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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阅读

作品:迎春花|作者:务必要开心|分类:玄幻小说|更新:2025-05-20 14:49:05|下载:迎春花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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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孙承祖他们计划的一方面。更主要是她们昨夜串通好十多名落后的军属、案属女人,决定今天上午去找江水山,他不承认强奸了桂花——孙俊英几个知道,至死江水山也不会承认——就要整治他,往死里打。没有疑问,指导员曹振德一定会来,那就连他捎上打。一些最厉害最落后的女人,都准备了打人的武器。

  孙承祖、孙俊英他们所以能借事煽动部分妇女,也是有原因的。今年开春以来,由于去年庄稼严重歉收造成了粮食缺乏,军队的急剧扩大又增加了公粮的数字,虽然政府做了最大努力,保证了支前任务的完成,没有饿死人,没有讨饭的,但大家的生活是非常困苦的。当然,军属们的生活也和一般群众一样,政府不能给予过多的照顾。大多数的烈、军、工、案属都很有觉悟,表现出为革命牺牲一切的精神。然而也有少数人思想不通,对亲人上前线有抵触,但阻止不了青年的参军行动,就把怨恨转嫁到干部们身上,找政府的麻烦,苛刻地要求照顾,想要过比一般群众好的生活。山河村更加一层,春天去出长期民工的一些人,本定为四个月回来,可是已经过期好长时间了,还不见影子。干部们再三向他们的家属解释,这是战争的需要,情况有了变化。但这批民工的家庭,大部属于不愿参军和勉强尽义务的一类,案属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强烈,抱怨政府欺骗了她们。孙俊英以她当过党支部委员、妇救会长的身份,完全把党内的秘密暴露给这些落后的群众。本来,共产党办事光明磊落,处处为革命为人民,有些事情有秘密于一般群众,也是为了统一的为人民服务的目的。如果孙俊英按事实讲也没有什么,但是她加油添醋,信口雌黄,凭空捏造,极尽诬蔑挑拨之能事。她说,哪次哪次参军,区上本来要十名,曹振德、江水山非要去十五名不可,为的煊赫他们有本领;谁家谁家参军的人在区上没批准,应该回家的,可是曹振德硬要上级留下了;上级发的救济粮真不少,哪去啦?细米白面叫曹振德几个偷着分吃了,粗粮退回去,说是动员军属、案属自动交公的,他们落了积极的名声;曹振德打粮不多,为什么还多交公粮,接济别人,他家还有吃的?这都是贪的污呀;出民工过了期,全是曹振德他们捣的鬼,把民工送走的第二天,他们就写信告诉上级,那些人可以留下当兵,不用回来,家里由干部负责,曹振德向案属讲的那套理,全是假的,向他要人没有错……这些集结着不满情绪的军属、案属,被她们所关心的最有诱惑力的事情吸住了心窍。加上群众还不明孙俊英蜕化的实情,就全信以为真,对曹振德和江水山产生了极度的厌恶。如今又听说民兵队长强奸军属一事,更加激起了她们怨恨的情绪。她们要向干部们清算清算了。

  孙俊英等男人和青年妇女都上山下地之后,带领着十多个军属、案属女人,闯进江水山家里。当知道江水山已经出差时,妇女们怔住了。

  “怎么样,昨天曹振德打保票,说江水山跑不了,看看,叫他放走了吧?”孙俊英大声叫道,“军属们!他们是穿一条裤子,存心和咱们作对呀!不让咱们女人活下去了啊!”王镯子响应道:“跑了小鬼有阎王!”

  “对啊,找曹振德去!”冯寡妇呼喊着,“什么事都是他做出来的,他官最大啦!”

  “走,走!找指导员要人!”孙狗剩媳妇附和道。“走……”女人们都喊起来,怒火越发炽烈。

  她们象一伙打野架的泼妇,争先恐后,气势汹汹,直取村西头那幢离村百步远的孤屋独房而来。

  曹振德刚要出门,十几个女人呼呼啦啦地进了院子。他一时有些愣怔,摸不清怎么回事。接着,他从她们的怒容上,每个人的日常表现上,找到了答案。

  “都是落后分子,由孙俊英带着头,心怀不善。”振德暗自思忖道。他没有惊惧的表示,含着温和的微笑招呼道:“哦,希罕,一下子来了这末多串门的。进屋坐吧,进屋坐吧!”

