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俊雅说:“我绝不会造谣。我给栗书记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恐怕是……”张言堂刚要说出自己的分析,栗宝山即刻用手势制止了他,说:“我只是随便地问了一句,你不必多心。”
聪明的银俊雅,很明白栗宝山和张言堂这时候各自想些什么。她不露声色地放下那个小插曲,接着往下说道:“我刚才是打个比方讲,如果说把我弄得远远的,难道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吗?根本解决不了。只要他们想从这方面给你造谣,你怎么也跑不了。人是活的,交通又这么方便,况且太城县总共才有多大个地面。再说,除了我,太城县城里好看的女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想制造桃色新闻,实在容易得很。他们搞起这码子勾当来,办法也会很多很多,无论谁也是防不胜防的。最根本的办法,是铲除其滋生的土壤!”
说到这里,银俊雅有意把话打住。栗宝山和张言堂很自然地向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这时,她才不失时机地说下去:
“铲除其滋生土壤的办法,是公开平反太城县的第一大冤案。就是给我正名,把过去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来一次公开地揭露和曝光。”
栗宝山的眉头皱起来。他低着头,注意听她的下文。张言堂一直看着她,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句话。他们只听银俊雅接着说道:
“或许栗书记要说,本来就没有立案,平反当从何说起呢?实际上,这是没有立案的大案,这是比杀头还要重的判决。我们不是经常讲实事求是吗?栗书记、张秘书你们说,事实难道不正是这样吗?而且,这个冤案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它关系到太城全县的事业,这方面我已经讲了不少了。
所以,采取不承认主义,采取不予理睬的办法,是绝对不行了。不然,过去的悲剧还要重演,栗书记你们还要重蹈覆辙,太城县还要更穷更落后。正因为没有立案,没有判决,因此也不必开会研究作决定,不必涉及制造冤案的具体人,只要开个大会,人越多越好,公开地讲讲,说明没有那些事,过去所传的都是谣言。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如果有人说不是,让他讲讲事实,保证不会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的。而且宣布一条,从今往后,不允许谈论和传播此类新闻。一经发现,一律视为自己造谣,坚决予以严惩。这样,一方面群众明白了真相,不会再信谣传谣,使谣言失去了市场。另一方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从而解决了全县思想混乱的问题,也解决了对你威胁最大的问题。这可以算作你上任的第一把火。“
栗宝山听了,觉得确有她的道理。但他不露声色,甚至做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张言堂听得很投人。他情不自禁地说:“既然你想到了第一把火,那一定还有第二把,第三把吧?”
银俊雅说:“不错,我确实替栗书记想好了三把火。不是银俊雅没有自知之明,有意要在粟书记面前卖弄自己,是我了解太城的情况,这些主意,只要了解情况的人,稍稍动动脑筋,都是可以想得出来的。我认为,栗书记应该抓的第二件大事,是需要改变一下经济工作的思路。过去,太城县虽然也嚷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但建设不足,破坏有余,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最近几年新上的机械厂、化工厂、纺织厂和制药厂等等的厂子,非但没有给太城增加一分钱的经济效益,反而给全县背上了沉重的经济包袱,几乎所有的工厂都亏损。如果照此下去,别说振兴太城县的经济,用不了多久,全县的干部职工,就得喝西北风去。问题出在哪里?问题主要出在脱离了大城县的实际,不是实事求是地依靠太城的优势发展工业,而是一哄而上,哪一壶不开偏提哪一壶。别人上机械,他也上机械。别人上化工,他也上化工。如此等等。且不知,这些一没基础,二没技术和人才,三没有销售的渠道。结果,产品质量低,成本高,生产出来没有人要。生产的越多,赔的越多,包袱越大,越重。太城县这个一地方,栗书记您是了解的,从客观上讲,最大的不利条件是,地处边远,交通不便,工业基础薄弱,科技人才匮乏。
