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双双站在她床前,看她死命紧闭的眼,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有多难受。可是男人就是这样,更何况是像王爷这样集权力和富贵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他可以拥有的女人自然也就多。”
她很清楚。双双说的她早就想过了。
他有一整个后宫的女人,当然不可能专宠她一个。
这—天迟早会来,只是她不知道真正面对时,会是那么地心痛。
“双双,”苏子仪睁开眼与她对视。“我懂你的意思。”她缓缓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痕。“我不会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了。”
不再相信,那所谓一生一世的爱恋、永志不渝的深情。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只要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落,没有爱,就不会再心痛。
双双一点都不相信她过于平静的反应,因为她看见了苏子仪眸底的浓浓哀伤。
在王府多年,双双又怎会不懂小姐真正想的是什么呢?只是,她也无能为力呵!
“那就好,小姐您早些休息吧!”双双懂得有些事不须说破的道理。
双双吹熄了烛火,放下纱帐,冷清的房里因黑暗的来临更显空虚寂寥。
一切的声响都远离之后,苏子仪睁开眼凝望着红色帐幕——无声的泪水滚入枕巾。
苏子仪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正走在清凉如水的夜色中。
沿着月光照耀的小径,她站在赵寻寝居外头。
为什么她会无意识地来到这里,她自己也无从解释。
他不见得会在房里。过去两个月来他每晚都睡在她房里,也许他此刻正在某个侍妾房里也说不定。
她究竟在干嘛?难道真得亲眼目睹,才会心死。
无聊!她的举动简直就如一般弃妇一样没志气。
她忿忿转身,打算回房。
蓦地,背后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她心一惊,连忙躲进一旁的草丛中。
从赵寻房里走出来的是一对浓妆艳抹而且头发淩乱的娇媚女子,她们一脸幸福餍足的表情刺痛了苏子仪的眼。
一对!?两个!?两个女人!?
那淫贼!居然……苏子仪怒气腾腾地站起来向前走。
愤怒使她的眼前变成火红一片,她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路径,蓦地,“唉呦!”她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不是地上,好像……好像压在某种柔软的物体上。
“啊——”她惊叫出声,往下一看,她居然是压在一对衣衫淩乱的男女身上。
她的叫声迅速被人捂住。
苏子仪转动着惊怒的大眼望着制住她的人、她想起来了,那女的是赵寻的侍妾小蛮,而那男的好像是一名侍卫。
他们,三更半夜、衣衫不整、草丛里……
天哪!苏子仪倏地体会自己撞见什么,涨红了脸。
“子仪妹妹。”小蛮脸上在月光下看来如鬼魅般惨白。“求求你,千万别声张,要不然我们就死定了。”
苏子仪张着大眼,点点头。那侍卫便放开了她。
她傻愣愣地看着两人,有片刻无法自这惊恐中回复……
“子仪妹妹,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小蛮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我和他——”她爱恋地瞄了眼身旁的男子,“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不是有意要背叛王爷,只是、只是我真的受不了了,成年累月关在王府里,每天只等着王爷不知何时宠幸的寂寞,真的太难捱了……”
小蛮低头啜泣起来,她的男人拥紧她,低声安慰。
她懂!她能体会小蛮的苦。
才一夜她就几乎要崩溃了,她实在无法想像小蛮及府里那些侍妾,是怎么熬过这漫长的岁岁年年:
“你们私奔吧!”她突然对两人说。
“什么?”
小蛮停止了啜泣,那名侍卫也是一脸错愕地注视苏子仪。
“私……奔?”
“是啊!私奔。”她坚定地点头。“如果你们真的爱着对方,就不要再这么畏畏缩缩,要勇敢去面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两人犹疑地互觎一眼。
“别可是了。难道你要一辈子过这种日子吗?女人的青春有限,一生中能遇见几次真爱?蹉跎了,可能就不再寻得。”
苏子仪的一番话令小蛮有醍醐灌顶之感,她觉得勇气顿生、充满斗志。
“好!我要逃离王府。”她仰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小舜哥,你愿意带我走,还是留下来,我都不会强迫你。”
总算那男人还有点胆识,他抱紧了小蛮。“要走我们一起走!”
