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肯定能得到地委辛书记他们的赞许。好点子!”贾大亮不等金九龙把话说完,就接过来高兴地说。
金九龙见贾大亮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自鸣得意地笑着,又从贾大亮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点上。
“你说吧,具体怎么办?”贾大亮催促金九龙拿出具体办法。
金九龙吐出一口烟雾说:“书记不在,县长不在,你是当然主持工作的县领导。你应当亲自挂帅,马上组织一个班子,开到北京去。”
正说到这里,桌子上的电话吱啦一声响了。两个人惊了一跳,相互愣了一下,最后是贾大亮抓起了传话器:“喂”是大县长吗……栗书记跟银俊雅坐车回来了。还有地委的辛书记。“电话那边急匆匆说完这句话,立刻把电话挂上了。
金九龙见贾大亮的脸一下子变得阴阳难测,急问:“谁来的电话?有什么情况?”
“银俊雅回来了。说是跟栗宝山一起坐车回来的,还有辛书记。”贾大亮疾速地推测着,他的话似乎不是回答金九龙,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金九龙听了,把眉头皱紧,不由得又问:“是谁打的电话?他没有说……”
“他能说吗?”贾大亮不耐烦地打断金九龙。同时站起来就往外走。但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对金九龙说:“你先走,快过去看看。”
“好。”金九龙听说,应一声,急匆匆就往外走。
“你慌什么?”贾大亮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声。
金九龙始知自己的行动失常,立刻停住步,转过脸来向贾大亮认错地苦笑一下,然后调整调整自己,再慢步往外面走去。但出门时,又难以自禁地朝四下窥视了一下。这让贾大亮发恨地咬紧了牙。
两辆从北京开回来的车,在太城县委院子里停下了。辛哲仁、栗宝山、银使雅、张言堂以及辛哲仁的秘书高望,满面春风地走下车来。有头脑的人一看这几个人的气色,心里早明白了大半。
金九龙在往外走的路上,已经得到了这个不好的信息。
这使他的心里感到很悲哀。半分钟以前,他还曾设想,辛书记是押送栗宝山和银俊雅回县处理的呢。不料这完全是他的主观意愿。至于他们为何那样协调高兴,他还猜不清,他做梦也想不到银俊雅等人已在北京获得大胜。快走到栗宝山办公室的时候,他下意识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到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加快脚步奔进门去。
“啊呀,栗书记回来了,辛书记您也来了……”金九龙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似的,又是亲热地问候,又是紧紧地握手,又是给他们沏茶倒水。他一边忙活着,一边观察着,感受着,猜测着。他证实半路上听到的信息是完全正确的。
“这几天把你给忙坏了吧?”当金九龙握住栗宝山手的时候,栗宝山下意地握紧他,笑着问。
“不,我怎么会忙坏了呢。”金九龙做贼心虚,一下弄不清栗宝山问话的真实含意,审视着栗宝山的眼睛,这样说。
“我走了,听说老陈老王老董他们都下去了,家里就你一个人,那么多的事,还不忙坏了你吗。”栗宝山笑着解释说。
金九龙感到栗宝山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的,因而解除了疑虑,笑着说:“这不算什么,当主任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
只要不给书记捅漏子,再忙心里也是高兴的。“
栗宝山见取得了金九龙的信任,进而问:“听说黄县长从北京跑回来了,你见了他没有?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金九龙早就想好了,他说:“他是从北京回来了。当时我看见他回来,心里感到很奇怪。本来想问,见他不高兴,就没有问。他也没有说为什么回来。
他到机关先找你,见你不在,又过来问我。我说你去地区了,他就走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栗宝山沉下脸,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然后又问:“大亮县长在吗?”
“他可能在。因为上午他刚主持召开了一个协调会。怎么,打电话叫他过来?”金九龙用请示的口吻问。
“先不忙,我是先问问谁在谁不在。这样吧,过一会你让办公室通知一下,晚上开个常委扩大会,凡下乡能够赶回来的,都赶回来。实在赶不回来的,缺几个也没有关系。”栗宝山对他说。
“好,好。”余九龙连连地应着,随即又问一句:“栗书记,会议的议题是?”
