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要脸的东西要甩掉我,”米琦咆哮,“还要吞掉我的钱。你猜猜,关于‘漂亮的米莎’,他都说了些什么?说他在她身上像挖土机似的挖掘,和她调情,并且摆平了她。”
罗伯特瞅着这个安着假睫毛、脱掉了衣帽的女人,好似端详一只稀奇古怪的动物。
“‘漂亮的米莎’叫人浑身发烫。”塔赞为自己辩护。
米琦的声音十分刺耳:“我与你就此了结,阴险,王八蛋!你把我的五万马克藏起来,成了你的安慰品,是吗?怎么这样不要脸?”
苏加尔打开了通向鲁迪·克朗佐夫居室的门,这时,罗伯特还能听见塔赞的怒吼声:
“我不回来了,这点你尽可放心。你要是拒绝我的要求——你也就完了。”
房门哐啷作响;米琦抽泣,进了上面一层她的房间。罗伯特多年来第一次来到客厅,他就是在这些客厅里长大的。
拉雅娜让马克斯开车到高雅的“阿尔斯特湖俱乐部”。蕾吉娜及其丈夫都是俱乐部的成员。在考究的网球场上,马克斯显得有点拘束。蕾吉娜寻开心,注视着拉雅娜。
“他老是粘着你,像羊屁股上的屎。”
“他很规矩。”拉雅娜更正道。
蕾吉娜并不嘴软:“但不是你要找的那一类。”
拉雅娜忧伤地微笑,一面同女友在俱乐部的阳台上溜达。“本来嘛,我所希望的,除了真正固定的关系外,再也没有什么更值得向往了。”
蕾吉娜露齿冷笑:“愚蠢的是在众多的床上睡来睡去,只是为了拣到一个。”
两人哧哧地发笑,像女学生。蕾吉娜变得很实际。她问拉雅娜是否同老希尔歇的遗孀谈过。拉雅娜点头。老房子她要五十万马克。是否要杀杀价呢?
“让曼弗雷德去办吧。”蕾吉娜马上说,“办这种事,他是有天分的。”话音流露出她对丈夫的谈判技巧的崇拜,崇拜得五体投地。两人呷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咖啡。
“听到市政府什么消息吗?”
拉雅娜一下子激动起来:“有人来过电话,说我们得马上商谈有关解除租约和适当赔偿的问题。”她最后几个字说得特别慢。
蕾吉娜显出满意的神情说:“噢,当然最好是让曼弗雷德陪你去。你到市政府露脸,可不能没有律师啊。”
拉雅娜怔住了,点头称是。
阿尔托纳综合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入睡了的病人发出断断续续的鼾声,清晰可闻,偶尔也能听见刚刚做过手术的患者的呻吟。那个新的男护理员从电梯里走出来,亲切地向女护士问好,她正推着医疗器械去消毒。两个病人身穿带有花朵图案的浴衣站在吸烟室的角落里,小声谈论各自的病史。新的男护理员没有注意他们。他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橡胶鞋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值夜班护士正在打电话,这机会实在好。他终于到了走廊尽头打开房门——鲁迪·克朗佐夫睡在里面——来到床边,从绿色大褂里掏出双刃尖刀,捏住输液管将其割断。此刻,患者床边的电话机响声大作。
罗伯特端详餐具柜上加框的照片;苏加尔则坐在电话机旁,拿起电话,拨号,无人接,再拨。一张照片是青年时代的鲁迪·克朗佐夫,他身穿鲜红的服装,无忧无虑,朝镜头看。另一张照片是他把双手温存地搁在一位年轻女士肩上,她手里抱着婴儿。
罗伯特在下午翻了账册,账上根本没有余款了,换句话说,父亲破产了。
苏加尔从电话机旁抬眼看他:“您什么时候去看父亲?”
罗伯特一甩手:“这事我并不十分看重。”他觉察到苏加尔有些愕然,正呆呆地望着自己。
“这就再清楚不过了: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苏加尔点头,再拨电话号码。罗伯特捍鼻涕。这些房间,这退色的墙纸和老式发黑的家具使得他很不舒服,似乎四周的灰尘引起了他的过敏反应,他禁不住打喷嚏。
“我不懂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有关赌债的事在法律上是不能起诉的。”
苏加尔的思想似乎在别的地方:“谁还不了赌债,谁在圣保利就完蛋,这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也许可以与债权人和解一下——先付一半。”罗伯特建议。
苏加尔凝视他:“您父亲对此受不了!”
罗伯特打了个寒噤。这儿是另一个黑暗而危险的世界,有它特有的、不可理解的法规。这个世界与罗伯特那明晰而精确的法律世界风马牛不相及。苏加尔呆呆地看着电话机,内心惶惶然:“您父亲没有接电话。”他猛然一跃而起,“快走!快跟我走!”