  女人们横眉冷眼,怒冲冲地虎视曹振德。但是,她们感到从他身上发出一种无形的威严,逼使她们一时开不了口,动不了脚。

  指导员仍然含笑招呼道:“进屋坐吧,有事好商量。”“不用进去,在院子里说就行!”孙俊英本不想打冲锋,可是没人开腔,她怕她们的气焰消下去,不得已顶上一句。“那好,有事大家说吧。”党支书态度和蔼,极力想把空气缓和下来。

  女人们仍是不出声。孙俊英丢个眼神给冯寡妇。跳大神的巫婆并不是害怕,上次她来撒野,闹得狼狈而逃,好没趣味;这次人多势众,她胆壮气足,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才没启齿。她见孙俊英示意,立时叫道:“你为什么把江水山放跑啦?快招!”

  曹振德注意孙俊英的举动,他想避开她和冯寡妇,向那些军属、案属女人解释清楚。他平静地说:“哦,你们为这事来的吗?嗬,大伙误会啦,怎么能说把江水山放跑了?难道有谁把他押起来过?乡亲们,江水山的事我们开过会,正在处理。我们琢磨,这事有蹊跷,不象是江水山干的。”“包庇!诬赖咱军属!”王镯子打断他的话。

  “不是他干的,为什么跑啦?”孙狗剩媳妇质问。“是呀!为么跑啦?”几个女人重复她的话。

  “这个又是大伙误会啦,”振德解释道,“江水山是出差去啦,是我叫他去的。”

  “好哇,你昨天亲口许愿解决,你又放跑他,这不是包庇是什么!”冯寡妇抢上来。

  曹振德不理睬她,向其余的女人们说:“大伙相信政府吧,不论干部大小,犯了罪一定要处理。是江水山干的,他推也推不掉;不是他干的,他想招也不行。咱们人民政府说到办到,你们看看,前些日子我们得罪了几家中农,粮食照数退还,给他们赔情道歉,这些不假吧!”

  “不听他这一套,退兵之计!”王镯子吼道。

  “我不撒谎。老实话,别说是军属被人家糟蹋了,就是平常人受了害,我当指导员的也要负责任,我的心不比你们好受些。桂花是我本家侄媳妇,要说是私人袒护,我该袒护的是桂花,不是江水山,是吧?”党支部书记恳切地说,“军属们,案属们!咱们的军队正在和反动派打得紧;胜利消息报纸上天天登。这也是你们大家的功劳,把亲人送上前方,为革命流血牺牲……”

  妇女们都静静地听着,有的头耷拉下去了。孙俊英神情紧张,眼看她们的嚣张气势渐渐消下来。她赶紧打断曹振德的话说:“我们不是来听你讲法的!你们的漂亮话讲够啦,它不能当衣当饭,没男人守寡、吃苦是我们!”

  “我男人出去一年多没信音,说不定也完啦!”王镯子哭声叫道。

  指导员愤怒了,严厉驳斥孙俊英道:“你不愿听就出去!大伙不跟你一样,光为个人享福,不管穷人吃苦受罪。前些时还装点人样,如今你简直不是人啦!”

  孙俊英恼羞交加,脸变得紫红,跳着高嘶叫道:“女人们!不要听他那一套,咱们吃苦受罪都是他曹振德干的。他私吞救济粮,上级不要那末多参军的,他硬要叫去!你们的男人、儿子出案,不会再回家啦,都是他使的坏!”

  冯寡妇大步冲到曹振德跟前,指着他喝道:“你这穷骨头!给我的儿子,还我的孩子!”

  “还我男人!你不让我们活下去啦!”王镯子喊叫。

  “你这东西!要俺们吃糠咽菜,你可克扣救济粮!”

  “这末下去,咱们军属女人的炕,都叫干部占上啦!”“你不叫俺们出案的人回来,凭的什么!”

  女人们声嘶音尖地吼叫着,围上曹振德。

  党支书镇静如常,质问孙俊英道:“孙俊英!这些话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半句有错我烂舌头!”孙俊英晃着双拳高喊道,“军属们!我当过干部,当过党支部委员!就是为我不和他们一条心,我向着你们,为你们争气,为你们说话,他们把我开除啦!”

  “你个这败类!”曹振德气得脸色发白,“孙俊英!我告诉你,骗得人一时,纸里却包不住火。你这样破坏,要倒霉的!”“我不怕!为了军属们,孙俊英敢做敢当,杀头不过挨一回刀!”她拍着胸脯,气焰嚣张。

  “乡亲们!不要听她的,”振德向女人们说,“孙俊英是个坏……”

  “呸!我坏没贪污,没拿着别人的丈夫、儿子去送命!”孙俊英向党支书吐一口唾沫说。

  “你还我儿子!你们共产党说话是放屁……”冯寡妇狂叫谩骂、揪住指导员的衣服。

  女人们喊起一片声浪——“还我男人!”

  “给我儿子!”

  “赔我孩他爹!”

