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这天晚上，四奶奶一家都过来的时候，花儿还处于惊恐中，她根本不敢告诉父母其实是她的错，只小心翼翼地缩在家里等消息。
后来听四奶奶和两个嫂子议论的声音，才知道陈玉莲已经缓过来了。
“娘，大嫂真的好了吗？怎么都不见她说话？”翠儿和枝儿一起送四奶奶回家，到屋子里才开始这么说。
四奶奶不耐道，“那不是睡着了吗？她能有什么事。”
翠儿望见枝儿一脸看戏的样子，脸涨红，“我这也是担心大嫂，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没事。”四奶奶笃定地说，“你看看先前国庆回来的时候，她那个样子，能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翠儿还想再说，话头却被枝儿接过去，“是啊，王先生也来看了，说了没事了。老三你就是太小心。”
翠儿见枝儿总是拿话头堵她，就不服气，“二嫂，看你这话说的，大嫂怀的是长孙，我担心还不正常，难道你不担心？”
“我当然担心，”枝儿飞快地接话，“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地瞎担心。大嫂嫁过来四五年都没孩子，现在有了孩子肯定要宝贝些的。”
“那是——”翠儿神色有些得意，她是最晚进门的，刚一年多点，枝儿却是已经嫁过来两三年了，照样还是一个蛋都没下过。
“好了！”四奶奶不耐烦，“都回家睡觉去吧。说了她没事，还瞎操心什么。谁知道她是不是又在作。”
把那两个不省心地打发走，四奶奶边收拾床铺边骂道，“成天的没事也能兴点事，没一个省心的。”
花儿在边上听着，嘿嘿笑了两声，装傻。
自从王瞎子来看病之后，李国庆明显地感觉到陈玉莲变了。
似乎是恢复到之前泼辣的性子，黏他也黏得更厉害。
一会儿看不见他，就要到处找人，乱喊乱叫。
一夜之间，脾气也涨了不少。
以前她在四奶奶面前总是尽量表现乖顺，现在却是什么都敢现在脸上。四奶奶说话，虽然不是句句都顶，但说得急了，也会回两句嘴。
有时候，四奶奶也想发脾气，但陈玉莲像是有了法宝，不高兴了就托了托肚子，一副挑衅的样子。再或者就装作肚子疼，唬得李国庆只围着她团团转。有时候还会帮着她顶四奶奶几句。
恨得四奶奶私下里打了狠狠地打了他几巴掌。
但四奶奶实在是没办法，不管陈玉莲真装还是假装，她肚子里可是货真价实的是老李家的骨肉、
这几年，家里一个孙辈的都没出生。让她愧疚的很，总觉得张家要是绝了后，她死也不能瞑目。
就让那个小浪媳妇先把孩子给生下来再说吧。
生了孩子还敢这样，可别怪当婆婆的管教她。
陈大娘一家还是时不时地过来给陈玉莲送点东西。不同于经常见不到面的李四爷，陈大爷倒是常来看望女儿。
常常嘱咐她要收敛关系，跟旁人处好关系。
当日王瞎子说的话，他可是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陈玉莲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但背地里却更加放肆。陈大爷听四奶奶遮遮掩掩地抱怨过，也是没办法管教。
该说的都说过了，还能怎么办？
陈大娘倒是觉得欣慰，她女儿嫁过去几年里，每天都跟个受气包似的，就算跑回娘家来诉苦，她也得狠下心来把她赶出去。
现在她在婆婆面前变得硬气了，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处处被人欺负了。
“国庆，我想吃酸东西。”陈玉莲拉长声音道。
“哎哎，想吃什么？”
李国庆在忙着把化粪池里的肥料给挑到菜地里，忙乱中没听清。
“走远点，臭死了。”陈玉莲捏着鼻子赶他。
李国庆好笑地看着她的小动作，恶作剧地抹了把她的脸，逗得陈玉莲脱下鞋就冲他砸过去了。
“我要吃酸东西。”声音霸道又骄横。
李国庆洗洗手脸，有些发愁，“这个时节，去哪里找酸的呢？”
他想了片刻，一拍大腿，“有了，醋，醋是酸的！”