罗伯特迟疑片刻,还是跟在苏加尔身后从楼梯间出来了。这矮墩强壮的汉子匆忙打开生锈的货车车门,紧紧巴巴地挤到方向盘后面。罗伯特在他身边一落座,他就不要命地把车开得像飞一样,嘴里边骂边超车,再提速闯红灯,又紧急躲避迎面驶来的大巴士,终于在医院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医院那阴暗的高墙在薄暮中给人一种阴森的印象。他带着罗伯特跑步穿过门口的大厅和灯光明亮的走廊,从门缝里看了看空荡荡的护士室,继续向前,上楼时总是一步跨三级台阶,步子越来越快。又一个走廊里也不见人影,他终于推开病室门,不禁沉闷地发出一声惊叫。鲁迪·克朗佐夫面色惨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觉!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在床前积了一大摊——输液管被割断了!苏加尔奔到室外,罗伯特听见他激动地呼唤医生。他自己踌躇地靠近父亲,父亲那消瘦惨白的病容和孤立无助的处境使他无比惊讶。
须臾,病房就有了种种急切和匆忙的活跃。棉球,针,灵巧的手指,消毒剂的气味,被匆忙推过来的新的输液器械的轮子发出吱吱的响声。护士们在病房里忙这忙那。年轻的女医生急得直摇头,不知所措。
“谁干的?谁?”她一面给病人戴上呼吸面罩,一面老是追问。
“为什么病区无人监管?”罗伯特冷冷地要求对方回答。
年轻的女大夫怒气冲冲,朝他怒吼:“您听着,我已经值了二十个钟头的班,一个人要负责八十八个病人。我们被叫去搞急诊了。”
罗伯特点头,心想,那“急诊”的结果大概被证明是误诊吧。
“必须把病人弄到另一个房间去。”罗伯特从实际出发,提出这个要求。
一个护士递给女大夫已经抽入针剂的注射器。
“咱们这里没那么多空房,哪能想有就有?咱们……”
“外人不应当知道我父亲在哪儿,”罗伯特抢先道,“也不得告诉别人。您懂吗?”
他跨了一步,朝女大夫逼近。苏加尔首次发现了罗伯特某种让人臆测到的特殊权威和贯彻己意的能力,还有那令人胆寒的严厉。苏加尔从鲁迪·克朗佐夫的声音和态度里早已熟悉了这些。鲁迪就是因为这种权威在圣保利无处不受尊敬,这权威不是依仗体强力壮,也不是依仗势力和影响,而只是靠人格,钢铁般的意志和无坚不摧的力量就隐藏在人格后面。
罗伯特随女大夫来到门口:“我父亲大概也可以被您称为‘圣保利的伟人’了。有人极力想谋害他。”
女大夫怔住了,赶紧与护士长商量给病人换个地方。
罗伯特转身对苏加尔说:“请通知警察。”
“没有用!”苏加尔做了个鄙视的鬼脸,“反正幕后操纵者已贿赂了警察。”
罗伯特明白自己今天又上了一课,是关于圣保利这个陌生世界的。
当女大夫和护士长把病人的床朝走廊推出的时候,听到扶梯过道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她们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苏加尔从裤兜里拔出手枪并且打开保险。来者是一位小个子金发女士,手拿一束鲜花从拐角处过来了。苏加尔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对面的女理发师,您父亲的老友。”他急忙去走廊尽头的电话间打电话,组织人员昼夜二十四小时对鲁迪进行保护。在他的拳击俱乐部里进行训练的小伙子肯定可供驱使。此外,他想今晚动用其中数人对再次谋害鲁迪的阴谋实施报复。
金发的女理发师惊恐地目送苏加尔走开,继而朝罗伯特走来:“发生了什么事?鲁迪怎么样了?”
罗伯特安慰她:“他转到另一个病房去了。”
她打量着小伙子:“您是他儿子吧?”
罗伯特点头。他外貌酷似父亲,这使他多少感觉有点儿不舒服,受到一点刺激。
不到半小时工夫,负责警卫病室的拳手们就到了。苏加尔的本事真叫罗伯特惊喜交集。罗伯特若有所思,走到父亲的床边。鲁迪·克朗佐夫的呼吸平静多了,均匀多了,似乎已脱离危险。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啊。
“他为何不说实话?”罗伯特耳语,“他怕什么?”
