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仪在床上休养了几日,这天,在重重护卫之下,终于可以走出房间,到园里稍稍活动一下。
他仰望王府的高墙,脑中想的不是什么“满园春色宫墙柳”的动人诗句,而是苦苦思量该如何爬上那座墙,又要如何翻墙逃走才不会被发现……
看来是不太可能——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
“唉哟!”负伤的额头撞上一堵肉墙。
“怎么?疼不疼?”
这低沉的嗓音——苏子仪抬眸,果然没错,正是他!
他眸中隐然跃动笑意,扶持住他的强壮臂膀,令他忍不住面红耳赤。
“放开我!”他甩开他。
什么嘛!他凭什么用那样关切的语调、温柔的表情看他。
若他真的关心,那他受伤的这几日,怎么不见他来看他!?
不,他才没有期待他来呢!这种人!最好就此消失!
“别急着走。”他大方地将她欲离去的身子捞了回来。“好久没看到你了,陪陪我!”
“放手啦!你干嘛?”被他七手八脚地缠住,苏子仪急得都快哭了。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一群侍卫仆役们面前,他居然还对她毛手毛脚。
“我不放,这样挺舒服的。”他的手由背后圈住她的身子,头埋在她软郁的颈际,深吸一口属于她的淡淡香气,灼热的气息喷拂在她耳后。
他觉得全身都羞红了,连发尖也都要烧起来的感觉。
他不要他这样对他,那会让他回想起夜里那些火热的纠缠,那些深沉浓郁的低喘,和他无法控制的回应与眩惑。
尤其是那天他对他说“怎么可能放你走”时的认真表情……自那时开始,他就不太敢面对他。
天,他怎么会去想起这些羞耻的情节。苏子仪闭上眼,懊恼莫名。
“你的伤,好了没?”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问道。
“你在乎吗?真的在乎就不会这么多天没来看我,甚至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她怒气冲冲的反驳让两人都倏地怔住了。
赵寻咧开嘴,低嘎的笑声在她听来刺耳极了。
“原来———你在怪我没去看你吗?你想念我,对不对?”
“谁、谁想念你了!你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我才不会——”
“说谎。”
简单自信的两个字登时堵住苏子仪的嘴。
她又急又气,恨自己失言让他捉到把柄,却又无法辩白。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房去,你别缠着我!”恼羞成怒之下,他用力推开他。
赵寻这回倒没为难她,放了手。
“看你精神那么好的样子,伤应该不碍事了。”他笑着说。
“哼!”苏子仪转身,直直向前行。
“今晚我会到你房里去。”赵寻对着她的背影笑道。
苏子仪羞窘透了。这家伙何不干脆直接昭告天下他对他做了什么龌龊事。
他恶狠狠地转头瞪他一眼,正打算骂他——
“有件事想告诉你。”
赵寻的表情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正经。
苏子仪愣了一下。算了吧,会有什么好事!他绷着脸,这次真地离开了。
“姑娘,你不能进去。”
洛仲情盛装打扮来到穆王爷书房,正要进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挡住。
她当下捺住性子,对他们嫣然一笑。“两位大哥,我是群莺院的侍妾仲情。能不能麻烦替我通报一声,我泡了杯参茶,想亲自给王爷送进去。”
她都打听清楚了,这几日王爷没再到那书呆子房里,想必是对他已经腻了。此时正是她发动攻势的好时机。
“王爷正忙着,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来打扰,姑娘还是请回吧!”
什么叫“闲杂人等”?摆明了是给她难看。可恶的看门狗,等哪天她当上王妃,看他们还能嚣张到何时。洛仲情低下头,强忍住愤恨的表情。
“那么,也不好为难两位大哥。”她再抬起头,已换上一副温柔娴淑的表情。
“这参茶、就麻烦您帮我端给王爷,好吗?”
“好了,”侍卫收下参茶:“姑娘快走吧,要是打扰了王爷,到时王爷怪罪下来,不只咱们兄弟,连你也受不住。”侍卫迫不及待地打发她走。
洛仲情一向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从来也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时至今日,她才体会到自己在王府里的身分有多么低微,甚至连一个侍卫都敢为难她,偏偏她又不得不屈服——
“好。”她垂下头,恨恨地正打算走开。
书房的门蓦地给推开了。
“王爷!”
