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我把事先买好的两包桃酥拿在手上对月圆说:“我们到大妈那边打个招呼。”
“你去,我不去,我来准备行李。”她垂着眉毛。
“那不行,一年到头的,人家待我们那么好,再有意见也不能摆在脸上,再说王大妈比妈妈还妈妈,对不对?”
“志强不知在家不在家,不在家就好了,”她又冷冷地说,“好像没有听见他讲话吧。”
“可能吧,就是他在家也不会吃你,你怕他变鬼呢?”
她默然地点点头,但脸上还有不乐意的成份。真是“异性之间不是爱就是恨,往往都是从这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我们俩一同到那边,王大妈在砧板上斩着菜馅准备包馒头,她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就急忙转身:“过年就不要忙了,就在我家过吧。”
“不客气,大妈,我们马上就回家了。”我把东西放在大桌上。“这点小意思,表示我们的一点心意,就一点点。”
“啊——,回家。”大妈惊愕地,你们不是说就在这里过年的吗?我还准备给你们……”
“我晓得你们今天要回家。”志强从房间里出来了,“我昨天要是把月圆的信扣在手里,大概把你们就陷在这里了,安安稳稳和我们乡下人一同过年了。”
他突然露面一说,出乎月圆预料之外。她顿时面颊上浮现出一抹惊慌,一抹畏缩和一抹失色。过了一响,她又竭力保持镇静的表情,但目光不对着他,反而死死的盯着墙中间的中
柱:“你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志强还没有来及回答,王大妈顺着月圆的视线,忙往墙壁的中柱走去:“我说装被针怎么没有找到的?原来戳在这中柱上呢,月圆眼睛真尖,到底是年轻人呀。”
我在一旁暗暗地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志强大概知道意思了,他笑着站在月圆的侧面:“昨天下午大队治安主任找我们去训话的,正好大队会计要我顺便带给你,不过,我非常负责,到家就给你了。”
“感谢你喽。”月圆调转目光,对他一目了然,又对我说:“我们马上就走吧。”
“不走不走,今天算今年的最后一天,就在我这里吃饭吧。”大妈用那温和的目光圈着我们。
我说:“不客气,我们马上就走了,下午可以早点到家。我们是你家常客,明年早点来跟您老人家拜年。”
“好好,真要想早点回家,我就不留了。”她拿着桌上的东西,“不过这些茶食我不收,你们又没有钱,还来这一个。”
我与她推来搡去的说:“这点小意思,不能算什么,只能说代表什么,我们在你家已经麻烦半年了……”
“收就收住吧。”志强笑着,“免得耽误人家时间,这是人家心意你怎么能随意推辞呢,你要是给人家的东西,人家也不会轻意抹你面子的。”
“好好,我收我收。”大妈一叠声的说过,又急急忙忙跑进房间里面……
“我给你们每人一百只鸡蛋。”大妈脸上洋溢富有的笑容,
一手提着一只篮子,“实在没有其它东西可送,唯独只有这一
个,我已经准备好长时间了。”
“大妈,不能收,不能收。”月圆推着小丝篮子像似里面装的炸药,急急而又诚恳,“我们欠你王家人情太多了,怎能无功受禄呢?这岂不是倒来了吗?”……
“我先就说过,互相赠送礼品都不要抹面子,礼尚往来嘛,自古道,有来无往非礼也,这点微薄之礼,望你们笑纳吧。”志强一本正经伫立着,但那滑稽的话婉转又逼人。
我们彼此地凝视一下,只好收着。我们准备完毕把钥匙交给了大妈。她又送我们上路,志强有意出了门送我们一句:
“祝你们二位一路顺风,愉快度好春节。”
走出村庄,虽然有着不大不小的东北风迎面扑来,但明媚的阳光普照着我们,她向我们放着耀眼的光芒。虽然已把村庄甩得老远老远,但队里每户那挽留真挚的情意却在心中荡
漾着,我下意识地转身遥望着那恋恋不舍的村子,还有不少大人小孩在村庄的前前后后伫立着,静静地目送着我们……
“高小东怎么没来送你的?”
“男人的心是风云多变的,再说我还看不起他呢。”我掩饰地说。
(七)/1
七
到了省城车站,我们依次下车裹进入潮之中。到了分手的路口,她说:“素兰,你慢慢走,正月初三向你父母拜年,”
“不敢当不敢当。”我急急地说,“我应该先向你父母拜年,因为他们……因为他们比我父母年龄大,你说是不是?”