“关于招商引资的事。”栗宝山告他说。
“好,我一会就让办公室下通知。”金九龙表现出十二分的俯首听命。
在和银俊雅握手寒暄时,金九龙有意刺探银俊雅说:
“银助理,这几天你一定大显身手,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吧?”
银俊雅含而不露地刺他一下说:“金主任听到的恐怕不是成功的消息吧?”
金九龙没有防备银俊雅会这样给他一个突然的袭击,当下不知作何反应。但他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了,答不上话先用朗朗的笑声来填充了。等笑完了,他的词也有了。他说:“瞧银助理说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嘛,那样难那样大的事,怎么能够一帆风顺呢,你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银俊雅等人还不知道金九龙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北京招商引资获得胜利的消息,为了不至于破坏他们在北京定下的策略,银俊雅觉得对金九龙的敲击应当适可而止,于是换上亲切的语气说:“那当然是了。有点成功,也是全托金主任的福。”
“那里那里,我有什么福,还是银助理的福气大呀,今后我金九龙该托银助理的福了。”金九龙一边寒暄一边在心里想,看来撤销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肯定不存在了,而且招商引资取得了成果,这是怎么搞的呢?难道路明在里头做了手脚?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战。为了快一点离开,神心一致地好好想一想,他借故去安排晚上的常委扩大会,跟几个人寒暄完以后,匆匆地离开了栗宝山的办公室。
不一会,贾大亮就来了。他是经过一番紧张的心理准备才来的。几分钟以前他还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不料天有不测的风云,一个信息传来,使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失望、懊恼、痛恨和愤怒就像几把尖刀,同时刺扎着他的心,让他难受得几乎就要毙命。他真想取出那支冲锋枪,亲自带领石有义他们,冲到栗宝山的办公室,把辛哲仁、栗宝山、银俊雅等人统统打死,然后自杀,来个同归于尽。不过,这只是他情感冲动下思想深处的暂短闪念。他毕竟是个有长远谋略、有宏伟计划、又有一定耐力的人。多少年来苦心经营的这块地盘,已经有了相当的实力,几乎控制了所有的实权。他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他不相信有谁能够动得了他。他觉得不到万不得巳的情况下,他绝不能跟他们拼命。他认为他的命最可宝贵,别的人就是拿一百条一千条命换他,他也不干。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受屈是暂时的,将来是属于他的,到那时他才要像样地活,像样地享受。况且,他还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栗宝山等人的手中,他能把他怎么样?无非就是他们又成功了一次。那又怎么着?走着瞧吧。这么想,他很快又振作了。他用心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擦了把脸,点了根烟,然后迈着轻松的步伐,往粟宝山这边来了。
到了栗宝山的办公室,他很洒脱很自然地跟辛哲仁、栗宝山等人握手,问候,不卑不亢,比金九龙表现得还出色。
握手问候过后,他便当着李哲仁向栗宝山汇报这几天来的工作情况。他从农业说到工业,从机关说到学校,几天时间,他竟然开了那么多会,抓了那么多工作,而且样样汇报得有根有梢,处理得是那样得当正确。请注意,他汇报的这些,绝非有一点随口胡编,也绝非把别人做的工作搁在自己的头上,这些确实都是他几天来亲自抓亲自处理过的工作。贾大亮的不简单,正是在这个地方。
“太感谢你了,大亮同志。这几天我们都不在,你积极主动地挑担子,干了那么多事,太难为你了。没有累坏了吧?”栗宝山听完汇报,很感激很动情地这样说。随之转向辛哲仁道:“辛书记,大亮同志是班子里的老人了,我来了以后,他积极全力地支持我的工作。虽然刚刚共事几天时间,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为人耿直,党性强,很注意维护团结,维护大局,有事业心,有水平,尤其对政府的工作很熟悉,是我一个得力的助手。”
“是吗?那好啊。今后你就好好发挥他的作用吧。”辛哲仁听后,这样说。同时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下贾大亮。
如果说贾大亮方才的喜欢是假做出来的话,那么现在在他的心里头生了几分真高兴。他暗想,或许接替黄福瑞是有希望的。
这时候,栗宝山接上辛哲仁的话说:“请辛书记放心,我会放开手让他干的。就怕累坏了他,不好给辛书记交待。”
“不好给我交待在其次,首先是他老婆不答应你。”
贾大亮见辛哲仁和栗宝山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得那样亲切和蔼,拍一下胸部说:“请辛书记栗书记放心,我的身体特好,绝对累坏不了我。我这一百多斤,早交给党了,老婆子管不着我。真要为了工作,为了太城的发展累坏了,也值当。在辛书记、栗书记的领导下,我贾大亮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绝不借力气。”说到最后,他的敏感神经受到突然地触动,由不得涌出了眼泪。
栗宝山见此情景,赶快说:“好了好了,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辛书记也是理解你的。这样吧,晚上我请客,感谢你的配合和辛劳。咱们两个好好喝几杯。怎么样?”
