少管!”
“人家看了你东西就得买?我看了你这人,你是不是也要跟我走啊?”我走到她面前,对视着她。
“你是不是藏族人啦?怎么帮汉族人说话?” 华人
藏婚(30)
“藏族人就可以不讲理吗?”见她还抓着人家的包不放,便扯住她胳膊拖了一把,“放开她!”
她被我拖得一踉跄,只能放开汉族女子,我迅速把她挡在了背后。
旁边一个女人大概是她姐妹,俩人对着我大骂,掏出刀子就要冲过来。
“哼,你以为我怕你吗?”还没等她们冲上来两步,我就掏出了胸前的鞭子,“啪”的一声打在前面女人的手腕上,刀子掉落在地。
看热闹的人顿时傻了。
……
我哈哈大笑,看着那两个女人。“你以为有了刀就厉害吗?吓唬别人可以,对我,哼……”
旁边出来个男人帮那女人捡起刀,说:“算了,看她的样子刚从牧区来的,什么也不懂。走吧走吧……”
“从牧区来的怎么了?从牧区来的比你矮吗?”我不服气地盯着那个男人,手上的鞭子便握紧了。
“阿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才从牧区来的,你走吧!”
“雄鹰一样的大男人,怎么却长了个老鼠的胆!”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拉着身后的女人向琼宗走去。
没想琼宗看到我身边的女人,眼睛瞪了老大。“好……好……好好,怎么是你?”
好好。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很漂亮的一个汉族女人。一路上我都在瞄她的衣服,胸部露了那么一大块,也不怕冷吗?跟琼宗开玩笑说,琼宗要是敢穿成这样回村走一趟,她爸不把她赶出去才怪呢。不过,好好这样穿着确实好看,像……像……电视上看到的美人那样。
好好说她本来是想去冲赛康批发市场逛逛,哪知到了巷子里时,见到一尊旧菩萨,便蹲下看了看,人家就要她买,还要一万块钱。身上没那么多,给了两百,那人不依,拉着她不让走,还用刀威胁说要么给钱,要么流血。一会儿围了好大一堆人,都在帮那女人说话,自己吓坏了,幸好她们来了。
“一个人不要走那些巷子,特别是像你这样,一看就是游客。那些人专门敲诈游客的,他们就是敲一个算一个的。”琼宗对她说。
我们原本是要送好好回去的,她说不用,送她到人多的江苏路就行了。约好第二天一起转八廓,我们就从原路回了冲赛康。
此时我才知道,琼宗到了拉萨后,在一家甜茶馆帮忙时碰到了仁钦,俩人好上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琼宗逃来逃去的,最终还是没逃过“缘”这个字,命中注定的相遇,不是人为改变得了的。只是所谓“缘分”,有了“缘”还得有“分”才算圆满,琼宗和仁钦会有“分”吗?我有些担心,未来迎接他们的,可能是更大的风暴。
我们一路上聊着好好、聊着仁钦,到家时,见嘉措已经回来了,正跟一个白衣白裳的汉族女子说话。见到琼宗,嘉措倒并不吃惊,他招呼着琼宗坐下。
“莲,她就是卓嘎,我老家的女人,那是她的朋友琼宗。”嘉措用拉萨藏语给我们作的介绍,“卓嘎,这是我的朋友莲,她以前去过我们家,听说你来了,特意来看你。”
莲能听懂藏话,这让我吃惊。对她笑着,过去倒了一杯清茶过来,放在她面前。
嘉措说:“酥油茶吧,她能喝酥油茶!”