真是太幸运了!洛仲情兴奋地回头,看到赵寻正自书房走出来。
“王爷!”她迎上前去,娇滴滴的声音黏腻诱人。
赵寻皱起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妾身知道王爷忙于朝政,怕您累坏了身子,特地泡了杯参茶——”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他的语调甚为不耐。事实上,赵寻很不喜欢女人擅闯他的书房。“以后别再来了。”
见他理也不理她,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就要走,仲情急了起来,想到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她扭腰追上他,主动偎近他的身边。
赵寻强健伟岸的体魄,真教她心动不已。
“王爷,您好久没到妾身那儿了,妾身想您得紧呢!”她语带嗔怒,痴望着赵寻。
“放开。”他冷睇她一眼。
这女人真烦,他正要上苏子仪那儿,跟她说“那件事”,根本没空跟个不相干的女人啰嗦。
“王爷。”洛仲情还是不放弃。
赵寻的耐心用磬,正打算一把甩开她,然自眼角余光看见苏子仪正朝他的方向走来。他微眯起俊眸,沉吟间,已有计策。
“跟我进书房!”
赵寻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洛仲情喜出望外。
“喔!好啊!”
苏子仪从未有过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自从下午见过赵寻,他允诺要来之后,他好像就静不下来了。
不,他才不是期待他来,他只不过想知道他想告诉他的是什么事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苏公子,您在等人吗?”双双突然从后面叫唤频频向外探头的苏子仪。
他吓了一跳,倏地红了脸。
“哪……哪有。”他走回房里,故作忙碌地翻着桌上的书册。
“唉,王爷最近为了朝中一件收贿的大案子忙得很,这会儿恐怕还在书房里抽不开身呢!”双双暗笑在心里,表面上却似不经意地替王爷解释。
“他……忙不忙,关我什么事!”苏子仪哼道,故作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书册。
“喔——”双双拉长了声调,“那是我多嘴了。”
她端起房内杂物正打算拿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苏子仪道:“公子啊,我是不认识几个大字啦!不过呢,您的书好像拿反了耶!”双双笑眯了眼。
“啊!?”苏子仪一惊,连忙低头一看。该死!真的拿反了。
他想解释什么,一抬头,人家双双早就走了,留下他独自懊恼不已……
对喔!他怎么没想到,他可以直接上书房问他到底要告诉他什么事。
在书房,他就不会对他“怎样”了吧!这样—来,他们就可以专心谈事情了。
再加上他有几本从书房借来的书看完了,也该还回去了。
这么看来,上书房似乎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绝不是因为想见他,真的!
他一定会用理性的态度面对他。
“有什么事快说。”他想自己会开门见山地这么问他。
而他们就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他会表明自己离开的决心,如果他不放他走,他不惜以死明志……等等……他边想着,双腿好像有自己意识一样边走出房门,直往书房而去。
侍卫们还是跟在他身后以防范他逃跑,不过他们对他去书房一事倒也司空见惯。
“苏公子。”
门口的守卫见他来到,一反对洛仲情冷淡高傲的嘴脸,笑着对他打招呼。
苏公子可不是“闲杂人等”,王爷亲自交代下来——他随时可以自由出入王爷的书房。由此可见苏公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
“王爷在里面。”侍卫主动提供消息,为他开了门。
“喔。”苏子仪应了声,突然感到惶然,心跳狂擂,声声敲击着胸臆。好紧张,还有莫名的兴奋……
“你、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快说!”苏子仪不敢直视赵寻,低头说出已预演好几次的话语。
一室沉默。苏子仪隐约感到异状,一抬眸——
看到的是让他心神俱裂的一幕。
“王爷……”洛仲情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王爷居然把她带进房里,虽然不是寝房,不过,终于有机会可以独处。
赵寻颀长的身躯半倚在铺设貂皮的长椅上,双臂环胸,一身藏青色长衫更衬出他浑身矜贵气息。
洛仲情不由得脸臊心悸,为的是他散发出的强烈男性魅惑力,更为他邪气的俊傲面容上那一抹佣懒而勾人心魄的笑颜。
“来。”
“王爷……”依着他低嘎的命令,洛仲情着魔似地走向他。
如此近的距离更是令她呼吸一窒。
啊!如此完美的一个男人,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她这个美人儿……
“怎么像个木头人似的?你来找我该不只是这样吧?”正当她心神荡漾之际,赵寻肆笑道。
“妾身……是给王爷送参茶的……”
“就这样!?”他勾挑眉眼。
仲情娇羞地嗔视他一眼。讨厌!叫人家怎么说得出口。
赵寻含讽地勾起唇角。
“好吧,那就自个儿把衣服脱了。”他半阖着眼,佣懒地道。
“王爷……这……”
“你不想?那就算了,我找别人来伺候——”
“不!我脱!”原来王爷有这样变态的嗜好,不,也许他是见了她的美貌,一时把持不住,甚至不能等到回房。
洛仲情愈想愈得意,甚至忘了初时的羞怯,一下子就将自个儿身上的衣衫尽褪,赤裸软香的身子偎进赵寻宽阔的胸膛。
“王爷……”仲情将赵寻的手搁到自己的丰盈上,圆润有致的身子主动摩蹭着赵寻健壮的身躯,“您喜欢仲情吗?”
