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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阅读

作品:旗袍|作者:枫叶随锋|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4:54:16|下载:旗袍TXT下载
  叶奕雄确信这是一句真话;不管它有多么丰富的内涵;作为一个商人;他是太知道自己的辛苦了;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往往会牺牲一些人的利益从而换取另一些人的利益;最终获取至高利益的是那些背景强大‘一张条子‘一个电话就可以得到一块地半个城的商人;叶奕雄显然没有这样强大的背景;但他的脑袋好使;抓住了一两个有钱可赚的机遇;一下子就立起来了;他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立起来的;但随着商品经济的深入以及市场的规范;他的聪明越来越派不上用场了;特别是一些赚钱的特殊机遇;他必须靠背景找背景;否则他就不可能胜出。眼下;他也算是找到了背景;分管城建的孙副市长夫人李璐;可李璐真能帮上他的忙成为他可靠的背景吗?根据李璐的介绍;孙副市长是个不理睬枕边风的男人;那么叶奕雄在李璐身上的投资就是有风险的;幸而他还没有大的动作;他只是承诺;假如孙副市长同意他开发八角楼;叶奕雄就将郊区的别墅送给李璐。李璐曾试图让叶奕雄就此签约;在李璐看来;这事她能办成;但叶奕雄犹豫了一下;玩了个心计;把这事先搁下了。如果来真的;他就要考证成功的系数到底有多大了。

  叶奕雄想起本城的规划建筑学院有一位姓郝的教授;十年前叶奕雄听过他的课;那时候叶奕雄很年轻;正准备下海;但不知商海的深浅;特别是房地产业;恰逢市图书馆设有经济形势讲座;叶奕雄有天正巧路过就进去听了;郝教授正在讲城市房地产的市场发育;叶奕雄听了一会儿便心领神会了;后来他真按郝教授的指引在房地产业掘了第一桶金;他觉得这个姓郝的教授是个有真理论的人;今天叶奕雄很想再找这个教授聊聊;请他吃顿饭;再请他去实地考察一下八角楼的商业前景究竟可以达到怎样的辉煌。

  十年前的郝教授如今已经是规划建筑学院规划分院的院长,一级教授,带博士生。本来跟规划建筑学院是一体,后来学院偏重规划,便独立出来,成了院中院,现在大学里这样的现象很多,比如某某大学里有文学院,文学院一设,不知中文系何为了。郝院长正在办公室里看博士论文,一抬头,窗外有个男士正朝他这个方向看,他尚未开口,男士就推门进来了,两眼认真打量着郝教授问:您是不是郝教授啊?

  郝教授站起身说:正是。

  哎呀,我的大恩人!叶奕雄用力握住郝教授的手,使劲摇着。

  您是?……郝教授看着叶奕雄有点陌生。

  叶奕雄热情地说:十年前,我在本城的图书馆听您讲过一堂有关房地产开发的课,当时我特别想发财,想投资房地产,后来我就照着您所讲的内容试了一把,居然赚了第一桶金。现在我有钱了,特来拜访当年点化我的人,真的,郝教授,今天我请您吃饭,能赏光吗?

  郝教授忽然笑了起来,一种自豪的笑溢满了脸上的所有五官,坐,请坐!郝教授拉过一把椅子,当叶奕雄坐下来的时候,他立刻拉开抽屉拣出一张名片递给叶奕雄,脸上堆着笑容说:十年前我的一堂课居然培养了一个富翁,我太自豪了,太荣耀了。

  叶奕雄接过名片认真看了两眼说:嗬,如今您已经当了院长了,还是博士生教授,早知如此,我来当您的学生多好。

  叶奕雄本来是恭维郝教授的,想不到郝教授竟然认真起来,他看看叶奕雄说:刚建分院那会儿,像你这样的商人考我们分院博士生的不少,大概有五六个之多,学院当时底子薄,需要赞助,他们每人带20万入学,考试的门槛也就降低了,外语通不过,花钱雇个枪手,学院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不行了,一切都正规了,经过数年的积攒,规划分院如今已经在本城小有名气了,从这里出去的学生担任城市设计规划的很多,都是大手笔。

  叶奕雄听郝教授说完,笑笑说:郝院长,我今天是来请您吃饭的,真是来请您吃饭的,我只有这一个目的,就是单纯地请您吃饭,绝不会为此开后门考博士,我年龄大了,不做什么文凭的梦了。

  郝教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来我们学院找我的商人,单纯请我吃饭的少,都是抱着考博士的目的才请我吃饭的。