“。。。。。。”
穿过来往的人流,看到家门口处处是一片过年的新气象,不假思索,准是妈妈打扫的。跨人家门,堂室空无一人,只听见那优美的琴声在动人心弦,准是未来的嫂子在弹……
我把行李重重的往桌上一放。
“我说怎么有声音的。”妈妈似乎听见了响声,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洋溢着爱和喜,急急地说,“乖乖,我的女儿,怎么到
今天才回来的。”她又急步往门外走着探望着,“月圆怎么没到的?”
“妈,她已经回家了。。。。。。”
紧接着,家里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出来了,有节奏的琴声也被我赶跑了。哥哥大踏步地往我走来,脸上浮漾着那一贯喜欢我的微笑:“月圆怎么没到的,我二十三那天受爸爸妈妈的
委托,特地寄给你一封信,要你把月圆一块带回来……”
“不必要了。”我高兴地说,“她爸爸妈妈都来家了,我们收到她妈妈的信就立即回来了。”
爷爷和爸爸站在一旁,眉宇间留着深深的笑意和欣然,爸
爸激动地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公家这事做得很对很好,应该这样……”
“要不是收到她妈妈的信,你们再去多的信我也不会回来。”我环视了大家,又对哥哥说:“再说,我们并没有接到你的信,就是接到了,月圆肯定不会跟我一块来家的,她的个性我知道,只得陪她在乡下过年,并且我们的年货都办好了,思想上,‘物质’上都无含糊,而且……”
“好妹妹,好妹妹,你是好样的,想不到才离开我们几个月就这么懂事。”哥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虽然是个男子汉,但他的热泪已在眼眶里打着圈圈,激动地说着,“你做得很对很好,在这种窘况下你能这样处理是很够格,很妥当的,更能体现你的道德与水准。”
“我也赞成素兰这种做法”,嫂子在一旁脸上充溢着同情和怜惜,清清晰晰地对我说道,“无论什么人,自己的开心之日,定要想到别人的难受之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做人的准则……”
“这是从乡下买的吗?”爷爷慢慢顺着我的包,发现里面装的是新鲜鸡蛋。
“没有没有,爷爷,是那王大妈家送给我们的。”
“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重。”哥哥凝视妈妈,“明年要素兰带翻倍的礼品给那王大妈家,这是我们家一贯祖传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传统……”
“是的是的,你哥讲得很对。”爸爸郑重地时我说:“有朝一日我们上门请她老人家来玩,从你的每封来信中,都说她像妈妈一样的宠爱你们,这次还给你们这一个。”
“素兰,先到你哥房间里歇一会儿。”嫂子拉着我的手“一定很累了。”
到了房间,哥哥对嫂子说:“你陪素兰先扯扯,今天写东西思路很好,很顺手。”
“你天天思路好,就是没出成果。”嫂子瞪了哥哥一眼,又笑着对我说:“你哥心血花了不少,就是不随潮流,专写恋爱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好象别人不会谈恋爱似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文艺必须为政治服务。可是他还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写起来呢却逆潮流,还……”
“成果不成果是另外一回事,发表不发表更是另外一回
事,我写我心,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没人看就自我欣赏。”哥哥调头含笑地望了我们一眼,“不图名,不图利,要是图名取利我就不呕心沥血爱好这行了,既然爱上这一行我就要把我的生活积累全部调动起来,牢牢地刻在纸上,我认为,我写的言情小说是崇高的,因为爱情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又因为我们现在是和平年代,应追求真挚的爱和个人的理想,没有爱情的民族是愚蠢的民族,是不存在的民族。要是战争年代我就不这样写了。用笔杆子与敌人作斗争,宣传亿万人民起来革命,为全民族的解放而握笔吐墨,为消灭……”
“素兰,不要听他的,你看他已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嫂子
搡了搡我的手,撇了撇薄薄的嘴唇,浅笑盈盈的,“他说三天三夜不会没有话说的,你看他说话还不打稿子,背着你就能吹一
大段。我们看电影去,让他自己吹给自己笔听,笔听满了再吐纸上,纸再嫌烦,就到火柴底下进灰堆,你看是不是?”