  ……

  曹振德大声说明,声音都叫哑了。但是女人们不听他的了,压没了他的声音。他努力忍辱抑怒,擦去她们一口口唾到他脸上的唾沫,沙哑地叫道:“乡亲们!你们不要急……”猛然,他的脸被谁狠狠抓了一下。

  冯寡妇的尖长指甲,抓破了曹振德的脸,血立时从他面颊上淌下来。振德忍痛挡开冯寡妇,用手去擦脸上的血。孙俊英趁机猛地将他推倒了。

  几个女人象疯子一样扑上来,拳头,脚掌,打鼓般地落在指导员头上、背上、腰上、腿上……他挣着爬起身,痛苦地皱紧眉头,镇定地喊道:“乡亲们!你们这样做不对啊!”“打你一顿出出气再说!”

  “你欺负我们,就要报仇!”

  “说,你还我男人!”

  曹振德不还手,只是用胳膊保护着脸部,躲闪着女人们的袭击。他想挣脱开走上街,但是女人们把他死死地扭住,使他处在牢固的包围中。他竭力地叫道,“乡亲们!你们不要打,打坏我,对你们没有好处……”

  “呸!打坏你少一个索命鬼,反正俺们也不想活啦!”“八路军讲话,不打好人,坏人脱不了!你当干部做坏事,就是打死了,上级也不可怜!”

  “要不打也行!”孙俊英得意地说,“下令开粮库,给我们每家二百斤麦子!”

  “对,你答应这个条件就放你!”

  “不答应就还我男人!”

  曹振德挡过谁袭来的拳头,坚定地摇摇头说:“公粮不是我的,是人民解放军的口粮,我没权力给你们!”“你没权力!上级有过规定,最紧要的时候党支部可以动用一部分!”孙俊英飞快地说道。

  曹振德脸色发青,怒视着孙俊英的脸,真想狠踢这个坏东西一脚。但他还是忍住了,断然地回答:“不错,有过规定。可是目前你们不是紧要,能过得去,不能吃这贵重的粮食!”“啊,听到没有?”冯寡妇狂怒地吼叫:“就是他自己紧要,想把咱们都饿死!来呀!动厉害的!”她从怀里掏出剪刀。

  曹振德看时,一大半女人手中都握着剪刀、锥子、拐刀等凶器,他的心不由地有些惊悸。

  “怎么样,你给不给粮?”

  “不给俺们就不客气啦!”

  党支部书记那流着血道道的青肿的脸皱了起来。在这远离村庄的孤宅里,人们都又上山下地了,是难以有人来解围的。如果他不答应,这些被煽惑起来的疯狂的女人,是真会把他全身戳烂的。他愤懑起来,这些不讲理而狠心的女人,给了他多大的痛苦和冤枉啊!难道他曹振德不是烈属、军属?他苦费心机地为大家操劳就得到这个结果?不,他要挣脱出来,抓起墙边的镢头,冲出她们的包围……但是他又转而一想:“不对,我想哪去了?委屈点就委屈点吧,算不了什么。坏蛋只有孙俊英和冯寡妇,其他人落后是落后,都是一时被迷住的,过后会明白起来。我不能和她们打……”同时,指导员看透了孙俊英提出要粮不是真目的,是以此得寸进尺寻由闹事。

  “怎么样,下令吧!”冯寡妇猜想曹振德为了保命,一定要屈服,“你在纸上盖个印,我们去开粮库。”“别做梦啦,神婆子,你算得不灵呀!”振德向她讥讽地冷笑一声,又向女人们苦口劝道,“我的婶子、嫂子、姐妹们呀!你们听我的话,放开手算啦!你们打个曹振德没关系,可他是指导员,为革命工作的干部!你们听信坏蛋的诬言打干部,就是帮助了反动派反革命!对不起共产党,也对不起你们在前方的亲人!”

  “少废话!把公粮交出来!”

  “你们别瞎想啦,”党支书平静地说,“我怎么能随便给你们粮食呀!”

  “你这东西,那粮食是你的命!”一个老太婆骂道。指导员承认道:“不假,婶子。这可以说,公粮比我的命还贵重!你们想想,这是大家一粒一粒交上来的,经过我们干部的手,送给那些为咱们打反动派的子弟兵!哦,婶子,你家宝财在前方,没有吃的,怎么和反动派拼刀对枪啊?我这当指导员的不能把大家的粮食给子弟兵保存好,让你们的亲人饿肚子,你们能依我吗?啊,贵生嫂,运德妹,玉琛媳妇?”

  被指导员点名问话的几个女人,有的耷拉下脑袋;有的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有的悄声嘀咕道:“真的,公粮关乎俺孩他爹的肚子,俺不要了。”

  孙俊英见这一招又被曹振德击破,惟恐再僵持下去会被指导员彻底打垮,就向女人们大喊道:“不要听他的甜言蜜语!