这些都是近期改变不了的现状。在这样的情况下,实行的又是市场经济,我们要是一般地跟人家竞争,肯定处于劣势,失败是注定了的。但是,我们如果能避劣选优地发展太城的工业,情况就会大不一样。太城县的最大优势,我以为有两个。一是太城有极丰富的矿藏资源。已经探明的有金、铜。
铁、磷、云母、石英、石棉、石墨、冰洲石、钾长石、萤石、蛙石、浮石、硅石、伟晶岩、大理岩、玄武岩、珍珠岩、花岗岩、膨润土等二十多种金属、非金属矿藏。这是太城县最大的优势。这优势是独有的,别的地方比不了。二是太城的劳动力十分雄厚。尽管文化素质不是那么高,但太城人老实,能吃苦,最适宜在体力的付出上创造业绩。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优势。我想,太城经济要发展,就应当抓住这两个优势,在这两个优势上大做文章。简单地讲,我认为太城应当走矿业兴县的路子。应当集中太城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大力开发矿产资源,打一场开发矿业的人民战争。县里可以先集中力量上一个金矿厂,规模越大越好,采掘、选矿、冶炼一起搞。台儿沟那里过去就曾有过一个小金矿,后来下马了。据我所知,那一带有一个很长的金矿矿脉,储量相当大,品位也不错,又有一定的基础,大型金矿厂可以选择在那里搞。资金可以通过银行贷。
劳动力本县有的是,可以从停产企业选调一些骨干,其余全从农村招,再聘几个科技人员,就可以开工投产。如果每天能处理一千吨矿石,生产两千两黄金,一年就可以获得大约三千万元的经济效益。栗书记手里有了这三千万元,日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了。而且,这仅是一个金矿厂上去以后的情况,还可以大开山门,放宽政策,让外面有钱的地方、单位和个人来太城开矿发财,我们提供劳动力,收取税金,发展第三产业。还可以发动全县的群众,土法上马,土洋结合,走群采致富的路子。这样,不仅财政富了,农民手里也有了钱,太城的形势一下子就大变了。“
粟宝山和张言堂越听越感兴趣。“想不到这个银俊雅竟有如此的经济头脑!”栗宝山不由在心里赞叹道。他对银俊雅已是刮目相看了,低着的头早已抬了起来,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脸上。张言堂紧张地在笔记本上记着,生怕拉下来一句话。
银俊雅早就发现了栗宝山的神情变化,心里很高兴。这时她接着说:“以上所说的两把火,或者叫两着棋,是最关键的。第一着是清除思想混乱,解决思想问题,堵住造谣惑众害人的口子。第二者是解决吃饭和发展的问题。有了这两者,大势就稳住了,栗书记就在太城站住了。也就具备了铲除太城恶势力的初步条件。”
栗宝山听了最后一句话,不由心里一惊。银俊雅说完这句话,又一次把话打住,看看张言堂。张言堂立刻心领神会,再一次出门望风。在他返回来把门关好后,银俊雅才又接着说:
“太城县确实有一股恶势力,这是太城县好些年不得安宁,一直落后的根本原因。这股恶势力究竟都有些什么人,我也说不清。但我觉得贾大亮和金九龙一定是其中的主要分子。他们的势力很大,可以说控制着全县的各个方面。你要想铲除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你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如果你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他们,肯定要失败的。不但搞不掉他们,反而会被他们搞掉了。因为他们会利用他们控制的权力,给你设置种种障碍,给你出没完没了的难题,让你到处碰壁,样样被动,既交待不了上边,又交待不了下边,最后只能一走了事。所以,你现在千万不要碰他们。不仅不碰他们,还要让他们感到你信任他们,依靠他们。只不过你心里要有数就是了。等你干完了以上所说的那两手,你就有了基础,有了主动权,有了铲除他们的条件。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把火。”