说着就去厨房舀半碗醋放到陈玉莲嘴边，“来，张嘴。”
陈玉莲一巴掌推开。
半碗醋洒得只剩个碗底、
“这可是钱买的，太可惜了。”李国庆心疼。
陈玉莲更加气闷， “这么个东西，谁喝得下去。我要吃水果。”
李国庆更没办法了，蹲在旁边挠头皮，“我的姑奶奶哎，前几个月不见你闹，这会儿怎么就嘴刁起来了？这时节去哪儿找那金贵东西去啊？”
“不管，反正我要吃酸的。就算我不吃，你儿子也要吃呢。”
李国庆愁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
拍拍屁股站起身，“行，儿子是祖宗。我出去看看去哪儿能弄点过来。”
陈玉莲心满意足。
眼瞅着李国庆就要走出大门，脑子里念头一闪，脸色瞬间变了，声音尖利地喊，“你给我回来！”
李国庆给她唬得一个趔趄，赶紧跑回去，“咋了？肚子疼？别急，别急，快回屋里躺着去。”
陈玉莲面上还有厉色，“你不准出去。”
“好好，不出去。”李国庆连忙答应。“那你的果子怎么办？”
“你去想办法。”孕妇刁钻道。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嘴里淡得很，只想吃些酸的。
“那我出去？”李国庆见她没事，讨好地问。
后来，陈玉莲好好地思考了近半个小时，觉得还是想吃果子。就又挥手把他往外赶，“去找果子。”
李国庆本来已经在做活了，没办法，只好重新出门。
想起临出门，陈玉莲那瞬间又变得恶狠狠的神色，不禁暗笑怀孕的人最不讲理。说什么不准去村后头。他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李国庆出门了，陈玉莲一个人在家里。
天色还早，深秋的天空非常蓝，云朵一朵朵地飘过去，风吹过来，又一朵朵地散了。半点琢磨不透。
陈玉莲靠着墙，呆呆地望着天空，心中却逐渐被酸痛装满。
鼻子一抽，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捂住脸，呜呜地哭了半晌，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眼睛酸涩的厉害，心中的烦闷感却消失了不少。微凉的风吹了一阵，她打了个哆嗦。觉得院子里空落落地难受。
四周只有她一个人，李国庆仿佛从来没回来过一样。
就像过去的两年里，每天都是她一个人吃饭、睡觉、发呆、生气。
饿了没人问，委屈了也没人为她擦眼泪。
“咚咚。”
只有路过的云彩看见，这是在小小的院子里，一个大肚子女人在死命地捶自己的胸口。
那动作、神色，怎么都带了让人不忍看的凄惨。
白云晃了晃，刚停留了片刻，就被一阵风吹散。
一如世上无法把握的人心。
来的真切，散的也容易。
“大嫂？”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陈玉莲转过身，看见来人，笑道，“花儿来啦？好阵子不见。”
花儿一步一挪地走过去，“大嫂，你没事吧？怎么拿脑门抵着墙？”
“没事，能有什么事。”陈玉莲揉了揉脑袋，“我睡觉呢。”
花儿又想退却了，“那，要不我出去？”
陈玉莲连忙拉住她，“别啊，陪我说会儿话。总觉得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花儿绞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犯了大错，怎么敢过来见她？
俩人枯坐了一阵子，各自想心思。
“花儿，”陈玉莲忽然开口。“帮大嫂一个忙好不好？”
花儿当然没有拒绝的理，她正想着怎么补偿。
“你去看看，你大哥去了哪儿？见了他就让他快回来，就说我肚子疼。”
偷听
李国庆刚出门，就遇到四奶奶了。
毫无疑问，弄明白李国庆出门的理由后，四奶奶脸瞬间拉下来了。
“不做事就算了，还光想吃点鲜的。”
李国庆为难，陈玉莲怀孕也受很大罪，只要能做到的，他还是很乐意做到的。
因此也只能龇牙一笑，说了两句软话，哄了四奶奶转身回去。