苏子仪看着紧拥的两人,眼光蓄满欣喜的泪水、
他们让她还能相信感情美好的可能,让她觉得自己许久以来,终于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谢谢你。”小蛮向她道谢,然后一脸甜蜜地携着她的情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直站在当场,直到两人走了好久,她才缓步踱回自己居住的小楼。
令她讶异的是,小楼里灯火通明,许多侍卫穿梭其中,个个面色凝重。
怎么了?是王府遭窃?抑或是有刺客?
她正想不透时,双双蓦地发现了她。
“小姐!?太好了,您在这儿,我们找您找的好苦!”
“找我?”她被双双兴高采烈地抱住了,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是啊!王爷突然来了。看您不在,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
他还找她干嘛!?苏子仪勃然变色。今夜他不是一下子找了两个,还不够吗!?
“快,您快进去!”
“我不要!”
“小姐,别闹别扭了——”双双话还没说完,赵寻已赫然伫立在两人面前,冷然瞪视着苏子仪。
“你去哪儿了?”她可知他有多心焦?
“随便逛逛。”打死她也不会承认她去偷看他的事情。
“逛逛?三更半夜?”他双臂环胸,勾挑眉眼。
她对他扮了假笑。“是啊!”随即走入屋里。
他随她进来,“关门!”他对双双命令,要让两人独处。
赵寻对她刻意表现的疏离蹙起眉,他不能忍受她轻忽他的举止。
他扯住她的手臂,粗鲁地将她揣入怀中。
“走开!”她用力推他。
“走开?”他不悦地低吼。“你要我走开?”
“不要碰我!”她愤怒地叫道。“别用你那双碰过别的女人的脏手碰我!”
他怔了片刻,然后,突然轻笑。
“怎么?你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你在嫉妒吗?”
“嫉妒!?哈!别开玩笑了!”她啐道。
赵寻仍然牢牢抓住她的手臂,双眸却盛满与他强大的手劲相反的温柔。
“你不用嫉妒。今晚我会回到你房中,表示你是特别的。”他试过了,府里最娇媚的两名侍妾,今晚却出奇的令他胃口尽失。她们的脂粉味太浓、举止太放荡、讲话太嗲、态度太低声下气——她们不是她。
赵寻的话在苏子仪耳中却有了另一种解读。
“是喔!这么说我还要感激王爷的恩宠啰——”气死人了!他那是什么态度,好像他的宠幸是她多大的荣宠似的。
她才不稀罕!
她今晚傲慢的态度已渐渐令他不悦,毕竟,他已经为她折腾了一晚。而他赵寻从未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大费周章。
“过来。”他甩开她的手,横躺在床榻上,高傲地对她命令,要求她绝对的服从。
“不要!”
“你说不要是什么意思?”他的黑眸倏地眯起。
“我不要再跟你上床!”
她的话令他立刻自床榻上跃起,像一只危险的猎豹无声地走近她。
他那双阴沉的眼眸令她不寒而栗,她拚命克制自己转身逃走的冲动,勇敢面对他。
“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他没动手伤她,可言语的杀伤力却远比行动来得大。
“你走。”她捏着拳,全身气到发抖。
他—向冷然的眼此刻也染上一层怒雾。
“你想清楚了?敢赶我走,就别想我会再上你这儿来。”
“那最好。”她依然嘴硬。
赵寻眸光倏寒,不发一语,甩袖离开她的房间。
她被留在一室空寂之中,依旧是一脸不肯认输的倔强。
从那天起,赵寻果然再不上她的房里来了。
苏子仪不让自己陷入自怜自哀的情绪中,相反地,她做起了一些她自认为相当有“意义”的事。
“王爷……”
一看见属下一脸惶恐的表情,赵寻已大约猜出发生什么事了。
“这次又是哪一个?”他沉下脸。
“是、是雪儿姑娘。”那名侍卫跪在赵寻面前,簌簌发抖,连头也不敢抬。
这已经不是穆王府第一次发生侍妾叛逃的事了。
近—个月来,从侍妾小蛮和府里侍卫私奔开始,这种丑事已发生了不下十件,这事可说严重打击穆王府的颜面。
事出必有因。那些一向乖顺认命的侍妾突然之间有了自己的意志,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逃出王府,这背后一定有“人”在鼓动作乱,而那个人——
正是苏子仪。
“王爷……您要去哪里?”