银俊雅喝了一口水后,往下道来:“我认为,要铲除太城的恶势力,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改革这一着。靠改革可以顺顺利利地一步步剥夺他们的权力,缩小他们的权力,最后达到彻底铲除的目的。全县各乡镇、各系统、各个单位,都有他们的势力,都有他们的人掌权。其中除了极少数者外,绝大多数都没有什么能力,都是靠着他们的关系上去的。这些人串通一起,营私舞弊,为非作歹,尽干些祸国殃民的事。比如近些年上的新厂子,全部是他们的人掌权。虽然厂子亏得一塌糊涂,他们却富得流油。按理说,把他们这帮人一撤一免,不是很简单,也很解恨吗?但是不能。因为一来你手里没有证明他们问题的证据,就是去查,肯定也查不到,没有理由。二来这样搞容易触动他们的中枢神经,他们会玩命。只有运用改革的办法,最为适当。改革是上面的号召,是时代的强音,谁也不能不拥护。具体办法是,或投标竞争上岗,或群众推荐选举,反正是打破过去的用人机制,一切按新的办法搞,谁能谁上,不拘一格。先企业,后乡镇,再后县直。这样一来,他们那些人,或感到压力,心里没底,不敢投标竞争,或被大伙选掉。即使大家屈于他们的压力,选他们继续干,由于他们没有能耐,完不成指标,最后也得下台。这样,一方面削了他们的权力,一方面可以使一大批人才脱颖而出,保证经济建设和各方面的事业胜利前进。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为非作恶的马脚就会逐渐暴露,首要分子就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那时,铲除他们就水到渠成,易如翻掌。”
这时,在栗宝山的眼里,银俊雅已不单是一个思想家和经济谋略家了,他觉得银俊雅同时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
他们的谈话一直延续到吃中午饭的时候。
五、平反
银俊雅到栗宝山的办公室整整待了半天,这在太城县所引起的波澜是可想而知的。贾大亮他们因此所费的脑筋,所采取的行动,更是前所未有。对于这些,暂且搁下不说。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栗宝山在听了银俊雅的一番高见之后,究竟如何动作。
还是在这一天,他和张言堂到机关食堂吃罢午饭,回到办公室,倒头就睡。实际上,是合上眼睛,静静地酝酿腹稿。当手表的时针指到两点的时候,栗宝山一个打挺下了床。他那个愣劲儿来了,既不跟张言堂商量也不等金九龙前来请示,一个电话把金九龙叫来了。
“你快去通知,三点钟在广场召开全县干部职工群众大会。”栗宝山对金九龙说。
“栗书记,你是说要开群众大会?”金九龙以为自己听差了,睁大了眼睛问。
“不光是群众,还有干部。具体地说,包括县里几套班子的领导,直属单位的所有干部,工厂里凡没有在生产岗位上顶班的工人,商店里的店员,学校里的教员,都参加。住在城内的居民,凡能去的也要去。临近县城,能够赶上的乡镇干部也要参加。大体就这个范围,你听清了吗?”栗宝山具体向他交代说。
金九龙这回可听清了。他感到非常意外,非常震惊,不知道栗宝山召集这么多人来开会,要干什么,情不自禁地探问一句道:“栗书记,开会的内容是,是什么?”
“跟大伙见见面,亮亮相,随便地讲一讲。”栗宝山轻描淡写地回答说。
金九龙听了,倒是松厂一口气。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了见见面,随便地说几句,何以要如此兴师动众?不过,他不便于追问这个,赶快又问别的还没有弄明白的地方。
“栗书记,你是说什么时间召开?”
“下午三点。”
“三点?”
“对,就是今天下午的三点。距开会还有五十分钟。”
“啊!那,那怎么来得及呢?需要通知,还需要收拾会场。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用过那个广场厂,台上乱七八糟,电源也没有,喇叭也没有。”金九龙是真着急了。
栗宝山说:“时间紧,正好考验一下我们十部群众的作风怎么样。你告诉下通知的人,必须在三点以前赶到会场。
凡干部无正当理由缺席或未准时赶到的,要当场亮相,事后写出深刻检讨,严肃处理。“他一转念又对金九龙说:”困难当然很多,其中包括会场的准备。但我想,这绝对难不住你金主任,你肯定有办法把一切弄得都很好的。“
金九龙听了,果然不再讲困难,笑一笑说:“弄不好也得往好里弄呀,不然还不挨栗书记的批。好了,我快去安排吧,剩下只有四十五分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你也去帮帮他们。”栗宝山对站在旁边的张言堂说。
“好。我知道。”机灵的张言堂点一下头,也不问他什么,随即跟着跑出去。
金九龙顾不得向贾大亮通报这一重要情况,急忙跑到县委办公室,召集所有人员开紧急会议。没有时间向他们讲明会议的内容,只把谁通知哪些单位,谁通知哪些单位,谁负责会场布置的任务—一点给每个人。最后极严肃地说:“时间紧,任务急,怎么完成,你们各自去想办法。现在剩下不到四十分钟了。如果有谁完不成任务,就自己找自己的地方,自觉把办公室的位子腾出来,到时候别说我六亲不认!”