“他不怕什么,”苏加尔被激怒了,“他一辈子没怕过什么。他只不过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在回海伦大街的路上,罗伯特已是精疲力竭。米琦眼睛仍旧因哭而红肿,她已为罗伯特做了拿手好菜甘蓝肉卷。罗伯特想要点饮料,却看不清食谱上的饮料名称。卡琳给他解释,因为生意清淡,饮料单就是不要让人看清。灯光是红颜色,所以字体也用红颜色,用黑色字体就看得清了。罗伯特实在不明白,心想,干脆不要给客人递什么菜单,岂不更好!
卡琳不以为然:“不行,不行,警察要来,他们会对我们的价格提出非议,说菜单上没有这些价格。于是,我就拽他们到前面的柜台去,那儿亮堂,看得一清二楚,说:‘你们瞧,价格不都在上面嘛!’”
卡琳一面说一面眨巴眼,匆匆进厨房去了。圣保利的怪事又给罗伯特上了一课。
罗伯特走到后院的窗边,推开窗户。夜幕上繁星点点,四周屋宇寂然,这儿或那儿有一扇窗亮着微弱的灯光。苏加尔倚着墙拉手风琴。米琦从厨房出来,在清理一个抽屉,表情毅然决然,把塔赞的照片、领带、礼帽和一双袜子扔在后院的石砌路上,浇上汽油,付之一炬。火焰腾起。米琦坐在石阶上,对火呆视。一只睡眼惺忪的猫偎依过来,她把猫抱在怀里,抚摸,亲吻,抱得紧紧的。
拉雅娜在通向酒吧的走廊里倚着墙打电话。她带着假面具,面具上面画有蜂蜜、黄瓜和酸奶图案。罗伯特偷眼瞧她,被她发觉了,于是向他莞尔一笑,同时以嘶哑的声音在电话里向对方陈述良策:“问题是女人若被长期搁置在架子上蒙尘,她就失去男人的尊重了。你必须想到这一步,小姐妹。”
卡琳从她身边走过,说:“你的模样就像活动的菜肉蛋饼。”
拉雅娜笑笑,感到无所谓:“漂亮的肤色就像一头野兽,它要别人一直喂它。”
她又打量罗伯特。后者略显尴尬,在翻阅一本商贸书,一面吃着甘蓝肉卷,那味道真好。苏加尔进来,坐在他旁边,并且朝室外的米琦看。她仍旧蹲在院子里的火堆前,倍觉伤感。
“我们的米琦有五万存款呢,”他小声咕哝道,“您听说过吧,有五万马克,我们这号人的日子就很好过了。”
罗伯特摇头。他问到底是谁要谋害他父亲?苏加尔咬牙切齿:“有人想得到这娱乐场所和房子。”
“这儿的房子?”罗伯特愕然。
苏加尔点头称是。
他看了看钟,站起来。到时候了,把这伙小伙子拉出去打的时间到了,为鲁迪复仇。他们将短时“造访”格拉夫的一家小酒馆,砸它个稀巴烂,然后迅即逃离。他还再三叮嘱拳手们,要是遇到警察调查,就假托什么都不知道。
罗伯特知道苏加尔此前已给他铺上了干净的床单,于是就躺在父亲的床上睡觉了。可是,从街上传来的喧闹使他不能入眠。他赤着脚,摸索着走过被闪烁的霓虹灯反光照亮的房间。
他瞅见下面马路上米琦、罗莎丽和“金短褂”正在做“生意”。米琦与一位嫖客谈价钱,然后带着他朝屋里走来。拳击手一个个从苏加尔的货车上跳下,旋即消失在屋里。他们都把棒球棍藏在茄克衫里面,显得很笨拙。后面停着一辆豪华赛车,拉雅娜柔情脉脉地与马克斯道别,一步三摇,扭着腰肢向大门走来。
罗伯特为了把他们看得更真切些,就把双手撑在窗台上,两手蒙尘,感到恶心,擦擦手,忍不住打喷嚏。突然,他发现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您不会敲门吗?”他忿然地问道。
苏加尔扬了扬手:“请原谅!”
罗伯特背过身去:“您从哪儿来?这么晚!”
苏加尔幸灾乐祸地笑了:“同小伙子们一起搞了一点拳击练习。”他盯着罗伯特,“您就不想睡觉吗?睡眠不足要生毛病的。”
“不睡的人不做梦,不做梦的人也就不会有噩梦。”
苏加尔更挨近他:“您哪儿不顺心?您思虑什么呢?”
罗伯特盯着他,犹疑半天,然后王顾左右而言他,指着墙上一幅画,画的是一个胖娃娃,画技不是很熟练。
“父亲从什么时候起画画了?”