“好!我一定奉陪到底!”贾大亮按捺不住地表现出哥儿们的那种习气。
晚上,栗宝山真摆了一桌。同桌喝酒的除了贾大亮以外,还有辛哲仁、辛的秘书高望、张言堂、银俊雅以及金九龙等。通过这一桌酒菜,栗宝山把在北京确定的战略方针进一步落在了实处。
饭后,紧接着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栗宝山详细通报了北京招商引资的工作情况以及所取得的丰硕成果。对银俊雅不畏困难,忍辱负重,坚持工作的精神和业绩,给予充分的肯定和表扬。同时对黄福瑞、路明、朱丽山和李发奎等人提出严肃的批评,责令他们写出深刻的检讨,听候处理。接着,赞扬了贾大亮在家里的工作。与会的县里的许多领导,几乎都没有想到北京的招商引资会有如此大的成果。半天以前他们听到的还是完全相反的消息。这使他们不得不思考许多问题,使他们更加相信栗宝山和银俊雅,同时更加看到了太城的希望。因此,在栗宝山讲话过后,大家纷纷发言祝贺,气氛相当热烈。不用说,贾大亮和金九龙都是抢先发的言,他们不但说的时间长,用语也更热切一些。自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们连连失败了几次,唯有这一次他们感到心情稍微好一些。因为他们得到了栗宝山和辛哲仁的赞扬与信任,看到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希望。只有一点让他们有些担心,就是责令路明检查,怕在路明身上有失。另外,栗宝山在说黄福瑞的时候,回避了大字报案件,不知是何用意。
栗宝山见大家都发过了一遍言,开始往下进行自己的议程:“现在该研究一下今后怎么办的问题了。金矿的资金已经到位,设备也都订下了,很快就会到货,北京方面支持我们的技术人员两三天就要到来,我们必须赶快组建班子,拉起队伍。另外,和十三个厂家签订的矿业开发项目,他们的人也很快要来了。一个轰轰烈烈开发太城矿产资源的大仗,就要开始了。有许多许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有许多许多困难和问题需要我们及时地给予解决。为了适应这个形势,除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和各个职能部门一定要积极行动起来,协同作战,提高工作效率以外,我考虑需要成立一个强有力的指挥机构与办事机构。可以叫矿业开发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由有关领导有关部门的人组成精干的班子,赋予它相当大的权力,负责处理日常事务,以保证矿业开发工作高效运作。大家觉得怎么样?可以发表意见。如果同意,也请大家推荐具体的人选。”
与会者都表示同意栗宝山的意见,只是无一人推荐具体人选。鉴于此,栗宝山提出一个建议名单:由他任领导小组的组长,由副书记陈宾海和贾大亮任副组长;办公室主任由贾大亮兼,由银俊雅担任办公室的副主任。大家都说同意。
栗宝山又请示辛哲仁说:“辛书记,你看怎么样?”
“可以嘛,你们定吧,我没有什么意见。”辛哲仁表示支持说。
领导机构就这样定下了。
栗宝山最后请辛书记作指示,辛哲仁说:
“太城县短短几天所发生的变化,令人振奋,也令人深思。为什么多少年徘徊不前,一直受着贫穷的困扰?关键问题是思想不解放。栗宝山同志下来前我曾对他讲,首先要在这方面迈出突破性的坚实步伐。他不负地委的期望,下来后敢想敢干,抓住一个极典型的问题,既实现了思想上的拨乱反正,又发现了银俊雅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才。由她提出的矿业兴县的发展思路,非常正确。现在,北京方面的引资招商,也已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应该说,太城县脱贫致富的曙光已经看到了。只要大家团结一致地搞下去,一个面貌全新的太城县很快就会出现的。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的队伍里,也有敲边鼓唱反调的,这很不好!希望有错的立即改正,希望停止一切有碍改革开放,有碍太城发展的言行!”