  叶奕雄说:那我今天也算比较特殊的一个了。走吧,郝院长,我的车子就在门口停着呢。

  郝教授又推辞了一下,终是耐不住叶奕雄的热情,收拾了东西就出门上了叶奕雄的宝马。

  叶奕雄将郝教授带到本城最有档次的红星酒楼,要了时令小炒‘鲍鱼‘还有深海龙虾,然后将自带的保存了十年的茅台摆到了桌上。

  郝教授见到茅台,两眼突然一亮,摸过酒瓶在手里晃晃说:好酒好酒哇,十年陈酿好上加好。说着,便亲手启瓶盖。

  叶奕雄说:等小姐来开。

  郝教授不好意思地将酒瓶放下,冲着服务台喊了一声小姐,不一会儿就来了位女服务员,穿着化纤料子的红色旗袍,手里拎了一把启子,三下五除二便开了酒瓶,一股酒香忽然弥漫开来,郝教授吸着鼻子说:泉香而酒冽啊!

  叶奕雄开始斟酒,自然先给郝教授斟满,未等菜上来,郝教授就端起酒杯说:来,先品尝一下十年佳酿。说罢一饮而尽,而后咂着嘴巴说:这样的茅台酒,一瓶就要五六千元。

  叶奕雄轻轻品了一口酒,将杯子放下说:郝院长,像这样的酒我给您备了一箱,就在我车子的后备厢里。一会儿,我给您送到家里去。我是经过您的点化发了一笔财,如今我又看好了一块地皮,想请您看看,开发后的前景如何?

  郝教授兴奋地说;没问题,只要你相信我的眼光,我会尽全力策算。

  小姐上菜来了,叶奕雄说:先上疏菜,后上鲍鱼。

  郝教授说:太客气了,菜就不要讲究了。

  叶奕雄说:吃个鲍鱼,很随便。

  小姐走后,叶奕雄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我看中了本城的八角楼,想开发它为商业木仿。

  好哇,一本万利之地。郝教授说,忽然又补充道:那个地方前些时日媒体炒得很凶,说是二战期间侵华日军的慰安馆,还有一个韩国的慰安妇来指认,如果是这样,就不可能变成商业区了,历史文物保护之地,没人敢动的。不过,早听说本城有商人想开发,前几年就报道过,因为八角楼有争议,此事放下了。如果媒体不再炒,开发起来就容易些,偏偏最近媒体又炒上了,新闻监督主要靠媒体,八角楼纵然有万千商机,谁又敢动呢?

  叶奕雄灵机一动说:郝院长跟本城分管城建的领导熟悉吗?

  分管城建的孙副市长几乎每天上晚间新闻,谁能不熟悉。我们学院校庆也请他来过,可我估计,他现在很难在八角楼的问题上表态,涉及到历史文物,受法律保护的地方,对官员来说,第一要紧的是政治。郝教授分析说。

  叶奕雄心有所悟地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仍是不甘地问:八角楼那个地方如果从规划的角度看,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前景?

  郝教授想了想说:其实,八角楼那一带应该是本城最有商业气息之地,也是最容易繁华起来的地段,按风水先生的说法,后边是连绵起伏的青山,这叫后有靠,前边是穿城而过的玉带河,这叫前有沼,这样的地方是风水宝地,做商业区最为发达。我曾为市政府做过本城的大规划,其中就有八角楼的商业街区,以八角楼为中心轴,前后左右形成大的商业气脉,不盖一幢住宅楼。但最终规划泡汤了,可能就是因为八角楼的历史定位问题,后来那地方就开发了许多商业楼盘,拥挤不堪,使城市建筑显得杂乱无章。

  照您这说法,我们再也没机会开发八角楼了吗?叶奕雄问。

  至少目前没有这个机会,除非政府批准。郝教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政府会不会批准?叶奕雄进一步追问。

  如果有哪个官员发疯了,想玩一把火,他可能会去碰这个地方。郝教授说,忽然有所悟地问:你刚才说想开发八角楼,有没有支持你的背景啊?

  叶奕雄反问道:您看我能成功吗?郝教授,这回再为我点化一下吧。

  郝教授笑笑说:这事我可点化不好,不过,你要想动本城特别敏感的地块,必须找到可靠的背景,人家还得吃你这一壶才成。

  叶奕雄说:我就愁搭不上关系呢,比如分管城建的孙副市长,我怎么样才可能认识他,搭上他呢?