“你不要小心眼。”哥哥猛然起身两步,伸手括了她一下鼻子“你这话比挖我祖坟还伤心……”
“正宁,这像什么话。”妈妈突然进来看到这场面在责怪,“男孩子家动手动脚的……”
“伯母,你这神经儿子经常这样。”嫂子脸都笑红了,但嘴里还冒出狡猾的语言。
大家都在笑了,我拖着嫂子对妈说:“妈,你不懂,他们
‘爱’才动手动脚的。你有事,我和嫂子看电影去呢。你别忘了,要做点好的给我们吃。”
“妈妈知道,妈妈知道。”妈妈笑微微地转身随我们后面,“唷,我忘了,我们厂里发的两张票,你们拿去看。”
妈把票递到我手上。我们手拉手地走出门,后又转脸看妈妈还倚在门框上目送着我们。
我与嫂子往电影院走去,她浑身有种清雅宜人的气息。她,绝对漂亮,又短又粗又黑的辫子直自然然地垂在后面,她那很深的双眼皮,一双很黑很亮的眼珠,那眼珠转到眶中的任何部位都显得灵活俏媚,假设没有那对眼睛,她虽然长得很匀称秀气,可就是显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是地地道道的高中生、大学生的苗子。为了我哥哥她放弃了上大学。原因就是:她是哥哥初中时的同学,在上初中时她就悄悄的爱上了我哥哥,而我哥哥装糊涂。他却和陆萍
萍打得火热,最后他们的关系被陆萍萍父母知道后,他们是高干,竭力反对,导致了一场悲剧。后来哥哥气得高中不读了。现在这位嫂子当然公开地追求哥哥。哥哥一方面接受,一方
面还向她警告:你真要追求我,有一条,高中读完大学不许读,读大学就“再见”,原因是:现在的爱情是平等,要门当户对,包括学问水平。前年嫂子真的被推荐上大学了,她为了平等,真的没去上。恰巧他们又分在一个单位,话又扯回头了,我哥其实不十分漂亮,口里还有一颗不太明显的老虎牙。但双眸特别有神,举止确实潇洒。说话绝对宏亮。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不但给人一种年轻老成之感,而且还给人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男于汉气质和魅力。
爆竹声把我惊醒了,真是一日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于是,我不敢懒躺在床上,大年初一还要图个吉利。当我起来时,爸爸哥哥已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了。我们这一家五个人围坐在桌上吃早餐。嫂子不在,与家人团聚去了。
吃过早餐,邻居小姐妹纷纷来拜年,虽不敢说恭喜发财,但新春佳节也是表示这个意思吧。爸爸哥哥如往年一样,坐在堂屋里应酬着各方来客。我和妈妈坐在房间里促膝地谈吐着乡下的风土人情……
“老李,你早。”一个男人苍老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我们。
“啊唷,老首长,您您您这么早的!”爸爸惊慌地说。
“李伯伯,您早,哥哥你早!”脆嫩、清晰、熟悉的声音。
“吴伯伯,您请坐,您请坐!”哥哥紧张地招呼。
我似在梦境,急急忙忙跑出来惊喜的喊:“吴伯伯您早,您早。”我又急忙拢合双手握着月圆的手:“月圆,你说初三来的,怎么这时就到啦?”