看见赵寻霍然站起来,底下的人全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一向从容自若的神情已然消失,换上扭曲的激怒。
赵寻大步往后院走去,众人的讶异他全看不见,眼前只剩一片血红的怒海和重罚那个不听话的女人的念头。
她不该公然挑战他的权威,她不该把他的王府搞得乌烟瘴气。
她最不该的是——
居然一个月过去了,她当真不来求他!
赵寻猛然推开苏子仪的房门。
“王爷……”
“王、王爷……”
他的侍妾们惶然站起来,害怕地嗫嚅。
他微眯起俊眸,扫视室内几张桌子,几个凳子,桌子上的书简,和室内唯一不对他卑躬屈膝反而昂首挺立的女人——苏子仪。
莫名的怒气在他心头燃起。她该死地看来好得很,一点也没有弃妇该有的憔悴失意。
“这是在做什么?”他揪紧眉心。
“子仪妹妹正在……教姐妹们读书识字。”其中一名侍妾鼓起勇气回道。
“读书识字?”他嗤道。“你们学这些做什么?你们只要懂得怎样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够了。”
“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们。”苏子仪开口了。说出的却是令所有侍妾们都抽口凉气的话。
“离开?你要我离开?”
“是。”
“你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吗?”他真的动怒了。“这里是”我的“王府,群莺院是”我的“,就连你们也是”我的“。”这女人究竟搞不搞得清楚状况!?
如果他以为她会如此轻易屈服于他的疾言厉色之下,那他可要大失所望了。
“我们是”你的“女人,我们的义务只是在夜里供你发泄你那恶心的欲望。至于我们其他时间要做什么,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吗?”他脖子上青筋浮现,说出的话虽轻柔无比,却更令人觉得恐怖。
“王爷……”
那些侍妾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愤的模样,不禁吓得发抖,有几个人甚至还哭了出来。
苏子仪看己方气势明显屈于弱势,不由怒从心生。
“姐妹们!别怕!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要畏惧他的势力,我们要勇敢地说”不“!”
“啊?”侍妾们面面相觑,看一眼慷慨激昂的苏子仪,再看一眼王爷绷紧的俊容,真……真的要说“不”吗?
“全部出去!”
赵寻一声厉吼,结果立即分晓。
只见侍妾们慌慌张张往外跑,就怕一个迟疑就要惨遭重罚。
“你们……”苏子仪先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盟友们—个个叛逃,最后那股怨气全数转化为对赵寻的愤怒。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不再上我这儿吗??”
“怎么?”他恼羞成怒,慵懒的笑容背后带着尖锐的讽刺。“是怨我那么久没来?”
“谁——谁稀罕!?”打死她也不会承认。她别开脸,倔傲地昂起头。
赵寻厌恶地看了眼桌上的书简。
“诗经、唐诗,你教她们这些东西做什么?你究竟在那些女人脑子里塞了什么东西,让她们一个个都变得不听话了,就是这些天真可笑的浪漫爱情吗?”
“我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可笑。”苏子仪涨红了脸反驳。“她们有权利读书、有权利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可她们却经年累月地关在这小小的王府里,过着一成不变、封闭的生活。这是不对的!我要教她们,让她们知道只要拿出勇气,她们就可以对抗外在的压力,她们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赵寻眯起眼,看着她那双充满怒火却美丽非凡的黑眸。
他不得不承认,她义正辞严的模样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她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焰,美丽、危险,令人屏息。
他小心藏起自己的情感,此刻不能有丝毫的让步,就算他再喜爱她,也不能容许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继续在他的地盘里蔓延。
他用轻蔑的俊逸笑容对她。
“说得真是好听。你就是用这套说辞来迷惑那些无知女人的吗?她们傻傻地照你的话去做了。结果呢?出了王府,别说是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可能连温饱都成问题。而你这个始作俑者,却在王府里稳稳当当地过着优渥生活。你真是为她们着想吗?”他讽笑道。“我看——这是你私心地想一一清除情敌的伎俩吧!?”