这又让我感到意外。很多外地人到拉萨后,都不习惯酥油茶的味道。我拿了三个杯子过来,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一杯酥油茶后,侧身靠在藏柜边,打量着莲。
跟好好比起来,莲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美。沉静、温柔,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特别是她看人的眼神,清澈明亮,仿佛能把你看穿似的。华人书香吧 bsp;藏婚(31)
“卓嘎啦,刚才听你们上楼时说救了什么汉族女人,怎么回事?”莲用的是藏语中的敬语,我再一次瞪大了眼。因为在我的老家,除了奶奶,我很少听人说敬语,人们说话的口气都直接,比如吃就是吃,喝就是喝,连个“请”字都不带的。只有在一些特别有学问的大喇嘛那里,才能听到这么谦和的口气,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
“我们回来时,碰到几个康巴人在强卖东西,卓嘎看不下去,打了其中一个人一鞭,帮了那个女人,结果发现是我认识的一个汉族朋友,叫好好。”琼宗这么回答。
“好好……”
“好好……”
莲和嘉措同声惊呼。
“很特别,是吧?她就是叫好好,很漂亮的,个子到我这儿。”我比画着自己的肩膀。
“你们也认识好好吗?”琼宗抬起头,看着莲和嘉措。
“我认识,她是我朋友!”莲微笑着回答,“拉萨就这么大的地方,转来转去都是熟人。”
嘉措什么都没说,提起壶自己倒茶。
“我们还约了明天傍晚去转八廓呢!”我说,“要不,莲,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去不了,明天有事呢。对了,卓嘎,我给你带了套衣服,不知你喜欢不喜欢?”莲转身从包里取出一套米色的丝绵衣裤,上面有很漂亮的绣花,她说:“朋友从尼泊尔回来时带的,太长了,我穿不了,听嘉措说了你的个子,想着你可能合适,就带来了。”
我接过,打开比了一下,长短正合身。“谢谢你!可是我没什么东西送你啊?”
“你不用送我啥,再说,这衣服我真的穿不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让人觉得很温馨。
我喜欢上了莲,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想了一下,便说:“莲,我想起来了,有样东西你肯定喜欢。”我转身进了屋,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样东西拿出来递给她。
莲接过,打开裹着的黄绸,立即惊呼:“海螺化石……”
“放牧时捡的,看着挺好玩,一直带着。今天转八廓时,我看见那些摊子有卖化石的,不过好多都是假的。”
“谢谢谢谢……”莲连声地谢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海螺,看得出她确实喜欢这玩意儿。
“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多捡点,托人带给你。”我也笑了。
正说着,莲的电话响了,她到门外去接的。不一会回来说:“卓嘎、嘉措,我要走了,一个朋友有点事叫我过去!”
我们送莲到街上,嘉措给她打了一辆车。
仁钦来接的琼宗,聊了一会儿他们才走。我和嘉措在楼下的汉族餐馆随便吃了点,特意给欧珠舅舅要了稀饭端回去。跟他说了舅舅的病,他也叹着气,说:“都是喝酒喝的!”说叫我不要担心,钱的事他会有办法的。他这么说我很高兴,医生说过欧珠舅舅的病不能拖下去。
朗结十点左右回来了一趟,到我门口看了一眼,见嘉措跟我有说有笑的,脸马上沉了下去。我问他:“吃饭了没?要不要我去楼下给你买点?”他装着没听见似的,一甩门走了。
“脾气越来越大了,别管他,牦牛一样!”嘉措听见门响,出来看了看,又进去了。
“你呀,就不能让让他啊?”我拧了条湿毛巾递给他。
“什么都可以让,这事不行!”他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用毛巾狠狠地抹着脸和脖子,好像跟自己使气似的。
“你是大哥,又是家长……”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抢过话头:“我是男人!”
“好好好,你是男人!”看他的脸瞬间阴郁下来,也有些不忍。有什么办法啊,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身子一颗心。如能分开,我是宁可分开的,一人一份,是不是就不这样为难了?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婚(32)
出去打了水给他洗脚。这几天听他说起生意的不容易,特别是冬天,没有游客,虫草也不好卖。他说他想多挣点钱,过年的时候给扎西买辆摩托车,现在牧区开始兴起骑摩托放牧,方便又快捷。
很心疼他,家中就他一人在外面挣钱,家乡来了亲戚都是他接待着,回去时还要贴上路费,现在又加上朗结,负担也是不轻的。这次来时我就想好了,要尽可能对他好些,三个男人,欠他最多。我细心地给他按摩着脚底,听藏医说,脚底跟人的器官相连,经常按摩会有好处的。
他半闭着眼,靠在被子上,一动不动。电话突然响起,他拿起看了一下,便关掉了。
没有问他为什么,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想来他是自己会处理好的。
倒完水回来,靠在他身边,见他眼角有泪痕,心疼地抱着他的头。“怎么了?嘉措,你别这样,啊……不让就不让了,我又没怪你……”
“卓嘎……卓嘎……”他突然搂住我的腰,把脸埋在我怀里,传出压抑的哽咽声。
“我知道你的心,我的心也跟你一样。但是我们没办法啊……”搂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头上。突然间,泪珠就这么下来了,一颗颗地滚落着,瞬间浸湿了他的头发。
此身此心,多想就伴他一人,不管天涯海角,生生相随,永不分离。但是,我能吗?我有权利这么做吗?打破现在的格局,让一切重新来过?我和嘉措在一起,把扎西和朗结陷于痛苦的深渊?把公婆陷于人们的冷嘲热讽之中?还有我的母亲,如果我这么做了,人们又会怎样骂她“生女不教”呢?……
在那个层层封闭的大山里,口水是真能淹死人的啊。
抱着他,柔肠寸断!如果我的死能让这一切平静,能让我不再为难,我愿意放弃……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洗头,莲早早地来了,说上午没事,想去色拉寺转转,问我能不能陪她。
“好啊,你等我洗完头!”我笑着答应。
莲提起壶帮我冲头,说:“卓嘎,你的头发这么长,也不分叉,是怎么保养的?”