在场人员听后惊恐万状,立马跑了出去,有的找人打电话分头下通知,有的人找人清扫布置会场,全急得疯了似的。
金九龙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紧张的神经因此松驰了一下。
“金主任,需要我干点什么吗?”张言堂这时问金九龙说。
“啊?”金九龙这才注意到张言堂在他旁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你,你不用管,他们会按时完成的。”
“刚才的情景,使我看到了金主任干练果断的指挥才能和一呼百应的权威。”张言堂有意称赞他说。
“张秘书过奖了,才能谈不上,权威倒是有那么一点。
因为我平时注意以身作则,对他们要求相当严格,我说话他们不敢怠慢u“金九龙很得意地说。紧迫任务的驱动力和虚荣心的满足,在他的身上焕发出短暂的积极性。他看了看手表,随即又说:”还有三十八分钟了,我得去看看。“说着跑出门去。
张言堂看着金九龙在院子里消失以后,感慨不已,脑子里由不得又浮现出那个让他崇敬的佳人形象。
县直机关迟钝了多年的指挥神经,因为栗宝山的一道命令,忽然间变得灵敏起来。所属的厂矿企业、学校、医院。
商店以及居委会等等单位,一接到电话,立刻行动。仅十分钟时间,全城都轰动起来了。多年来不曾使用过的广场,眨眼功夫,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而且拉去了临时电线,安好了扩音器和高音喇叭,一切准备在会前都搞得有条不紊。
金九龙坐着吉普车巡视了一程,见三点召开大会没有问题,心里高兴,让司机打道回府,准备去向栗宝山汇报。车进大院之后,忽然见贾大亮坐的车从后而来,飞也似地超过他的车,直奔政府那边去了,他如从梦里惊醒似地恢复到原本的那个金九龙。他因此改变i去栗宝山办公室的打算,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拨通了贾大亮的电话。
“是大亮县长吗?我是金……”
“你混帐!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才给我打电话?”不等金九龙报完姓名,贾大亮就冲他发火地吼道。
“是,是这么回事,他叫我通知下午三点……”
“你还啰嗦个屁!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我问你,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金九龙正要说,办公室的小王推门进来,他不得不装出另种相来说:“这个我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贾大亮一听就知道他那里进去了人,说话不方便了,生气地说了声:“有你娘的个屁!”随即将电话扔下。
金九龙拿着已挂断了的电话还是说:“那好,有空来吧。”
“金主任,……”小王见金九龙放下了电话,正欲汇报,金九龙没有好气地问:
“什么事?!”
小王吓得愣一下说:“通知都下完了,我来问一下金主任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金九龙很烦地说。
小王赶紧退了出去。
当金九龙再给贾大亮拨电话时,那边就占线了。
是采宝山正给资大亮打电话u在这之前,栗宝山已分别给黄福瑞、陈宾海、王明示和董玉文打了电话。因为向金九龙下达完命令之后他想,还是事先给常委们通通气为好。他向他们讲,通过几天调查i解,他有一点想法,想和大家见见面,讲一讲。因为没有需要常委会决定的事,所以就不在常委会上研究了。他们当然都表示赞同。这时,他正在向贾大亮说:
“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不在。下午想开一个大会,主要是跟大家见见面,就如何统一人们的思想,随便地讲一讲,也算个就职演说吧。因为不需要常委会作什么决定,所以就不开常委会讨论了,打个电话沟通一下。你考虑有些什么话需要在会上讲一讲?”栗宝山说话的声音柔和而诚恳,特别在说最后一句时尽量让贾大亮听出来是在诚心诚意地征询他的意见。
贾大亮却没有因此对栗宝山产生什么好感。他心想:
“别给我来这一套,要迷弄我,你还嫩点。”但嘴上却用敬重的声调说:“栗书记太客气了,我想不出什么,就依你想的讲吧。开个大会讲一讲挺好。”说话间脑子里闪现出上午的事,随即又敲击说:“上午我叫金九龙问一下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我就下乡了。他给我回话说,没有什么安排。大概是金九龙偷了懒,想当然地假传了圣旨,对吧?”