苏子仪瞠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胡说!你怎能把我曲解成——”
赵寻打断她。“难道我说错了?你若真相信自己说的那些狗屁道理,那你呢?你为何不走?”
“我想走!”她面红耳赤地大声反驳。“要不是你变态地派那些守卫监视着我,我恨不得立刻离开;我不要再看见你!一刻都不想!”
她的话让室内顿时陷入窒人的沉默之中。
赵寻的脸色变得阴郁无比,抿紧薄唇。
“你就这么厌恶我?”他动怒了,从没遭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偏偏这是来自他唯一在乎的女子。
不!她不厌恶他。相反的,她就是太过在乎,才会无法忍受那种日夜相对,却无法碰触到彼此真心的折磨。
他不会懂得,而她也没有必要说……
唯一的答案——是沉默。
“好,很好。”他冷笑,嘴角微微抽搐。“既然你这么想走,我就成全你。”
“你愿意放我走?”苏子仪倏地抬头,僵硬地注视他冷戾的表情。
“是啊!”他勾起唇,心口的郁闷令他冷酷。“这不正是你要的?对我而言也没有损失——反正我也开始厌倦你了。”
她怔怔望住他,有许久无法移动。
没有错……她没有错……她选择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与其面对往后的猜忌、自怜,不如及早脱身。
趁一切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的……
她硬挤出一个微笑?“太好了!谢谢王爷成全。”声音却是如此空洞。
他脸色倏地铁青,捏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她—眼,然后掉头离去。
他走后,苏子仪脸上的笑立刻隐没,怔怔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她明白自己应该感到如释重负,应该为重获自由而雀跃万分。
可为什么心口像被人刨了个巨洞似地难受?
第九章
苏秀才回来了。
苏子仪方才进了村口,这消息便沸沸腾腾地传遍了整个村子。
好奇的村民们全聚拢在她回家必经的路上,等待她的到来。
苏子仪本人当然也感受到这种诡谲的气氛了,村民们嗡嗡的低语也一一传进她耳中——
“嘿,你瞧,那个就是苏秀才耶!”
“她怎么还一副男人装束?”
“好想看看她做女人打扮会是什么样子!”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一定是被穆王爷给扫地出门的吧!”
“好丢脸,要是我宁可死了算了……”
“王大婶你怎么讲话这么毒,想当初你不是还千方白计要把你们家闺女嫁给苏秀才吗?”
“吓!呸!呸!别再提这件事,想来就有气?是我们素月幸运,否则这一辈子的幸福可就完了。”
众人的议论声愈来愈大,似乎也不怕她听见了。
苏子仪苦涩地勾起唇角。看来她的事是众人皆知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么回事吧?
好不容易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她走到了家门。
奇怪?家里的大门紧闭。
她敲了敲门,过了半晌,门打开了一条细缝。
“子仪!你回来了?”门后是玉嫂惊讶的脸庞。
“快进来!”玉嫂开了门,迅速拉了苏子仪进来后又立刻将大门紧闭。
“玉嫂,这是做什么?”干嘛鬼鬼祟祟地?
“唉,近来家里一天到晚都有些无聊的人来说些无聊的闲话,咱们听都听怕了。
一定是她的缘故。苏子仪了然。
“爹、娘呢?”
玉嫂面露忧愁。“你娘被老爷毒打一顿,已经被关进柴房里了。”
“什么!?”她又惊又恐。“那怎么行,我去跟爹说——”
“不行啊!”玉嫂拉住她。“你现在绝不能出现在老爷面前,老爷正在气头上,看见你准会把你打死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不管娘啊!”
“唉,先别冲动,咱们先想想办法再说,你这么去也帮不上忙。”
苏子仪咬着下唇,恨自己的无能,却又不得不承认玉嫂说的有道理。
玉嫂将她拉进自己房里,对她说明事情的经过。
“当年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将你当成男孩子养大。那时你娘连生了五个女孩,老爷说要是这胎再生女的,就要休了你娘。”
“这未免太过分了,生不出儿子又怎是娘的错,她也是莫可奈何啊!”苏子仪为娘叫屈。
“可这世界就是这么回事儿,有什么办法。”玉嫂只有摇头。“只是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希望你别太责怪你娘,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倒是我,当年是我出了这个主意——”
“我不会怪娘,也不会怪您。”多年来,她早已深刻体认娘在家里所承受的压力。这么回想起来,当年她执意要娶洛仲情时,想必娘也担心受怕了好一阵子吧?