他笑了声,并不回答。
“苏公子……”
突地,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似乎有人走了进来,洛仲情一僵,正打算起身将赤裸的身子遮住。
“别动。”赵寻鸷冷无情的命令自她头上方传来。
“王爷,可是……有人……”
她羞窘地微微一挣,可赵寻强大的手劲却是她抵抗不了的。
“你、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快说!”只见苏子仪已经走了进来,没头没脑地抛下这句话。
这死书呆子!就会坏她的好事!洛仲情在心里咒骂。
她又扭动了身子一下;怎么王爷还不放开她?难道他舍得让别的男人看她的身体?
可赵寻非但没松手,还毫无怜惜地攫紧了她,那力道之强根本就不在乎她会不会受伤。
洛仲情心一惊,抬头正好望进赵寻眼中的森冷警告。她惊恐地瞪大了眼。
赵寻和洛仲情之间的情况在突然抬头的苏子仪眼中,却有另一种解读——
苏于仪看见的是赵寻怀中抱着一个全裸的女子,他根本无暇去注意那女子是谁,思绪仿佛一下被抽光了,他木然站在当场,全身僵冷。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对、对不起……”他仓皇地后退再后退,终于转身,踉跄地往外奔去。
他跑得那样急,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着他似地,眼前的路径模糊成一片,他胡乱抹把脸,却发现长袖全浸湿了。
是泪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为什么?他心更慌乱了。
为什么见到他抱着女人,他居然会感觉整颗心都被扭曲撕扯了般难受?
不!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他跑得更疾,脚步更乱,脚前一个蹎跛,眼看就要摔跌在地上——
“你跑什么!?该死!”
随着一声怒吼,苏子仪的身子重重落下,却没如预期重摔在石板上,而是——被卷进一双铁臂之中。
“你搞什么鬼!?”
苏子仪惊魂甫定,对上的是赵寻脸上张狂的怒气。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想也不想,他反手掴了他一掌。
“啪!”巨大的声响同时怔愣住对峙的两人。
“你——”赵寻的表情由不可置信转换为震怒,“你居然打我!?”
他在生什么气?还有,他为什么打他?这些连苏子仪自己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他实在无法对他解释。
他连拖带拉地把她带回她房里,然后就这么一脸阴沉地直瞪视她。
“我这一生,连父王母后都不曾动手打过我。”
他冷冽的俊颜确实让苏子仪心惊肉跳,然而他并不示弱仍咬牙硬撑道。
“你本来就该打。因为你无耻、好色、淫乱!”哼!是他有错在先。
赵寻眯紧了眸子。然后,他像领悟了什么,绷紧的面孔放松下来,勾起一抹邪笑。
“你在嫉妒。”
苏子仪心一惊,全身僵住。
“什么……你说什么?我怎……怎么可能……”他连“嫉妒”两字都不敢说出口了,讲的话更是一点也不理直气壮,反而结结巴巴的。
他向他走来,苏子仪直觉想退,无奈他坐在椅于上,更糟的是他的双臂搭在椅背上,就这样将他整个人困住。
“你……干嘛!?”他就要窒息了。他纯男性的气息、伟岸的体魄、似笑非笑的黑瞳……
他别开脸,不愿让他见到自己的脆弱与沉溺。
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手上沾染的湿意戳破了她的伪装。
苏子仪懊恼地闭上眼睛。明知他不可能只专情于一人,明知他拥有后宫的三千佳丽,就算不去计算这些,他们之间,也是绝不可能的。
这样禁忌的、违背伦常的罪恶……他都明白,都懂。
可为什么还会心痛,会嫉妒欲狂,会流泪?