辛哲仁话虽不多,但字字千斤,很有分量。既使与会者受到鼓舞,也给大家留下了许多思考。
二十二、担心
贾大亮参加完常委扩大会回到家里,把老婆冯玉花撵到那边屋子里,一个人关起门来,躺倒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几口气。然后冷静地分析形势,研究对策。
他想,根据目前的情况,扳倒栗宝山和银俊雅是不可能了。他们不但取得了北京招商引资的成功,更重要的是得到地委辛书记的支持。从辛书记刚才在常委扩大会上的讲话来看,他支持栗宝山似乎是一贯的,给银俊雅平反,不是他的授意,起码也得到过他的默认,否则栗宝山不会有那样大的胆子。辛哲仁对栗宝山的这个举动评价那样高,还说银俊雅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这些话是在县委常委扩大会上讲的,其严肃认真,无需怀疑。那么,要纠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该作何解释呢?只能有一个解释,那是杨鹤鸣的意思。李哲仁批评的敲边鼓唱反调的人,肯定包括着杨鹤鸣。不管怎么说,栗宝山和银俊雅都是相当的得势者,占着绝对的上风。
自古识时务者乃俊杰。贾大亮想,眼下他只能先顺着他们。所好的是,他们不但没有怀疑他,而且很信任他。这从栗宝山表扬他的工作,请他喝酒,让他当矿业开发办公室的主任,以及从栗宝山、辛哲仁的神情里都可以得到证实。尤其栗宝山和辛哲仁的言谈话语中,已经把他作为县长的接替人了。既然这样,他不妨就按金九龙设想的方案走着瞧。基本的对策应该是十个字:积极地跟着,谨慎地防着。他想,紧跟他们很重要,谨防他们也很重要。如果防备不好,比方自己的阵营里出了什么漏子,被他们抓住,那就会一溃千里,彻底失败了。他细想了自己阵营的方方面面,觉得最为担心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公安局石有义那里,一个是财政局路明那里。由石有义具体操作的大字报案件,曾弄得他很被动,很紧张。后来把此案搁到了黄福瑞的头上,好的是让黄这个中间派充当了牺牲品,同时为他当县长提供了一条便捷的路。怕就怕此案有失。他知道,黄福瑞绝不会甘心的,一定要到处申诉,千方百计地还个清白。地区领导也不会轻易给黄福瑞定罪,一定还要派人复查。如果查否,甚至查出是他们所为,那就一切都完了。公安局是他势力的强硬支点,如果那地方出现问题,对他将是个致命的打击。石有义这个人,有勇少谋,就怕他细节问题想得不周,安排欠妥,或者一时冲动,说漏了嘴,那就麻烦了。想到这里,贾大亮由不得地抓起电话,拨通了石有义。
“有义吗?”
“是我,石有义。大县长,有什么情况?”
“你小声点好不好?难道怕人听不见了?”
“放心吧,大县长,我这里绝对安全。”
“什么绝对安全,墙里说话,墙外有耳,你太麻痹了!”
“哈哈哈!我麻痹?我才不麻痹哩。”
“你要还这样大声跟我说话,我放电话啦!”
“好好好,我接受批评。这样行了吧?大县长有什么指示,说吧。”
“我告诉你,现在的大势虽然于我们不利,但是他们还不怀疑我们,他们还是信任我们的,所以走金主任说的那条路,还是有可能的。因此,我们要采取紧跟他们严防出漏洞的策略。我最担心的是你那里。那个大字报案你再从头至尾好好地捋码捋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漏洞没有?如果有,赶快抓紧时间采取措施,要做到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你听明白没有?千万千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上面肯定要派人来复查,黄福瑞也不是好吃的果子。我讲的这些,其利害不但关连着我们的前途,也关连着我们的性命,你懂吗?”
