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知道怎么回事的,他在一个时辰前刚刚看到御营传来的战报:韦州大败!
此次本是四路出兵,主力由太后亲将集倾国精锐三十万围攻平夏城。另有其他三路各数万兵马作为偏师驻扎延边军镇,以牵制宋军。其中大首领咘心所率数万兵马便是其中一路,屯驻于韦州境内梁柽台,以监视环庆路宋军。
原本出兵之时,朝廷庙算便知其他各路宋军一定会趁西夏主力集中在葫芦河一带,出兵抄袭侧翼空虚之地,故此给这三路偏师的命令便是尽量牵制,不主动挑战。而环庆路因与泾原路挨着,夏军囤积在平夏城的大军对环庆路也造成极大压力,而庆帅高遵惠刚上任不久,将不识兵,故此环庆宋军一直严守要隘没有主动挑战,韦州夏军包括御营都以为韦州不会遭到宋军的攻击。
但是所有人都想错了,宋军的袭击来得非常突然而迅猛。不是自环庆而来,而是自北方的鄜延路。
五日之前,宋延帅吕惠卿遣鄜延路钤辖兼保安军知军鄜延路第三将刘安、绥德军都监兼鄜延路第四将张诚、鄜延路第五将兼塞门寨知寨徐子平、鄜延路第六将兼延州都监刘法、鄜延路第七将李希道共两万余步骑精锐潜行迂回南下,突然出现在韦州境内。
布沁未料宋军一反常态,竟敢跨境长途奔袭,只得仓促应战,双方对垒于梁柽台山谷,夏军以锐骑数千为先锋冲突。宋军列阵相持,夏军骑兵累冲不动,折三百余骑,士气大挫。宋军趁势以勇壮之士数百持长刀负强弩出阵冲杀,一举击溃夏骑。此时宋军骑兵又自后抄袭而至,夏军军心大乱,宋军全军掩杀,遂有大败。
布沁最终扔下两千多具尸体,弃城而去,退守田家流。如今韦州境内已成宋军天下,宋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且兵分多路自后追杀西夏败兵。布沁已经上表请求速派援兵,否则韦州难守。
自章楶主持西事开始,夏军在梁柽台就没打过胜仗,折可适先后两次在此地痛扁夏军,如今这里再一次成了夏军的伤心地。
现在败讯刚至,古壕门的宋军主力就开始大举反扑,时机把握的如此精确,显然这是对方各路兵马之间均有计划的联动。也就是说,这不止是单路宋军的动作,很可能是陕西五路二十多万宋军整体战略大反击的开始。妹勒都逋此刻又想到了另外两路偏师,驻守盐州的嵬名济所部和驻守罗萨岭的罔罗所部。
宋军既然开始进袭韦州,肯定也对这两路下手了,说不定此刻这两路和宋军的决战已经开始了,只不过相对韦州距离平夏城较远,战报还没有传回来。
妹勒都逋是清楚那些偏师的战斗力的,多半是凶多吉少。而且古壕门的宋军如果敢大举出动,说明他们的心理有底气。种朴、王恩都不是贪功冒进之辈。他们敢出战,说明他们心中有足够的把握。
而历来战报胜利的一方会比失败的一方传递的快一些,莫非宋军已经得到了另两路的消息?而且肯定是好消息。
难道三路都失败了?若是如此在这里就不能继续消耗下去了。
时间已经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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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御营。
西夏群臣和梁太后都是面沉似水,乾顺的面色更是涨成了猪肝色,夏军的败报好像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韦州大败,伤兵损将,宋军在韦州肆无忌惮的大肆抄掠,所过之处寸瓦不留,甚至有更加深入的迹象。布沁已经退到了田家流,若是再败,难不成要退到灵州去?那宋军只怕会尾随着追到灵州。
如今西夏举国之兵都在葫芦河一线,国内可是前所未有的空虚!那三路偏师若是抵不住宋兵,直到兴庆府一路可都是没兵的!