“我们的头发都是这样啊。哪里像你们城里人,还专门保养头发!”我用毛巾搓着湿发,披散开来,满背都是,已到膝盖窝处。
“真长,又黑又亮,羡慕!”莲帮我梳着。
“从小就没剪发的习惯,小时候每次洗后阿妈都给我抹上酥油编成很多小辫子,可以管好久,很长时间都不用梳头。”
“你是拿酥油当■油膏使啊!”她笑着说。
“■油膏是什么东西?”
“也是我们抹头发的,不过一会儿就洗掉,不像你们,把酥油抹在头上要管到下次洗头。”
“很好的东西吗?”我好奇。
“好谈不上,价格倒是挺贵的。”
“那还用它干什么?”我不明白了,又不是好东西,还花钱去弄。
“安慰自己啊,以为用了就能有你这么好的头发!”她把我头发绕在手指上玩着。
我站起来,看了看太阳,一时间这头发看来还晒不干。怎么办?
“卓嘎,你真漂亮!”莲看着我,突然说,“这样好不好,你今天也别穿藏装了,穿上我昨天送你的衣服,头发嘛?就这么披着,喏,就像我这样!”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我还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更别说披头发了。看她的样子,没有任何饰物,也一样漂亮,有些心动,但迟疑,嘉措会不会骂我啊?
“试试吗?反正又不是在你老家,没人会笑话你的,我保证嘉措会喜欢。”她冲我眨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 华人
藏婚(33)
“嗯……”我点着头。
于是她拉着我一起上楼,嘉措正在跟欧珠舅舅说话,见到莲,招呼她过去坐。
莲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快去换。
进了屋,我拿出那套白色衣裤,摘下手表和所有的首饰,脱掉藏袍,想了下,先穿了一套保暖内衣,拉萨虽说没老家那么冷,但毕竟也是冬天了。再把那衣服套在外面,很宽松,倒看不出有身孕的样子,衣料很薄,有点别扭,但轻盈。
用梳子把头发梳了梳,如果不梳成辫子,是不是太长了,看着圆镜中的自己,眼睛黑亮黑亮的,眉毛粗粗的。这眉怎么长的,一点不像个女人,像人家莲的那眉多好啊,淡淡的、长长的,那才像女人的样子嘛!有点迟疑。站在小窗透进来的光线下,上下打量着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出那道门。
这时莲和嘉措突然进来,看他瞪大了眼不说话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马上换掉,马上啊!”有些慌乱,以为他不喜欢,转身就要拿自己的衣服。
“不用换了!”他说。
莲过来抱住我,说:“卓嘎,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
“真的……不用换?”我再一次看着嘉措,轻声问。
他点点头,转身出去。
临出门时,莲转身对嘉措说:“你找了个宝,自己难道不知道吗?”然后拉着我下楼,到了街上,我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终于可以笑出来了。我这个女人啊,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嘉措,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初会情人一般,总是患得患失。
路过措美林时,莲非要给我买双尼泊尔的软皮鞋,听了她的,反正这么一弄,我是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那个上午,让我和莲成了姐妹。与其说是我陪她,不如说她陪我来得正确。在色拉寺,我们俩一间殿堂一间殿堂地拜着,匍匐在见到的任何一尊菩萨脚下。莲很安静,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她也拜佛,也转经,也点酥油灯……跟她在一起,我感觉不到异族之间的差异。
当我们坐在色拉寺大殿外的阶梯上休息时,莲突然拿出电话说:“卓嘎啦,给扎西打个电话吧,说我问他好!”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
“这时候可能找不到他的!”我看着天上的太阳,有些迟疑。此时他应该在家忙着吧?
