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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阅读

作品:情祭|作者:喝普洱茶的|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6:06:53|下载:情祭TXT下载
  丰收的喜悦,胳肢窝夹着算盘,环顾了公场所有的麦堆,最后目光落在李队长脸上说:“今年收成还不错,每人可以分大麦八十斤,小麦三十斤,小孩子老规矩——八级粮。”

  “你算过了吗?”队长用那疑惑的目光扫了他一下,“还要交公粮,留种子,少了找你唷。”

  “你把我当瞎子呢。”会计不慌不忙地笑着说。他这一笑,使他那瓜子脸的下颌更尖,两边牙床凸了好些,皱纹就象几层波浪,他用自信的目光溜了大家一圈,“我当三、四年会计了,这几堆小麦估不出来,我真不能算人。”

  “这个我相信。”六十多岁的赵老头子,他双手习惯的,也是自然的背在后面,岔着“八”宇步,不知他怕暖还是省衣服,赤着上身,心窝处露出蚕头大的黑斑,要是相命先生到此,肯定就说他是黑心,下身穿着条洗得发白、不知是长裤还是短裤垂延到小腿肚,裤管上下似乎一样粗,用一根白了发黑的粗布条一把扎,那上腹就象青蛙肚子鼓鼓的。此刻他最相信王会计的话,巴不得他将产量估得越多越好,会计假设把其它生产队的粮食也包在里面估,他也不会有意见,甚至还说王会计“胸怀大志”,站得高看得远呢。此时此刻他满脸的皱纹变成了笑丝,“我相信,他估粮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好好,照你的办。”队长对会计说过,又面向大家发令:

  “小伙子抽水,女的拔秧,明天上午要把大方田栽完,下午全大队的小队长来我们这里开现场会。每户留一个人在这里领粮。”月圆拔秧去了,我退到公场边,扶着笤帚发愣,这大麦看上去就像野草种子,很粗,粒粒长着针似的尾巴,还不知怎么吃呢?“李素兰,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回家拿口袋领粮。”会计笑着喊“来迟了,是根脚。”我应声就走,回家拿口袋。

  麦堆被众人围着。队长掌秤,会计算账,小田子打码子,二瘌子做辣事——监秤。

  全部应付走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李素兰,该轮到你了,大麦160斤,小麦60斤。”队长用脚轻轻地踢着我的口袋,“你这两条口袋不够,拿它装160斤大麦还差不多,小麦没法装。”

  我冷冷凝视着讨厌的大麦:“口袋不够,把大麦倒在场上,先把小麦领回家。”

  “你还不晓得这大麦怎样吃呢?”会计坐在一大箩麦子上,膝上摆着算盘和账本,微笑的审视着我,“还要向我们学习,不会种田跟人家种田,不会过年跟人家过年。”

  “不怕你们好笑,我真不知道炒着吃还是煮着吃。”我又苦着脸,“我真不想要了。”

  “不要呢,其他人家想要也要不到。”小田子站在我斜对面把账码和笔向后一背说着,“你去访访,十家有八家缸底朝天了,向人家借都借不到,真是接生娘娘站床边,急等。”

  队长愣愣地站着,手里握着秤,垂着眉,真是手掌心握菱角,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好一会儿才悠悠抬起头来:“干脆给你们大小麦各60斤,马上到公房里补上100斤稻子。”

  会计嗯嗯一笑说:“就这样,就这样,给她们大小麦60斤刮刮老油,尝尝麦仁的味道。”

  我激动地说:“太谢谢了,你们能这样对待我们……”

  “小麦该会吃吧?”小田子目光移向我,“把它扛到集上兑换干面,蒸馒头吃,擀面条吃,什么都可以。”

  队长秤着小麦,眼睛望着秤,声音甩给我:“还要节省,打糊拉子吃最好,俗话说,‘面条省,馒馒费,夹疙瘩双倍面’。”

  队长的顺口溜,把大家逗得哄然大笑,笑声在公场四周荡漾着。我高兴一抬头,顿时打了个寒噤,原来二瘌子伫立在麦堆那边,眼睛怒视着每一个人,最后把恶毒尖刻的目光落在队长脸上:“她她她们应该和和和我们一样,公房里稻子是是种子,如果秤给她们,我我我家又是两个人,也也要一百斤……”

  “二瘌子,你不要跟人家攀。”小田子冷言冷语的,“人家吃过大麦的吗?再说你家父子两个如果是知青,我们全秤稻子给你,如果队长会计不同意,下半年就在我家口粮上扣。”