栗宝山自然知道这是贾大亮有意击他,所以不紧不慢地说:“也不是他假传圣旨,九龙你还不知道,是个很勤快很有责任心的人。他上午一上班就来问我了,说是你叫问的。当时我还没有这个想法。怎么,你没有下乡去?”
贾大亮对此问早有准备,他回答说:“我上午转了两个厂子,下午到城关镇正说要下去,县委办就打电话给镇里,说是要开大会,我就只好返回来了。”
“不过,真要下去了,赶不上参加会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有感而发地讲一讲。”栗宝山想,还是再说两句亲近的话为好,所以紧接着说:“老贾呀,今后有什么事,你就直接给我打电话,何必还要人转呢?”
“因为栗书记太忙,我怕打扰你。”
这时,金九龙推门进来。栗宝山看一眼金九龙说:“都是为了工作,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要说是打扰,叫人来问,不也是打扰吗?那样占的时间更多,而且还得占人家九龙的时间呢。”
贾大亮觉得无话可对了,只好哈哈一笑说:“这样说来,还是我太愚蠢了。好,以后有事直接找栗书记。栗书记还有别的指示吗?”
“我说老兄,别总那样抬举我好不好?什么书记书记的,叫我感到怪别扭的,以后就叫我宝山小弟吧。”
“是吗?那好呀,只要你觉得叫小弟舒服,我以后就叫你栗小弟了。呀!时间可是快到了。”
“对,我们该动身了。”
两个人同时放下电话。
金九龙听栗宝山跟贾大亮在电话里说得那样热乎,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在翻动。他在栗宝山放下电话以后,走近去汇报说:“栗书记,一切都准备好了。”
“是吗?现在一切都就绪了?”栗宝山看一下手表,惊喜地问。
‘’是的,可以说一切都就给了。“金九龙很有把握,也很自得地说。
栗宝山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金九龙说:“从你离开我的办公室到现在,一共是三十三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能把通知下到每一个单位,能把多年没有用过的广场清扫准备出来,应该说是高速度。如果要记功,你是头一份。”
金九龙听了,心里高兴:“感谢栗书记的夸奖。不过工作都是大伙干的,我只是动动嘴罢了。”
“可你的嘴怎么动,动好动不好,大伙听不听,关系大呀。不过,还得看最后怎么样。你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按时到吗?”
“我想…··哦想能保证的。”
“你怎么能保证呢?你保证不了。我的意思是,即是有人不能按时到,或没有去,那不是你的责任。只要你负责把每个单位都通知到了,并且把会场也准备好了,就算百分之百地完成了任务。”
金九龙看着栗宝山,听了他说的以上这些话,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但忽然又想到刚才贾大亮在电话里训斥他的情形,心里即刻又凉了。
栗宝山注意到金九龙情绪的变化。他说:“金主任,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金九龙正在发愣,没有听清栗宝山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该走了,向栗宝山说:“栗书记,我们走吧?”