  言归正传,他纵容江水山强奸军属,该当何罪?“”死罪!“冯寡妇挥舞着剪刀。

  王镯子紧接着说:“上级知道真情了,也饶不了他!”“快,交出凶手!把江水山找回来!”孙狗剩媳妇吼叫道。

  “你快认错吧,振德!”那老太婆又变得厉害起来。“有错,我想推也推不脱。请大伙放心,这件事有政府处置,大伙有意见可以提。只是不要上了坏人的当!这孙俊英……”

  曹振德说到此处,突然痛叫一声,腰间被一件利器扎伤了。

  孙俊英戳了振德一剪刀,其他女人都跟上来了。有三四个妇女见真动起凶器,吓得悄悄溜走了。

  曹振德周身受伤。他的衣服被撕碎了,剪、刀、锥,直向他肉上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尖刃触肉,皮绽血流。振德的呼喊声已被巨大的疼痛所遏止,声音喑哑了。他颠踬摇晃,东一头西一头地撞荡,最后再无招架之力,闭眼垂头停了一会,沉重地栽倒下去。王镯子瞅人不注意,迅速地溜出了门。

  骤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要出门的行凶的女人们,被一大群男女堵了回来。这是水山母亲找来的。

  原先孙俊英领着一伙女人未找着江水山,就叫着去找曹振德。她们走后,水山母亲越想越不好,就向村西头摸来。她年老体弱,眼睛昏花,颠踬着小脚摸索着来到振德家门口,看见那些女人围上了曹振德。她知道事情不好,想上去劝几句,但又想一定不起作用,反而要叫她们堵住,不让她去叫人。老人慌乱异常,路上摔了好几跤,到田里去招呼人们回来。

  打指导员的女人们都急着把剪刀等凶器丢掉或藏匿起来。孙俊英想夺门逃跑,被新子一把揪回来:“哪里去!”仁顺嫂端锄把守门口:“一个也跑不掉!”

  明轩和明生扑向父亲,哭叫道:“爹!爹呀……”

  人们围着指导员,扶他坐起。淑娴和玉珊忙着给振德包伤:“大叔!大叔……”她们都哭出了声。

  曹振德急促地喘息着,忍了几忍,还是吐出一口浓血。他强作笑容安慰孩子道:“别哭!爹不是好好的吗?”他痛楚地咽了口唾沫,“给爹水喝……”

  两碗温开水,给振德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向人们说:“大伙放心,我没关系。”

  人们看着指导员鲜血淋漓的身体,眼睛充满了泪水。他们又都愤怒地攥紧拳头,朝那些行凶的女人们扑去。女人们奔跑着,尖叫着,挣扎着……六十多岁的孙狗剩的父亲,气得白发发抖,抓住他儿媳妇怒骂道:“小兔崽子!我要你的命!”将她打倒,用脚狠踢。“不敢啦,爹呀!不敢啦!”孙狗剩媳妇不迭声地哭叫。曹振德不顾全身的剧痛,大声喊道:“大家别动手,别打人!”

  人们哪里听他的?都抓住自己家的女人,又打又骂。振德挡开姑娘们给他包伤的手:“等等包,扶我起来!”“别管她们,大叔!打死那些臭娘们也该!”玉珊叫道。“该打!狠点打”好多人呼喊。

  “不行!”曹振德鼓起力量,拼命地挣扎着爬起来,晃晃颠颠地赶到孙老汉的跟前,拉住他的胳膊说,“老哥!住手,不能打!”

  孙老汉流着泪说:“兄弟!看这些死东西把你害的,我怎么忍心啊!非打死这兔崽子不可!”他又向儿媳打去。

  曹振德怎么喊人们也不听,满院子都是打骂声。他咬着牙躬下腰,横身护住孙狗剩媳妇。

  “兄弟!你……”孙老汉惊叫。

  “老哥,你不住手我不起来!”振德坚决地说。老汉只得停手,激动地拉着振德说:“大兄弟!你,你这……叫人心里火烧啊……我不打,你快起来!”“老哥,你快叫大伙住手,要不我不起来!”振德要求道。

  人们见到这个情景,勉强停止了打骂行凶的女人。

  振德被几个人扶着坐在石条上,又喝下一些水,声音提高了:“大伙不能打人,有事由政府处置,随便打人是犯法!”“大叔,她们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就不犯法啦!”淑娴忿忿不平。

  曹振德作出微笑道:“她们不懂道理,犯了法,咱们不和她们一般见识,我一个人吃点苦事小……”接着,指导员说出连行过凶的军属、案属女人们都大吃一惊的决定,“让开路,叫军属、案属们回去。”

  闹事女人们一个个满脸惊慌,都大瞪着眼睛,木然不动,倒是孙俊英开始向门外钻。

  “孙俊英!”党支书厉声喝道,“我没叫你走!你不是军属、烈属。江仲亭同志要是活着,也决不会再认你是他老婆。你给我们的烈士丢人丢到头啦!”