  “你你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二瘌子一张口露出一嘴黄犬牙,牙缝里还塞着一片青菜叶子,他急得眼睛闭闭的,把毒结到小田脸上,又用那斜眼巡逡着大家,“反正我我我不同意,知青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又又又不是祖宗。拿拿生产队草机机机草糠我就有意见了,她们养养猪又不给生产队,你你你们再不管,我明天就就到大队提提意见……”

  “二瘌子,你说什么屁话。”顿时,队长目光威严起来,直着脖子动着肝火,“我售诉你,机草糠喂猪王支书都晓得,不瞒你说,昨天在大队开会坯表扬她们呢,说她们有着扎根农村的决心,气死你‘x’养的,瘌熊,有意见,大概到公社提去还差不多。”

  “李老四,你你你有本事你你就秤。”二瘌子眼睛火冒冒的,急得瘌皮飞飞的,他那脸面就像中了疯,已经不成样子了,对着队长喊,“我我我把秤砸断掉,你当然,用用用集体东西做人情……”

  “队长,你们一片好心我们领了……”月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的,清清脆脆的声音送入了每个人的耳鼓。我转身看着她,脸被夕阳映得红彤彤的,裤子挽到膝盖上,一双

  泥泞的脚都没来得及洗,大概听见吵嘴而来的。顿时,大家目光一致投向她,从每个人的眼神中来看,像似在同情,像似佩服,又像似只有在她脸上才找到正确的答案。只有二瘌子不敢抬头,望着自己那双绝对“讨喜”的大脚丫。月圆继续说:“我们应该拥护小二子的意见,应该和你们一样,你们能吃,我们也能吃,你们是人,我们也是人;绝对不搞特殊化。”她说过就走到麦堆前弯腰扒着大麦……

  “不要怕他,有祸我来当瘌熊。”小田子不服气地说。

  “你你你大概头上长角的,今天老子说情都不行。她们一贯都想多吃多沾……”

  “二瘌子你废话真多。”我忍无可忍地怒视着他,“不会说话还专喜欢说话,月圆已经秤了,你眼睛大概放狗窝里的,被狗吃啦。。。。。。”

  “不不不秤要行呢,我我家一颗米也没有了,哪哪个不不想想白米吃。”他说过一屁股坐在一条满满的口袋上,低俯着头,晚霞映在他那瘌头上似乎更红更秃,头发更稀。“你家一颗米没有怪我们?”会计的眼睛眯着,似乎被他瘌光刺的。深沉的说:“不是一秤杆分给你家的吗?不会过日子还乱怪人呢,粮食下来卖粮,到春天买粮,睡不着觉怪床歪。”

  队长秤完,冷冷地对着二瘌子说:“明年队长、会计就给你父子两人当。”他又停了下,粗声粗气的,“这样不得了了,我们这点权利都没有了,你一天到晚全说你妈绝八代的话。我先说后应,你家十代都是痢子。”小田子又补:“瘸狠、瞎毒、瘌子叼,矮子杀人差一把刀,十代呢,这一代就算结束了,娶马马呢,娶骡子都娶不到”

  我们虽然领了和社员一样粗糙的大麦,但领了他们的情似乎比白米还要白,还要纯。

  “李素兰你们该起床了。”是队长的声音,“忙时了,不像闲时,家家可能早饭都煮好了。”

  我眼睛一睁,室内还没有亮,只有土窗里有着蓝蓝的光线,我摸到鞋子,步履歪斜的开了门:“队长,这么早,上工干什么?”

  “妇女全都栽秧,男的下粪,挑秧抽水,”他嘴角上挂着笑意,看我系鞋带,“请你把鞋子脱了,大概从现在起一直到八月底再穿吧。”

  “队长,让素兰站场头吧。”月圆移出来,光着脚丫,裤子挽得老高,清清脆脆的,“她连拔秧都不会,你看……”

  “就是混,最多一两天,公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事了,除非扫场头,晒晒零碎麦秸。”他从衬衫口袋里漫不经心地掏出一包

  “经济”,抽出一支点燃后吸了一大口,转过话题:“第一天开秧门,大队还到我们队里来开现场会呢,专门表扬过我们,现在呢?可能要开反现场会了,到今天还栽不到六十亩……”

  “先开正现场会,后开反现场会,这是‘一平’,又不会刮你鼻子”,志强捧着一大碗麦仁圆子当“早茶”,不声不响地倚在门框上,对着队长说。

  “刮鼻子呢,里弯不懂外弯事,哪个不想早点把秧栽完,都是自己的事。你看到的,人手不够,牛又忙不过来,社员又要等麦子吃,光公场上就花了不少工。那天分麦子,一家一人领粮,结果男劳力就剩四个人抽水,不派几个女的下粪噢,连下粪人都没有,水源又是大困难,每个塘里还有一点儿水了。”