而且还有妹勒都逋的战报,古壕门的宋军已经倾巢而出,大举紧迫东山大营,东山外围各寨均已败退。如今妹勒都逋已经率军在东山和宋军列阵对峙但是谁都不敢轻动。妹勒都逋表奏御营需尽快对平夏城发动总攻,迟则生变。
而嵬名阿埋则说其他三路偏师便是偶有小挫也不足为惧,只要平夏城一战成功,胜利还是大夏的。明日将集结所有生力军对平夏城发动总攻。今日一晚采用车轮战攻城,尽量消耗宋军精力,用头车先挖塌宋军城墙。梁太后也认同此策。
剩余的,还有七嘴八舌的献策,说既然鄜延路宋军敢离开防区,那么干脆下旨让驻守盐银夏诸州的嵬名济率军入鄜延路抄掠,端了宋军的老巢,看他们回不回军。还有说派一两万人马前去支援韦州战局的说什么的都有。
众臣之中,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照例不发一言。够资格在这里发言的,都是实力派的大首领大酋长,或者在军中素有威信的重臣大将,他自己啥也不是,自然识趣。
其实聪明如他,自打知道败报自韦州传来,就断定其他两路多半也讨不得好去。宋军无令擅自越境作战乃是犯朝廷大忌的,延帅吕惠卿乃是当世一流智者,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明显是有统一指挥的联合作战行动。至于说什么让嵬名济趁虚抄袭宋境,仁多楚清更是嗤之以鼻。
鄜延路宋军既然敢离开防区,置当面的嵬名济所部数万夏军于不顾,就说明必定有人代为料理,多半就是虎视平夏的河东宋军。折家军的骁勇好斗在西夏人所共知,嵬名济若敢冒进,只怕要吃大亏。便是不冒进,河东宋军只怕也会主动进攻。
关键在于平夏城!正如嵬名阿埋所说,只要攻下城池,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能打赢吗?
两个时辰前,唐云已经在自己的心腹护送下离开了,但是之前他做的那个预言,实在让他难以平静。
明日将有西北大风,大风若起,夏军必败!
若败,则平夏城之梦将宣告结束!
仁多楚清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西北风的话,夏军正好主攻西北两面城墙,攻城顺风,而宋军迎风,顺风作战放箭必然事半功倍,此乃天时在夏,这是对夏军有利的因素,如何会导致夏军的失败?而且是决定性的失败。
他想不清楚,但是他也不打算再考虑下去。反正自己已经不打算在这个国家呆着了,唐云已经和他约定好了日期。到时候他竟接应自己和亲族投奔宋朝。
想到这里,他看着仁多保忠的背影,竟不由的有些幸灾乐祸。
烧吧,杀吧,抢吧!宋军最好把韦州彻底烧成平地。
韦州虽然是仁多一族的家乡,也是他仁多楚清的家乡,但是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自己。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那里是属于仁多保忠的,既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么干脆毁灭掉好了。仁多保忠,听到自己的地盘被占,城池被烧,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当初你夺走本属于我的继承权,我也很难受。现在你总算尝到我当初的心情了吧……
正想着,突然听得仁多保忠说话了。
身为西夏三帅之一,仁多保忠此次出征却没有得到具体的差遣,嵬名阿埋、妹勒都逋都各有方面重任。仁多保忠虽然数万重兵仍握在手中,但是只是在梁太后身边做个备咨询的身份,具体前线指挥却没他的份。一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出来主动请缨了。
「陛下,太后,臣有一策。」
「哦,仁多统军请讲。」仁多保忠文韬武略在西夏朝廷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一发言,众人都被他吸引过来。
「如今,我军战局重点所在,平夏城也。宋军虽然大举反扑,但仍有一处要紧所在仍有破绽可循,便是镇戌军!」仁多保忠平静的说道,但是众人都能感到他话语里的字字千钧,自己的老巢被人给端了,恐怕现在心里已经火烧火燎的吧。
梁太后以为仁多保忠忍不住想要回军救援韦州,却听他说镇戌军,不由得一愣。
其实,自打夏军围攻平夏城以来,西夏方面最担心的,就是镇戌军方向的动静。双方交战,道路断绝,西夏细作不能将情报有效传回,只好依据谣言传言来做决策。传言中章楶在渭州集结数万兵马,已经北上镇戌军。西夏方面最怕的,便是章楶所部和古壕门宋军合流,那将真正影响整个战略。
现在仁多保忠提出来了,梁太后却不明其意。宋军大举北上,也有可能是章楶已经到了古壕门,这时候再说镇戌军,有什么意义?