难道他竟然已经……不由自主地……
脑海里浮现的那个字太过令他震惊,他甚至不敢再想。
“傻瓜,我有你了,还要别的女人干嘛?”他低柔的声音突然飘入苏子仪耳畔。
苏子仪的心蓦地一恸,张开眼看他。
他的目光好温柔,令他眼眶又再次湿润,他拚命眨眼。
“骗……骗人!”苏子仪面红耳赤,紧咬下唇,那声控诉听来有种嗔怒的味道。“你明明就和那个女人……你们……”一想起刚刚那幕,他还是气闷难当。
“我是故意让你看到的。”
“你们好不要脸,居然在书斋就——”
等,等一下,他刚刚说了什么?
“故意?让我看到!?”怎么回事?他好像置身于迷雾之中。
他含笑的眸光盯住她的眼。
“我没抱那个女人,之所以让你看到一个全裸的女人,是想让你知道——你,是个女人。”
第七章
所谓三魂掉了七魄,所谓呆若木鸡,应该就是苏子仪现在这个样子吧!
整整两日,自从赵寻揭露了那个惊人的事实之后,她整个人就呈现呆滞状态。
她随人摆布地吃、穿、睡,对外界的一切全无所觉,就这么像个木头人似地过了两天。
你,是个女人。赵寻的这句话不停地在她耳边围绕。
不可能!他一定又在耍她的吧?
她是堂堂临江县的秀才,是苏家的独子,怎么可能会是女人呢?
“你都瞧见了,那女人的身体跟你一样,那是因为你是个女人;而我,才是男人。”
赵寻的话让她动摇了。
没错,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她有的,他都没有,而他的“那个”,她也没有,难道说,他是对的……
没有理由啊!爹娘干嘛大费周章地将一个女娃当男孩子养大?
蓦地,她想起五个姐姐的名宇:招弟、望弟、盼弟、求弟、来弟……心猛地打了个突。
玉嫂跟她提过,当年娘好在生了她这个“男丁”,否则就要被休离,因为那时爹甚至都找好了续弦的对象。
从小到大,娘一再告诫她,不可以让别人见到她的身子;不许她像一般小男孩一样,脱了上衣就在水塘边玩耍;甚至不许她看别的小孩打赤膊的模样。
她一直以为这是一种礼仪,从没想过娘也许有其他的考量……
想想小时候娘几乎不许她出门跟外人接触,一再将她关在书房内读书。她喜爱念书,所以也不以为苦,可如今想来……
等一下!难道……难道她每月都会出现下腹出血的病症,不是如娘告诉她的是某种隐疾,而是……是所谓的……癸水!?
苏子仪感到一阵晕眩。她……搞不好……真是女人。
“来,我帮您梳头。”双双在叫她。
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呆呆地任由双双将她置于梳妆镜前,摆布她的头发。
“好了,您看喜不喜欢?”
“唔。”她根本连看也不看,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那好,再帮您换件新衣裳。”
“嗯。”她依然呆滞地任人摆布。
双双解开她的衣襟,褪下她的衣衫。平常若是这样苏子仪肯定要羞红了脸,坚持自己来,可这次她没有。
“来,抬高手臂……”
“好,放下来。”
无论双双说什么,她都照做,根本没注意到她做了什么。
“哇!好美啊!王爷看了包准惊喜万分!”双双高兴地拍手笑道。
什么!?苏子仪疑惑地眨眨眼。
“来嘛,您自个儿看看!”双双兴奋地将她拉到镜子前。“很美,不是吗?”