  “就是水,是标准的大问题,要不是水妨碍,再过几天准能了秧,现在靠菩萨要是下场大雨就好了。不要它下它死下,要它下它死不下,哪年有电灌就好了,不沾老天爷的光了。”

  “王志强,你还是挑秧,昨天的原班不动,”队长又笑着对我说:“今天你再混一天,明天和月圆一样,你唷,最快活,可能连秧田都没看过,天天在公场上混,你比月圆就差远了。”

  他说完,背着手与挑畚箕的志强说着走了。虽然听不见他们讲话的内容,但能看出他们为农忙打着不同的手势。

  “不好不好,王大妈已经走了。”月圆在门外说,大概是看她家门锁上了,“现在栽秧栽不过人,还偏偏落后。”

  我急急忙忙锁上门,随在月圆身后说:“你说迟了,还这么蹑手蹑脚的,真像小脚太太似的。”

  “等你赤脚就知道了,地上有刺,碎玻璃,还有小石子,脚,如果不轻轻地踩下,准能被划破……”

  “这一下我才懂,明天该轮到我尝尝这滋味了。”我又问她:“嗳,这两天我看你眼睛不肿了,前几天是害眼睛吧,我从高小东那里拿来眼药膏,你大概用过了……”

  “你真不懂,这是弯腰栽秧的原因,明天该轮到你了,不要看你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明天准像桃子。”

  到了公场上,我关心地说:“我过一会儿偷偷地回家烧早饭送给你吃,不能把你饿了……”

  “不要不要,你要注意影响,人家还以为你没有上工的。”

  我看着她那背影渐渐消失在薄薄的晨雾中了。

  我忙了会儿,东方才出现瑰丽的朝霞。村子里的屋顶正飘着缕缕炊烟,那是老人和小孩忙的。此刻的空气纯鲜如奶,它弥漫在薄雾中。微微的晨风吹皱着塘里的碧水;吹拂着初

  醒的树木和村庄。湛蓝的天空飘飞着棉絮似的自云,天际东南角上剩下几颗失光的星星。一会儿,红日冉冉升起,给茅屋、树木、大地镀上了层金辉。飞翔鸟儿的叫声,欢游群鸭呱

  呱声以及社员的号子声,洒满了初醒的长空。公路上的马达声,水牛的哞叫声,驴子的吼叫声,点缀着繁忙的早晨……

  中午收工回来,月圆坐在木凳上,把右脚搁在左腿上,苦着脸对我说:“请你来跟我挑刺,自己不好挑,脚弯不过来。”

  “我只能试试看,从来没有挑过。”我接过她手里的针,小

  心地用针尖挖着刺的黑影……

  “啊呀,痛死我了,不行不行。”她哇哇直叫地缩着脚,“人家挑刺怎么不像你的,你看看已经流血了……”

  “我来我来”,王大妈听见了叫声,急急忙忙进来从头髻上摸出一根针,弯腰挑着说着,“要把这块肉捏得发麻,从刺的旁边下针,把肉一丝一丝地削开,你看不是出来了吗。”

  月圆顿时起身试走着,对我说:“你看大妈多好,一点儿不痛,不知你从哪里来的牛劲,要给你一门大炮还把天打破呢”

  王大妈的笑意烫平了满脸皱纹说:“我们乡下有句俗话,拿人家的脚板底挑刺,不疼。”

  “大妈,请你家小强帮我们机麦仁,那么远的路,我们挑不动,又是外行,还不知怎么机呢。”

  “你们还吃麦仁,还不晓得能不能吃下去呢?给猪吃还差不多。”志强闻声过来踏着门槛说。

  “不吃能行吗?还有几十斤米了,先做做准备。”月圆偷偷地溜了他一圈。

  不知怎的,月圆好像至今还没有死心,只要看到志强,虽不多望也不多言,脸上却绽放出异常表情,也有点局促不自在,而志强呢,只要说话,还专看她的表情有时还专门逗她说话。

  “志强,你替我们机麦仁,我来替你家铲兔草,这叫得一还一,素兰烧饭,等你回来吃饭,没有其它,鸡蛋多的是。”月圆浅笑盈盈。

  “不客气,吃你们饭真可怜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说过一弯腰把口袋里的大麦倒进大妈拿来的箩里。

  “少挑点儿,吃完以后再机。”大妈疼爱地望着小强,“懒人挑重担。”