「统军所言何意?」
「启禀太后,宋军虽然大举北上,然恰好也漏出了一个破绽。古壕门此刻必然已经空虚,我军若遣一支人马绕道,过熙宁寨,轻易便可自古壕门南下,直入镇戌军……」
「妙策!」仁多保忠话没说完,嵬名阿埋已经击掌赞叹。「此时若入镇戌军,宋军绝对料不到我军还敢深入。恰好又抄了宋军的后路。宋军与妹勒统军对峙东山,轻易不得回。然而他若不回,便永远也不用回来了。」
「正是,传言中镇戌军有宋军重兵囤积,此终究是一处心病。臣不才,愿领本部人马,入镇戌军打探。我军粮草紧张,实不宜坐吃山空。若传言不实,臣当大掠财货人畜粮草,以济军需。同时若有机可乘,当克镇戌军直下渭州!将泾源路搅个天翻地覆,不怕宋军不撤。若传言为实,臣则当牵制宋军,不使其增援东山。也省去我军一处心病。」
众臣听了,才知仁多保忠当真隐忍,韦州如今残破,不必知道他得有多心疼,如今竟想大掠镇戌军以为报复。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恰到好处,暗叹不愧是投机老手,待到战局发展至此才出手,着实把握时机把握的完美。
仁多楚清听了,当真是惊出一身汗。这真是一条毒计!而且,这条毒计成功的可能性很高!镇戌军乃是宋军要镇,若有不测则渭州危亦;渭州若危,甚至整个关中都要震动。仁多保忠有这等狠绝犀利的胆略眼光,着实乃是宋朝的大敌。
梁太后听了看了看嵬名阿埋,却见他也是频频点头称赞,心下安定。便对乾顺说:「皇帝,仁多统军一片赤诚为国而忘家,自当成全啊。」乾顺早就被仁多保忠一番话说得心潮激荡,立刻诏准。仁多保忠领旨,回去之后立刻点兵,仁多部族四万余众精锐兵马连夜离开了平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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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帐之后,乾顺的御帐。
这是整个西夏军营里最大最奢华的金鼎牛皮大帐,能够与其相比的只有梁太后的御帐。这顶大帐周围十丈开外全都是帐幕,御围内六班直的甲士们紧密守护着他们的皇帝,好像一道人墙,将所有人隔绝在十丈开外的地区。
帐内,乾顺和察哥一站一坐。
此时乾顺的脸色十分肃穆,哪有当着群臣那般轻佻。而察哥也是与先前判若两人,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杀伐之后,显得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雄毅。
而他们的面前,则是药宁。
「药宁,唐将军如今在何处?」
「启禀陛下,唐将军身负重任,行踪极其隐秘,臣妾也不知。这封密信,也是才刚刚收到的。不过臣妾以性命担保,唐将军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朕岂不知。只是身边缺了唐将军这样的智者相助,与那些老狐狸们周旋,着实吃力。」
「陛下需隐忍得住,先帝当初……」
「不必说了,朕知道,父皇当初便是……梁氏不除,我大白上国终无宁日。唐将军所言此战我军必败,究竟有几分把握?母后掌兵权日久,若是此战获胜,威信必然复炽,朕若要亲政,则难上加难。」
「唐将军所言极简练,言明日大风起,大军必败。」
「明日大风?这是何意?」
「这个臣妾也不知,只不过唐将军素来言发必中,陛下何妨等等看。若中了自然是好,若是不中与陛下也没什么损失。若明日我军真的大败,太后在军中的威信必然跌至谷底,人心思变之下,陛下便可早作筹谋。」
「早作筹谋,如今各部族的大首领们多半依附母后,便是人心思变,也许有一个出来带头才好。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这两个老匹夫乃是母后亲信……你看仁多保忠如何?」
「仁多保忠野心勃勃,若有机会必取梁氏而代之。他若得志,不过是去一梁氏又增一梁氏。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下。梁氏内讧之后,中智者皆知梁氏沉沦在即,各个有野心者都盯着国相的位置。臣妾观仁多保忠未必没有把其他二帅挤下去的心思,唐将军也说曾发现仁多保忠在暗中行秘事勾当,只是不知内情,此人倒是可以敷衍一下。」
「仁多保忠前些日子对朕的暗示效忠,多半也是在投机。」
「陛下圣明。」
乾顺笑道:「可惜你是个女人,唐将军是个汉人,否则定是朕的肱骨重臣。」
「陛下有察哥在。」
乾顺转头对察哥说:「察哥,在母后面前,还需辛苦你演戏。你若能牢牢掌得御围内六班直的兵权,朕的亲政之路便是真的有把握了。我大夏权力更迭,历来都是兵强马壮者笑到最后,这兵权,你一定要帮朕抓住!