  郝教授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孙副市长挺古板的,听说他从前不是这样,很有开拓精神,为此还招惹了婚外情,当时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后来他就变了,变得古板了,我请他来

  过我们学院,发言时尽说报纸上的话,自己的观点很少,人也显得没张力,跟十年前我认识他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那时他精神饱满,充满朝气,经常听我的课,我们还在一起讨论过城建规划问题。人啊,有时候真是说不清楚。我倒是可以引荐一下你们认识,但不一定能帮上忙,如果帮倒忙,还不如不认识呢。

  叶奕雄未置可否,他想如果去认识孙副市长,其夫人李璐应该是最好的捷径了。

  郝教授见叶奕雄未吭声,便提醒说:你不是有自己的公司吗?你可以用公司的名义邀请市领导去检查工作,如今政府对民营企业很重视,孙副市长去了你们公司,你不就可以认识他了吗?

  对呀,好点子,这酒没白喝!叶奕雄眼睛一亮,两手一拍,端起酒杯敬了郝教授一下。

  郝教授有点自炫地说:我这个人啊,就像诗仙李白一样,两杯酒下肚,灵感就来了,有句打油诗说李白写诗先喝酒,我把它改成酒杯是郝教授的灵感炉。

  好哇,这打油诗很贴谱。叶奕雄说着又向郝教授敬酒。

  郝教授举起杯,得意地笑着把酒喝了。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两人吃尽了菜,品尝了鲍鱼,又喝光了酒,才离开红星酒楼。

  叶奕雄将郝教授送回住处,郝教授有点不敢坐他开的车,叶奕雄说;我喝一斤酒都照样开车,有次交警把我逮住了,我说我喝两斤酒开车你们没逮我,喝一斤酒开车你们倒逮我了。警察一听,哈一下笑了,挥挥手让我走了。

  郝教授一边听叶奕雄神吹,一边在车里紧张,生怕他的方向盘打偏,直至到了自己的住处,又接了那一箱茅台,才安心地跟叶奕雄挥挥手说:路上平安。

  叶奕雄离开郝教授就给李璐打电话,他今晚的精神头很大,他想跟李璐好好玩一场,顺便商量一下公司邀请孙副市长视察的方案,他觉得郝教授这个主意特别好,尽管也许不可能实现,但叶奕雄还是想通过李璐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李曼姝向往的东北乡下,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了,物是人非,她想寻觅一两个远房的亲戚都很难了,旗人的很多习惯早已荡然无存,李曼姝询问的一些事情在村里的年轻人听来就像童话一样遥不可及,上了年纪的人也对当年的情景大多没有什么记忆,后来李曼姝终于明白了,当年她的家族是有别于村里的其他人家的,家族的显赫在动乱中很可能带来满门抄斩的灾难,那么李曼姝东北之行的所有惦念都被岁月的迭宕起伏化为了泡影。

  人进入晚年,记忆力就不太鲜活了,李曼姝经常忘记都跟我讲过什么了,这个时候我就要特别地提醒她的记忆,我说你讲到佐佐木了,他给了你一摞钱,做旗袍的钱……

  我的提醒果然有效,李曼姝的话匣子像找到了开锁的钥匙一样哗啦一下打开了,她开始一板一眼地讲述:

  佐佐木走后的第二天,正逢慰安馆休息,我们难得有一天休息,据说是吉野过生日,为了表示吉祥,吉野让慰安馆放假一天,我立刻找到小婉,让她陪我去街上买旗袍。

  街上的店铺七零八落地开着,战乱中的城市像一个身患中风的病人,在瘫痪中支撑着自己。我和小婉不敢走得太远,担心自己被抢,特别是我,手包里带着佐佐木给的一笔钱,我想买一件旗袍,可走完了整条街,也没买到合身的旗袍,最后我们只得走进一家布店,布店里正巧有做旗袍的裁缝,选了布料,量了尺寸,我和小婉走出店门。

  小婉不想很快回到八角楼,她要在街上多转一会儿。

  我担心过了时间,会受到吉野的惩罚,我们出门时,荷美特意掐了时间,要我们两个小时内务必回到慰安馆,而我感觉两个小时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我劝小婉赶快返回八角楼。

  小婉打量着我的手包说:你有那么多的钱,还怕吉野和荷美吗?我要是有你那么多的钱,早就想点子离开八角楼了,那里是人呆的地方吗?

  我看看小婉,没接她的话,在八角楼这个地方,要万分小心。特别是小婉谈到逃离八角楼的话题,那是我梦中所想,也是深埋在心中的计划,但对她却不可有丝毫的流露。

  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婉见我沉默,便在一旁催道。

  我看看小婉说: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们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吗?我们的命掌握在吉野和荷美的手里,逃跑等于找死。难道我们有了点钱就想找死吗?