  “挑一半去,把你挑伤了,你‘那位’找到我们真担当不起。”我笑着说。

  “挑死才好呢,二十年后又是个小伙子,投胎可以投到贫

  下中农家……”

  (七)/2

  “贫农儿子大概是天天坐家吃饭,个个做官的吗?”月圆忙着在驳他。

  “我总觉得这姑娘说话在理,不管什么人都要苦。”大妈目光又移向我说,“你看他们还是街上人呢,又怎么说呢。”

  “啊呀,这满满两大箩,怎能挑动呢。”我关心地问。

  “就是装不下了,全部放上去都不成问题。”他把担子在肩上试了试,扁担两头微微颤抖着,“来来,还要一条口袋,不然回头两头轻重不均。”

  月圆顺手把口袋甩在箩上,我们同时目送着这标准的庄稼小伙子。

  片刻,月圆突然叫:“糟糕,又没给他加工费。”

  “我把这事都忘了,马上赶快送去……”

  “不要紧,他身上有钱,平时捞鱼摸虾卖的钱,就是给钱他也不会要。”大妈倚在门框上对我说。“他很相信你们,很同情你们,经常对我说,不管什么事,都要我给你们方便……”

  我感激地说:“感谢他每件事都为我们提供方便,吃水简直包他挑,像他这样的人真是少见。”

  “不早了,我已经饿了。”月圆对我说,“你烧中饭,再蒸几个鸡蛋,我去铲兔草给大妈家。”

  “瞎说呢,还要你挑铲兔草给我家呢?昨天饭后小强铲两大篮子呢。铲来给你们兔子吃吧。”王大妈出了门外还说一句,“你们比乡下姑娘辛苦。”

  晚上收工,月圆急急忙忙地喂猪喂兔子,又挑水浇菜。我烧好晚饭后,把志强为我们机的麦仁搁在墙旯旮。

  晚饭后,月圆在灯光下双手托着腮巴闷闷不乐。

  我洗着碗问:“你怎么不洗脚,难道想家吗?”

  “不是想回家,今天请你学习‘大跃进’精神,——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你在打什么哑迷,这么忙还学习吗?”

  “噢,说错了,要你贯彻,从今晚开始天天加晚班拔秧,男女一起去,”她又对隔壁一指,小声地,“连他都跑不了。”

  我惶惑不安地:“这下麻烦了,我又不会拔,再来个每人定任务,我还要拔到天亮……”

  “请高小东来,你们两个人拔不过一个人吗?”

  “把人家还笑伤呢,再说,那东西只有嘴能,真要他做事是岔手捂公鸡……”

  “看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笑咯咯的“不要害怕,拔秧大混拢,不数多少个,两人在一池上,自己有数就行了。”

  “不管怎么说,先到大妈那边问问详细,不能出洋相。”

  我三四步就到了那边。他们母子俩正在吃晚饭。

  “今天麦仁吃得怎么样?”志强问。

  “没有吃,听人说就像粗糠。”

  “吃吃就习惯了。”大妈站起身“我装点先给你吃吃。”

  一会儿,我接过她的碗,靠鼻一闻,不知是什么味道直对鼻孔里钻,喝进口里就像粗糠,于是,我吐着说:“不能吃不能吃,这么糙嗓子的。”

  “充饥最好吃,你刚才大米粥吃饱了,这怎么会好吃呢?”志强吃着说着,仿佛这麦仁对他来说很甜很香。

  “大妈,今晚拔秧我靠你,我没有拔过,被其他人看出我的拙样会笑我。”我企求的说,“靠你最好,你还可以……”

  “不行不行。”志强插口,又向她妈挤眼,“我和我妈在一池,我拔秧也是个老拖拉机,不能挂龙。”

  “啊呀,我们小兄妹还出洋相,妹妹挂龙,我看你脸上也没有光彩。”我既调皮又婉转。

  “你听他瞎说什么,他拔秧比我快,慢的人两个都不如他一个。”大妈把筷子立在碗里,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我,“拔秧就是腰弯吃不消,过一会儿就要直腰。小强做木匠一天到晚腰弯惯了,割麦时一墒割到头都不直腰。”

  我笑盈盈给他个白眼:“你老娘这一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了,你还跟我来这一个,小奸臣……”

  “开玩笑呢,哪个妈妈不夸自己儿女好,再赖也说好。”

  “儿子当然是自己生的好,有句古语‘儿要亲生,家业要自挣’。”大妈反捶着腰说,“我腰真要断了。”