“这事怎么好像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她问出困惑她的问题。
“讲起来就令人生气!”玉嫂愤慨道。“都是洛家的人传出来的,而且还讲得很难听,他们也不想想,当初你是为什么会上王府的,还不是为了要救他们的宝贝女儿!”
原来如此。
在看过洛仲情的本性之后,这一切对苏子仪而言,也不太令她惊讶了。
“算了,反正迟早瞒不住的——”
她话说了一半,门突然被粗鲁地踹开。
苏子仪的爹一脸狰狞地冲了进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他一把捉住她的前襟大吼。
“爹……”苏子仪从没见过一向对她宠爱备至的爹如此狂怒的模样,不禁吓得无法反应。
“不要叫我爹!”他用力甩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上,唇角流出鲜血。“苏家不承认有你这种耻辱!”
爹的咒骂将苏子仪唤醒。她不能接受这种指控!于是她昂起头。
“我不是苏家的耻辱。生为女子,不是我的错,没有人有错,错的是你和那些重男轻女的古板观念!”
“你还敢顶嘴!?”他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受到多少人嘲笑!?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在笑我这冤大头,被老婆骗了十八年,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去!”
“难道因为我是女的,以前我所做的一切都要被抹煞掉吗?我也曾考中秀才,也曾是苏家的骄傲啊!爹,你以前那么疼我,为什么现在说翻脸就翻脸?”太不公平了!
“秀才有个屁用!”他怒吼道。“我宁可你是个白痴,也不要你是个聪明的女儿。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只有儿子才能继承我苏家的血脉!”
他冥顽的脑袋是不可能理解的。苏子仪冷然注视,决定放弃说服他,可是她还是得为娘请命。
“爹,把娘放出来吧!娘年纪大了,承受不起的。”
“那个贱女人,死了最好!”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爹的话不只让苏子仪震惊,更让她心寒。
结缡三十多载,居然能够如此狠心。
难道男人都是这样冷血无情的吗?若是如此,她庆幸自己不是男人。
“我不求你了。”苏子仪瞪视父亲一眼。“我自个儿去把娘放出来!”说完她转身要走。
“你——你这孽女,给我回——”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臂。
她正要挣脱,突然之间,苏子仪感到往后拉扯的力量消失了,她一回头——
“啊!老爷!”玉嫂惊叫出声。
苏子仪的爹已倒在地上,两眼翻白,面色血红——
已然气绝身亡。
一夕之间遭逢剧变。
发现自己是女人——被逐出王府——回家——父亲因自己而活活气死。
替爹办完丧事,苏子仪茫然跪在牌位前。
她很难虚伪地说自己为爹的去世而悲伤。事实上,多年来看尽娘和姐姐们在爹的威权下畏缩、哭泣。也许,他的离去反而是苏家女子的一种解脱。
“娘……”她感觉娘走近,仰头看她。娘身上脸上还留着一块块被爹打过后留下的乌青。
陈氏面色苍白,木然注视着丈夫的牌位。这折磨她一生的男人……
“我哭不出来。”她突然开口,那声音空荡荡的像对女儿讲,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哭不出来,看见他死了,我竟然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娘。”苏子仪站起来,拥抱住母亲。
自她的手臂感觉母亲瘦弱的小小身子,和微弱的颤抖。耳中传来娘止不住的哭泣……
“你有什么打算?”陈氏问女儿子仪。“想嫁人吗?•;”
“不!”苏子仪想也不想就摇头。
爹死了一个月,生活再度步上轨道,陈氏的气色看来也好多了。不,也许从没这么好过。长年纠结的眉心舒张开了,整个人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那你要做什么呢?女孩子家不嫁人……”
“娘,嫁人不一定就幸福啊!”
陈氏无语,女儿说的没错。“也好,反正你爹留下的家产,也够咱们生活无虞。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想上学堂读书!”