  小婉一下子又把话题扯到了我的钱上,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啊?我们每天的劳动差不多,得到的报酬也差不多,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呢?我知道你曾经是旗人的格格,可我们进了八角楼所有随身携带的钱物都被吉野和荷美洗劫一空,你现在有这么多的钱真让我怀疑呢。是不是有了相好?

  小婉问的这个问题使我难以回避,我不跟她解释财源似乎有点对不住她的关心,一种情感的力量促使我产生了倾诉的欲望,于是我把佐佐木的善待告诉了她。

  小婉听了显得兴奋,好像是她自己找到了相好一样。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叶玉儿,如果佐佐木真的爱你,你也要爱他,在八角楼这样的鬼地方,人是要靠希望活下去的,有时候爱可以成为人的一种希望,在人绝望的时候会支撑着人活下去,我祝福你!

  我立刻说:佐佐木是日本人,尽管他对我好,可我不会从心里爱他,他在我们的国土上杀人,我能对一个侵略者产生感情吗?

  小婉打断我的话说:不是佐佐木想杀中国人,是日本天皇想杀中国人,作为一个日本人,他必须服从天皇的命令。否则,他只有死。

  我不说话了,我的心灵是矛盾的,佐佐木让我的情感陷入一种困惑,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一切。

  小婉始终察言观色地看着我,见我又沉默不语,便试探着说:记得我们俩刚刚相识的那个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从我们的民族情感上看,我们的确不会爱上一个日本人,但当这个日本人主动爱你的时候,你就要争取他,甚至颠覆他的感情,让他由一个残害中国人的郐子手而变成一个保护中国人的和平使者。

  我愣了,呆呆地看着小婉,觉得小婉的一番话不像一个普通中国女子的话,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子是不可能讲出这么一番大道理的。我想起偶有耳闻的东北抗日联军和一些抗日组织,并开始怀疑小婉跟这些组织有关,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按着小婉的指示颠覆佐佐木。但眼下,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她。我说:小婉,我知道你一家被日本人杀害了,同时也知道你的内心对日军的仇恨有多深,但我们被关在八角楼这个地方,纵然我们的内心有反抗,又能怎样呢?我想我最好的反抗就是穿旗袍,我是中国人,永远爱我们的民族。

  小婉神情认真地说:穿再多再艳的旗袍也只是一种形式,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内心的反抗,一种精神上对日军的颠覆和控制,人的精神被控制只有在人的头脑发昏时,而人的头脑在什么时候会发昏呢?那就是沉迷爱情的时候。我想佐佐木如果真的爱你,他会按你的指示去做,听你的话的。

  我内心突然一阵惊恐,小婉如果真是与抗日组织有联系的人,她会给我和佐佐木带来灾难的,让我们本来就不安全的人生快速出轨,快速走向毁灭。我不安地问:小婉,你是不是某个抗日组织派进八角楼的人,你知道如果我按你的指示去做,我很可能不会活着走出八角楼。

  嗬嗬……嗬嗬……小婉狂笑起来,笑过之后说:难道你真盼望活着出去吗?像我们这样活着,终日供日军消遣和发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轰轰烈烈一场,让我们的生命活出价值。我不是什么抗日组织的人,但我是中国人,我想在八角楼成立一个抗日的组织,瓦解日军,可我现在还未找到目标,你找到了,你就先干吧,叶玉儿,我们是中国人啊,我们的玉体在沦为日军的泄欲工具时岂能没有一点点反抗?拿出你们旗人当年骁勇善战的勇气,跟日军打一场心理战,瓦解他们。

  我看着小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鼓起了一种希望,并暗暗钦佩小婉的胆识,如果按小婉的吩咐,我在八角楼就有了一种存在的目的和价值,我不是被动地活在这里了。

  小婉说;怎么样,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我笑笑,没肯定也没否定。我想在八角楼这样危险的地方,最好不要完全地暴露自己。

  小婉见我不表态,便说:你们旗人啊,心里总是弯弯绕啊。

  ……

  李曼姝讲到这里,停顿下来。太阳正好照在我们的头顶,乡村公里上奔跑着一辆驴车,驴车上是满满的粪便,有一老农赶着驴车从我们身边跑过,粪便的浓烈味道让我和李曼姝不由掩起了嘴巴。驴车越跑越远,粪便的气味渐渐淡化消散,李曼姝对着天空大喘了一口气说:如今还能见到驴车,真是希罕,早年我们家里也雇用过这样的驴车,一车粪一斗粮。

  我想听到的不是有关驴车的话题,我期待着李曼姝继续讲述八角楼的故事,按她刚才的叙述,后面一定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可是李曼姝在关键的时候却让话题止息了,她在玩噱头,调我的胃口。