  我们俩与他们母子俩一同路过大庄上,七零八落的人陆陆续续走进秧池里。

  几十个人一条龙地弯着腰,叽叽咕咕谈心和洗秧的“啪啪”声,几乎把蚊子都吓跑了。就连四方八面的青蛙的声音,不留神也听不见。

  我和大妈在一池,月圆和李大婶在一池。志强和小田子在我们的右边,二瘌子父子两个在我们的左边。

  “姑娘你注意,你的秧全是断的。”大妈悄悄地对我说。

  “你们没断,是怎样拔的。”我有点儿为难。

  “手要靠着烂泥,几根几根拔,两手像走路似的串着来,要快。”她详细的,“你看我,这手来,那手去,洗秧像这样洗,一手抓秧梢,一手揉烂泥。”

  “噢——原来是这样的,我就是太慢。”

  “慢慢来,你只管拔,不要你扎,我带拔带扎。我和月圆拔过两次,她蛮在行的,与我们没有差别,就是怕田里有水蛇。”她笑着说着,“分粮那天,她看见一条小水蛇钻进秧池里就不敢再往下拔了。接着又听见公场上吵嘴,就顺便上去了,不知是怕蛇还是怕你和人家吵嘴……”

  “晚上又看不清,假如把蛇抓在手里又不知道。”我害怕。

  “不要紧张,任何蛇你不要惊动它,它不会咬你的。再说,洗秧的时候把水搞活动了,它很自然地跑了。古话说:蛇咬灾,狗咬呆……”

  “不一定,蛇从背后照样来”,志强在吓我。

  “就拔秧讲个小故事给你们听听。”小田说:“从前。有个秀才骑匹马路过正在推耙的庄稼汉前,他停了下来,对庄稼汉道:你一天推耙能推多少行?那庄稼汉瞠目结舌。回去就告

  诉他老婆,他老婆听后,说道:下午那秀才再路过这里你就问他:你的马一天能跑多少步?于是,下午那秀才真的回头路过这里了,庄稼汉就问:秀才,请问你的马一天能跑多少步?秀才当时就张口结舌。过一响,他反问:这是谁教你的?我老婆。于是,秀才不服气,就顺着庄稼汉指的方向走去,到了门口,只见一位大嫂倚在门框上。秀才一条腿落在地上,另一条腿还在马身上,便道:请问大嫂,你看我是上马还是下马?那位大嫂笑着道:请问秀才,你看我是出去还是进来?顿时秀才哑然,只见她不但倚在门框上,而且一只脚在门框外,一只脚在门框里。”

  “。。。。。。”“。。。。。。”

  “啊呀,我的妈呀,真有蛇,真有蛇……”我真被蛇咬痛了,急急地说着,吓退得八丈远。

  “姑娘,在哪里,在哪里……”大妈也往后退了好几步。

  “……”二痢于父子也吓得不知所措。

  “刚才在我脚后跟动的。”我惊慌地解释。而小田、志强依然不惊,反而哈哈大笑。

  “蛇,就是他,”志强笑着指着小田子,“他手指在你的脚后跟连拉了几下,又掐了一下,把你吓得这个样子,胆小鬼。”

  我紧张的心理顿时恢复了:“小田子,我一贯认为你不错,怎么会搞这恶作剧的?想不到今天这样吓我总有一天我要报复你的。”

  “是的是的,你们这两个小绝鬼,拿人家开玩笑不值得,还喊你哥哥呢,都成狗屁。”

  回到家后,月圆笑盈盈地说:“你会拔秧了吧,任何事情架子放下来都会做。”

  “今天总算过关有点经验了,明天要过栽秧关了,肯定给人家看笑话……”

  “栽秧,也没有什么难的,人家栽七行,我栽六行。”她向我挤了个怪眼,“你也可以栽四行……”

  “人家没有意见,以后评工再给我个八级工?”

  “没有意见的,乡下人讲理,你栽几天后就像我一样,赶上她们了……”“你和李大婶叽叽咕咕说些什么?”我突然问。

  “李大婶说,志强母子俩个过得很好,她很相信他们……”

  “怪知道李大婶经常到志强家来的,而王大妈又最相信她,她们娘家在一个生产队,从小就是好姐妹。

  “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这俗语既正确又不能说绝对正确,已经到五月底了,早上出工穿件棉袄似乎不多,但到了中午秧田水滚烫,再加上烈日的烤晒,甚至穿件衬衫都嫌热。

  时间对我们来说是紧凑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又是艰苦的。整天栽秧把我累得要哭。这天晚上,我坐在暗弱灯光下发呆。月圆喂过猪又到房间里抓把米唤小鸡,转脸对我说:“素兰,你在发愣干嘛?米已经不多了,要吃麦仁了……”

  “你先试试看,听大妈说,一半米一半麦仁可以吃。”

  “脚上踩火炉,不烘又要烘。”她叹着气,慢慢吞吞地与我乎肩而坐:“连队长老婆都说她家很早就吃麦仁了,还有二、三十斤米留下招待客人……”

  “不管怎么说,先烧点尝尝看,真的不好吃,就喂猪。”

  “喂猪,我们吃什么呢,光靠开水怎能充饥?”