这才又继续去找酸果子去了。
在村里来回倒腾了一遍，最后才在一位发小家找到了些青苹果。
个头小小的，一把就能抓住。
那人家里一共只有四五个，被李国庆一把给抓了仨。
只把那家媳妇心疼的，白眼连连翻过来。
李国庆当做没看见，拍了拍发小的肩膀，冲他挤了挤眼，顶着那家媳妇的大黑脸，厚着脸皮出门了。
刚一出门，就笑得一脸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只觉得，那家的媳妇也不怎么样，模样没家里的刁嘴媳妇好，也没她勤快。
果然，媳妇还是家里的那个好。
他一路上喜滋滋地回去，全没注意到村里人探究的眼神和看笑话的窃语。
就连发小暗含深意的指点，都没在意。
“花儿，你跑什么？”走在家门口的胡同时，李国庆一眼就看见跑得直喘气的花儿。
“大哥，”花儿直奔过去，急忙地拉住他的手，“大嫂说她肚子疼，你快回去看看！”
李国庆面色一变，捂住口袋里的两个小苹果，也顾不得管花儿，飞快地跑回家。
进了门就愣住了。
陈玉莲安安稳稳地坐在院子里，哪像个肚子疼，不舒服的人？
花儿喘着粗气进门，抬眼就对上了李国庆疑问的眼神。
她也好奇，“大嫂，你不是肚子疼吗？”
又傻傻地问，“已经不疼啦？”
陈玉莲捂住肚子，“就刚刚那一阵，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疼起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笑着对李国庆说，“果子拿回来了吗？我是真的想吃了。”
闻声，李国庆赶紧把口袋里的护得好好地青果子拿出来，用衣襟擦了两下，就递给陈玉莲吃。
花儿站在旁边咽了咽口水。
陈玉莲见她那副模样，张口咬下一大块递过去，“花儿，馋了吧？你也尝尝。”
农村人也不讲究卫生什么的，身边没有刀子，就用牙齿代替，什么东西，几口就能咬下来一大块。
花儿脸红，看了看大哥，见他点头示意，才伸手接了过来。
两口吃了，砸吧砸吧嘴，觉得还有些酸味在里面，紧着又咽了口口水送送。
陈玉莲如法炮制地咬给李国庆一口。俩人对坐着，没一会就吃了一大半。
“哎，舒坦多了。”
陈玉莲伸了伸懒腰。
“苹果还剩一半呢，放厨房里面吧，明天再吃。”
李国庆听她嘱咐，见手里还有些，就问，“不再吃些吗？苹果核也能吃，咱村里人，不讲究。不能像城里人那样给扔掉，那叫浪费。”
陈玉莲白了他一眼，“谁说要扔了。是让你收起来，下顿再吃。”
这么好的东西，要是一次给吃完了，下次要吃什么呢。
李国庆明白了她的意思，就送进厨房了。
“大哥和嫂子真恩爱。”花儿看了半天，第一次觉得俩人还真是般配。
她以前总听她娘说这个嫂子怎样不懂事，心里也有些反感她，现在见了她跟大哥甜甜蜜蜜的相处，觉得这样也挺好。
陈玉莲嗤笑一声，“才多大，就知道恩爱的事了。”
看着花儿羞红了脸，故意逗她，“明儿让婆婆留下心，咱们花儿想嫁人了。得赶紧挑挑，别到时候，好的都让人给挑走了。”
花儿羞得跺脚，见陈玉莲还不依不饶地笑话她。忍不住就跳着脚去推她，让她别再说了。
她本来还是个小孩子，下手不知道深浅。
又正是害羞的时候，一推之下，居然把陈玉莲给推下了凳子。
“花儿！你干什么！”
李国庆见状高喝了一声。
花儿也吓傻了，呆住不动。
见李国庆骂她，眼泪就流出来了。
“大哥，我……”
李国庆不理她，先上去把伏在地上的陈玉莲扶起来，见她脸色都有些白了，就赶紧送回房。
留花儿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
花儿哭了一会儿，想着一向疼她的大哥刚刚居然吼她，心里又委屈，又生气、
大嫂没什么事，凭什么要骂她！
她站在原地跺跺脚，想要走，又害怕真的会出事。
陈玉莲前两天疯的样子她还记得呢、
吓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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