苏加尔耸耸肩:“是我画的。您知道画上的胖娃娃是谁?是您啊。您父亲非常得意有这个儿子。这幅画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罗伯特很受感动。他第一次听到父亲爱过他。他陷入沉思,坐在写字台椅子的扶手上。
“那时我还小——爸爸带我去游泳——他冷不丁把我推到游泳池里——水很深——他知道我不会游泳——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在水里胡乱扑腾,喝了很多水,他连一个手指头也没动过。”
苏加尔迎着他走到窗边:“他想让您学会游泳呗。”
“他干嘛不好好教呢?”
“因为他也不会游啊。他在海港差点没淹死——这点他自然不承认。”
罗伯特呆视着他,一时无语。苏加尔的香烟在黑暗里发着红光。对面闪烁的灯箱广告把斑驳的图案投射在他们的脸上。苏加尔在罗伯特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亲切地说:“上床睡吧。”说罢调头向门口走去。他一出门,罗伯特就从抽屉里拿出父亲青年时代的照片端详了老半天。
医院大门口一带今晨被封锁起来,旗杆上飘扬着汉堡市旗。讲台设在草地上,四周饰以黄杨树和精心配置的花篮。前面一排椅子上坐着被邀的贵宾:政治家、官员、医生和法律工作者。主席团由大亨、老总、新闻记者和银行家组成。来自汉莎银行的瘸子施密特·韦贝尔半身瘫痪,支着那根包银的拐棍儿。就是这个黑钱的主管人,人不知鬼不觉地吹响了向圣保利进攻的冲锋号。他身边坐着汉堡市府成员维廷;挨着维廷落座的是格拉夫,他由衣着精美的儿媳妇陪伴,神态冷漠,沉默寡言,穿蓝色西装,显得格外体面。弦乐四重奏在演奏莫扎特的乐曲。马克斯也身着深色西装。他发觉父亲故意忽视酒馆老板的紧急招手——那老板突然出现在这次活动的边缘区——马克斯于是向老板走去。稍顷,他又回到自己位于老婆后一排的座位上。在乐手们胡拉乱奏之时,他躬身对父亲说,苏加尔带着他手下一拨人昨晚砸了属于他们王国的那个酒馆,现在该轮到苏加尔那家伙吃苦头了,得狠狠地教训教训他。马克斯怒火中烧,决意迅速地一举荡平“蓝香蕉”,以解心头之恨。
“你自以为聪明,是吗?”老头子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因为你会数数,会从星期一数到星期天,所以觉得自己聪明!”
坦雅抚慰地伸手勾住他的膀子。
格拉夫更加自制,继续道:“给苏加尔打电话。或者——这样更好——给‘色子鲁迪’的儿子打电话,告诉他,我要同他谈一谈。在产生问题时,男人与男人对话。”
这时小乐队停止了演奏,汉堡市府成员维廷在宾客的掌声中走向话筒。新闻记者和摄影师在他周围挤成一团。维廷手中拿着一张支票。
“瓦尔特·格拉夫企业的慷慨捐助不仅使这家海港医院的医学研究得以继续开展,而且也意味着医院有了生存的保障。亲爱的格拉夫,城市感谢您,公民们感激您。”
他同格拉夫握手。闪光灯闪个不停。施密特·韦贝尔瘸着腿走向格拉夫,并且举杯致意。
“您有一颗为大众的心。为您的伟大胸怀干杯!”
格拉夫打量他,显得很冷淡。施密特·韦贝尔继续说:
“是您让我们萌生了期望:那些需要钱的人能够得到钱。”
施密特·韦贝尔微笑。维廷退到一边,忙于在客人中应酬,利用这个机会建立新关系,维护老关系。
马克斯设法同电视女记者调情。女记者年轻,金发碧眼,正在同她的小组拍片,报导此次捐款活动。这时,女记者突然对他提问,说在庆典说明书中他父亲被称为商人和旅馆业主,这说法是否妥当呢?他的钱本来是开妓院和赌场赚来的。摄像机对准了张皇失措的马克斯。他一时无言以对,犹如一条鱼离开了水,口欲言而嗫嚅。他老婆替他解围,说大家知道,在汉堡,每年卖淫的营业额是十亿,十亿呀!倘若规矩的公民们不是经常逛妓院,妓院怎么会有如此高的营业额呢?看来,对这类娱乐业的需求还真“火”呢。
格拉夫点头,赞赏,瞅着儿媳妇。他听见儿媳妇为他紧急应付,没有正面回答女记者的提问。女记者只好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说了一些有关公民道德现状的不痛不痒的话。施密特·韦贝尔来到维廷身边,觑着格拉夫的儿媳妇。他接着凑近维廷。
“我们的鱼商好像无论如何要摆脱鱼腥味儿了,对吗?”