  “拿钱买米,反正手里还有点钱呢。”

  “钱用完怎么办?听人说接上新稻子还需要两个月呢,这要多少钱才够。”

  “把两头猪卖掉,再过一个月也可以卖小鸡……”

  “那你的远大规划要化为泡影了。”她拿根火柴抓在手上撵来撵去,冷冷,“这大概是一年哇,每年如此还要把人买掉。”

  “过一年说一年话,没有钱用,反正跟家里要,让他们跟我们一块儿受罪。”我又招呼她“不过,你不能向家里伸手……”

  “你这样一来不是分明逼我?”她怏怏不乐,两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桌面,“你家三人拿工资,还要抚养爷爷,再负担我们怎能吃消,那真要倾家荡产卖房子……”

  “房子不能卖,是祖产。”志强突然进来,白衬衫上沾满了泥点子,满腿的泥巴正好接着褪色的裤头,小白脸也烤得发红了,平时的二分头发被农忙“收”了。看上去真是满身的狼狈不堪和满脸的桀骜不驯,却浑身带着股特殊的,男性的气息,他无论在哪里总觉得有一股和谐舒畅的气氛。他笑呵呵地,“我很支持月圆吃麦仁。”

  月圆一双眼睛熠熠生光,带着满脸兴奋的红晕又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听见我们讲话的,耳朵怎么不聋的……”

  “你们到家每发一个音,我都全神贯注地听,看你们谁是真革命,谁是假革命,越在艰苦环境下越能考验一个人,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究竟是困难难住他,还是他战胜困难。而且还要看看其他人,人家是怎么战胜的……”

  “谁请你来跟我们上政治课的?”月圆眉宇间贮着狡黠的成份,抛给他个白眼,有意激怒他,“我还没有跟你上政治课呢,现在,我开始跟你上,你要老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不要向你爸爸那样,剥削人民,压迫人民,不要……”

  “没料到你出来挑战,我是有意逗素兰的。”他笑意挂在嘴上,将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又甩给月圆,用手指着她,声音还带点严肃。“我大胆的告诉你吴月圆,你就是浑身长满了嘴——我不会说?一惊一乍的”

  随他这么一脱口,逗得我“扑噜”一笑,他真像小丑,发出的声音咄咄逼人,把月圆脸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说到“嘴”后停好长时间。最后四个字说得又慢又低又无力。

  “怎么样,你们两人都笑了吧,我的目的就是这个,既然是兄妹了,应该有愁同解。”他神秘兮兮的,“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夏种结束后,队里跟你们建三间房子,木材计划已下来了。”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省得麻烦你们。”我恢复了“健康”笑着说。

  “不麻烦,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

  “谢谢你唷。”,月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专讨便宜。”“看不出来月圆还真的懂不少呢,我讨点便宜又被她找回去了。”他一摇一晃地走到锅前:“你们到现在不煮晚饭吃,不食人间烟火了,成仙了?”

  “没有成仙。”我又笑着对月圆,“今天第一顿,你用三分之二米,三分之一麦仁试试……”

  “我和你想法一样”。她又对志强说,“麦仁不淘吧。”

  “二百五,”他笑呵呵的。“麦仁是浮的,它不像米。”

  月圆用小拳头吓了他一下:“你三百六,我知道男孩子欢喜抡上风理,有意说玩的。”她又翻了他一眼,“看你外表很精明含蓄的。就是不谦虚。”

  “好好,月圆小姐,我算服你了,连做梦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他勉强地笑着转身,“不跟你谈了,我还没见过你这利牙利嘴的女暴君。”

  他走后,我还是倚在桌边发愣。她在烧锅。显然她心情是愉快的,因为她做通我吃麦仁的工作了,又把一贯能说会道的志强打倒了。此刻火光把她脸映得绯红绯红的,一双黑黑眸子里火花在闪烁,背影在墙上晃动着。一把麦秸推下锅堂,锅草仓里顿时漆黑的,她既用火叉撬,又鼓起小嘴吹……突然火一亮,她又胆怯地往后一缩……

  这一切的一切,不知是生活在折磨她,也不知是生活在考验她,真不可思议。

  开始吃“中药”了,她似乎吃得很香,足足吃了两大碗。我虽然不想吃,但为了她高兴,我吃中药似的吃了两小碗。当她吃 过问我怎样的时候,我的眼睛湿了,这就是打天下将军女儿过的生活吗?