“是我爸爸的旨意,一定要在今天向你全家拜个早年。”
“你坐,请用茶。”哥哥对着月圆彬彬有礼地打着手势。
我转身视着妈妈,她的热泪含在眼里,直视着吴伯伯
“吴大哥啊,您太客气了,我们全家实在担当不起呀。”
“老弟妹,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我定定地凝视着吴伯伯,他与前几年判若两人,虚弱憔悴的面容让我吃惊,枯黑的面颊布满皱纹,特大的眼睛暗而无神,显得他疲乏而苍老,刚踏人天命之龄,就像六十花甲的人
了,是岁月折磨了他。他虽低俯着头,但我们全家都从不的同角度上打量着他。
“老首长啊,没有用了。”爸爸眉宇间露出一抹困惑,一抹惆怅,深深地叹息后说,“年轻人讨厌我们,嫌我们说话罗嗦,甚至还说我们不自觉,说起话来唾沫星喷喷的,想当初在战争年代,我们是多神气,多活泼啊……”
吴伯伯深情的投了爸一瞥,又悄然垂下眉头,深深地吸了口香烟,又从鼻孔里慢慢吐出两条又粗又乱的烟龙,缓缓地摇着头,慢言慢语:“不谈这些不谈这些,老李啊,过去的事就像梦一样,也就是一连串梦的组合,你还比我好百倍呢……”
妈妈把月圆带到房间里似乎想与她谈谈,爷爷双手交插着,大概怕冷,招呼吴伯伯一声,迈着慢步去休息了。哥哥坐在吴伯伯斜对面,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大概是在吴
伯伯身上找什么灵感了。
我插口说:“吴伯伯,听说您身体不好,您老人家要多休息,其他事情就不要多操劳,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啊。”
“孩子,谢谢你的关心。”他抬起一副疲倦的面容,用那感激的目光对着我说着,“今天我们父女俩个来特地向你们全家拜年,这是一个来意,第二,你在那过去的半年中待我家月圆那么好,伯伯我表示十二分感谢,第三,我带三十块钱还给你们。。。。。。”
“老团长啊,你……你说到那里去了,这三十块钱还要你们还吗,我们不是巴结你们,你家月圆就是我的女儿,你女儿半个月前寄给我们一封信,我们看了之后,都掉下眼泪。”爸爸用最亲近,最尊敬的目光看着他,“老团长啊,我们生死共存,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啊。我常常回忆起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整整当了你四年的警卫员,你简直把我当亲兄弟一样,有时候我想家了,你就讲故事给我听,想方设法培植我的兴趣,我嫌冷了,你把你的衣服脱下给我穿,我饿了,你招呼炊事员送到我的床头。有时仗打败了,你就鼓励我说:‘小李呀,不要害怕,这是暂时的,我们流出一滴血,敌人会用全身的血偿还,拳头缩回来伸出去打人更疼。’你还一直强调说,‘我们是正义战争,我们是捍卫领土的完整和主权,会胜利
的,会胜利的,战士的鲜血不会白流的。”’爸爸在老首长面前居然擦着心酸的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爸爸流的泪。他哽咽地继续说:“无论多么繁忙,多么危险。你对我什么事都照顾得好好的。你还记得吗,淮海战役,你亲自上前线指挥战斗,我在你前面,突然飞机投下炸弹,你不顾一切地把我捺在地上,你用全部的身体掩护着我,结果你的手被飞溅的石头砸伤了……”
爸爸那低沉的话语滔滔不绝,全是出自内心,感人肺腑,荡人心弦。我仔细地看着吴伯伯的右手,中指食指短了半截。
我含着泪说:“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一切不复返了。钱,我们肯定不会收的,我们已经是小姐妹了,还谈这些吗,再说,你们家现在经济也不太宽裕,您给我们,反而把我们当外人了。”
他深情地领略了我的目光,收回钱说:“好好,大正月里;我不和你们推来搡去的,等你们过几天下去,月圆再给你。”他又干咳着对里面喊,“月圆,你出来,以后就喊李叔叔爸爸吧,往后还请他们一家人多多照顾呢。”
月圆呆呆地移出来,脸上布满惊慌与忧愁伫立在她爸爸面前。顿时,一抹酸楚袭上我的心头,大家都趋于一种欲哭无泪,欲言无声的冷静。
吴伯伯看着她,急急地,抖索地说:“快叫呀,快快叫呀,爸爸,可能……”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爸爸急忙起身摆着手。