“我懂,我怎么能不懂这个呢。大县长放心,我不是没有头脑的三岁孩童,也不是做了一年两年的公安工作,我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都做了工作,这个你已经知道了,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义,我不想批评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困难设想得多一点呢?设想困难多好,还是少好,你说?”
“接受大县长的批评。这么吧,我再好好捋码捋码,把可能的漏洞都找出来,立即采取措施,保证万无一失。具体怎么搞,有了方案,我再向你汇报。”
“这就对了。”
“大县长还有什么指示?”
“……暂时没有什么了。”
“那我放电话了?”
“你再等等。注意一定要沉着冷静。特别要注意你的说话,宁可少说一句,不要多说半句。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另外,适当到栗宝山那里汇报几次。”
“记住了。”
“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一定要早一点告诉我。大县长,我想最后说一句话:你不要怕,如果有谁想端我们,我先让他去见阎王!”
“小声点!就这样吧。”
贾大亮放下电话,沉思了好大一会过后,返回去,再想路明那一边。对路明,他是最不放心的。他不放心石有义,是因为石有义有勇少谋。不放心路明,则是因为路明对他不忠。这个几年以前他就发现了。路明在当上财政局长,得到了实惠以后,就想脱离他,就想洗手不干。虽然路明不曾说过一个不字,不曾有半点违他旨意的举动,但凭着他多年养成的特殊感知力,他知道了他的内心所想。苦于没有适合的人接替财政局长一职,也怕动了他,促使他狠了心,反而捅出漏子。所以对路明一直采取既用又防的方针。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不积极向他反映情况,那次他打电话找他,他还借口不在,不接他的电话,过后也没有主动向他解释。尤其让他生气和怀疑的是,他跟着去北京招商引资,交给他的任务是破坏,可他中间丢下银俊雅就回来了,说什么北京招商引资的事已完全告吹了,结果使人家后来的活动畅通无阻,以至获得了那么大的胜利,他还被蒙在鼓里,还在做着胜利的梦。他真怀疑路明根本就没有按照他的旨意去办,他中间回来说不定是成心的。更麻烦的是,他成了写检查待处理的一个对象。要是人家给他点压力或者诱惑,他真没准会叛变的。即使不是这样,栗宝山要抓住这个问题,把他的财政局长免了,那也是很危险的。有他在那个位子上压着,别的人就是知道什么,也不敢说。要是把他拿掉了,就很难说了。对石有义,他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不必顾虑。对路明,他就不敢这样做了。他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不说不行,说又顾虑重重。为了这,他在屋子里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抽了一根烟又一根烟。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拨通了路明家的电话。
“……谁啊?”过了会,电话里才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男音。这使贾大亮不由心里一惊,未敢答腔立刻把电话挂上了。“怎么回事,连声音都变了?难道……难道他已被吓得精神崩溃?还是有人在那里正做他的工作?”贾大亮十分惶恐地这样想。
这个时候,路明确实有点精神崩溃的样子。他跟老婆赵玉贤,原本都是胆小怕事的人,起先赵玉贤只是想住个大房子,在人前有个脸面,抱着试试看跟贾大亮的老婆冯玉花套近乎,想不到贾大亮得了她的身子后,她丈夫路明直线上升,很快就当上了财政局长。不但住上了大房,而且得了很多很多的实惠。期间有快乐,也有恐惧。每当贾大亮要路明在财政上做一次鬼的时候,两口子吓得总有好些天睡不着觉。几年来,两个人不知有多少次讨论过洗手不干的问题。无奈,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们始终下不了决心,不敢向政府坦白,更不敢不听贾大亮的,一直在激烈的矛盾中维系着同贾大亮等人的联系。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们越发感到前途渺茫,形势不妙,又一次讨论了洗手不干的问题,结果还是下不了决心。贾大亮要他到北京破坏招商引资,他不得不听。而且不得不有所行动。当他看到银俊雅和郭莉到农总行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的时候,以为北京的招商引资彻底告吹了,因此心里也很得意,急匆匆回来给贾大亮汇报交差。想不到他回来以后,栗宝山和辛哲仁都去了,不但争得了农总行的低息贷款,竟然还签订了十三个矿业开发的项目。