  新子等两个民兵,将孙俊英守住。

  “大叔,这个也放不得!”淑娴气愤地指着冯寡妇。“砸死这个骚巫婆!”好几个人骂道。

  “冯桂珍!上次你差点害死人,政府宽大了你,要你好好劳动,老实守法;这次你又加劲捣乱,算是罪该应得!”指导员做了决定。他又向那些女人说:“你们怎么不走?走吧,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回家想想,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快回家干活吧!”

  刚才还如疯如狂的女人们,现在都恨不得将头割下来抱着走,眼睛瞅着脚尖,有的悄声啜泣,慢慢地向门外移去。曹振德看着赶来的人们怒气未息的样子,严正地叮嘱道:“大伙回家谁也不准打自己的女人。这是指导员的话,一定要听!”

  “兄弟,兄弟!”春玲望着坐在门槛上的明生,喜气洋洋地唤道。

  明生没抬头,两眼盯着地上的蚂蚁发怔。

  春玲一惊,急切地说:“明生!姐得罪你啦?不认姐啦?”“姐,玲姐!你完成任务回来啦!”明生高兴地跳起来,抓住姐的手。但他脸上的喜色很快又消失了,眼睛闪着泪花,悲愤地说:“爹,爹叫坏人打伤啦!”

  “啊!”春玲惊讶地瞪大眼睛,“爹在哪?”

  “爹在家睡着。我在等明轩哥,他拿药去啦!”

  春玲急冲进屋里。她两手撑着炕沿,望着父亲,热泪立时灌满了眼眶。

  振德全身箍着白布,躺在炕上。他正发着高烧,汗珠从额上向下滚。他沉入昏睡中。

  春玲轻轻爬上炕,坐在父亲身边,用手巾小心地给父亲揩汗。看着父亲那失去血色的瘦脸上,胡子蓬乱,被抓破好几条血道。姑娘忍不住,身子抽动起来。她用力压抑冲上来的悲恸,可是愈压愈强烈,终于呜咽开了。

  曹振德被惊醒,微微睁开眼。他认清是谁,眼睛立时张大了,嘴唇动了几下才说出:“玲子,回来啦!”“嗯,爹……”姑娘哽咽得说不出话。

  振德抓过女儿的手,温和地说:“别哭,爹还好。你是大的,叫你兄弟听见,更哭得厉害。”他又关切地问,“玲子,你水山哥精神怎么样,也回来啦?”

  “任务完了,回来走在半路时,水山哥上区去啦。”春玲有些纳闷,“爹,他去粮站后就干起来,一点不闲着,也不说话,出了什么事?”

  “哦,也不怎么样……”振德尽量平淡地把村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女儿。

  曹春玲立时下了炕,细眉一挑,墨黑的眼睛激怒地瞪圆了。愤慨地说:“这些坏娘们,反了天啦!爹,把她们押在哪儿了?我们先找出几个,开会斗一下!”

  “押那末多干什么,只抓了孙俊英和冯桂珍。”“啊!那末多罪犯都放啦?”青妇队长诧异不止,“爹,你这是右倾,做得不对头……”

  “玲子!你小点声不行吗?怎么象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些话说得多轻飘。”振德责备道。见女儿垂下眼皮,他不说了。“爹,”春玲又凑近父亲,难过地说,“我心里真是气不过,爹别生气,伤痛!”

  “爹不生气,不过玲子……”振德把教训的话暂且压下了,望着疲劳的女儿,催促道,“快做饭吃吧,你肚子一准饿啦。”“爹,玲姐!”明生在外面叫道,“俺春梅姐来家啦!嗳呀,真高兴,两个姐一齐来家啦!”

  区委书记曹春梅,在东面的汤泉村检查完工作,她又向山河村走来。她上路没走多远,区上通信员小王骑着车子迎面碰上了。

  “教导员!”小王跳下车子,从布包里递给春梅一札信件。

  春梅打开一份,是那批出去为期四个月的民工已经回到县上的通知,上面还提到全区有十二个青年自动参了军,有两名牺牲了。她又拆开上面写着“曹春梅同志亲启”的那封信,展开看到——

  春梅同志:

  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曲日东同志领民工支前,在孟良崮战役中,壮烈牺牲了……春梅的脑子嗡的一声,信上的字迹立时模糊不清了。

  小王见她突然怔住,呆呆地发愣,脸色变得煞白,惊诧地问:“教导员,你怎么啦?”