“你试试吧,说不准他就在呢!”她说。
我无言地接过,拨了村里商店的号码,响了一声就传来扎西急切的声音。“卓嘎,卓嘎吗?我是扎西……”
“扎西,是我!”我看了莲一眼,说。
“昨晚莲说你今天会打电话来的,我一直等着,黑鹰也在。黑鹰,你给卓嘎叫两声,让她知道你也在,快点啊,你快叫啊,再不叫我踢你啊……”然后话筒里传来黑鹰厚实的“汪汪”声。
“你听见了吧?卓嘎,它叫了!”扎西兴奋地说。
“听见了,扎西,我听见了!”我哽咽着,泪水“哗哗”流了下来。
“你别哭呀,卓嘎,我们都很好的,阿爸阿妈很好,我也很好,牛羊很好、黑鹰也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黑鹰天天去公路上等你,我拖都拖不住!”他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扎西,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此时的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你怀着孩子啊,他们又不晓得照顾你,你还是早点回来吧!”扎西的声音带着哭腔。
“扎西,你别这样,我真的……真的……很好啊,你别难过了,我很快就回去了……”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只知道哭,拿着电话的手抖个不停。
藏婚(34)
莲拿过电话,“扎西,你别这样,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好的,我会照顾她的,你放心吧,我会让她定时打电话给你,挂了啊?”
莲挂了电话,掏出纸巾递给我,轻轻拍着我的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好好
我就这样被那个从天而降的阳光般的女人救了。
看到她一鞭挥过去,那个刚才还嚣张地拖着我包要钱的女人捂着手腕直叫唤,心里那个乐呀,心花朵朵开。
琼宗告诉我她叫卓嘎,是她的老乡。看到她那一身华丽的康巴服饰,两眼冒绿光。心里想着得叫嘉措给我整一身来穿穿,实在是太漂亮了。想想自己穿这么一身琳琅满目的宝贝在王府井晃荡,回头率应该是天文数字吧?
卓嘎很爱笑,说着说着就大笑开来。她的笑能传染,在阳光下,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笑声仿佛可以穿越时空一般,让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她俩把我送到了江苏路上才回去,约好了明天傍晚跟她们一块去转经。
在见到了这么一个女人之后,今晚,不再想找任何一个男人。
回到那间十来平米的小屋,把地上的垃圾扫拢,放进袋子里,看看地下的汤渍,又用拖把拖了拖,还把被子叠了、把桌上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收进包里,打开窗帘,透进一室阳光。
这样的温暖明亮,如卓嘎的笑一般。
突然间气馁,坐在地上,不知干什么好。
抱着膝呆了一会儿,站起,找了件厚实保守的衣服换上,拿了外套去到拉萨河边,坐在鹅卵石的堤岸上,看着水流出神。
看夕阳把天边慢慢染红,对面的山峦渐渐变黑。打电话给莲,说自己在拉萨河边不想活了,又没勇气跳下去你能不能来推我一把?
半小时后,那女人披着一身晚霞来到我身边。也如我这般坐在地上,看那河水永不变化地流,看那黄鸭在水里成双成对,有时,它们还把自己倒栽在水里,屁股朝天觅食。
说吧,想干什么?久久,莲说话了。
什么都不干,就想这么坐下去。
……
知道吗莲,我今天碰到一个叫卓嘎的康巴女人,她不戴帽子,不怕太阳晒,脸上没有化妆品,那笑声……我以前从来没听过的,那么阳光!
你也可以这样的,只要你愿意。
我能那样吗?不戴帽子我怕晒黑,不化妆我没法出门,不敢那么笑,怕人家笑话我牙齿……
根本的问题,你还是打不开心里的结。你习惯了蜗牛的生活,怕把自己放在阳光下。
我是吗?