“走。”
栗宝山和金九龙相随着走出办公室。
这时候,县委县政府大院里已空空的,静静的,干部们都已往会场去了。街里和路上,人蚁涌动,都在急匆匆往会场方向赶。大家清楚地记得,自一九七六年粉碎四人帮在广场上开过一次万人庆祝大会之后,快二十年了,没有再在那里开过大会。新上任的书记栗宝山,刚到太城四天时间,就要在那里开一个万人大会,不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人们揣着新奇,抱着各种各样的希望,全是心气很高的样子。好些行走不便的老头老太太也在亲人的搀扶下朝会场上走。其情景,是太城县从未有过的。
位于县城东边的广场,始建于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代。
当时县上的领导深感没有一个开上万人大会的场所,很难造成恢宏的大跃进气氛,便看上了这片坑坑洼洼埋了许多无主尸骨的乱石滩。于是,一道命令,调来千军万马,起坟的起坟,填坑的填坑,不几天就把这个地方整修得平平展展,又在周围打了一圈土围墙,朝南坐北盖了一个舞台。虽说质量不高,但舞台很高,很大,很有气势。台的两边用水泥塑成两条醒目的标语:“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台的上方亦用水泥塑成三面红旗。场内可容纳几万人。建成后,排过许多大的用场,有辉煌,也有血泪。大跃进年代,曾在这里多次举行动员誓师大会。文革中,成为批斗人的重要场所。后来,这地方逐渐被冷落,场内杂草丛生,围墙已有几处倒塌,舞台上方的三面旗子和两边的标语,因涂的红油漆早已脱落,变得几乎看不清了。被时代遗忘了近二十年的这个地方,今天似乎重放光彩,场内的枯草败叶被清扫了,舞台上面的蛛网被除去了,前台放厂一张桌子,用一块红布围起来,显得十分鲜亮醒目,往后又放了一排桌子,十几把椅子,侧旁的桌子上放着收录机,临时安装上的两个高音喇叭悬挂在台子两侧的墙壁上,现在放着优美动听的歌曲,这一切都使这个沉默了多年的地方一下变得生机勃勃,红火热闹厂起来。
参加会议的人已陆续赶到,熙熙攘攘地猜测议论着,不断朝台上张望。
领导中,栗宝山和金九龙首先来到会场。栗宝山巡视究会场的情景,很高兴,又一次表扬了金九龙。金九龙得意之下,又有了新的点子。他叫来办公室的几个人,叫他们按单位和系统组织队伍,这样谁来谁没有来便于清查,又能使会场有秩序,好管理。并且告诉他们,凡三点钟以后进场的,站在那一边,以示批评。几个人按他的吩咐立刻行动。
场上的人虽然绝大多数还没有见过栗宝山,但依他们的眼力,判断出跟金九龙进场的可能就是新来的书记,所以不少人指指点点地看着栗宝山。栗宝山向近处看他的人一边微笑点头,一边向舞台那里走。
紧接着到场的是黄福瑞和贾大亮。黄福瑞长得高头大马,穿一件灰色风衣,很有县长的风度。贾大亮比黄福瑞矮一头,穿着红都牌蓝色西服,也很有县级领导的派头。来时,是贾大亮主动叫黄福瑞一起走的。尽管私下里贾大亮常说黄福瑞无能,标榜政府工作都是自己干的。但表面上,他一直跟黄福瑞很亲近,把他作为借用的力量。黄福瑞也知道贾大亮不把他放在眼里,好些事瞒着他自作主张。但他不愿意得罪他,只求平平稳稳安排个好地方一走了事。在往会场走的过程中,贾大亮采用询问的办法,摸了黄福瑞的底。当他摸清黄福瑞事先也不知道下午要开万人大会,就婉转地逗黄福瑞的气。黄福瑞听了他的话,虽没有说什么,但脸色沉了起来。入场以后,贾大亮跟黄福瑞并肩走着,有意作出他跟黄福瑞亲密无间的样子。场上的人自然都认识他俩。有的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只点一下头。
金九龙在台上正贴着栗宝山的耳根说什么,见贾大亮上台来了,忽然感到不自在,加之又看到贾大亮一个恶他的眼光,更不知该怎么办了。所好的是,栗宝山这时候站起来,去跟黄福瑞和贾大亮打招呼,才使金九龙得救一般,随栗宝山走过去,向贾大亮歉意地笑一笑。可是换来的,依然是贾大亮生气的一瞥目光。
纪检书记王明示和组织部长萧玉文一前一后地来了。王明示看见会场上这么多人,心想栗宝山何以要这样兴师动众?究竟要干什么?不就是训训话吗,有这个必要吗?事先也不商量一下,都下通知了,才去个电话打个招呼,这不是在走形式吗?他怀着一肚子意见,往台上走去。董玉文叼着烟,笑眯眯很和善的样子。有人打着招呼问他开这么大的会干什么,他先是摇摇头,后又立刻纠正说:“干什么一会不就知道了。”
县政府的几个副县长,人大的主任、副主任,政协的主席、副主席们都来了。最后到场的是副书记陈宾海。他是到二道沟下乡去了,听到开大会的消息以后,坐上车就往回赶。车到广场门口还没有停稳,他就跳下来,一溜小跑,还像在部队上跑操那样,抱着双臂,挺胸昂头,惹动了不少人的眼睛。