  春梅猛醒过来,借擤鼻涕转回身擦了把眼睛,勉强地笑笑说:“我心口有点痛,老病……小王!回去告诉张区长,向各村布置一下,组织群众热烈欢迎回来的民工同志。在区上向民工们讲讲地方上的情况,征求他们对政府的意见。”小王应答着要走,春梅又加上说:“对牺牲的民工同志的家属,要干部们好好加以安慰,有什么困难,尽一切力量帮助烈属解决。”

  自行车变成一条黑线,又变成一个星花,接着什么也没有了。春梅怔怔地对着前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坐在土丘上,泪涌出了眼眶。

  牺牲啦!他死啦!再也见不到他啦!直到这时,春梅才觉得,她和曲日东结婚虽已三年之久,见面的机会却太少了,每次见面的时间太短促了。过去她没有想到这种需要,甚至曲日东领民工支前这末多日子,她也没怎么思恋过他。这时她才痛感到,他们夫妇爱情生活是多末珍贵呵!她过去只要想到他在工作,在战斗,心就很平静,感到甜蜜、幸福,比两人在一起不差些。现在,他没有了!她,她永远见不到他了啊!

  曲日东的影子鲜明地活动在春梅心间。他那末瘦,长期艰苦的游击战争生活,使他负过几次伤,患着严重的胃病。国民党反动派一发动内战,他就要求上前线。由于他身体不行,没被批准。上次支前,才答应了他的请求,派了他去。他走时,因为忙于准备工作,都没有同妻子见一面,只留下个纸条。春梅一点不埋怨他,很满意,为丈夫上前线而高兴。他们对革命工作的态度,想的做的都不谋而同,吻合无间。

  春梅越想越悲痛,泪流得越多,身上软绵绵的,象是哪条重要的筋骨失去了似的。她手里翻动信纸,揩了几次泪水,又将信看下去——

  ……春梅同志,日东同志的牺牲,是我们党的损失,是全县人民的损失!县委、县政府的同志都很悲痛。我们知道你会更痛苦些,谁失去亲人都是最不幸的。可是我们更知道,你是抗战头几年的党员,受过血与火的考验,得到党的多年教育,是能克制自己,化悲痛为力量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承日东同志和所有先烈的遗志,不愧为他的战友和亲人。

  因为工作忙,过两天我再去看你……春梅的目光凝注在县委书记那正笔正划的签名上,心里默默地说:“宋政委,放心吧!春梅哭是要哭的,可是流出的泪我能擦干,很快就擦干!”她毅然地站起来,把信叠好装进腰里。拢了拢头发,放开步子上了路。

  “不要流泪,忍住,使力忍住!叫人看见,区委书记在哭,多丢丑啊!”然而眼泪不听她心里的命令,还是向外涌。春梅气急地擦着眼睛,望着村庄说:“哭,等回家再哭吧!在家里是闺女,不是区委书记,女人泪多,就对着亲人哭个痛快吧……多大的女儿见了妈也是孩子,有妈给擦泪水……啊,我可没妈了……不,我有爹,爹跟妈一样好,我向他哭一顿吧!爹呀,你等着擦闺女的眼泪吧……”

  在弟弟明生的欢快的呼喊声中,春梅迈着沉重的腿跨进屋门槛,她呼吸紧迫,泪水欲滴。但一见躺在炕上的父亲,立时浑身一震,靠在门框上。

  “姐,你快坐呀!”春玲接过姐姐的小包袱,拉她坐上炕沿。

  振德望着大女儿的神情,以为她已经知道自己被打的遭遇,为此而悲伤。他宽慰她说:“春梅,别心焦,爹不要紧,伤不重。”

  春梅极力镇定自己,着急地问道:“爹!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给我听听!”

  “……唉!”振德说完前因后果,深叹一声。

  山河村的事件,压下了区委书记个人的巨大不幸。她沉思着,眉头越颦越紧,脸色也随着涨红了。

  指导员沉重地说:“春梅,不怨别人,是我的过错!我没把工作做好,惹了一场乱子。我请求区委的处分。”春玲同情地望着父亲,说:“爹,这不能怪你,是那些女人坏!真气死人,都是顽固蛋!要好好整治他们……”“不,春玲!”春梅的口气很严正,“爹,你有错误,是工作没做到家,本来能避免的事,却发生了!是的,这该受批评!”