这一来,他是两头都难以交代了。贾大亮肯定恼怒他,怀疑他。栗宝山已让他深刻检查,听候处理。他成了两个夹缝里的一个重点人物,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回呢?贾大亮那里要是怀疑他不忠,他会立即杀他灭口的。他要杀他,他无论如何都防备不住,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栗宝山也不是好惹的。他肯定要抓住他这个把柄不放。自古墙倒众人推。他一整治他,对他有意见的,了解点情况的,一定要提供线索揭发他。一搞两搞,他也许就全完了。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路明正在屋子里这样思前想后,惶恐不安的当儿,贾大亮打去了电话。随着一声铃响,路明和赵玉贤都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起初,两个人看着电话机,谁也不敢去拿。后来,路明要拿,赵玉贤挡住他,不让他拿。路明断定是贾大亮来的电话,他考虑不能不接,所以硬推开赵玉贤,拿起了电话,但因为过分紧张和胆怯,延长了一会时间,怯生生地问了那么两个字。听到对方把电话挂了,也赶快把电话挂上了。
“怎么回事?”赵玉贤问他。
“那边不说话,把电话挂了。”路明感到奇怪地回答。
“你真是废物,不叫你接,你偏要接,接就接吧,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说话呀!瞧你那迟疑,那畏缩,那声调,就好像已让人家判了死刑似的。”赵玉贤极生气地骂他说。
“能听出来我说话的声音不对?”路明很不安很沮丧地问。
“何止是不对。可能人家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侦察你,听了你那声音就够了。你真是!你等着倒霉吧。”赵玉贤悲哀地抱怨着。
“唉!我真是,该怎么办呢?”路明焦虑不安地在屋子里打起磨磨。过了会,想到自己的判断,安稳下来说:“我想一定是贾大亮打来的。”
“他打来的就好呀?他听了不更怀疑你吗?”赵玉贤说。
路明经妻子一提醒,才想到了这一层。可不是吗,贾大亮听了会更怀疑他,这更可怕呢。于是,他的精神越发紧张了。他提出干脆主动给贾大亮拨个电话,解释解释。他老婆坚决不同意,说这样做,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在两口子争论不下,束手无策的时候,那电话机又吱啦的一声响了。
这一回比上一回受惊更大。两口子呆呆地看着电话机,一时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接吧。”过了一会,赵玉贤对路明说,这回她倒主张接了。
“我……?”路明很犯难。
“你振作起来,接,跟平常一样。”赵玉贤给他壮胆。
路明镇定一下自己,拿起了电话:“喂,那里?”
“是路局长吧?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对方说完这句话,立即把电话挂断了。
这是他们一个耳目来的电话。按照他们的规定,路明应立即把这一消息转告给贾大亮。路明想,这正好给了他与贾大亮通话的一个机会。经与老婆商量。路明拨通了贾大亮家的电话。
“啊?”贾大亮拿起电话,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发出这样一个声音。
“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路明未加一个字地说了这话,不再言声,等候对方的反应。
“是吗?知道了。嗯……”贸大亮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和路明说几句呢,还是就此挂上电话。
路明听见贾大亮拖着一个嗯的音,揣测着他的心态,不知他要说什么,心里很紧张。
“还有别的事吗?”贾大亮犹豫一下,试探地问道。
“没有了。”
“……那好吧。”
“好。”路明不由自主地急忙挂上电话。
贾大亮听见路明把电话挂了,拧眉沉吟了一下,然后拨通金九龙家的电话,把黄福瑞回来以及去了招待所的情况告诉他,要他安排人设法了解黄福瑞去找辛哲仁的谈话内容。
金九龙跟贾大亮一样,他回家后也是开动脑筋分析形势。在贾大亮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坐在电话机跟前。因为他知道贾大亮一定要打电话来跟他交换意见。他没有想到贾大亮打电话是给他交待这样一个难办的任务。不过,他没有说一句推辞的话。他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讲困难、推辞,只能惹贾大亮生气发火。与其如此,不如痛快地应下来,至于完成了完成不了,过后再说,反正他不能强迫他去干既暴露了自己,又达不到目的傻事。放下电话以后,他想了想,然后拨通一个同伙的电话,把任务交了出去,并要对方千万注意不要暴露了自己。那个同伙心领神会地只是应着,“是,是”。
