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莎乐美
春季的夜空是一床微凉的被衾,数百万颗灿亮的星子悬坠在穹顶四方,织成各种神秘的星座图样。矗立在平原上的古堡与周遭环绕的城镇亮着点点灯火,温暖的余烬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另一端的森林才优雅地消融,没入一片沉沉墨黑。
桥梁高高悬起,护城河深沉安静,哥德式的雄伟古堡内外都驻着守夜的卫兵。随着黑夜的吐息一同穿越犹如迷宫一般的走廊,高耸且雕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像某种巨兽的肋骨悬浮;一幅幅惊世画作装饰在每个转角,空气里漫着淡淡薰香。
此时,华美富丽的正厅里站了一列列美丽动人的女子,笑语勾人风姿绰约,腿长、脸小、腰细,放眼看去一个个都是最赏心悦目的妖美曲线。越过美女们聚集的大厅,铺着猩红色地垫的台阶尽头坐着一名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年轻男人;漂亮精致的五官搭着一对如天堂湖水般碧绿的眼睛,他薄薄的唇角微微抿起,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
吱呀--
宴会中途,正厅的大门突然无预警地往两边打开,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沉重的铠甲发出冷冷硬硬的金属撞击声,十分煞风景。
原本轻松欢乐的气氛一滞,所有谈天笑语顿时化为沉默。原本由众多美女依序秀上一手才艺的晚会此刻弥漫起一股有些诡异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厅正中央的不速之客上。
那人全身上下连同面貌皆紧紧裹在深红色的斗篷当中,不辨身份年龄,若依纤细的身形来判断,不离十应该是名女性。
「报告亲王大人,这位是我们刚在市集里捕获的可疑人物。」其中一名侍卫朗声说道:「他不仅向人民兜售奇怪药品,还自称能占卜吉凶,以此向……」
「这种小事你们也需要在这时上来报告」站在台阶一侧的年迈长者不悦地开口:「难道你们不晓得亲王大人现在正举行着多麽重要的典礼吗」
「恕属下失礼,我们马上将他带下去!」
「算了,既然都带上来了,就留下吧。」那名高高在上的金发男子单手支着头,有些懒洋洋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侍卫们停止动作。
「可是,亲王大人,今天可是您……」
「挑女人这种事常有,」安托尔满不在乎地瞥了站在自己後方的人一眼:「不差这一次。」
「……非常抱歉,属下多嘴了。」方才出声阻止的长者低声回话,恭敬地俯下身。
他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接受对方的赔罪。紧接着,他又将眼神拉回大厅中央的人影上:「你从何而来深夜里的不速之客。」
「远方。」
那人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是柔媚的女子嗓音。
「远方」他调了调坐姿,端起手边的酒水啜了一口:「别用这种回答敷衍我。」
「我不否认。」女子慢悠悠地说,音调软嫩且带着独特韵律。
不对自己使用敬称的人安托尔这辈子没见过几个,她此话一出,现场所有人全都绷紧了神经,而身为当事者的他则冷冷地挑起眉:「那麽,让我换个问题吧……」他说道,然後稍稍顿了下,「你晓得在这片土地上招摇撞骗必须付出什麽样的代价吗」
「那与我无关。」娇小的女子轻笑一声,带着丝毫不以为然的味道:「难道靠着说实话生活也会被治罪吗」
群众譁然,一阵窒闷感顿时压上所有人的胸口;几百人背脊紧绷,厅里的温度随着惊叹声的尾音一同直线下降……对於这样无理的反问,安托尔先是感到微微惊异,然後湖水绿的眼底便出现了明显不悦的神色。
「除去你的斗篷。」他微微扬起下颔,以高高在上的口吻提出要求。
女子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根手指头。