苏子仪的答案让陈氏惊骇莫名。
“上学堂?可是……你是女的,这学堂全是男人……”
“您放心,我想去的学堂在徐州。那儿的夫子很有名,而且又没人识得我,再说我也作惯男人的打扮了,不会有问题的。我很喜欢读书,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陈氏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为女儿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她能跳脱一般女子的宿命;难过的是,她终将无法体会生儿育女之乐。
“唉。好吧,你就去吧!”陈氏虽然忧心,却也决定放手让她自由。
“谢谢娘。”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听说好友雨脉回娘家小住,苏子仪特地上宋家拜访。
雨脉在闺房里接待好友。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苏子仪也就不再避讳。
“当了娘,你却依然没变。”
宋雨脉仍是一派优雅从容,纤细美丽的模样,只是如今怀里多了个胖娃娃。
“好可爱。”苏子仪探头看一眼那娃娃,深深被那圆胖柔嫩的小脸蛋吸引住。
如果她还在王府,会不会也怀了“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一定会像他一样俊美吧?或许也会像他一样有副喜欢整人的坏习性吧?
她蓦地回神,想到自己居然胡思乱想,不禁满面通红。不一会儿,又刷白了脸。
这是不可能的事。今生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却还想着这些,不是太傻了吗?
思及此,一阵阵心痛缓缓蔓延开来。
此时雨脉将孩子交给下人,那娃儿却一离开母亲的怀抱就嚎啕大哭,逼得她只得再接回来。
“这孩子,就像他那个牛皮糖爹爹一样,”雨脉忿忿地道。“就会折腾我。”
虽然嘴上骂着,苏于仪能看得出来雨脉心里其实是有一丝甜滋滋的。
“你很幸福。”
子仪的话让雨脉怔了一下,随即满面通红,失了往常的镇定。
“才不呢!还是你好。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是啊……”她怅然答道。
雨脉挑起眉眼。
“怎么?难道你忘不掉那个穆王爷?”她和丈大曾见过赵寻,知道他是个俊美无俦又深沉难测的男人。
“我是无法忘记他,也许永远也做不到,可是我知道要跟他在一起,是不可能的。要我日夜等待着他的宠幸,还有跟上百成千的女人共用一个丈夫,我宁可放弃。他太尊贵、太遥远了,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
“还没试过,你怎么就放弃呢?”
“难道你认为他有可能为了我一个女人,舍弃后宫佳丽三千吗?那么多女人渴望他,他有可能永远专心一意地爱我吗?”
雨脉沉默下来,无话可说。
苏子仪咬唇不语。片刻,抬起头挤出一抹微笑。
“好了,别说我了。你丈夫呢?怎么没跟你一同回娘家?”
“我不准他来。”雨脉皱起眉。“他一天到晚只会来烦我。”
“他有可能不来找你吗?我看他一刻也少不了你。”
袁睿的醋劲苏子仪可是领教过的。在她还是男儿身时,就因为让他见到她和雨脉过于亲密的模样,而引来一阵误会。
想起来,雨脉似乎一直知道她的女儿身分……
“这么多年了,你明明知道我是女的,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实在太不够朋友了,害她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太早告诉你,那还有什么趣味?”雨脉闻言嫣然一笑。
看着雨脉无邪的笑靥,子仪心头窜过一阵寒意。
这女人真的……好可怕!
突然,她们身后响起一声巨吼。“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头一看,是妒红了眼的袁睿。
“你居然让这个男人登堂入室,两个人还共处一室,你——你……”
他认得苏子仪的脸,那正是差点抢走他老婆的文弱书生。一时之间,他被嫉妒淹没,根本脑中一片空白——
“笨蛋!”雨脉冷冷瞪他一眼。“子仪是女人。”
袁睿反应不过来,只是僵直地站立着。
雨脉刚刚说了什么?女人?
他定睛一看,瞬间瞪大了眼,下巴差点掉下来。
苏子仪此刻正穿着一身女子服饰……啊……怎么会这样!?