事实上,他们要想偷听辛哲仁那个屋子的谈话是很难办到的。因为栗宝山早已采取了防范措施。他以保证地委书记的安全为由,安排了几个人围着辛哲仁的住室进行巡逻,使他们无法走近那个房间。在黄福瑞的车开进招待所的时候,栗宝山在那个屋子里跟辛哲仁谈着。他们几个小时前就知道黄福瑞要回来。
黄福瑞那天到地区以后,找辛书记没有找见,找见了专员。专长只是听了他的一番申述,由于不了解案件的具体情况,加之事关重大,没有表示什么态度。他听说辛书记去某县了,就又追到那个县,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辛书记的踪影。
后来,他又返到地区,找地委行署的其他领导,找政法委,找公安处,凡能找的人,他都找了。但这些人既没有对他表示同情和支持,也没有向他提供案件的任何情况。这些使他心里感到格外的难受。这时候,他听说辛书记和栗书记都从北京到太城了,便赶快坐上车朝太城而来。
在县招待所见到辛哲仁和栗宝山以后,黄福瑞用焦急而痛苦的声音申述了自己对栗宝山的欢迎,以及对栗宝山给银俊雅平反的赞成,用共产党员的党籍作保证,大字报案件绝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要求组织上明察,要求两位书记为他做主。辛哲仁和栗宝山都告诉他,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字报案件是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凭的是事实,是证据,不是凭谁怎么说,要相信政法部门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作为他,应当如实提供情况,接受审查,不能有抱怨情绪,不能无根据地怀疑什么人。两位书记对他中途扔下工作不管,跑回来做自己的事,提出严厉的批评。整个谈话进行了约两个小时,使黄福瑞受到深刻的教育。虽然两个书记没有说一句相信他的话,但黄福瑞从整个谈话的内容、气氛和书记们的神情中体会到,两位书记都是相信他,理解他的。尤其谈话结束,在他站起来告辞的时候,两位书记握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使他不由得涌下了狂放的泪水。
打发来探听谈话内容的几个人,没有探听到谈话的内容,看见黄福瑞泪流满面地离开了招待所,便凭其推测,给主子做了一个汇报。
这天晚上,黄福瑞回到家,写检讨一直写到了天亮。
二十三、迷惑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银俊雅就来到贾大亮的办公室找他请示研究工作,这是贾大亮所没有料到的。
昨天晚上贾大亮虽然一夜不曾睡觉,忙活了许多,也想了许多,但唯独没有想到如何对付银俊雅,更没有想到今天早晨一上班银俊雅就会到他的办公室里来找他。由于后半夜为了路明的事,他又跟金九龙交换意见,又反复考虑防备和对付的措施,弄得他心力憔瘁,所以,到了办公室以后,他一屁股瘫坐到那把老板椅上,正打算合上眼养一养神,忽然看见一个女仙人从门里飘然而至,先是惊讶地一愣,当看清是银俊雅的时候,继之以紧张和慌乱,似乎一时弄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里,表现出一副十分窘促的样子。
和他相反,银俊雅在来之前,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北京之行使他越发感觉到贾大亮一伙不除,太城难有美好的明天,但除掉他们绝非易事。虽然从感觉从现象,断定他们有很大很大的问题,但毕竟没有一件可以抓在手里的证据。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弄不好,不但除不了他们,还会被他们咬伤,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因为他们是很凶狠的。一开始,她就向栗宝山书记说了这个看法,说了应该采取的大致策略。栗书记给了她那么大的信任,用难以想象的勇气,召开万人大会给她平反,其震动之大,如同放了一颗原子弹,揭开了太城县历史的新篇章,也使她银俊雅开始了新的人生。大字报出来以后,栗书记又跟她并肩站在一起,与恶势力进行面对面的斗争。这些都让她非常感动,但同时也感到责任和压力的重大。叫她担任县长助理一职,充分说明了栗书记对她的厚望。也多亏郭莉等同志从中周旋,实在是来之不易。她完全理解大家的心意,曾多次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千方百计、百计千方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在北京招商引资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使她清醒地认识到,对贾大亮一伙仅采取迷惑防御的策略是不够的,必须在迷惑防御,抓好矿业兴县大事的同时,采取积极进攻的措施,尽快抓住他们的罪证,能够将他们一举铲除,事业才能减少损失,才有可靠的保证。因此,在回太城之前,她就开始反复考虑这个问题。