  “我不同意你的意见,教导员!”春玲愤懑地叫道,脖子挺硬,眉尖扬起,圆眼直瞪姐姐,“你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为工作白天黑夜干,忘了吃,忘了穿!到如今被坏军属打成这个样子,受了伤,为革命宁死也不向坏蛋屈服。谁见了不心酸,流泪!可是你,是上级,又是老人的闺女,不想法安慰爹几句,反倒板着脸教训起来。你想想,这使爹多伤心啊!我当妹妹的看不过你这种作为!”春玲越说越激动,竟至眼睛发涩,泪水盈溢。

  春梅的心刺痛了一下:“傻妹妹,你哪知姐姐板脸为的什么呀……”她为春玲疼惜父亲而感动,但嗅到春玲的话里有不对头的成份。她本想解释几句,但是又压下了温情的言语,严肃地说:“妹妹!我是委屈了爹吗?为革命受了伤,自然光荣。可是这和工作要分开。爹,头一件,你在发现桂花告水山的事情后,没及时向群众交代处理,你占了被动。这事是麻烦,一时难搞清。咱们了解的人知道水山哥清白,可是拿不出充分的事实驳倒谎言,群众怎么会相信呢?再说,你完全被对水山哥的疼爱心支配了,正在这个时候,叫他离开村,这不为坏人造下空子,使群众发生误会吗?一句话,咱们干部在处理这件事情中,没占主动,没发动积极分子的力量,这就给坏分子煽动落后群众的不满情绪,留下了机会。”振德点点头:“说下去,梅子!”

  “我说的不对吗,妹妹?”

  春玲被姐姐的话吸引住,怔怔地听着,听到问她,她只把眼睛忽闪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二件,没疑问,闹事的发动者是孙俊英,或者背后还有什么人。对于孙俊英,区委有责任,没有看透。她一时的进步蒙蔽了咱们的眼睛,叫她混入了党内。可是她以后变得很坏了,你们支部只在党内批评教育,为什么不在群众中揭发她的坏处?这就是一些妇女还听她的话的原因。另外,这村的工作我过去也提过,对一些落后群众发动教育还不够,这是要多加注意的。所以我说,栽了跟头是咱们工作没做好,不能怨谁落后。如果人天生都是进步的,还要干部做什么!通过这件事也有它的好处,肉里有脓总要凸出来,咱们总算接受了一次大教训!”

  “春梅,爹可没有委屈的意思,你的批评全对,我心里亮多啦!”振德望着大女儿,诚服地说道。

  春梅瞥妹妹一眼,声音仍然很坚硬:“春玲!你怎么冒出那一番话来!把爹的功劳向姐姐表,替爹抱不平,难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为革命不顾一切还有什么好夸耀的,不这样还象个党员吗?”

  春玲的脖子软了,头垂得不能再低了,脸直发烧。她小声说:“我没认识,不象党员的话!”

  父亲刚才还要教训春玲,现在却为小女儿护短了:“春梅,你妹是疼我,一时心急才说的,这些理她该懂。唉,我说句公平话,春玲是好闺女,再不纯也是爹的,是党的!”“爹,别说啦!”春玲害羞了,“吞下不认识的苦枣就知道味了,下回遇到类似的事,我也懂得怎么对待啦!”春梅拉着妹妹的手,亲爱地说:“我刚才批评你,也是疼妹妹,不生气吧!”

  “哪里话,”春玲仰起脸,孩子气地摇着头,“姐,你打我——只要妹有错,我也乐意。姐,我只是守着爹,才对你说那些瞎话……”

  “我知道。妹妹,你对姐有意见?”

  “你一进门就不高兴,我认为工作是工作,见爹受了伤,还是该心疼的!”

  春梅鼻子一酸,心里抽泣道:“妹妹呀,你知道姐姐为什么不高兴吗?姐姐见了爹和你就想哭一场,散散心里的痛结子,可是……唉!我是用多大力气压住心里冲上来的哭声啊!我不马上谈工作,会忍不住泪水的呀!”

  “好妹妹!”春梅努力作出从容的表示,“我也接受你的批评,一定对爹好,向妹看齐!”

  两个女儿守在身边,这在曹振德是难得的幸运。这个家庭,在抗日战争的烽火刚刚烧到昆嵛山区的黄垒河畔,就卷进了革命的巨浪中。六七年来,儿女很难一齐回到父母身边,因为繁忙的工作和沉重的劳动,曹振德无暇过多地惦念子女。他救济军属,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位人民战士的父亲;他老是为失去亲人的烈士家属担忧,尽量帮助他们,倒没觉得他自己的大女儿也是牺牲在杀敌的疆场上。这时,他身受痛伤躺着的时候,注视着身边的两个女儿,他忆起牺牲几年了的春娟,想起在前线的大儿子明强,想到去年故世的妻子,振德感到很激动,悲痛,又感到欢悦,幸福。

  父女三人默默地坐着。青年女子很难作假,脸色是心事的镜子,有事她怎么背人,也逃不过细心人的眼睛。振德觉察出春梅的脸上时时出现悲伤的阴影。她还是为父亲在难受吗?不,不象。凭春梅这样的硬朗人,不会老为这件事不开心,她一定有别的心事。对了,父亲好长时间没听她说曲日东的来信,女婿现在怎么样?