想听我说实话吗?
你说。
你爱嘉措,但是又不愿意放弃卓一航,因为这两个男人,各自具备了你梦想中理想男人的一部分。你很矛盾,有了这个又想要那个,有了那个又想要这个,即使把嘉措和卓一航合二为一了,你也不一定会满意。好好,如果你不让自己的心安定,你的身体就永远不会安定的。表面上你说想让自己的身心属于一个人,实际上你内心根本不想,你觉得你爱嘉措吗?怎么爱的?天天坐在房间等他拿吃的回来?好好,爱不是一个字,不是说说就行的。它需要行动、需要具体的形式,你用了什么行动?就好奇地学了几天藏文字母?就能说爱他?还有卓一航,你爱他吗?用什么爱的?你的爱有内容吗?……
莲,你能不能不这样一针见血?我讨厌你把什么都说穿,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我突然发火了,猛然站了起来。叫你来,是想有个人说说话,不是让你来教我怎么生活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婚(35)
她没动,只侧身看着我,不说话,永远一副天塌下来面不改色的表情。
我真是有些怕了她的眼睛,怕了她这个淡然的样子,在她眼里,自己仿佛赤身*一般无所保留。
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小屋,“砰”的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如扔一只破麻袋一般扔在床上。打了个电话给嘉措,没人接,抓起枕头狠狠摔在地上。这个臭男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常常玩失踪。去他的吧,我凭什么还要找他?凭什么还要想他?我就这么贱啊?起来拎起包,打电话给一航说我要过来你来接我吧。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一航不在,桌上留有纸条。好好,我出去办点事,桌上有吃的。
想起跟卓嘎她们的约会,便吃了点饼干、喝了两盒奶,梳洗后精心地装扮起来。出门发现天还是那个天,云也还是那朵云。
到了大昭寺门口,坐在青石板上,看着那些虔诚的起起落落磕长头的人。
快六点的时候,逆光中走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长发及膝,衣袂飘飘,阳光穿透了她的衣衫,隐隐约约勾勒出身体的曲线。
那一刻,真的很美。
正在出神地欣赏着,没想到她们直直朝我走了过来。此时方看清,原来是琼宗和卓嘎。
你怎么不穿藏装了?我笑着问她,琼宗给我们翻译。
一个汉族朋友送我的,挺喜欢,就穿了来。
没你的衣服好看。我直言道。
他们说好看啊。卓嘎倒是天真,笑起来很单纯。
他们没欣赏水平。我说。
……
我们就这么聊着,跟着人流转了五圈,看看已经天黑,我便请她们去玛吉阿米喝茶,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很多东西:牛排、牛柳、蛋糕、面包、沙拉、水果拼盘等等,摆了一桌子。
教她们怎样用刀叉、怎么切牛排,听她俩把盘子碰得叮当作响,惹得一边的老外直侧目,便不再管她们。打电话问一航吃饭没,没吃就过来,我们在玛吉阿米。
一航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叫侍应生收了桌子,重新上了咖啡,教她俩放糖放奶,像我这样用勺子慢慢搅,端起小口喝了一点,香浓润滑。卓嘎喝了一口,却皱着眉头,仿佛那是一杯毒药。
转头见一航玩味地看我,然后向侍应生要了一杯牛奶,他把牛奶放在卓嘎面前,温和地对她笑笑,端走了她的咖啡。
当卓嘎抬头对他感激地笑时,我看到一航的眼里有一会儿迷失。
什么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此时方明白了。
卓嘎
很多长途客车都是晚上才出发。我便早早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车站,正好有一辆去藏东的卧铺客车还剩最后一个铺位。我买了票,上车后爬到最后一张铺上。
公公打电话说我阿妈死了,叫我赶紧回去。知道阿妈的身体不好,但是突然间就……突然间就上天了吗?放下电话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阿妈死了?我的阿妈死了吗?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吗?甚至都等不到她唯一的女儿生下孩子?她不是说过要等我生下孩子,帮我带孩子的吗?阿妈啊,你走得如此匆忙,这是为何啊?