  在这饱经沧桑的老人面前,我只有增强自己的耐心。

  看了一眼日历,赵宗平算算时间,还有两天孙副市长就从国外回来了。有关八角楼的规划方案,赵宗平准备了两套,一套是按着开发商业街的计划准备的,赵宗平在这套方案里,明显偏向叶奕雄,把八角楼的商业前景构想得天花乱坠,甚至提升到本城商贸的战略高度;另一套方案,就是被郭婧在媒体中大肆炒作的二战期间侵华日军的慰安馆,八角楼应该作为一种历史文物建筑被保护。两种方案赵宗平都认真地汇成了文字稿,准备在孙副市长回来的时候汇报上去,至于这两种方案的实施,那就看孙副市长的态度了,官场的规矩就是下级服从上级,孙副市长偏向于哪种方案,赵宗平就执行哪种方案。

  做完了这一切,赵宗平仍然感到心里没底,从他的心里说,他是偏向于八角楼的历史文物地位的,一座城市总要有一座城市的历史,历史的积淀形成这座城市的风格,从历史上看这座城市充满了血泪,是一座被血泪溶解的城市,特别是二战期间侵华日军在本城的大规模屠杀,丝毫不亚于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屠杀,而八角楼慰安馆就是侵华日军肆虐本城的最好明证。在大规模的城市建筑中,往往会忽略历史的痕迹,尤其是一些带来耻辱的历史,人们大多不愿提及,甚至想从记忆的深处抹去,但人们并不知道抹去的不单单是历史,还有历史对后人的提醒,而一个不愿意回忆历史的民族是绝对没有创新精神的,历史往往是后人的一种参照。

  赵宗平想把二战期间八角楼的资料准备得更充分一些,比如当年的一些图片,比如韩国那位慰安妇对八角楼的指认,比如前两年有关八角楼开发的争执……很多很多,赵宗平这两天什么都不干,只找寻这方面的资料,时间恐怕都不够用。他想起了郭婧,郭婧手里肯定有现成的资料,而且那位韩国的慰安妇很可能还呆在郭婧家里,郭婧想写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她需要第一手资料的采访。

  赵宗平翻出郭婧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她的手机。

  郭婧听出是赵宗平,声音立刻热情起来,赵宗平找她,一定与八角楼有关,她跟赵宗平交谈过几次,感觉他还是有见识有眼光的,不愧是留洋归来的人,这样的人在城建规划部门工作郭婧很信服。

  有什么事吗?郭婧在电话里问,因为心里对赵宗平的信服,她说话的声音都像清风明月一样朗然起来了。

  赵宗平说:有关八角楼的情况,想跟你再要些资料,能快些给我送来吗?

  郭婧笑了:我在乡下呢,你要急,我和总编联系一下,你们见个面吧。

  赵宗平和总编坐进小酒馆的时候,总编看着服务小姐陆陆续续端上来的菜说:今天这酒我请了。

  赵宗平说:别客气,说好了我请就是我请,总编要请客,一定去高档次的饭店,在这小酒馆里请我,就不成敬意了。这地方只能是我个人请总编吃酒。

  总编被赵宗平说红了脸,便端起酒杯看着里面的啤酒说:一言为定,下次找个上档次的酒店,报社要正儿八经请城建局的领导吃饭。

  赵宗平一笑说:你真把我们当成酒囊饭袋了,说句实话,我最讨厌的就是很排场的吃饭,中国人把吃饭搞得复杂化了,这实在很浪费时间,这一点我倒是喜欢欧洲人吃饭的方法,简单而有营养,省下很多时间去做生活中更要紧的事情。

  那是那是。总编嘴上应着,就把赵宗平要找的材料从包里拿了出来。

  赵宗平看看说:图片也有,文字材料也够了,我就是不知道八角楼作为历史文物建筑的把握有多大,所以今天请总编来也有咨询的意思。

  总编笑笑说:好像我能决定八角楼的前程一样。说罢略微沉思了一下,继续说:两年前八角楼就要作为商业街开发了,当时拆迁的时候有许多拆迁户反对,理由就是这幢楼是二战期间侵华日军的慰安馆,后来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的人还调查过此事,附近的老人都出来证明,报纸也连篇累牍地进行了报道,八角楼开发的事情也就搁了下来,想不到事过两年,又成了热点话题,看起来这个地方是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了。