这时候,离开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台上的领导已经就位坐好。在第一排就坐的是七个常委:栗宝山、黄福瑞、陈宾海、贾大亮、王明示、董玉文、金九龙和人大主任崔继庭、政协主席马志华。其他的副县长和副主任、副主席坐在第二排。广场里的人,少说也有两万多。参加会的人,都已按金九龙的安排,整整齐齐地坐在下面。负责清点人数的人跑上来向金九龙汇报说,机关、厂矿。学校等县直单位的干部职工,该到的都来了,城镇居民未作统计,也来了很多人。金九龙听了,又给栗宝山汇报。栗宝山听着点头,但他发现还缺一个人。
三点差两分,银俊雅在广场大门口出现了。她穿的还是上午穿的那一身衣服,只在脖子上多了一条彩色围巾。左手提着一只“马扎”,右手拿着一个笔记本。会场上的人好像有某种感应似的,嘈嘈的说话声立时停止,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朝她看去。她显得十分镇定,进门后看一下手腕上的表,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落大方地往前走着。虽然那么大的会场,几万人的队伍,也没有人告诉她自己单位的位置,她竟凭着判断力,很准确地走到自己单位所在的地方。那地方正在靠近舞台的中心部位。人们好像是众星捧月似地用目光欢迎着她,直到她坐下,几万人的目光还在朝她看。不过,随即起了议论声。
栗宝山这时对坐在他旁边的黄福瑞说:“时间到了,我们开会吧。你主持一下吧。”
“我……?”黄福瑞无思想准备,似有推脱之意。
“你就介绍一下我。不然,大家还不认识我,我怎么讲话呢?”
黄福瑞听栗宝山这样说,有了主意,答应说:“好吧。”于是,他走到前台,对准扩音器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
开会了!“
会场上立时安静了下来。
“现在,我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新到任的书记。这位就是我们新到任的县委书记栗宝山同志!”
随着黄福瑞的话,栗宝山站起来向全场鞠躬,广场上响起一阵掌声。
“现在就请栗书记给大家讲话。”黄福瑞不好向大家说明会议的内容和议程,只这么一句就完成了主持的任务。
按照以往的惯例,宣布谁讲话以后,都要鼓一次掌。但今天由于台上坐的领导没有带头鼓掌,下面也没有鼓掌。金九龙本来已经张开了巴掌,也临时改变了主意,把手放了下来。
栗宝山从坐的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台前讲话的桌子跟前,扫视一下会场,坐了下来。
台下的人发现,这位书记的手里没有拿讲稿,也没有拿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他是两手空空地坐到那个位置上的。这和以往别的领导都不同。
栗宝山落座后,看着大家,静了有十秒钟。会场上鸦雀无声,两万多双眼睛也在静静地看着他,等候着听他的讲话。
“同志们,朋友们,父老乡亲姐妹们!我想向大家讲的第一句话是,我非常感动,从心底里感动,从来没有像今大这样感动过。因为我没有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参加会。
而且,从下通知到开会仪仅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大家竟然能够按时赶到,秩序又是这样的好,真是太抬举我了。这也说明,找们太城县的干部群众是非常好的。说明太城是大有希望的!“
会场上响起极短暂又稀拉的掌声。坐在台上的人,没有一个人鼓掌。台上台下不鼓掌的人,除了有某种顾虑以外,有的人对他讲的其中一句不那么赞成。张言党坐在台下最前边办公室那个队伍里,他十分注意观察着台上台下人们微妙的情态变化。
栗宝山接着讲:“我栗宝山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
由于历史的原因和组织上的信任,把我推到了县委书记这个位子上来,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干部群众的如此厚爱,我非常的感激,非常的高兴,也非常的不安。我只能说声谢谢,给大家再鞠一个躬,来表示我对大家的感激之情。“
他说着站起来,给大家深深地鞠躬。台下先是少数人鼓掌,跟着大家都鼓起掌来。台上依然没有掌声。但当栗宝山给台下鞠完躬,转过身来又给台上人鞠躬的时候,台上的人便一起鼓起了掌。于是,台下又一次鼓起掌来。
栗宝山坐下后接着讲:“同志们,朋友们,全县的父老兄弟姐妹们!我栗宝山虽然无才,虽然没有多大的能力,但我绝不辜负大家和全县二十多万民众对我的期望。我有决心跟大家一起凝聚实干,尽快改变太城县的面貌。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干呢?怎样才能尽快改变太城县的面貌呢?”