维廷狞笑,笑得十分默契。令他得意的是大家都知道,他同汉堡的银行家和经济界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当格拉夫朝他们瞟视时,他又很快地端起酒杯,变得笑容可掬、诚挚和亲切了。
女秘书打电话,中午时分才找到罗伯特,说圣保利最强有力的人物——格拉夫——想同他谈话,地点在他那家富丽堂皇的鱼餐厅,紧靠海港。罗伯特决意接受这一邀请。苏加尔力图使他改变主意,未果。这小伙子在格拉夫那儿形只影单,无人保护,苏加尔想到这里就感到不舒坦。也许格拉夫已经知道了他的酒馆昨夜发生的事。然而罗伯特去意坚决,不容劝说,心想,大白天还能出什么事!
他同苏加尔下楼梯时,从舞厅传来了音乐声。他感到奇怪,就走近瞧瞧。
在“蓝香蕉”的小舞台上,拉雅娜跳着舞。她得意忘形,轻声哼唱,苗条的身躯与音乐旋律融为一体,风姿绰约,秀色可餐。罗伯特还从未见过如此令他激动的女人。他屏住呼吸,扶正眼镜。拉雅娜不经意间发现了他,遂戛然而止,停舞息乐。
“对不起,”罗伯特讷讷而言,有些尴尬,“您真是倾国倾城呀。”
“噢,谢谢。”拉雅娜笑笑。
罗伯特鼓起勇气:“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好让您在这里继续登台表演?”
拉雅娜对此简直不屑一谈。她收起行头,装进旅行袋,那神态几乎是忧伤的。
“幸运之神离弃了你的父亲,你最好还是及时打扫打扫战场吧。我想这里并不是你的归宿。”迟疑片刻,她又说,“你还是个中规中矩的半大孩子,与警察从未有过冲突,也从未坐过班房。你这个样子在这里派不上用场,用你这样的人也做不成买卖。”
她遗憾地耸耸肩,旋即进了衣帽间。
苏加尔感到窘迫,眼睛只顾朝下看地板。那位肥胖的舞女也在整理旅行袋了。侍者披上大衣,把钱包往酒台上一扔。
“你也要走?”苏加尔问。
侍者根本不看他:“我再也不要那可怜巴巴的小费了——很遗憾,苏加尔!”
苏加尔无奈地点头,伸手同他握了握。
“对不起,弗朗茨…格奥尔格。”
卡琳在侍者身后出现了,有点犹豫不定。
“您不是要走吧,卡琳,是吗?”罗伯特惶惶然。
“哎,说什么呀,我不走!”卡琳迟疑片刻,又转过身说,“谁说我要走?”
罗伯特略一沉思,然后敲了敲拉雅娜衣帽间的门。她一丝不挂,罗伯特不好意思,只好朝旁边看。
“让你拥有这个夜总会的股权,你觉得如何?百分之一的营业额。这样你就不再是雇员,而是老板了。”
苏加尔闻此大为惊异。这事儿他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同时苏加尔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家伙倒也机灵干练,真有点能耐哩。一旦他认准目标,就盯住不放。
拉雅娜嫣然一笑:“你不想轻易撂挑子,是吗?”
罗伯特摇头:“不!”
富丽堂皇的鱼餐厅前门上了锁,罗伯特只好转身到后门去。
偌大的厨房里显得忙忙碌碌。锅里热气腾腾,平底锅上煎烤的动物油脂发出吱吱声,厨师们呼喊那些东奔西忙的徒弟们做这做那。大堆大堆的鱼被去刺,切块,加香料,用佐料汁浸泡,再烹烧或煎烤。“三明治”保尔平静地领着罗伯特穿过忙碌的烹饪环境。罗伯特知道,该餐厅也为“马路天使”们供应饭菜,由“三明治”保尔负责组织。罗伯特还清楚记得,保尔从前端着饭菜托盘从这家小酒馆走到那家小酒馆,供应浓味软干酪、猪肉糜,或者黑面包加番茄片——“三明治”每份两马克。所以,他的绰号叫“三明治”保尔。
格拉夫身躯笨重,坐在空荡荡、暗沉沉的店堂一角的桌边。桌上满是有价证券和纸币。他的儿媳妇把钱收起来塞进一个厚纸箱,然后交给一个穿深色西装的先生。
格拉夫的所有店家,其夜间收入都必须在翌日早晨送到他这里来,他要亲眼看钱。圣保利人人都知道老头有这个怪癖。
“三明治”保尔悄悄溜到门边。罗伯特向老头儿走近,鞠躬。儿媳妇好奇地打量他,她已坐到旁边一张桌子去了。小孙子在两桌之间同一条小狗嬉戏着。
格拉夫丢开账簿,抬头看他:“是罗伯特·克朗佐夫?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鲨鱼时代(四)
这句话使罗伯特扫兴,对此,格拉夫很开心。
“你立马就来了,这很好。”他点燃一支雪茄,“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病得厉害。”
“唉,这群疯子!”格拉夫摇头,很不以为然,“先是把他撞到水里——后来又让他在医院里不得安宁。”
他消息真灵通,罗伯特颇为诧异。格拉夫似乎猜中了他的心理活动。
“圣保利的事情我全知道。我有经济实力,可以住到任何地方去,但我却株守此地,为什么?就是为了拥有这把握脉搏的灵敏的手指,就是为了迅速知道不正常的事。”他前倾着身体,死死盯住罗伯特,“比如,昨夜有个烂屁眼的家伙砸了我的一家酒馆。”
罗伯特未做反应。
格拉夫得出结论,还以为小伙子不知情,就继续说道:“我对别人必须是用得着的人。不管什么事,你要是不立即知情,那么困难就会像癌肿一样疯长,在某个时候会杀死你。”
罗伯特思谋着斗胆进击的分寸:“我父亲被人推撞落水,但他是约好了与‘耳语者’碰头的。”
格拉夫挥手,表示不悦:“‘耳语者’是替那个土耳其人帮忙的,催你父亲还赌债。他并没有图谋淹死你父亲,我手下的人不是杀手。”
“那么是谁?”