我不想让自己哭,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流。
本来是想让他们兄弟中的一个人送我的。朗结在生气,一听我的声音就吼:“你不是只要他吗?找我干什么?”就挂了电话。给嘉措打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说的汉语我听不懂,再打就不通了。
不能耽误啊,早些赶回去,也许还能见阿妈最后一面。我跟欧珠舅舅说了一声,让他转告嘉措和朗结我先回去了。我身上只留了路费,把多余的钱全留给了舅舅,叮嘱他一定要好好治病,便出了门。 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婚(36)
泪水不停地流着,止都止不住。
一个人,一颗心,痛到了极点。
在过一座雪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应该带一块毯子的。西藏昼夜的温差太大了,深夜真的很冷,冻得牙齿上下打颤,身上就像压了石头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想哭,又不敢大声哭,怕影响了周围的人。
一千多公里的路,对我来说没有白天黑夜。到一个小县城时,我下去吃了碗面条。没有饿的感觉,只是眼睛很痛,肚子也有点不舒服。
想控制自己不去想阿妈,不去想嘉措的电话,但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阿妈的画面,出现嘉措手机里传来的女声……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想着想着腹部就一阵抽搐。我把被子叠成两层,捂在肚子上。腿可以冷着、胳膊可以冻着,但我的孩子不能冻啊!他还那么小,那么柔弱,他还离不开我身体的护佑,阿妈的子宫才是他唯一安全的住所啊。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地顺时针抚摸着小腹,抚摸着躁动不安的宝贝。他也许意识到了妈妈的不安吧,这几天动得越来越厉害,就连晚上也不停歇。特别是过怒江河谷时,山路不好,上下颠得厉害,加之又冷,他就更不安分了。
只要醒着,我就不停地念六字真言。偶尔睡一会儿,总梦见阿妈牵着一个孩子越走越远,我大声地喊着阿妈,想追上他们的脚步,却怎么都追不上。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只有绝望地哭泣。
这黑夜啊,你快些过去吧!只要有了太阳,我的宝贝就不会冻着。车轮啊,你快些滚动吧!只要到了家,我的宝贝就有热水喝、有温暖的被子盖!
第四个晚上,车子坏在河谷里。司机让所有人下车,一起把车子推到前面弯道边的空地上,还说今晚走不了了,得等到明天来人救援,旁边有个道班的空房子,能略避风寒。其他人都先后下车跟着司机走了,车里越来越冷,像冰窖一样,我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脚,不敢再待在车上,不然我的孩子会冻坏的。下了车,看了看山势,知道这里离我家也就三十来公里。
下弦月,弯弯地挂在山头。群山隐隐约约的,山石狰狞。崖下传来江水撞击岩石的声音,如野兽嘶吼一般,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
脚下是砂石路面,高低不平。伴着月光,我小心地走着,尽量避开大的鹅卵石。双腿好像有些不听使唤,我怕自己摔倒了。自己摔伤倒是不要紧的,肚子里的孩子万一摔着了怎么办?走到那间土房子前看了看,门和窗户都已损坏,应该是个弃置不用的老道班。
小腹开始胀痛,感觉两腿间有一股细细的热流出来,心里特别慌乱、特别害怕,就像掉到了半悬崖上的感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伴着月光,我走进了土房里,只见里面挤满了人,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无奈只能出来,躲到背风的一面,靠着墙坐下。
腿间的热流越来越大,小腹痛如刀绞,整个肚子都像要翻出来一般。江水雷鸣般地吼着,一刻也不停歇,两边隐隐约约的大山仿佛都在向自己挤压而来……
看着山尖上那一弯冷月,深邃而遥远。冷风在河谷里打着旋地呼啸,这夜啊,怎么显得那么哀伤凄凉。不知不觉,已经又泪水涟涟,说过不哭了的,但就是止不住地想流泪。今夜,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就要结束于此了?阿妈是不是还没走远?你会不会等卓嘎一程?让我带了孩子随你而去吧。阿妈,有你疼着、有你护着,我们不会孤单。天上不会再有泪吧?不会再让我哭吧?阿妈啊,如果有来生,我不嫁人了好不好啊?……华人书香吧 bsp;藏婚(37)
感觉到身下的氆氇全湿了,大腿间凉凉的,寒意直达心底,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在这深夜的大山里,明知自己的孩子在生死线上挣扎,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紧紧地靠着土墙,看着我和孩子的生命一点一点在流失。流吧,流尽吧,让我早些走,也许还能赶上阿妈的脚步。我望着星空,满天的星斗,如我出嫁的那个晚上。那晚我也是这么绝望着的,也是这般害怕这般伤心着的。然后呢,还是有过美好的日子的。我想起了自己的三个男人,点点滴滴一一掠过。嘉措,我的家长,他的名字是大海的意思,喜欢他如海一般的性格,气势磅礴控制一切的霸王作风;朗结,我的小男人,活泼开朗有时又如孩子般的无赖;扎西……想起他时,心里有一丝温暖,他总是不爱说话、整天默默地干活,真如一头听话的牦牛……
别了,我的男人们!别了,我的亲人!但愿来生我们不再相聚,让这缘就结束在今生吧。
感觉身体的水分好像流干了,我稍稍动了一下,两腿间有个东西滑了出来,我不敢去想那是什么。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害怕得浑身颤抖,下意识地收紧双腿。
那不是我的孩子,对吧?肯定不是的,我的孩子没有这么脆弱,我还要带着他去天堂的,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我呢?