镜中那个人有双因惊讶而瞪大的眼瞳,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华丽的流云髻,身着一袭藕色轻柔飘逸的衫裙。
衫裙!?天哪!
“双双,你干嘛把我打扮成姑娘家的模样!?”她回过神来,哇哇大叫。
“小姐,您本来就是姑娘家呀!”双双噗地笑出声。
苏子仪一听,面色刷白。
自从双双知道苏子仪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后,她可是放下心头那块大石。因为她一向敬重崇仰的主子并没有断袖之癖。
可是苏子仪本人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不!我不要穿成这样!双双,把我原来的灰衫给我,我要换回来!”
“不行!王爷交代下来了,从今天开始您不能再穿着男装,那些衣服我都叫人拿去丢了,您就死心吧!”
“不——”
“小姐,您就别再闹别扭了,就快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王爷要您去前厅参加夜宴,您该走了。”
“什么夜宴,我不去!”她打死也不要以这副面貌示人。
“小姐,别淘气了。走吧!”双双拉着她往门外走,
“不——苏于仪惊恐地两手紧紧捉住门框大声哀嚎。
可是没用,她一下子就被双双拖着走了。
“那是谁?”
“好美……”
宴客席间传来切切私语,那是苏子仪踏入前厅时听到的。
她羞窘万分,恨不得拔腿就走。
这大厅里人那么多,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偷溜吧!至于赵寻一定坐在最里面的主位上,更不可能看到她……思及此,她立刻有了行动,转身——
“你要去哪儿?”一个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嗓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苏子仪僵住,慢慢转回头。
果然是他!那个阴魂不散的浑蛋。
“我不要……我想回房去——”
只见赵寻不耐地蹙起眉,拉紧她的手。
“你来迟了。”他霸道地将她揣在身边,拥着她来到主桌。
他落坐,自然将她压在身旁的椅子上。
席问又传来一阵交头接耳的杂音。
“王爷身旁的女人是谁?”
“府里新来的侍妾吗?”
“可是王爷从不让侍妾坐主桌,会不会是什么贵族高官的女儿?”
厅里有一干朝中大臣,更有王府里所有侍妾。这宴会是王爷下令安排的,众人本以为只是一般家宴,如今看来却有些“非比寻常”。
侍妾们的位置离主桌有些距离。她们看王爷公然亲密地拥着女人,都不由得吃味起来。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那女子不仅唇红齿白,明艳动人,更有一般寻常脂粉没有的高雅书卷味,揉合刚强与柔美的气质让那女子分外显眼。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们,这回真的出现劲敌了!
苏子仪感到有阵阵杀气向她射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爷,这位姑娘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坐在一旁的尚书大人原本就性好女色,见苏子仪非凡的美貌,一时心旌荡漾,脱口问道。
不过,话一出口,他便冒出一身冷汗。
糟!他怎么这么口没遮拦!一眼即知那女子是王爷的新宠,这么唐突,万一王爷着恼了……尚书大人垂着头,不要说不敢期望王爷的回答了,现在他只祈求不会被重责就好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耳边竟传来赵寻低沉的笑声。
不只是尚书大人,在座的人无不讶异莫名。原因无他,王爷一向邪魅阴沉,对任何事都是一副百般无聊的模样,曾几何时见过他这么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声。
“各位,”他拥紧了那个拚命在他怀中扭动挣扎的女子。“这位是苏子仪,本王最疼爱的宠妾!”
群臣倒还好,后面那几十桌府里的侍妾惊叫的惊叫、跌倒的跌倒、喷饭的喷饭,当场乱成一团……
苏子仪的屋外,又再度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堆人群。
她试着让自己专注在手中的书册上,可是发现实在很难。一双双含恨的杀人目光射在她背后,让她根本坐立不安。
她终于放弃地放下书本,转头面对窗外的女人们,撑起一个她自认是笑,其实是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各、各位姐姐们……有什、什么事?要不要……嗯……进来谈?”
话一说完,她立刻后悔了。让那批娘子军进门,根本和放虎入门无异!
可是来不及了,一群面带怒容的女人直直闯了进来,几乎要把房门给撞倒,然后将她团团围住。
“你这狐狸精!”
“是啊!也不想想姐姐们是怎么对待你的!”