格拉夫耸耸肩说:“不知道‘色子鲁迪’又同谁发生了争吵。现在我听说,雇员们要离弃他,账户上无余款,形势岌岌可危,又不见有人担保,债台高筑——甚至连喘气都是借来的。我说得对吗?”
罗伯特点头。
格拉夫同情,微笑道:“这就需要朋友,可靠的伙伴。”
这时,“三明治”保尔喊格拉夫的儿媳接电话。接好电话回来后她有点发窘,坐到格拉夫身边。
“是维廷打来的。他要先于别人告诉你,还有另外一些人在争着申请要海港大厦的地基。”
“我们有协议的。”格拉夫似乎显得很平静。
“当然,你不用担心。”
格拉夫揉揉太阳穴:“我宁愿担心多一点儿。”
“也许这是抬价的战术。”她试图抚慰他。
格拉夫重新面向罗伯特:“我想帮帮你。请把我当做消防车吧。你急需钱用,对吗?不要说‘如果’、‘可是’,以心换心,好吗?”
罗伯特点头,格拉夫继续用实事求是的口吻说话,双手神经质地抚弄桌上的有价证券。
“那么,我就告诉你,我们该怎么干。形势严峻。我立即承担你们的一切债务,也包括赌债。我出钱为你们偿付。这只是我的建议罢了,因为我早就了解你们,了解你父亲和你——一般说来,在圣保利用不着生性敏感,倘若你要达到某个目的的话一可这一次我倒是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咱们就说定吧:大约十万——为此,你们把‘蓝香蕉’的一部分股份出让给我。”
尽管罗伯特对这种要求在心理上有所准备,但他内心仍旧响起了尖厉的警报声。“多少?”他十分紧张地问。
“百分之五十。”
“这不可能!我父亲不会答应的。”
格拉夫靠近他,低声说:“钱换股份。牌已洗好放在桌上,捡起这些牌吧——咱们一道玩牌。”
罗伯特已经感受到马上可以抛却债务和难题的诱惑。但他也知道,如果这样做,他父亲的“蓝香蕉”和这幢房子也就丢了,所以说:“这牌就让它放着吧。感谢您的谈话,格拉夫。”
他起身,格拉夫挥手,以示告别:“咱们不久会再见的,罗伯特——祝你幸运!”
他喜欢这小伙子,觉得他很清醒。而且,他肯定会再来找他。小伙子独自一人不可能偿还父亲的赌债。鱼儿紧紧咬钩了。格拉夫完全可以静候,让小伙子再坐立不安过一阵子;更使他操心的倒是维廷。他向医院捐资,是因为维廷以此承诺,一旦海港大厦拆除,市里就把这块地基出让给他。这真是黄金地段,豪华宾馆的理想场所。维廷会玩假把戏骗他吗?这可能吗?他叹息。倘若维廷骗他,他就断不可犹豫不决,否则人们会失去对他的尊重,而且一切都会从他的手指缝里漏掉了。
“三明治”保尔这时为罗伯特打开了门,是通后面出口的。蓦然,罗伯特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们为何不能为那些在各妓院工作的女人供应饮食呢,恰如“三明治”所为?他们有一个运作正常的厨房呀。罗伯特一时激动起来。但是,他对苏加尔讲了这个想法,苏加尔却是疑虑重重。谁烹制,谁采购,谁送货上门呢?再说,妓女们十年来一直在格拉夫那里订餐呀。
罗伯特生气了:“战役,要是不敢去打,那么从一开始就输掉了。难道我们就等着垮台吗?第一要务是创造营业额!”