  一连好几天,她都抢着烧饭,吃饭时她又急急忙忙地装给我吃。而她烧的饭确实实现我的愿望——一丁点儿麦仁。

  这天中午,她数天如一日,捧碗到大妈那边了,我也随后面去了,坐在门槛上。

  “这几天我看你天天吃麦仁,好象还香得很,”志强捧着碗往月圆走来,“我来看看,你们今天米多,还是麦仁多……”

  “不给你看,不给你看……”她直退到墙壁,把碗举得超过头顶尖叫着,“狗才这样跟着人呢。”

  “我偏偏要看,”志强紧迫不放,到她面前踮着脚,“哟,原来全是这个。”他又抢两步看了我的碗。

  月圆定定地盯着他:“志强,怎么样,麦仁少吧。”

  他笑哈哈地点着头,月圆脸也笑红了。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笑的什么名堂,而在他们的眼神中倒略知一二。我起身说:“月圆来家,我请你一点小事。”

  她过来后,站在门槛上用筷子顶着牙:“你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我坐正说:“你站着干嘛,大概没买凳子票?你坐下来,我再告诉你。”

  “你说,我听得见。”门槛象吸铁石般的吸住她。我问:“你碗里还剩多少没有吃?”

  她望了碗对我说:“还有半碗。”

  我把脸上开玩笑的成份甩了,严肃的对她说:“好,请你把碗递到大桌上来,给我看看……”

  “给你看干嘛”。她话音一落转身就走。

  “站住!”我像抓小偷似的,紧迫几步夺了她的碗。她在我后面冷冷地说:“你这样干嘛呀,动这么大的干戈……”

  我把她那碗与我的碗放在一起,就像法官对待犯人似的说:“还怪我发火吗,我们同样是人,两个碗也是同样的,可是里面装的不一样,我的小姑奶奶,我是人,你更是人啊,你自己看成何体统……”

  她一言不发,低俯着头,就好像真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志强进来打断我的话题:“你们又吵嘴了吗?这回是素兰不好,我来证明。”

  “我承认我不好,不过,她真不应该这样做……”

  “你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月圆每顿把米留给你吃又不好。”他解释说:“她说你麦仁吃不下去,她才避着你这样做。。。。。。”

  “你听他瞎说什么呀,就是今天这一顿。”她翻了志强一个大白眼,又推了他一下,“滚滚。”

  “你听,她对你又撒谎了,过几天她碗里几乎全是麦仁,我还真佩服你们怎么吃下去的,就是给我吃也不一定吃下去。”

  我说:“刚才在你家那边,我看到你们挤眼睛,我才觉悟过来,怪知道每天烧饭她抢着烧的,饭好又装给我吃,原来是这样的。”我又对她说:“从今晚起剥夺你的烧饭权了。”

  志强脸上充满佩服成份:“可是们俩人太好了,简直象一个人一样,其他队里知青为吃动打架,可是你们…”“你别笑了,素兰刚才险些和我打架,你来的正好。”她挑着眉调皮地说。

  “从今天起,不要你烧饭,把你这半碗麦仁倒给猪吃……”

  “我已经习惯了。”她对我置之不顾,三两嘴就扒下去了。

  晚上,我正式“上锅”。饭好后一开锅我恍然大悟,原来麦仁全浮在上面,米很自然地沉在底下。月圆当然好骗我,自已全装麦仁避着我吃,剩少量的麦仁像拌混凝土装给我。怪知道乡下人说“客来在锅底下装”。

  (八)

  八

  我们度过有生以来第一个夏收夏种。秧苗长得很快,已转青了,阳光雨露无私地给它们奉献着。那微微的东南风把嫩绿柔软的秧苗吹得颤波波的,好像一块铺在地里绿色的缄毡。

  轻闲的人们出工天天都是吃药不改单子:男的抽水推耙,女的薅秧草积肥,老弱病残者“精修”那十几亩棉花田。大伙儿在一块干活热热闹闹,这个是特快消息,那个是爆炸新闻,

  反正是说不完的话,反正不报税。年迈的老人就谈张家长李家短,王家媳妇不讲理掼坏了碗。总之,这是农村人的习惯、癖好,就是把瓦岗寨上的“王爹爹”请来拿个钉钯吓大家,大家