“你好阴险,居然用女扮男装来勾引王爷!”
面对一个个狰狞扭曲的面孔,苏子仪真的吓傻了,
“有、有话好说。我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是女人……”
“骗人!”
“无耻!”
“贱人!”
苏子仪确实引起公愤了。原本众侍妾以为她是男孩,想王爷跟她在一起只是图一时新鲜,她绝无可能来抢她们做王妃的机会。
可现在她居然“变成”女人!
那还得了!?
“你欺骗了大家!”
“别得意。王爷只不过是一时被你迷惑了,等过些日子,又有新的侍妾进王府,你马上就成昨日黄花了!”
一句句咒骂出自那些美艳动人的女子,听的苏子仪胆颤心惊。
其实这群女人之所以对她恶言相向,是因为确实感觉到她已威胁到她们的地位,只是苏子仪并不晓得……
“我绝无意跟你们抢夺王爷!”这是她的真心话,从头至尾,她都是被逼迫的。
“哼!讲的好听!”
“少装了!”
她们的反应完全一样。
苏子仪无措地望着眼前这群愤怒的女人,觉得恐怖王极。她们全来跟她讨她们的丈夫——几个,不,几十个女人共同分享的一个男人。
仔细想想,她不仅为她们感到可怜又可悲,更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惶恐。
她真的也要成为她们的一分子吗?就如她们说的,赵寻会有新的女人,而终有一天,她也会如同这些弃妇一般……
不!她不要这样!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蓦地,一声不悦的低吼,令所有人傻住了。
“王……王爷!”
女人们的气焰全没了,一个个瞬间变成温驯顺从的小绵羊。
赵寻昂首阔步走进室内,他天生的威严使他傲视着突然沉默的一群人。
苏子仪不禁屏住了呼吸。他身着华贵官服的伟岸身躯,散发着比平日更加强烈的男性魅力,顾盼投足间皆是尊贵的霸气。她完全无法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领悟到整个房间里的女人跟她是完全一样的。她们全仰慕、爱恋着这高高在上的男人。
这个体认击倒了她,她脸上血色尽失,全身发冷。
“她们为难你了?”赵寻蹙眉问道,将她冰冷的身子拥入怀中。
“没有!王爷,我们只是来陪子仪妹妹聊聊天!”
“是啊!咱们怕她一个人无聊……所以……”
侍妾们—方面连忙辩解,—方面惶恐地望着苏子仪,生怕她在王爷面前说了什么,让她们受到重罚。
“是啊……”苏子仪咽了口口水。“我们只是在……呃……聊天。”
赵寻眯起俊眸,他哪里会看不出来这傻愣愣的女人,就快被这群精明厉害的女人给生吞活剥了,偏偏她还傻傻的不会为自己讨回公道。
以她单纯的性子,今后不知要怎么在这尔虞我诈的王府里生存下去。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也不由升起一份怜惜。
“你们全都下去!以后别再来烦她!”他不耐烦地厉声对一干侍妾们吼道。
众人看王爷并没有处罚她们,放下心头大石,纷纷离去。
苏子仪盯着她们的背影——突然有种悲哀的感受。
“怎么了?”赵寻收紧了握住她纤腰的手,对她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感到不悦。“是不是她们说了些什么闲话?思?别管那些女人,她们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你现在是我最宠爱的女人就好了。”
他的话一点也无法让她开心。
没错,也许她“现在”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但有一日,当宠爱不再,她是不是也会变成他口中——“不重要”的女人。
丝毫没有受她低沉的情绪所影响,赵寻将她打横抱上床,一边亲吻着她,一边懒懒地隔着衣物揉弄着她的胸脯。
不再用布巾缠绕着的浑圆乳房,变得敏感至极,她羞赧地推拒着他邪气的手掌。
“别这样……”一身女性轻柔的服饰好像让她变得不像原本的自己,她好像更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身为女人的身分,可是她还不能习惯这种柔弱无助、被男人拥抱着的感觉……
“为什么穿这么素的衣服?”赵寻稍梢不悦地扯开她的衣襟,灼热的唇舌沿着她细白的颈项而下,一路烙下一串火烫的印记:“我不是叫人送了几箱衣服给你吗?”