米琦这时来到院子里。她要是饿了,灶上就有一碗馄饨为她准备着。罗伯特目送米琦,她扭着腰肢要去“上班”了,这竟然是解决吃饭的办法!
苏加尔耸耸肩。“她可以烧饭吃,但她不喜欢烧。”当他们在空荡荡的厅内吃晚饭时,苏加尔又重新拾起了这个话题。
米琦暴跳如雷,感到受了伤害:“我该烧饭吗?你屁眼张开了吗?”
“喂,他在场,说话可得有礼貌啊。”苏加尔瞟视罗伯特,后者正在邻桌上翻账本。
“说说你的理由吧?”米琦现在很有教养地重复道。
“你曾经想开一爿小吃店,现在就好练习练习嘛。”苏加尔满口嚼着食物,“再说——我想,你还是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住的,是吗?大家都想住在这里,是吗?”他打量着卡琳和莎洛特,“这幢房屋要是被拍卖了,你们就不干了,是吗?”
米琦提出异议:“我们要是对外供应饮食,格拉夫会说什么呢?”
“格拉夫又不是天字第一号人物。”苏加尔抹了抹嘴,“我还没读过有关他的书,也没见哪里有他的纪念碑呢。”他起身去取盐。
莎洛特把餐具放到一边。“我不搬走!这儿是我的家。”她说得斩钉截铁,“哪儿也不去,在这儿终老。”
“嗯,你已经老啦!”
卡琳伸胳膊抓胸部,那儿又痛了。医生告诉他,胸部手术太草率,还得再开刀。
“你再去做手术嘛,那就不会再受折磨了,反正是医疗保险机构付钱。”米琦劝他,一边毫无胃口地拨弄着饭食。
“不!”卡琳回答,“不能再做外科整容了。”
罗伯特从邻桌那边介入了谈话:“如果您能提出证据,证明这些痛苦加重了心理负担,那么,医疗保险机构就必须付钱。”
卡琳直视他的眼睛:“真的?我的——这玩意儿真烦人,真的!”然后他对其他人耳语,“这小伙子真可爱,是吗?他什么都懂。”
罗伯特把肉食批发市场的价目单——苏加尔此前很快弄来的——同格拉夫的菜单进行比较。他们不可能卖格拉夫那样的低价,那要赔本,不干。
坐在他身边的苏加尔笑得怪模怪样。格拉夫之所以卖得这样便宜,是因为他不从肉食批发市场进货,而是搞歪门邪道。
“是从飞机场进货吗?”罗伯特感到蹊跷。
“从监牢!”苏加尔说得简洁,“他们与监狱厨房做买卖呢。”
“他们打犯人饮食的主意?”
“好多年啦!他们就让人在监牢里做饭,省钱。”
“这——没人告发吗?”这真叫罗伯特匪夷所思了。
苏加尔眉头上堆起了皱纹:“谁向警察告发,谁就得脑袋搬家。”
他一口喝下杯子里的酒,一面想心事:“我们得寻找便宜的货源!”
他似乎突然有了主意,欠身挨近卡琳:“哎,老资格的,你不是同一个屠户关系不错么?同这人还有联系吗?有电话号码吗?我想问问看。”
拉雅娜此刻进来了。她并未注意看其他人,而是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且把一张纸币放在酒瓶旁边,接着蹦蹦跳跳地走到舞台上,忘情地弹起吉他来,同时轻声哼唱,颇富韵味,身体合著音乐旋律扭动。罗伯特瞧她,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当她在吉他琴弦上弹奏和轻声哼唱时,嘴唇上仍掩饰不住一丝微笑。
就在当夜,苏加尔和卡琳驾驶那辆旧货车上路了。荷尔施泰因农村下的雨把乡间公路变成了烂泥路。苏加尔不得不倍加小心,不让汽车陷入泥淖。
他在乳牛场前面停了车。卡琳揣着一把大肉刀,下车。
“真冷。”苏加尔感到不适。
“走得快一点儿,这样就暖和了!”卡琳不耐烦,催他。
“全沾上泥了,”苏加尔抱怨,“瞧你的鞋呀,漂亮的新鞋!”
他们向一小群正在慢悠悠吃草的乳牛靠近。卡琳指着站在畜群边上的那一头黑白花斑牛。
“是那一头吗?”苏加尔问。
“就是呀,问什么!”
“怎么个干法?”
“照我过去的情人说的干。朝牛的喉咙捅一刀,八分钟血就流光,牛也倒下了。”
苏加尔用手抓住胃的部位,表情很痛苦。
卡琳瞅他,不放心:“你这是怎么啦?”