  这个难题居然让我碰上了,以你报社总编的眼光看,八角楼是作为历史文物建筑保护起来好呢还是开发成商业街好呢?赵宗平问道。

  总编看了一眼赵宗平,他发现赵宗平的眼睛里有一种渴望,被人指点迷津的渴望。总编的心灵闪动了一下,他觉得赵宗平的渴望实际上是对他的一种压力,这证明赵宗平很看重他的意见。总编只好不负所望地直言:历史文物建筑和商业街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对历史的一种正视,而后者是为了某些个人或集团的商业利益。如果政府只想赚钱,那就大规模开发,而且以破坏历史文物为代价,实际上这样的开发只注重眼前的利益,往往所获利益是不长久的。倒是那些有价值的历史建筑经过政府的投资修复,成了有纪念意义的旅游景点,你不是在欧洲留学几年吗?欧洲的大部分利润靠旅游赚取,风景名胜是无烟工厂,历史陈迹同样是无烟工厂,二战期间德国纳粹屠杀犹太人的集中营,如今已成了旅游者必去的地方,而我们这座城市在二战期间所遭受的屠杀和耻辱,只有八角楼这一座建筑了,如果轻易拆掉,我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年轻人将来到哪里回忆二战期间的疼痛,一个无法感受历史疼痛的城市,还有什么精神风貌可言呢?高楼大厦就像巢穴,里面享乐着一群没有精神品质的动物。

  精采,太精采了!赵宗平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对总编说;我以为报社的记者编辑们是有精神境界的,你这番话我很少在其他行业的人身上听到,你们那个女记者郭婧也很有思想,在她身上能看到一种民族尊严。这证明你这个总编领导有方啊。

  哪里哪里,是郭婧本身的素质好,八角楼事件如果不是她给提到历史的高度,报社还不会这么轰轰烈烈地报道呢。我也是在她的影响下改变观点的。总编停顿一下,皱了皱眉头说:其实,报社总编大多是个俗人,报纸这几年盲目搞创收,记者们都去做有偿文学了,收红包‘讲假话,新闻的良心被世俗收买得一干二净,一张报纸编下来,杀人放火卖淫嫖娼,让人看了觉得社会没希望,但不这样编,发行量又上不去,老百姓喜欢看猎奇的东西,没有这些他们不买,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低估了本城市民的素质,但试了几期,报纸发行量果然下跌。政府发展经济是对的,可什么行业都往gdp上靠是欠妥当的,gdp的经济指标会把人的精神搞昏啊!总编大喝了一口酒,说话的腔调几乎变成了哭腔。

  赵宗平的心里沉甸甸的,总编的一番话显然是真心话,这样的话作为一个总编不可能轻易出口,如果不是遇见了赵宗平,总编不会把这样有份量的话说出来。赵宗平的情绪一阵波涛汹涌,暗想:其实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涡着一腔苦水,只不过没人把这苦水吐出来,时间久了,心灵始终被苦水浸淹,向上的精神也就消弥掉了。现实总是让人无奈,人的很多想法往往与现实大相径庭。赵宗平陷入一种深深的思索之中,八角楼就是一个需要表现自己的勇气和张力的现实,你在这样的现实面前究竟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总编再次端起酒杯,结巴着说:赵局长,喝‘喝酒呀!

  总编有点醉了,不停地喝酒。赵宗平想制止他,又想人生难得醉一场,索性今天让他喝个够。

  赵宗平也端起了酒杯,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他又给总编的杯子里注满酒,看着他喝。当他打量总编几乎脱光的头顶时,他的心里不由一阵酸楚,他曾经听郭婧介绍过,总编年龄不大,刚刚迈进四十岁的门槛。压力呀,工作的压力‘家庭的压力,赵宗平忽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扑向了他,不知哪一天,他的头顶也会成为飞机场的跑道,甚至比总编还荒凉。

  叶玉儿穿好了旗袍,一心等待佐佐木到来,可她等了一天一夜,佐佐木也没有来,叶玉儿直觉佐佐木死了,战场上的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子弹不会因为叶玉儿心里想念佐佐木就不毙他。

  这一天一夜,荷美分配给叶玉儿近二十个日本兵,叶玉儿的身体几乎被折腾得散了架。

  天快亮的时候,叶玉儿刚刚入睡,佐佐木突然闯进了她的房间。

  叶玉儿惊慌地起身,看着满脸肿胀的佐佐木,半天说不出话。

  佐佐木苦笑着问:旗袍呢?我要看你的旗袍。

  叶玉儿小心翼翼地去冲凉,她感觉佐佐木的情绪不对,冲过凉,叶玉儿穿上了旗袍,佐佐木一下子把她举了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个圈,便抛在窄小的床上,然后佐佐木用力地把叶玉儿身上的旗袍扯开了,看着她胸前被日军吮烂的乳头,突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叶玉儿摸着佐佐木的头发,悄悄落泪。

  叶玉儿说:你的脸肿成这样,一定是被你的上司打了吧?