「需要别人为你动手」他又问,四周的空气已然呈现半凝结的状态。
就在一旁的侍卫们都已经看不过去、准备直接出手执行上头的命令时,她这才从斗篷里伸出手,很慢很慢地解开一颗颗扣子,非常戏弄。
深红色的软布滑落到光可监人的磨石地面上,像一摊温暖的鲜血。
当她的容貌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时,大厅里难以掩饰的抽气与惊呼刹那间取代了原先的战战兢兢,连贵为亲王的安托尔也缓缓地从象徵尊贵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轻触着腰际的黑发,偏直的发线末端有着自然的大幅弹弧;金色的眼瞳耀眼得像是窃取了日光与月华,迷离闪烁--黑与金,魔女的代表色调。
自古以来,分部各处的血族皆是由三支古老血脉结合而诞生。它们分别是:象徵美丽和智慧的柯洛艾、骁勇善战且唯一拥有烫热体温的那崔,以及体型最娇小、力量也最为薄弱的埃莉亚。
在这片广褒无垠的,名为伊甸的古老大陆上,流传着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轶闻,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一则关於「魔女」的传说。血族们千年百年地相传:在上古时期--一个文字与羊皮纸尚无法企及的年代,黑发红眼的埃莉亚一族曾为堕神路西法的奴仆,他们崇拜祂侍奉祂歌颂祂,在日复一日fangdang而毫无收敛的生活中与妖精魔物合欢,产下一个又一个恶灵之子。
他们好色重欲、疯狂饥渴,唾弃光明与美德,颠倒世界秩序,而路西法乐观其成。他将前来劝阻一切混乱的传令天使钉上十字架,卸下祂纯洁的翅膀,在他虔诚的胸口烙上倒五芒星,以地底深处的火焰焚烧至灰烬。
路西法的行为点燃了战火,狼烟升起,善神米迦勒不再纵容,誓言处死所有恶灵之子。战役腥风血雨,路西法先胜後败,埃莉亚几乎灭族。
百日之後,战役终於结束,伊甸一片焦土,血流成河。米迦勒饶恕了战败投降的、苟延残喘的纯血埃莉亚,让他们一切从头,教导他们向天堂的圣光忏悔祈祷,信仰善。然而,祂不晓得路西法在遁入地狱前还藏了一手压箱底的王牌--这名狡诈多端的堕神让一位名为莉莉丝的埃莉亚奇蹟似地产下了一个禁忌的孩子。
这个女孩拥有埃莉亚的黑发与堕神的金色瞳眸,那样灿亮的色泽据说是猎取了天国的荣光。在首代魔女死後,魔女之血仍将继续流传,间隔不特定的时间出现在某年某月某个埃莉亚女子身上。继承了魔女血脉的女孩将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历任野心勃勃的统治者都想找出她得到她,利用她的能力称霸伊甸。
「报上你的名字。」
身为血统纯正的柯洛艾一族,安托尔自怔忡中回神,从台阶上拾级而下,金色长发与深绿色长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摆动,从容不迫、优雅无比。他站到年纪看起来较自己稚幼的魔女身前,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颔,让她能对上他的视线。
--「莎乐美。」
她轻启蔷薇色的唇,微微一笑,大胆妖娆。
淡金色纱帘,猩红大床,繁复华贵的深色系壁纸。这大房间内的一切,从最微小的细节到大型摆设布置,一切一切都昭示了它的主人有着何其高贵尊荣的地位。
覆在莎乐美身上、尖牙刺进她脖颈,渴求她血液的安托尔终於在她感到意识开始有些不济时离开她跳动的脉管。灯光暗靡,令人微微发晕的薰香阵阵,体型娇小的她平躺在柔软的床上,金色的眼睛像两团鬼火一样亮。
安托尔状似满足地轻声叹息,修长的手指在她胸前的系带上绕了绕,接着轻轻用力,优雅地将它抽了出来。
「……你想做什麽」
「那还用问吗」他轻眯着眼睛,低下头吻了吻她颈间,不出三秒,那伤口便以肉眼看的见的速度慢慢复原。「血族的生理需求有两样:一个是食慾,一个是性慾,身为魔女的你难道连这个都不懂」
「就算这样,这两件事也不能先後一块完成吧」她伸手轻轻拂过他的侧颊,微笑的样子让人恨不得马上将她生吞活剥下肚。「你该不会认为我还有力气陪你翻云覆雨」
「基本上,这种事只要其中一方同意就行。」