月圆的面颊蓦然抽动了,顿时泪水滑了下来,点点流过细腻的小脸蛋,一头栽进爸爸的怀里:“爸——爸爸——”。
“好孩子,好孩子,别难过,别难过,不嫌我穷,我答应你—声。”爸爸双手揽着她。
我们几个人谁都不敢望谁,人人都避着脸藏着自己的泪我趁人没注意,就敏捷地把它擦了,视着吴伯伯,人人都说将军没有泪,此刻,我清清楚楚看到这将军的泪了……
“什么话都不要说了。”妈妈打开这流泪的局面,抓着月圆的手说:“好孩子,别这样,赶快跟妈妈做饭去,时间不早了。”
“妈,你让她坐下歇会儿,才当你第一天的女儿,就叫她做事,这不是太欺负她吗,不公平,我来去。”我掰着妈妈的手。
“你就让她去吧。”吴伯伯擦了泪,对我说:“既然是家里孩子了。或者你们两人一起去,让你们妈妈歇歇吧。”
“我们兄妹三人一起去。”哥哥是一贯不做家务的人,此刻不知是感动还是高兴,“以实际行动来孝敬他们老人家。”
吃过午饭,他们父女俩要走,妈妈也不客气地收下月圆带 来的礼品。爷爷哥哥是从来不送客的人,今天也和我们一起
恋恋不舍地送着他们,到了岔路口,吴伯伯过意不去地说:“你
们回去吧,送君千里总有一别。”
好日子不经过,坏日子苦难熬。
光阴似箭,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虽然家里人还在挽留,但是我们不敢呆下去,俗话说,厂有厂纪,队有队规,因为生产队初三就正式上工了。
月圆自从初一来过后,几乎每隔两天就来一次,都是在晚上,不在我们家吃晚饭。她称呼我的父母都叫爸爸妈妈,喊起我和哥哥都是亲亲热热的叫,爷爷却说,想不到我自己还有这个好福气,在晚年还添了这么个好孙女儿。
由于她经常来,我也就不常到她家去了,头天晚上我们约
好今天走。于是,吃过午饭我带着行李往她家走去……
到了她家门口,只见门框上对联都没有贴,那张斜封条在两扇大门上各留半截,如果白天把两扇大门关起来,那就太难看了,真不知成何体统。
“月圆,准备好了吗?”我未进门高声地叫着。
“都准备好了。”月圆应声迎出来说:“都是妈妈准备的。”
“唷,素兰,你来得这么早,吃过饭了吗。”吴伯母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枯瘦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又没有什么准备的,那王大妈待你们那么好,我们又没有什么礼物送给她,这……
“伯母,我带来了,我知道你们手头不太宽裕,”我指着放在小桌上的包,“这里面全是的,这就等于我们姊妹俩一块送给她的。”
“你们一家人太好啦,用各种形式来周济我们。”她说着说着泪就憋在眼眶里,“我们全家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你们。你伯伯今天知道你们要走,他到老战友家去了,他说,怕你来说话使他心酸,就委托我送你们上车。”
月圆的泪花在眼里闪烁着,没有说话,就到房间里了。
“没什么,没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又是一家人,还计较这些吗?”
“是的,是的,感谢你们冒风险和我们交往。”她用围裙擦了泪,“还周济我们,孩子,我们却无法报答,你该知道,我们是永远没有希望了,你们奉献于我们的一切,等于石沉大海
“。。。。。。”
“我们根本不想你们的报答,我爸爸昨天晚上还对我们说,要不是吴伯伯留他在身边当警卫员,可能早就没命了,这个世界上那里还有我们的今天,爸爸再三强调,吴伯伯以前对
我的点滴之恩,现在你们要涌泉相报,为人一定要……”
“素兰,别说了,再说使人难受死了。”月圆从房间里出来,“你看,全是泪人了,今天又是过小年,还要图个吉利。”
于是,我们每人带着泪走进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毯子上补了两块补钉。我说:“你们是怎么睡的,又没有第二张床。”
“孩子,你们还不太理解当妈妈的心。”她转脸对月圆说:
“我天天晚上把她揽在怀里,这样可以弥补我以前的梦……”
“是的……是的,每当我醒来时,摸着妈妈的脸全都是泪水。”月圆对我说过,用手帕擦去挂在脸上的泪珠。
吴伯母送我们上路。未到车站,她苦涩地对我说:“素兰,我家月圆一贯娇生惯养的,脾气不好,望你一切海涵,一切多要从我们身上看看。”