  佐佐木仍是哭,泪水落在叶玉儿的胸脯上,凉凉的。

  叶玉儿知道佐佐木的心里有痛,便轻轻地用手抚摸他的脸,佐佐木带着哭腔说:你为什么是支那女人啊?如果你不是支那女人,我就带你逃跑,我们的队伍要走了。

  去哪里?叶玉儿紧张地问。

  中缅边境。佐佐木说,他亲了叶玉儿一口,又说:我想在途中逃跑,随便逃到哪里,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走为上策,如果命大,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了。

  我跟你一块逃吧,我一天也不想呆在这畜牲一样的地方了。叶玉儿急火火地说。

  不行,你是支那女人,大日本皇军是不允许日本军人跟支那女人谈情说爱的。你知道我的脸是被谁打的吗?吉野,八角楼的吉野,有人跟吉野说我跟你谈恋爱,吉野就在我来这里的时候把我关起来暴打了一顿,其实,我昨天晚上就来了。吉野刚刚放我出来。吉野打我的时候,还特意让一个叫荷美的女人给你多安排日本兵,他说他要让大日本皇军把你的旗袍撕烂。

  叶玉儿一阵心惊,昨天一天她比平日多接待了成倍的日军,原来是吉野的有意安排。而她跟佐佐木恋爱又是谁透露给吉野的呢?叶玉儿想起了小婉,佐佐木给她一笔钱买旗袍,这事她只告诉了小婉,是小婉陪她去买的。难道是小婉出卖了她?叶玉儿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小婉还教她在佐佐木这里策反呢,怎么会出卖了她呢?

  叶玉儿说:在八角楼,我没有什么贴心的人,对谁都不会讲心里的话,是不是你跟你的同伙说起过我?

  佐佐木扒掉叶玉儿身上的旗袍说:我天天打仗,日日夜夜与子弹打交道,哪里有心思说你呀,你在我们日军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慰安妇,供我们玩的,谁当真谁就会被耻笑。

  你心里也是这么对我的吗?叶玉儿突然问,她期待着佐佐木说出她爱听的话来。

  佐佐木的嘴巴正咬住她的乳头,因为用力过猛,叶玉儿哎哟了一声,佐佐木又把咬在嘴里的乳头吐了出来,他看到那乳头上殷血了。

  佐佐木用手轻轻摸着那乳说: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想到你,想你的理由很简单,就是睡觉和发泄。你如果不是支那人就好了,我可以带你逃回老家,我们去海上打渔,那是一种让人兴奋的生活。可惜我不能带你逃,皇军看不起支那人,支那人也恨皇军。

  叶玉儿动了一下,试图推开佐佐木,佐佐木反而把她压得更紧了,然后他用力地进入了叶玉儿的身体,疯狂地动作着说:难道你不接待给你钱买旗袍的皇军吗?他还因为你挨了打。

  叶玉儿忍着痛一声不吭,她觉得从前对佐佐木的所有幻想一下子没了,就像电闪雷鸣一样消失得神速。

  佐佐木一直呆到天明,他又做了一回叶玉儿,临走将衣袋里的钱全部掏了出来,递给叶玉儿说:部队很快要走了,可能我们再也见不到了,这点钱留着做旗袍吧,我会记住有个支那女人像星星一样曾经在我的心中闪耀了一下,她是一个旗格格。

  叶玉儿接过钱,什么也没说,她的热情早被现实冰冻了。

  佐佐木走后,叶玉儿去找小婉,她要在小婉那里问个究竟,是不是小婉出卖了她。

  小婉正睡着,听叶玉儿说明了来由,她的脸一下子白了,她记起来了,她跟叶玉儿去买旗袍的那天晚上,有个叫加藤的日军在小婉这里过了一夜,还跟小婉下了一盘棋,他不跟小婉睡觉,说让小婉休息一会儿,小婉很受感动,跟他聊起了家常,忍不住就把叶玉儿跟佐佐木的事情说了,小婉说的目的是想让加藤也像佐佐木跟叶玉儿好一样跟她好,想不到这个加藤竟把佐佐木跟叶玉儿的事情告诉了吉野,如此想来加藤是一个探子。

  小婉惊慌地说:坏了,我还跟加藤说了很多策反的话,我让他别打中国人,把枪口对准日本人。

  加藤怎么说?叶玉儿紧张地问,她感觉小婉太莽撞了,从前感觉她的成熟和机灵看起来都是表面上的。

  加藤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睛深深地看了看我,我觉得他当时的眼光很特别,现在知道了那眼光是在挖掘我的内心啊。小婉凭着自己的记忆描述。

  叶玉儿不安地说:小婉,你太相信日本人了,他们对你再好,也是侵华日军啊。你心里渴望在八角楼找个对子,但你未免太冒失了。吉野已经打了佐佐木,说不定也会对你下手,你要多加小心啊,那个加藤,很可能是吉野的探子。

  小婉惊慌地说:那我该怎么办?见叶玉儿不吭声,又急切地问:我能不能逃走?