他一面回答她,手边的动作还是流畅无比,没有丝毫凝滞。他冰冷的手掌滑进轻薄织物,顺着她窄小的肩绕到後方去,指尖一节一节地滑过她的背脊。
「我的父亲曾告诉我魔女的传说。」他低低地说,以方染血的嘴唇去轻碰她半阖的眼与轻轻颤着的长睫毛,动作细腻而煽情。「不过我也是到了今天才亲眼见到,原来魔女是这个样子……」
说实话,在看惯众多美女的他眼里,纵使她的姿色已经称的上上品,却还未及倾城倾国、艳冠群芳;然而,她身上所缭绕的妖娆之气却胜过他曾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那从骨子里不愠不火、不急不缓,一切恰到好处的魅惑宛如世上最甜美的毒药,时时刻刻入侵你的意识,挑诱你的咽喉。
「还能是什麽样子」莎乐美轻哼一声,挑挞地笑:「两个嘴巴三双眼睛」
从大厅到床上这一路下来从没做过什麽认真像样的抵抗的她主动勾过他的脖子,先是撒娇似地用鼻子轻轻摩娑,接着便毫无矜持地将嘴唇紧紧地贴了上去。
安托尔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对方的动作,迎上来的嘴唇像花瓣一样柔软,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气味。依据猜测应该是一般女性会用的唇红的味道,他对於那种过於浓烈的香气无可避免地有些反感,但看在此刻灯光好气氛佳、预计再过不久就能直奔主题的份上,他就暂时先将那种小事撇在一旁。
一吻结束,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吹上他挺直的鼻梁,金色的瞳眸半媚半清。
「这样可是不行的……亲王大人。」她突然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
他诧异地愣了下,正想开口说话,却顿时感到一股针刺般的酸疼像电流一样忽地窜过四肢百骸,原本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地瘫了下去,全身绵软得不像样。
「你……」
才吐出一个字,他才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连动口的力气也像手里抓不住的纸鸢一样,一点一滴地离他远去。
「怎麽样这药不错吧」莎乐美推开他倒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躯,悠闲地翻身坐起:「这是我的最新成品,只对雄性生物有效。」
只能身不由己地躺在一边的亲王大人咬紧了牙关,脸色白里透青,青中又带了些黑……
「别把我当成你的床伴。」她捞起一把他的金色发丝在手中把玩:「那种要多少有多少、吃饱了撑着就等shangchuang的女人,连替我脱鞋子都不配。」
她语气倨傲,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她一个人轻灵的说话声,悠悠凉凉地,在空气里漾出一道道看不见的透明波纹。微笑着俯下身,她又在他的唇上吻了吻……不,那也只是为了把自己嘴上抹的药彻彻底底地留给对方而已。
「晚安。」她微笑。
盯着丝毫没有想畏罪逃跑的意思的魔女舒舒服服地在自己身边躺下,接着还大大方方地随手拉过被子盖上,安托尔在愤怒之余,亦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尽管他一点也不想承认。那药除了麻痹身体外,似乎还带了不弱的安眠作用,以至於他还没来的及在脑海里上演对她千刀万剐的戏码以及重温一次一连串最恶毒的诅咒,便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隔天一大早,当他顶着仍在发晕的头醒来,偌大的床上除了他之外再无他人,华美的房间里独留下他一个人的声息。
一旁抵着天花板的高大衣柜是敞开着的,里头的衣物看得出来曾被东翻西找蹂躏了一阵。不远处的地毯上丢着一件血红色绒布斗篷和一些女性衣物,视线继续往前搜寻,从半掩的浴室门後所溢出的缕缕热气和香气融融地蒸腾着,彷佛也刚从晨光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