她噘起嘴,微微挣开他的拥抱。提起这件事她就心头有气!
“那些衣服全部那么复杂,什么系带、丝巾一大堆的,我才不要,那些女人家的玩意儿我根本搞不懂。”她选的是他送的衣服里最简单素净的。
赵寻被她气恼的模样逗得大笑。
“你本来就是女人啊!”他疼爱地将她搂紧了。
“我才不要当女人!”她受够了!他就非得要一再提醒她吗?
“不当女人?”他凑近她颊畔耳语,邪恶的气息喷拂着柔软的耳坠,“不当女人,你怎么能体会我带给你的快乐?”他压制住她,下身暧昧地抵住她的柔软摩蹭。
轰地一声,血液全冲上她的脑门。
“无……无耻!”他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一天到晚净想着淫乱的念头!她受够了!“走开!”她用脚踹他。
他当然没那么轻易就让她推开,他结实的臀挤进她不断踢动的双腿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攻击。相反地,把她的处境弄得尴尬难堪不已。
“不……要……”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呼吸不自觉地变为粗浅,抗议听来反倒像难耐的呢喃,全身因他性感的接触而虚软无力。
他没让她有丝毫退却的余地,他结实的胸膛抵着她柔软的乳峰,她嗅闻到他的男性气息,感觉到他的体热。
她慌乱地抬眸,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更糟的是,她身体正热烈地期待着。
他俯视着她,没再有任何动作,却用那双专注、炽热、闪亮的眼眸紧锁住她,那种只有在与她狂烈纠缠时才会出现的眼神。
“吻我。”他俯下头,双唇挑逗地靠近她的唇。
她因这热情、深沉而充满诱惑的邀请而晕眩迷醉。
“我、我做不到。”她的声音抖颤。
“你做得到。你一直都太古板、太紧绷了,现在你不用刻意压抑自己的欲望,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们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他柔声诱哄着。
“赵寻……”她无措地轻唤他的名。
“吻我。”
“不行,我……”
“吻我。”
她再无法否认对他的渴望。他的目光令她全身火热、口干舌燥,顺从他只是时间问题。
嘤咛一声,她无法自制地抬起藕臂圈住他的颈项,主动献出她的唇。
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一旦尝过他的滋味,她的热情便有如洪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赵寻闭起眼睛,含笑承受他的女人狂热的需索。
“他的女人”。
生平第一次,这个字眼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他的手臂箍紧,在她惊喘声中,狠狠地回吻了她……
狂暴之后,他拥住她,轻吻着她裸露的肩膀。
她没有反抗,没有说一句话,静静栖息在他怀中,思绪却飘向远方。
刚才她好像做了件不得了的事——主动吻了他。
忆到自己居然这么没节操、没志气,轻易屈服在他的男性魅力之下,她就有想踹自己一脚的冲动。
也许对他而言,那不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吧?他一向自信满满——对他的每一个反应、每一个举动,也难怪他有这样的自信。
跟她比起来,他可说是“阅人无数”吧!?
苏子仪想起他拥有的无数侍妾,心头便涌起一股酸涩苦闷之感。
当她还以为自己是男子的时候,他就十分厌恶男人三妻四妾的行为,更十分不解娘和姐姐们为何能过着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生活。
现在她的身分突然变成了女人,而且是一位高不可攀、尊贵无比的亲王宠妾。
她问自己能不能接受与别的女人共用—个男人,能不能承受有一天他又看上哪个比她年轻、漂亮的女子,而将她丢弃在这华丽王府的某个角落?