“我们女人家聊一点体己话,你闯进来做什么,快出去啦!”雨脉面露不悦,出口赶人。
袁睿一来还未自震惊中回复,二来自知理亏,只好讪讪地说:“对……对不起。”然后摸着头走出去。
他走后,雨脉房里爆出两个女人的大笑、
夜深时分,赵寻独自走进她曾住过的小楼。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一室凄清。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是她噘唇瞪他:“走开!”的模样;是她义正辞严怒斥他:“女人也有权利追求幸福。”的模样;是她嫣红的双颊;是她融化在他怀里的诱人姿态……
他伸出手想拥抱些什么,然而握住的却只有虚无。
从不曾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他,居然也懂得想念的滋味了。
坐在床榻上,他怔怔出神,顿时无数缠绵缱绻的记忆涌入脑海,而她——
却已不在。
他紧紧握拳,突然感到气愤,用力扯落了床上的绣被,发泄似地怒吼出声。
倏地,枕巾下现出一套黄金首饰,孤伶伶地躺在那儿。
他感觉自己正如那套首饰,华丽、价值连城,却是被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她的清高、她的固执!
该死的他居然忘不了她!
“王爷?”双双走进来,看见赵寻在房里,吃了一惊。
赵寻僵冷着俊容,不发一语。
双双瞄了眼满地狼藉,和赵寻手中捏着死紧的子仪姑娘的首饰。她在王府多年,熟知王爷的个性脾气,心里多少明白了主子暴怒的原因。
“呃……我进来打扫一下子仪姑娘的房间。”双双挤出一抹笑。
“没有必要。”他严厉地低吼。“反正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完,甩头就要走。
“听说她回家以后,被村里的人嘲笑,日子很不好过。”双双突然开口。
赵寻身子顿时僵住。虽然并未回头,却也没再往前走。
好在她一直有派人注意子仪姑娘的近况。双双在心里暗笑。
“她爹还为了她的事,给活活气死了。”双双继续提供情报。
“那个女人的事与我无关。”赵寻沉声开口,重新跨出步伐——
“她现在在徐州的学堂读书。”双双平静地投下这个炸弹。
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
“你说什么!?”赵寻倏地转过头,恶狠狠地抓住她的手。
“子仪姑娘真是很好学不是吗?”难得双双在他严厉的视线下还从容不迫。
“可是这么做也太大胆了点儿,虽说她习惯男装,可毕竟一个女孩子家混在一堆大男人中间,朝夕相处,就算不被识破,也难保不出什么乱子,您说是不——”
双双话还没说完,赵寻就脸色铁青,咒骂出声,忿忿甩下她转身离去。
双双目送主子匆忙的背影,渐渐地再也压抑不住直往上弯的嘴角。
学堂里的人对她都很好。
虽然还来不到十日,大伙儿就十分熟稔。她没告诉任何人她是女人的事,好像也没人识破。
不知这是她的幸运还是悲哀,苏子仪苦笑。
“子仪,夫子刚教的这段,你可不可以解释给我听?”
“不不,子仪,别管明景,你先来帮我!”
“子仪……”
苏子仪在学堂里程度甚佳,加上个性温和亲切,自然成为众人求助亲近的对象。
“嗯,一个一个来;”她温柔地微笑。
与同窗切磋学业是她最快乐的时刻。她十分庆幸自己作了正确的选择,继续这么过着平淡却有意义的生活,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忘记他的。
她一定能的,只需要再一点点时间……
苏子仪尽量让自己忙碌,好没有时间去作白日梦,只是每到夜里,属于过去的梦境,还是不时会回来纠缠。
她梦见他,梦中的她回到王府,在他房里与他缠绵,他在她耳边深情低语,说他不要其他女人了,只要她一个。
数夜后,她的梦回到学堂。她正端坐读书,他就这么突然闯了进来,狂怒傲慢地扫视简陋的学堂。然后他看见她了,直直大步向她走来,不由分说就粗暴地将她扛在肩上带走……
醒来时,苏子仪的身子因兴奋和恐惧而汗湿。
不!她只是作了个恶梦,绝不是她心底愿望的反射,她没有在期待他来找她。
况且,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是吗?
“子仪,帮我看看……”同窗的叫唤惊醒了她飘远的思绪。
“不,先来我这儿!”