  “春梅,日东还没来信?”父亲关切地问道。

  春梅有些慌乱,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用力掩饰不安,说:“哦,有……来过,前些天来过……”

  “拿我看看,姐!”春玲伸出手。

  春梅直觉着怀里那封信象火炭一样在烤炙她的心,她想把它拿出,但看看父亲的绷带,妹妹的桃色笑脸,她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肯定地说:“放在区上,忘带啦……”春玲埋怨道:“想必是信里有秘密——私情话,怕见外人哪!”

  春梅心一酸,眼睛眨了几下,忙把泪忍回去,挂着笑的嘴唇动了几下,说:“傻丫头,又贫嘴!”她急忙站起身,“爹,你好好躺着。走,春玲,到村公所开会去。”

  “你妹刚出差回来,”父亲说道,“还没顾得吃饭……”“不碍事,爹!”春玲已跳下炕,“工作能当饭,开完会再吃吧!”

  江任保大喊大叫:“冤枉!冤枉!”

  “你这个流氓懒汉子!事实明摆着,还要赖皮不承认,谁冤枉你啦!”村长江合气得胡须发抖,大声叱责,“民兵,押起他来!”一个民兵上去拉江任保一把:“走吧!”任保赶到村长面前,理直气壮地吆喊:“村长!人民政府办事,要人心服!我不服,我不服!”

  正在此时,春梅姐妹走进村公所。春梅见情问江合:“怎么回事,大爷?”

  “啊,春梅!快坐,坐吧!”江合招呼道,又转向任保瞅了一眼,说,“他偷东西,又糟蹋庄稼……”

  “我心不服!”江任保冲上前,“上级在此,村长动强迫!我没偷,没偷!”

  “这是什么?”江合指着桌面上的五个刚凸苞的青玉米,“春梅、春玲你们看!”村长激怒地向她们讲开了。

  原来,今天下午儒修媳妇去北河地里摘菜豆角,发现她家地里的菜瓜没有了七八个,还不能吃的青嫩的玉米被人掰下去五六穗,看样子是昨天窃去的,脚印都干了。人们立刻怀疑是江任保所为。不差,从江任保院子里的乱草里发现了这些不能吃的玉米棒子。江合听说后,非常生气,把江任保找到村政府。但是任保绝口不承认,以至心软的村长也气怒之极,非要整治他一顿不可。

  在老江合指着赃物向春梅姐妹陈述的时候,江任保面不改色,也象个旁听人似的站立一旁。接着,他对村长手里握着的烟口袋发生了兴趣。于是他凑近村长身边,大大方方伸手去拿他的烟口袋。江合很顺从地松开了手……春梅听完,生气地看着江任保说:“事情很明白,怎么不承认?你该好好想想,自己不好好干活,偷人家的生产果实,吞得下去吗?更不该掰那些不能吃的嫩苞米,真是糟蹋东西。”春梅想到有紧要事,就收住话头:“走吧,听凭村政府处理。”任保把烟口袋塞进原主手里,涎着面皮向春梅说:“教导员!政府有法令,罪没定,处分不得,你不管管?”“叫你去反省,算不了处分。”春梅摆摆手,“快走吧。”任保耷拉着脑袋,跟民兵走出门。但他又转回来说:“哎,教导员!立功能赎罪吗?”

  “去去去!”江合喝道,“不要再耍赖,反省不好强迫你生产!”

  任保又道:“这个事离了我,你们一辈子弄不清……”“是嘛,离了你天要塌啦!”春玲嘲弄地抢白他,“你能立功别人能上天。”

  春梅却留心到任保的话,注意到他的得意神气,心里一动,招呼道:“等等。任保,你说说什么事。真是能立功的,一定宽大处理你。”

  任保笑了:“真的吗?”

  “政府说过假?”春梅说。

  “嘿嘿……哦!”任保刚要说,又骨碌着眼珠子扫了大家一眼,见江合和春玲都严厉地盯着他,又心怯了,“没有啦,我瞎说。”

  “真混帐!”江合骂道,“快押他走!”

  “不急。”春梅阻止了民兵,在她再三地劝导下,任保讲真话了。

  昨儿天亮前,老东山在河北靠近他自己地头的堤上加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