“没关系,没关系,假设她脾气上来了,我就让她,因为我已经当她姐姐了。我向你们二位老人家起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爱她一天,打我不还手,骂我不还口,以实际行动来履行我自己的诺言。”“……”
我们上车后,站在座位旁望着我们共同的妈妈,她向我们挥着手,不时在擦着泪……
我们下车,走在熟悉的蜒崎岖的小路上,沉浸于坑坑洼洼的田野里。举目眺望,东一群,西一簇修地球的人在蠕动着。每个生产队基本上都出工了。不过,人人就像没叶的树一样
长在田里。有指手划脚的,有谈有笑的,不管走到什么田头.几乎每人都用目光迎我们来又送走我们。当然了,这是农民一贯磨洋工形成的习惯。人在田里心还在家里。
夕阳在迎接我们,把我们映得暖洋洋的。她随在我身后。在老远的地方透过枯死的树木,就看到我们的门开着,鲜红的对联遮着枯黑门框上半截,字看不清。接着两个男人从屋里
出来,在那熟悉的动作与形影中,我辨认出是高小东、王志强。
志强大概发现我们了,转脸对着高小东。
高小东大踏步地往我们走来,似乎想跑。王志强迟疑了一下,也慢慢地随在“没头脑”后面。
我转脸瞄了月圆,她却低着头,像似在找蚂蚁。我知道她肯定发现他们了。显然她对他们来迎接有点尴尬,总觉得差点儿“层次”。
“你们怎么到今天才到的,把我等……”
我立即对雀跃似的高小东挤眼睛,他顿时像咽药似的咽下了下半截的话。我几乎命令似的说:“快接下月圆的包。”
“他应该拿你的行李,再说就到了。”月圆在我后面说。
王志强笑微微地招呼我们,接下我的行李。
王大妈闻声出来,上上下下“检验”着我们,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变胖了,月圆却变瘦了。”
进了家,不知哪个“多情人”把屋里打扫得千干净净,十几天过去了,桌上居然没有一点灰尘。
“你们今天是来跟我拜年的吧。”王大妈微笑着对我们说。转身又对志强说:“小强,你快去弄晚饭。”
高小东一把拽着他:“今天到我家吃饭,莱吃不完要摆坏的,明天到你家。”
“大妈就听他的,看他有多少菜,保证把它吃个碗底朝天。”我又对他说,“你带志强先去吧,我们再向队长拜个晚年。”
我们跨进门槛,队长从房间里笑呵呵出来了“你们今天就到啦,不在家多玩几天,反正上工天天忙。”
“真不好意思。”月圆扯了下嘴角“已经迟到了,我们真怕你发火,想不到你……”
“啊哎—哟,这说那里去了,一年到头的,你们又不常回家。”队长倒茶推到我们面前,“再说,大队要求初三上工,那是动员罢了,任何事情有灵活性,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你真好,太会原谅人了。”我又对房间里望着,“嫂子呢,是不是到娘家去了?”
“没有,没有,到人家吃酒去了,我们乡下正月里‘做事’人
家多。”
我们沿途拜了几家年,就到了高小东家。
志强在炒菜;无用的高小东在烧火。志强看我闲着,就让我接替他的班。月圆进高小东房间翻着书,志强在堂屋“研究”着年画……
热气熏着我的面颊,火光映着高小东,他伸头对我说:“我想死你了我的小姑奶奶,从初六就开始望你了。”
“请你不要多话,被他们听见。”我用锅铲还吓了他一下,“除了今天,时间多得很,明天晚上我就来这里,啊!”
他耍着鬼脸,得意洋洋的,“好好,一切听你的。”
吃过晚饭,我和月圆先走了,志强很自觉,自己留下后走。
晚上睡在床上,我为了提高月圆的兴趣,一直不提王家与高家的事,扯扯其它,她大概也知道我的用意,也没往那上面拉,就与我天南海北地乱叙一通。
夜深了,黑暗统治了一切。不知她睡了没有,而我却久久不能平静,今天晚上在高小东家吃饭,是两男两女,偏偏不成两对,假设要是那样该多么美好,那我们肯定到半夜都不想回家。人世间怎么这样无情的,真心相爱的人没缘份,不该爱的人却偏偏去结合。我意识到:志强在月圆的心目中大概是永远抹不掉的影子,就像躲在一层薄纱的后面,看不清,摸不到,抓不住,握不牢,镜中花,水中月,每时每刻影响着她的举止和行动,也每时每刻折磨着她那年轻的心灵和懂世以来没有忍受过的痛苦……
过了几天之后,天,下着毛毛细雨,也就是我们的休息日了。我没有出去玩,怕月圆一人在家不高兴,就和她打扑克。高小东上午要和我们一起玩,我向他示了眼色,他理解地走了。王志强下午也要凑个热闹,被我“三人不赌钱”的理由拒绝了,一直打到“二平”才停手,接着我们开始做饭。
她把米倒下锅,对我说:“素兰,我有一件事,你依不依?”