“喂,我先的!”
“我比较急!”
两个男人为了争谁拥有苏子仪的优先权而吵了起来,甚至一人拉着她的一只臂膀,开始用力拉扯……
“放手,好痛!”
她的哀嚎没人听见,眼看手臂就要被人拉脱臼了,她心里充满恐惧。
“你们在做什么!?”夫子威严的声音介入。
一瞬间众人停止了动作,抬起头——
真正令所有人屏息的,是站在夫子身边的玄衣男子。他有种天生的矜贵优雅,慑人的气势与俊逸的面貌,令人一望即知并非普通人。
苏子仪惊愕地张开嘴。若说其他人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她则是一颗心仿佛升到天上,又重重摔落谷底。
他来做什么!?
自进门那刻,赵寻的目光始终不曾自苏子仪身上移开。他森冷的目光落在她被两个男人握住的手,黑眸微微眯起,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怒意进射而出。
就像……她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就像她梦中的情景——
苏子仪整个人绷紧了:
会吗?再来他真会如梦中一样,将她带走?
“放开她。”他轻声命令,正因为轻,反而更增添了恐怖之感。
苏子仪立刻感到手臂上的拉力消失了。
看来就算不言明身分,他自然散发的尊贵仍令人不由自主地听命行事。
“各位,这位是……是……”夫子看来相当紧张,结结巴巴地想介绍这位贵客?
“不必了。”赵寻高傲地一扬手,阻断了夫子的话。“你们都下去,我要和她单独谈谈。”
“是!是!”夫子连连点头。“还不走!”他对学生们喝斥。
一下子人全散光了,只剩苏子仪僵立在原地。
她知道反正是躲不掉了。
“你来干嘛?”她先发制人,戒慎地瞪视着他。
他不悦地睥睨着她,仿佛她这简单的问题已触犯了他。
“你闹够了没?跟我回去。”
苏子仪一下子被他的话怔住,但随即一股狂怒席卷了她。
他凭什么用这种轻蔑的,就像对待一个无知幼儿的态度命令她!?
“我不回王府。我早就说过了,我——”
“回不回王府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他傲慢地打断她。
“我就是不走,我喜欢这里,我要待在这里,你又能拿我怎样!?”苏子仪更气了。
“我能拿你怎样?”他冷笑,眸底掠过一抹嗜血的残暴。“别忘了我是谁,你以为我奈何不了小小的一间学堂?”
苏子仪瞪大眼。“你……你威胁我!?”
太可恶了,他怎能滥用权势!
“我说过了,跟我走。”他哼道,态度自负到了极点。“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什么跟什么嘛!?他居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又没做错什么!
“当初是你自己同意让我出王府的耶!”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赵寻抿紧唇,神色有些不自然。
过了半晌,他只给她几个字——
“我后悔了。”
苏子仪愣住,然后暴跳如雷。“什么叫你后悔了?你怎么可以这样!食言而肥!言而无信!卑鄙小人!你——你做什么!?啊——”
她一连串的咒骂倏地化为尖叫连连。因为赵寻根本就不听她说了什么,直接将她扛上肩,整个带走。
室外—群张目结舌的书生全盯着这极不寻常的一幕,人人呆若木鸡。
“救命呐!明景!夫子!快救我啊!”
尽管她连连尖叫,所有人仍动也不动,对眼前诡异至极的景象反应不过来。更何况赵寻阴沉冰冷的怒颜,已成功地吓阻了任何人的蠢动。
“人我带走了。”他只酷酷地丢下这句话。
“是。请慢走。”
天啊!夫子居然还傻傻点头,很有礼貌地目送他离去?
要不要顺便说“请慢用”啊!?
太离谱了,这群百无一用的书生!
第十章
恶梦——成真。
从学堂回王府的路上,苏子仪一直未自震惊中回复,直到被他揣进房里,粗暴地丢在床榻上,她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不要回来!让我走!让我走!”她从床上弹跳起来,疯狂地槌打着他。
“你闹够了没有!”赵寻巨吼一声,攫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制在身下。
“是你在闹好不好!”她不甘示弱,吼了回去。“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还捉我回来做什么!?放我走!”
她的一句“没关系”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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