  叶玉儿想想说:我们每个月不是有一天休息吗?倒是可以趁休息那天逃走,不过这会相当危险,街上到处是日本人的哨卡,能不能成功都是未知。

  小婉压低声音说:我想试试。

  叶玉儿未置可否,心里却为小婉捏着汗。

  果然还没到一个月的休息日,小婉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叶玉儿听说小婉被加藤带到了东北,那里有一个七三一细菌试验场,小婉作了日本人的试验品,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八角楼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叶玉儿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算不出来这孩子是谁的,权当是佐佐木的吧。

  李璐明明知道孙鹏跃下飞机后去了前妻那里,但孙鹏跃不动声色,她也就不好往这事上提,引火烧身等于自取灭亡,当了副市长夫人她早已知道自己的斤两,于是便顺风使舵地说:昨晚我来办公大楼里找过你,看到了你办公室的灯光,我就回去了。休息得好吗?早饭吃了吗?

  在办公室睡得挺踏实,早晨还觉得是黑夜,时间差没倒过来。早餐吃过了,你放心忙你的事吧,我晚上一定回去。孙鹏跃说。

  李璐轻声说:那我给你煲个汤吧。

  随便吧,不要太费事。孙鹏跃说。

  放下电话,孙鹏跃心里一阵不安,好像真有点亏待了李璐,凭心而论,李璐嫁给他后,让他规矩得快成乖猫了,而当年她是那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性。孙鹏跃看了看行李,他在法国给李璐买了一瓶香水,是正宗的香奈尔牌,礼物虽不大,也算心里想着她了。

  孙鹏跃起身站在窗前,伸了两下胳膊,他的窗子是茶色玻璃,从外边看不见里边的世界,而里边看外边却清清楚楚,他看到一辆又一辆轿车驰进院子里来了,规规矩矩地停在了该停的地方,车门打开后,里面钻出一个人头,人头大多修缮齐整,油光粉面,要么就是头顶光秃一片,孙鹏跃忍不住笑了,然后摸摸自己的头,算不上油也算不上光,谁说机关干部的形象整体划一了,他孙鹏跃的头型就没有入这个流,他的头型既不时尚也不光秃,从他的头型便可以看出他处世的性情,他是一个稳健派,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在李璐身上出轨,并颠覆了一桩婚姻。孙鹏跃不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是一场晚宴,由本城的一家公司举办的大型庆典,孙鹏跃刚刚上任不久,为了熟悉基层的情况,他接受了邀请,席间有数个年轻的女子陪他喝酒,其中就有李璐,李璐显然是几个女子里最抢眼的一个,她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风华正茂,有姿色有才华,嘴巴不停地讲,一会儿,孙鹏跃就被这个小女子灌醉了,然后他就不知东西南北了,酒醒以后,孙鹏跃发现自己躺在李璐的怀里,李璐赤身裸体,身下还有一滩红血,事后孙鹏跃知道那是处女红,就是这处女红,让孙鹏跃颠覆了自己的家庭,当李璐的母亲拿着那带处女红的床单要挟他必须娶李璐时,他吓得魂都没有了,刚刚上任的他怕影响自己的政治前程,只好跟妻子商量,妻子深明大义,没吵没闹,就把自己的位置腾给了李璐,这反倒给了孙鹏跃一个无形的压力,要是妻子吵闹不休,他离开她后心里会坦然一些,妻子恰恰没有这么做,妻子的冷静一下子把孙鹏跃推向了违背良心的万丈深渊,跟李璐结婚后,他经常处在一种良心的自责之中,每逢听见陈世美的字眼,他就觉得孙鹏跃三个字就是陈世美的另一个符号。而李璐因为是抱着一种目的嫁给了孙鹏跃,孙鹏跃对她的所有冷落她都必须接受,充满激情的期待竟是一种失望的结局,李璐有苦难言。孙鹏跃也有苦难言。

  孙鹏跃从此不喝酒,不吃请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