我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不要打哑迷,既然当姐姐了,什么事都依你的,不说一件事,十件事,一百件事我都依你。”
“爽快得很,爽快得很。”她那脸上泛着欣喜若狂的神色,立即伸出小手指勾着我的小手指,“一言为定。”
她松开我跳跳蹦蹦进了房间。我摸不透她要耍什么花招。片刻,她出来了,脸上绽放着光彩,内心溢出喜悦。拳头攥得紧紧的,似乎水都泼不进去似的伸向我。我应付着手一
伸。于是她把拳头一松,轻轻的东西不知不觉地落在我手心。
我一看顿时呆了,是这么糊里糊涂的。原来还我那三十元钱:“我上你当了,这事我不依,其它事都可以,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亏你还是我姐姐呢。”她笑得如满月。
“这样,你先拿着。”我起身拉她往房间里,“谁要是钱少,这钱就归谁,这话是我说的,保证守信用,但你也要……”
“好好,再这样我就看不起你了。”她声音很高亢。
我们各自忙得不亦乐乎,在箱里拿,口袋掏,床头翻,地上
找,那怕是一分钱的“闲散资金”也组织起来,积极投人这场“轰轰烈烈”的史无前例的金钱“大比武”之中。 ,
我们各人把钱交给对方去点数。当我接到她那一叠钱时,我深深意识到这一下肯定比不过她了,因为她准备还我三十元钱的。
她把我的钱攥在手里,看着我点着她的钱。我数着:“这是四张十元的,五元的三张,二元的一张,还有五角一分,共五十七元五角一分。”
我点过钱抽了一口凉气,总算转危为安了。但我还故意
拉长苦脸:“你数,你数。”
她眉开眼笑的低头点着:“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她蓦然脸色大变,泪像泉水一般,一头栽到床上,声音哽咽的,楚楚可怜的说:“我……我……我怎么这样苦命的,连打赌……连打赌都赌不过人家,妈……妈妈……”
我顿时眼眶发热,恍然了,我怎么这样糊涂的,拿这可怜兮兮的孩子跟自己打赌呢,我擦了自己的泪水又拉着她,把她揽进怀里,动情的劝说:“好妹妹,好妹妹,别哭别哭了,都怪我不好,不该这样做,我收下 这三十元钱,或者全都给我,从今后我来当家……”
“素兰,你……你不能这样,这样你会吃亏的。”
“不吃亏,不吃亏,如果说吃亏,世界上那还有什么叫‘手足之情’呢?”我含着泪说,“带这么多钱是我爸爸的旨意,知道你家缺钱,让我们串着用……”
“李叔叔,李叔叔,您如果能听见女儿的声音,让我叫你一千声,一万声爸爸吧……”她那颤抖的声音震骇着我的胸膛。
“别说了,别说了,”我夺过她手中的钱,“我当家,我当家,不过你要样样听我的。”
她抬起头,眼泪犹存,就连睫毛上也是湿湿的。她抽噎地说:“既然这样我什么都听你的,违抗一件就雷打火烧……。”
“不要发誓,不要发誓,既成姐妹了,本身就是一种发誓,我不会要你吃苦头的,吃苦的事情我来做。”我又把她移坐在床沿上,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耐心地解释说:“我们以后无论是谁都不许向家里要钱,自食其力。我们已有一百多元了,这个数目是不算小的,和队里人家比起来算是富户了。我前几天就跟李大婶讲过了。买她家两头小猪娃,糠不够,可用稻草机草糠。在大妈家再买几对小兔子养养,可以卖兔毛。兔笼就 请王志强用柳条钉。猪就养在门口,用两根绳子把它拴起来
套在桩上。这样我们不但手里有钱,以后还可以寄钱回家。你
看我这样的设想是对的吧。”
“这样很好,就是你吃亏了。”
“这样可以充实我们业余生活,不会考虑其它,再忙都不要你操劳,你要天天坚持看书学习,假设有机会就去报考学校。队长昨天对我说,再给我们三分菜地。”
“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她用那清澄幽黑的眼睛深情地直视着我。
春天的太阳多情,春天的风醉人,春天的大自然迷人。啊——绿色的树木在向大自然招手,一望无际的麦苗经风一吹,就像绿色的海浪,连村庄都像大海里的船舶。
走到池塘边尽管无风,也被小鱼小虾蠕动出微微波浪。青蛙的小子女们围着水草嬉戏着,都是一簇簇的,一团团的,乌黑黑的,都是头大尾巴小,当你用个小小的泥团甩在它们群
中,准能把它们惊得四处乱窜。油莱成了蜜蜂的世界,它们忙得不亦乐乎,有粗心到处乱飞的,也有静静地采花钻朵……大自然太美了!要不是下农村我们永世也看不到农村这美丽风