让贾大亮当矿业开发办的主任,是他们稳住贾大亮的一个策略,这件事向地委辛书记作过汇报,得到了辛书记的同意。栗宝山书记叫她当副主任,自然是要把矿业开发的担子更具体地压在她的肩上,这她是很明白的。她同时想,这正是她便于接近贾大亮的一个极好的条件,她应当充分利用这个便利条件,主动跟他接触,力争深入到他们中间,深入到他的心里去。自古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决心在这方面扮演一个合格的角色,有所作为,达到目的。昨天晚上,她仔细考虑了一套方案。今天早晨,她早早起来,特意地梳洗了一番,穿上那件鹅黄色汗衫和那条花裙子,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家。这时候,她显得格外漂亮,也格外的沉稳。进了门,她见贾大亮露出一副窘促相,心里有种胜利的预感,十分高兴地先跟他打起招呼:
“贾县长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不认识我了?”
“啊,真是你呀,银助理,我还以为是……”贾大亮这才完全醒悟了似的,急忙答上话茬。但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还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以为是在睡梦里吧?”银俊雅有意跟他玩笑地说,同时注目了一下他。
贾大亮对她这句话十分的敏感,由不得脸红起来。因为他确实多次在梦里梦见过银俊雅,甚至有几回梦见自己兽性的满足。不过,当银俊雅确实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却不敢有丝毫的非分之想。而且,他立马警觉起来。因为他知道,今天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银俊雅,绝非几年前站在他面前,恳求他安排工作的那个银俊雅。即使那个时候的她,都不肯屈从于他,这时候怎么可能呢?现在她是县长助理,得到书记的宠爱,非常的得意。应该说,她如今是他的劲敌,他们属于势不两立的两个营垒,他怎么能够异想天开呢?这警觉似乎使他完全地清醒过来了。他很得体地附和着笑了一声,然后说:“银助理快请坐吧。”
银俊雅转过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缓缓坐下。这时候,她的脸正好冲着通向里屋的那扇门,使她不由想起了几年前发生在里屋的那件让她永世都不能忘怀的仇恨事。当时,禽兽一般的贾大亮,是那样的凶狠,那样的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在他看来,女人都是供他的玩物,他要想糟踏谁,就得糟踏谁。凭着他的权势,不知道在那个屋子里糟踏过多少良家女子。那一天,她忍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屈辱。那一天,她下定了决心要报这个仇。她想。总有一天她要让贾大亮知道,妇女不都是软弱可欺的!
贾大亮很敏感地看出银使雅脸上表情的复杂变化,猜出银俊雅正在想什么。他索性不言声地悄悄观察着。
银俊雅的心底深处忽然冒出一个警告的信号,使她很快回到现实。此时,她虽没有看贾大亮的脸,但凭着她的第六知觉,她知道她的神情已引起了贾大亮的注意,他正下意地观察着她。她想,与其叫他怀疑,还不如自己主动地挑明了它。于是,她转过脸去,看着贾大亮说:“看见你那个里屋,我此时此刻想些什么,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
贾大亮完全没有想到银俊雅会这样问他。他一时弄不清银俊雅今天是来跟他算这笔旧帐,还是有什么企图,不由得紧张起来,只是“我,我”的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银俊雅看到自己采取的这一着产生了理想的效果,心里很高兴。不过,她仍旧沉着脸说:“你要知道,做一个人,最要紧的是人格,是自尊心,女人也不例外。当时你那样对待我,太伤我的人格和自尊心了。”
“是,是。”贾大亮低下头,作出负罪样,心跳得如打鼓。
“当时我非常恨你,现在一想起来依然恨!”银俊雅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有力量,很有感情。
“……”贾大亮不敢言声。
“不过,过后我还是咽下了那口气。我原谅了你。”银俊雅用沉重的声音说道,同时注意贾大亮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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