讲到这里,他有意停了一会,好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机会。台上台下的领导和群众都知道,栗宝山要讲到正题了。
不同的人,有不问的预测,但都在洗耳恭听新任书记的施政纲领。
栗宝山接着讲:“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首光肯定两点:
一点是,太城县这些年确实是落后了,大大地落后了。人家别的县随着改革开放大好形势的发展,一年一大步,一年一个样,产值成倍地翻,收人成倍地长,县城里的高楼大厦一座一座地盖起来,连农村里的农民都住上了小洋楼。远的不用说,就说我们周围临近的县,哪个县不比我们好,不比找们强?这个事实你们承认不承认?“
“承认!”先是居民队伍里作出反应,接着别的队伍里也说承认。
栗宝山接上讲:“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事实总归是事实。可能有的人没有机会出去走一走,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即便是这样,我们县许多企业停产半停产,开不了工资,这总是事实吧?我们县的财政紧得要命,各单位都要不出来办公费,这总也是事实吧?再看看我们的县城有多么破,好多人没有房子住,农村的许多孩子上不了学,这些总是事实吧?所以,找们必须肯定,太城县是落后了,是大大的落后了!另外一点是,太城县的广大干部、职工和群众,一直是不甘落后的,一直是想富起来好起来的。不管过去和现在,始终都是这样。你们说是不是?”
广场里不知是谁应了一声是,这回是贾大亮带头鼓掌,于是台上台下用热烈的鼓掌来回答了他。贾大亮这回之所以带头鼓掌,是通过一番考虑,决定采取积极迎合的策略。
栗宝山接着讲:“大家的热烈掌声表明,我们这些人从来就不甘落后,从来就想让太城快一些富起来,好起来。那么现在就在我们的面前摆下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既然我们都不愿落后,都想让太城快发展,快富,快好起来,为什么太城竟然落后了,落后得那样厉害?原因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讲到这里,他又一次有意停顿下来,让人们思考思考。
贾大亮这时心里想:“卖什么关子,有臭屁只管放。大不了说太城县有个四人帮在捣乱。只要你敢说就好,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金九龙猜不出栗宝山下面要讲什么,有些胆怯和紧张。黄福瑞在想,肯定和过去历任的书记一样,又要讲思想怎么怎么不解放,观念怎么陈旧,开拓进取的精神怎么怎么没有,针对的目标都是他黄福瑞,他是做不完的靶子,影射不完的对象。他不由得把脸沉起来,把头低下去,又有气又在人前直不起腰来的样子。陈宾海虎着脸,好像完全跟栗宝山是一样的情绪。他断定栗书记就要点名批判那个女妖了。他注意看了一眼台下的那个人:见她依然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头又恨她三分。不过,他又不能不在心下感叹那个人儿真叫美。纪检书记王明示在想:“他莫不是要把责任推在我们做纪检工作的身上?”组织部长董玉文暗暗在为栗宝山担心,怕他新官上任,火气太盛,讲问题把握不住分寸,否定了过去的成绩,等于否定了全县干部的工作,将来不好收拾。台下的听众,更是想得五花八门。唯独银俊雅什么也不想,她一直用特别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台上的栗宝山。
她非常敬佩栗宝山的演讲口才和步步深人的破题思维。
栗宝山扫视了几圈听众之后,接着往下讲:“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先发表一点意见,算是抛砖引玉。如果有不同的看法,欢迎都能够讲出来,大家伙一块讨论,最后取得共识。只有这样,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长期落后的问题,太城才能发展,才有希望。让我看,太城落后的根本原因在于一个长期得不到平反的冤假错案上。”
台上台下的人全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城县还有那一个冤假错案没有得到平反,只听栗宝山这样讲:
“这起冤假错案,在座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因为这样,大家反倒麻痹了似的,一时谁也想不起它来。是不是这样呢?”
人们还是面面相觑,确实想不起栗宝山所说的那起冤假错案究竟是什么?
“看来,没有人能够想到了。实际上,太城二十万人,都是这个冤案的受害者。当然包括今天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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