视线越来越模糊,我想我是要走了,离开这无边的寒冷和无尽的黑暗,天堂的大门已经徐徐向我打开……
“卓嘎,卓嘎,你在哪里?卓嘎……”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侧耳听了听,除了江水的怒吼和呼啸的寒风外,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呢?深更半夜的,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会有人叫我。
接着两声雄浑的獒叫,破空而来,仿佛我的黑鹰一般。黑鹰,我一激灵醒了过来,那是黑鹰的声音,我从小养大的藏獒,它的每一次变声我都记在心里,什么时候叫出什么样的声音,不用细听就能分辨出。
“卓嘎,卓嘎……”突然,我反应过来了,真的有人在叫我,扎西,那是我的扎西啊……
我两手撑地,想站立起来,但力不从心。我在这里啊,扎西,我在这里。心里这么想着,就是发不出声来。
一个黑黑的如牛犊一般的家伙突然窜到我面前,急切地上下嗅着我,“汪汪”狂叫着,星空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随着马蹄的节奏跃动,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看见自己躺在了那间熟悉的小屋里,温暖踏实。扎西在身边,正在用石头砸什么东西,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时抽着鼻子。
“扎西……”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猛地抬起头,只见他满脸是泪,他起身忙用衣袖擦去眼泪,挤出了笑容。
“你醒了?咱们吃药吧!”他把刚才砸的纸包打开,原来是藏药。他小心地把药倒在勺子里,在上面倒了一点开水,然后扶起我,喂进我嘴里。
味道有点腥,“这是什么药?”我问。
“仁青常觉,医生说活血化淤的。”他放下勺子,把开水递到我嘴边,看我喝了两口咽下药,这才放下碗。
“回来还什么都没吃呢。来吧,吃点东西,这是阿妈给你熬的。”他端起碗,舀了一勺喂给我,甜甜的,有酒的味道。
我拿过勺子,自己舀着吃。这是一碗用红糖和奶渣、青稞酒一起熬成的糊糊,可以补气血,我们这儿生完孩子的女人都吃这个。
孩子?我突然反应过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扎西,孩子没了!”华人站
藏婚(38)
“只要你没事就好!”扎西给我抹去眼泪,“不准哭了,你的眼睛已经肿了好大。好好把这碗糊糊吃完。”
“嗯……”我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老人们都在,怎能让他们担心?我飞快地把那一碗糊糊喝完,掀开被子下了地。
“明天再去吧,不急在这一天。”扎西说。他懂我的,他知道我要干吗。这么一想眼泪便又上来了,我尽量抑制住。
“我没事了,你陪我去吧。阿妈……她还在等我!”
“你……”扎西看着我的脸,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我穿好衣服,既不梳洗也不打扮。我们这儿的规矩,老人去世,直系亲属四十九天内不梳头、不穿新衣服、不唱歌、不跳舞,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
身上淋漓不尽,每迈一步都感觉如挪动一座山那么困难,但我仍打起精神挪出了房门,见公公婆婆坐在天井的另一头,正小声说着什么。看到我,他们站起身来,忧伤地对着我笑。我深深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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