“不知道,”苏加尔呻吟,“反正今晚总有点不对劲儿。”
“这个时候可别胆怯啊!”卡琳脱口而出,语含愠怒,“斧子拿来了吗?”
“什么斧子?”
“就是过后把牛剁成块的斧子。否则,整头牛怎么煮呀?”
苏加尔嘟嘟嚷嚷,回到汽车里去取斧子。
“说我是胆小鬼?!——什么话!我干这种事的时候,你还在尿布里撒尿哩。宰一头乳牛——根本不在话下。圣保利要是有某某人被视为临危不惧之人,那就是我,就是我这个老英雄苏加尔——传奇式的人物!”
“那就开始干吧,传奇式的人物!”卡琳挪揄道。
两人从两个侧面慢慢向吃草的乳牛靠拢。乳牛也让他们靠拢,只是到最后关头才撒腿奔逃。苏加尔避让一头乳牛。
卡琳大骂:“快,截住它!”
卡琳举起刀子说:“这样采购的牛肉可以畅销。”
翌日,院子里挂上了大块大块的滴着鲜血的牛肉块。米琦使用了所有烹制用的电炉。莎洛特切菜,接着又切了一桶土豆。罗伯特认为,整幢房子的人全都行动起来了,正在实施他的计划。米琦给他端上一大盘热气腾腾、刺激食欲的煎里脊牛肉片,刚出锅的试验品。味道顶呱呱,肉片又嫩又软。
“美食啊,”罗伯特说,“您是从哪儿弄来的?”
“乡间的一个小型批发市场。”苏加尔回避实质,“他们出售成块的牛肉,当然便宜。”
罗伯特抬眼瞧见拉雅娜站在厨房门口,穿得漂漂亮亮的,正在凝神看电视。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攒动的人群,一位女记者正在报导海港大厦即将被炸毁的消息。
“一百八十公斤炸药分别安放在七个楼层的三万个炮眼内。”
拉雅娜发觉了罗伯特,便飞快地走开了。她一定要亲身经历一下能给她带来大把大把钞票的事件。出租车把她带到了海港。一百名警察在维持这个地段的安全。消防车和救护车停在一旁待命。呈现出一派民间节日的气氛。各售货摊点供应啤酒、小香肠、油煎肉饼和冰淇淋。拉雅娜费力地挤进看热闹的人群中。警察想把人群赶出警戒线以外,但是办不到。拍电视的各组人员已在周围屋顶上安排好的拍摄点。广播电台的记者拿着话筒在激情地报导。广为人知的事实是海港大厦的租赁者——各海运公司、运输公司、工程办公室以及“梅蕾”餐厅——将解除租约,汉堡市为此慷慨地支付赔偿金。ieg房地产公司要谋得这块地皮并建造豪华宾馆。
某人提醒电视台年轻的女记者,让她注意从旁边经过的拉雅娜。
“我刚听说,您是海港大厦的承租人?”她想拦下拉雅娜,“您经营‘梅蕾’餐厅,在这当口儿您的感觉如何……”拉雅娜不让她说完,惊悸地四处躲避,看到那么多镜头对准她,突然间只剩下了恐慌的感觉。她别无所想,只想不被人打扰,遂猛然转身,很快地走开了。幸运的是此刻响起了警笛,人群窃窃私议,再也无人留心拉雅娜的怪异态度了。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这座二十三层的钢筋水泥建筑物剧烈抖动,各窗口冒出滚滚烟尘。旋即,高楼犹如纸牌搭成的房子坍塌了,浓烟弥漫在城市上空。人群欢呼,纷纷按下照相机快门。
第二天,各报的版面充斥了爆破的报导,同时也刊载了汉堡市政府内的意见分歧。有人策划把地皮卖给ieg公司,被反对派称为丑闻,并决定要详细审核各个环节。各报也因此关注此事,并且开始调查。敏感的记者们很快得知,该市不久前竟然签订了新的租赁合同,尽管海港大厦的石棉水泥有毒早已家喻户晓。记者们对那位秃顶的房管员穷追不舍,但此人拒绝作任何解答,可谓拙劣。菲舍尔博士在电视里看到记者们对此人的采访,气得脸都变歪了。单是经营“梅蕾”餐厅的拉雅股份有限公司就获得三百七十万的赔偿,这件事导致群情激奋,因为这毕竟牵涉到纳税人的利益。
拉雅娜的电话机不再寂静无声。她身为拉雅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应该答复租赁合同是何时延长的,是怎么得到几百万赔偿金的,但拉雅娜坚决照蕾吉娜·菲舍尔给她出的主意行事,即不贸然同任何记者谈话。尽管如此,她还是根本无法安眠。她感到惹出事端来了,自己冒险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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