答案是不能。
不只因为她的尊严不容许,更因为——
她已经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因为爱,所以她贪心,所以她要求相属的唯一。
苏子仪因这个领悟而泪盈于眶。
她骂自己傻——竟会爱上一个不该爱也爱不起的人。
“在想什么?”他温柔的语调在她耳畔响起。
“不,没什么。”
突然觉得这样的亲匿沉重的让她畏惧。畏惧他不知是否也用相同的温柔对待其他女人,畏惧不知何时会失去这份温柔。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裸身坐起。
“等等。”赵寻修长的大手握住她圆滑的肩头,阻止她的离开。
她回头,对上他宠溺的笑容。
“来。”他像召唤一只珍爱的宠物般叫她到他身前。
她僵硬地跪坐在他面前。
赵寻从一只锦织绣袋里,掏出一套精致的黄金首饰。包括一条点缀宝石的项链、一对耳环还有一支簪子。每样首饰都精致华丽,看得出来它们不但价值连城而且是出自名匠之手。
“送你。”他眸底含笑。“这是你生平第一件首饰吧?”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坐着。
赵寻咧嘴而笑,亲手替她戴上项链、插上簪子。
他仿佛对他的礼物在她身上造成的“效果”十分自得与满意。退了一些,仔细打量着她。
苏子仪感觉他大胆的视线落在她的脸庞、颈项,一路下来,直到她赤裸的身子。
项链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穿戴”的物品。冰冷的金属与宝石与她温热的胸脯接触,带来的感觉让她极度不自在,而他傲慢的注视则彻底羞辱了她。
她跪坐在他面前,承受他的礼物,赤裸、渺小而卑微……
“喜欢吗?”
他居然还问她喜不喜欢!?
她很想把他的礼物扯下来丢到他自大的脸上。可是,她咬牙忍下来了,垂着螓首,闷哼了一声代替回答。
对她的驯服赵寻显得满意极了。他将她拉回怀中,抚摸着她淩乱的发丝,像是在奖励一只温顺的小猫。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多自大的口吻,多么霸气的拥抱呵!
乖乖待在他身边?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要她听话当他暖床的工具罢了。
她仰起头,注视着他:“你为什么选上我?我根本连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
她想知道她在他心目中,到底占有什么样的地位。
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了赵寻。
他怜爱地抚摸她的粉颊。“因为你与众不同啊!你是个有趣的小东西,可以让我不再感到无聊的,也只有你了。”
血色倏地自子仪脸上褪去。
那不是她期待的答案。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新鲜有趣的玩具。从头到尾他一直在操纵她,看尽她的出糗、苦恼、担忧,现在所有谜底都已揭晓,是不是她也失去了吸引他的唯一理由?
这样一来,他应该很快就会玩腻她这个玩具了……
第八章
苏子仪很快就厌倦了王府里一成不变、乏善可陈的生活。
每日鸡鸣即起,梳洗打扮之后,便是伺候王爷上早朝。他走后一直到他晚膳回府,她一整天就空白了下来。
没有人能陪她聊聊天,侍妾们成天谈论的,不外乎首饰衣服打扮那些琐碎的事,她觉得自己在她们之中实在格格不入。
现下,读书成了她生活唯一的重心。
可是,读书有什么用呢?有时她不禁自问。
她已经不可能圆她的状元梦了,如果她—辈子得待在这令人窒息的穆王府里,读再多书也比不上学些刺绣、弹琴那些女人家该会的事物吧?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还是下意识地感到反感、抗拒。
当个男人多好!过去她想到哪儿就去哪儿、想大步走路、仰头大笑、和朋友秉烛夜话、谈论时事、喝酒歌唱,这些都不会有人反对;而今呢?只要她稍微大声讲话,就会引来旁人指责的眼光。
“小姐,该歇息了。”双双温柔的声音唤醒她的沉思。
苏子仪回过神,抬头看她,下意识地问:“王爷呢?”
双双的表情尴尬。“王爷他今晚可能不过来睡了。”
“怎么?他出门去吗?还是在书斋里熬夜看公文?”
“王爷没有出门。”双双回避她天真的视线。“也不在书斋……”
苏子仪呆愣一下,片刻,她懂了。那认知像一把利斧砍中她的心脏,让她疼得几乎窒息。
“喔!对喔!当然啦——”她挤出笑容。“他—定到别的侍妾那儿过夜了。”
她打一下自己的额头。“唉,我怎么那么笨。居然问了个蠢问题。”
“小姐……”双双怜悯地瞅着她。“您……没事吧?”
“没事。”僵硬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当然没事、今晚没人来烦我了,我可以早点休息了。”她像个没灵魂的布娃娃一样走到床前,脱鞋、躺下、盖上棉被。
一切表现平常,却也同时更令人感到不平常。
“小姐。”双双站在她床前,看她死命紧闭的眼,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有多难受。可是男人就是这样,更何况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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