  不一定哑口无言。把唐王李世民求来,可能也是望尘莫及。

  随着几次的暴雨浇来了大暑,带来了闷热天。人人都说今年比任何一年热,但此话并非完全正确,因为过去的暖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忘了,但现时的热正在受着。于是,每天三餐我

  们都抢着烧,谁也不愿意把流汗的事给对方。就连烧早饭都是一身汗。

  天热,队长要求一大早就出工,大概十点钟就收工,下午二点至四点半学习,学完就上工至天黑。社员们都是早怕暖,中怕热,晚怕蚊虫早早歇。出工不出汗,到中午要吃饭,未到天黑要打散。

  农村中午更热,村庄前前后后的树叶像害病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尘在枝上打着卷。每家门前一点水珠也没有,干巴巴地发着白光,光着脚丫走路既烫脚又硌脚,不管走到那里就像烧得未透的砖窑,使人喘气都有点困难。狗趴在那地上吐出鲜红的舌头,肚子一吸一吸的就象要死一般。牛喘着粗气,尾巴不停地打着身上的苍蝇。年饭后天上的太阳更厉害,没有人敢看它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有闪眼的光,屋顶上,墙壁上,地上到处像似洒下那刺眼的金光,白里还透着点红,由上至下整个像面巨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像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发火,每一种气味都混合着由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庄上前前后后的行人寥寥无几。

  “李素兰,你是坐在这树下乘凉,还是找东西,我看你东张西望的……”

  “在家里热得吃不消,到这棵大树下乘凉的,还是跟呆在蒸笼里一样。”队长向我走来。

  他用草帽当扇子扇着,直视着我们家说:“月圆看样子还没午睡着,用扇子扇来扇去的,活像蝴蝶似的。”

  “你还会形容这些,不愧为是队长。”

  “什么叫形容我不懂,不过,我看到蝴蝶翅膀都是扇一扇的,人的两手都是拿着扇子不正是像蝴蝶吗,不怕你好笑,

  ‘蝴蝶’这两个字都不会写……”

  “你太客气了,听志强说,你读到高小毕业呢,他还夸过你,这个小队只有你当队长,人才服。”我是说奉承话专家。

  “怎么说呢,你看这时候人人呆在家里睡午觉,我要出来查秧田水,要搁田。”他擦着脸上的汗水不顾身上的汗又叹息着,“做工作一人难中千人意,从地方到中央,小队长最难当,既然当了,就要为集体、为社员负责,无论当哪级干部都要大公无私,如果样样利己,对别人说话就硬不起来,就失去人们的信赖。更重要的是当:官’要为民。”

  “你说得确确切切,你表里如一,凭你的工作方法当个大队支书绰绰有余,虽说是高小毕业真不简单,比……”“你这时候怎么到这里来的?”志强从家里摇着扇子向我们走来,“没有事是不会来的。”

  “就是来找你的,下午到公社领计划木材,你是内行。”

  “队长,买木材是不是跟我们建房子?”

  “嗯——你们现在是一根红线,要把你照顾好,不然挤在这里双方受罪。”

  “那太感谢你们了。”我又迫不及待,“哪天才能建好?”

  “大概,大概……”他仰头盯着树上叫喳喳的知了,“打泥巴墙十天才能洒干,脱土基快,三四天就干了。还要买毛竹做椽子。瓦匠、木匠、茅匠队里多的是。”他问志强,“正式忙屋面需要几天?”

  “不拖拖拉拉的,上盖三五天准能忙下来,我们木匠没有多事,就是茅匠事多……”

  “茅匠到其他队里再找两个,今年麦秸正好捆得整整齐齐的,很应手。”队长说。

  “建几间?”我问。

  “三间,该满意吧,”队长侧身对公场上一指,“就座落在公房那边,烧草几步路,领粮又方便,不过,到收割时水缸里多挑点水,我们去喝。”

  “那还用说,每天多烧几瓶开水,没东西招待就用开水招待你们。”

  “不必要,不必要,我们喝开水还不习惯呢?一怕烫,二是不解渴。”队长又说,“房子大概七月半就可以住进去了……”

  “不能‘七月半’要他们搬家不好,七月半是鬼节。俗话说,七月半水鬼乱。”

  “你不要吓她们。”队长笑着,“女伢子胆小,如果把房子忙好,她们真不敢住怕鬼,那真把人笑伤呢。”

  “我们不怕,信者则有,不信者则无……”

  “还有‘件事,月圆醒后叫她到大队开会,千万不能误事。”队长又望了太阳对志强说:“你过一会儿带十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