景,还会把麦苗当成韭菜呢。更有趣的是,每当太阳升出两竿高时,人的影子无论落在什么有露水的植物上,尤其是麦苗田,自己看自己头部的影子有着亮光,看别人没有。春天的空
气虽好.但春天的空气醉人,不知怎的,人人都感到疲惫无力,无论到那里都想坐,脑里始终响着嗡嗡的声音,人人巴不得用草帽盖在脸上,躲在麦田里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呢。
我们的生活比一般人家好,我们的时间比一般人家匆忙。一个要烧锅煮饭洗衣服,一个要铲兔草机草糠浇菜园,还养了三十只小鸡。王大妈、高小东各送我们两只老母鸡,已经下蛋了。农用工具是上面发下来的,应有皆有,已经是个标标准准的农户了。真正能领取农户“合格证书”了。根据我们原先愿望,不但能够实现,而且还要超过自己的设想。卖鸡蛋、兔毛,基本上解决了油盐酱醋的问题,吃蔬菜也不需要买。我和月圆已商量过,等两头猪肥了兑钱买台缝纫机,剩下钱做衣服。
在那些繁忙日子里,月圆只有晚上挤时间看书学习,紧张的忙碌使她对往事忘记了许多。而王志强又很自觉,基本上不到这边玩(虽然王志强吴月圆近在咫尺,但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重叠),只有大妈常串门,她教我们种菜,养猪养鸡,要不是她细心教我们,连兔子吃什么草都不知道。乡下人也奇怪,大男子汉也下田铲兔草,志强也包括在内。我与高小东在公共场合之下都不啰嗦。我想看他了,就骗月圆说到小店去,或者说到其他人家,这样不会影响她。
春风不知不觉消失了,时间飞快流到传统的端午节,再过两天就要割小麦了,俗话说:“芒种刀下死,老嫩一起亡”。大麦已割上公场好几天了,基本晒干了。
我一清早起身就对月圆说:“你今天回家吧,正好是过节,看看你爸爸,再代表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我是想回家了,爸爸身体很坏,不放心。”她又对我说:
“你干脆和我一块走吧。”
“我不能走,鸡子、兔子、猪,事情多得很,再说还多花车费。”
“好好,那我就一人回去,再到你家看看,汇报我们即将取得的可喜成绩。上次回家我已经欠礼了,应该到你家看看。”
“没关系,没关系,我上次回家把你的勤劳朴素全都告诉家里人了。爸爸妈妈又惊又喜。”我笑着对她说,“还有一件事 呢,上次妈妈又给我二十元钱,说我当家了,手头不能空,要求我们再做一身衣服过夏天。”
她脸上荡漾着激动之情:“太好啦,太好啦,下次不能跟他们要钱了。”
“你快走吧,到县城赶上八点多钟的车子还来得及。”我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她。
她愣愣地看着钱:“十元就够了,这十五元,你收起来。”
我抛给她冷冷的目光:“你这丫头,要带点礼品给你爸爸,离家一个多月了,回家还能空手吗?”
“这……这……”她眼睛顿时盈满了泪水,用力地抑制着,才没夺眶而出,“我怎么好意思呢?”
“请你不要老是哭哭啼啼的,你又不是泪做的;已有十九岁了,还像小孩样的,给外人看到会笑话的。”我又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包给她,
“还有三十五只鸡蛋带回家去。”
“我在这里哭,回家逗妈妈爸爸笑。”她擦着泪说。
“是的,你回家再哭,你爸爸妈妈以为我怠慢欺负你的。”
我送她上路,旭日透过薄薄的晨雾照射着她那发际与眼底,显出她的婷婷玉立,黄军装服服贴贴裹着她那匀称的身段,显出她朴素结实。我一直把她送到张庄公场才回头。
队里开始农忙了,大队要求:早上一片黄,晚一片青。再说不忙也不行,有季节逼着。有句俗话:“时霉天蓑衣笠蓬不离肩。”
夕阳缓缓的向西坠去,一抹暗红映照着人们,把每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在公场上,会计王志才那皮包骨的脸上露出
丰收的喜悦,胳肢窝夹着算盘,环顾了公场所有的麦堆,最后目光落在李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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