「臣遵旨,但叫臣有一口气在,便是粉身碎骨也定为陛下将国内奸贼扫尽。」察哥沉声拜倒,小小年纪竟然颇有气场。
「却不知仁多保忠这厮究竟暗中在做什么勾当。」乾顺自言自语,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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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夏城西夏大营之内至远处的山路上,大队大队西夏兵马浩浩荡荡离开营地,在夜色的掩护下,没入远方的山麓之间。
整整四万的仁多氏精兵,每人裹五日之粮,前往镇戌军。这是仁多保忠真正的老本,这也是仁多氏在西夏国内赖以称雄的最大资本。镇戌军离平夏城并不远,便是绕道熙宁寨,也不过三十多里路,仁多族的精兵都受过夜间行军的严格训练,便是晚上黑暗环境内也能走的速度很快,天亮便能到达。
为了隐蔽,每个人都不打火把。而且每个人都是牵着马走,为了节省马力。
仁多保忠站在路旁的高坡之上,看着自己的族人行进的队伍,口中哈着白雾冷气。夜晚的寒风很冷,刮在脸上都觉得麻木。
他身边站着一个汉子,身形为黑暗所隐蔽。
「任得敬。」
「小人在。」
「事情办得如何?」
「如统军所料,宋朝红娘子已经入陕西,小人已将消息发给何灌,只待统军到时候做一场好戏,红娘子与何灌必然上当。可笑这些宋人以为行事机密,却皆在统军鼓掌之中,待到太后大败威信尽丧,北方乱起,宋人无暇西顾,统军若得拥立之功,皇帝必以重赏酬之,国内又有何人能有资格与统军争相位?」
「你何以料得太后必败?」
「小人游历宋朝,去过江南,到过大海,见过一些大夏国内不曾有也永远不会有的东西,正因为我大夏没有这等见识,明日大风若起,则必败无疑。」
仁多保忠皱眉:「你说明白些。」说着一挥手。
旁边亲卫得令退到两人听不见说话的距离,却见那汉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仁多保忠却做惊讶状,道了句:「原来如此,想不到大千世界,竟还有这等事物。如此一来,嵬名阿埋这老匹夫必败。如此大败,若找个替罪羊便是他了。本帅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反倒没有责任。哈哈哈。」
笑完说道:「任得敬,你这些年化名宋江在东朝行走,为本帅出力甚多,本帅不会亏待与你。大事若成,便入军中讨个出身吧。」
「谢统军,小人愿为大人效力。」黑夜之中,化名宋江的男子任得敬毕恭毕敬,但是眼底的深沉黑暗却没人能看得清……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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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话:平夏城之战终于写完了,云舞月扬也终于步入尾声。从下一章开始,就是结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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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寿昌四年十月辛庚,西京道,朔州。
朔州乃是南朝口中的「燕云十六州」之一,也是地理上辽国最靠南最接近宋朝的州。因为处于太行山脉范围内,境内多山地,耕种不易,故此地广人稀。
而他面对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雄关,雁门天险。
海内名关属雁门,巍巍叠嶂壮乾坤。
北临云朔空胡幕,南耸灵台护晋阍。
凤石岩岩休雁塔,龙泉涌涌抱寒湓。
雄哉天造金汤险,势压匈奴气欲吞。
宋初之时,此地乃是宋辽交锋的最前线,能来这里做官的都是武勇一时之选。如名将杨业,就曾长期镇守雁代,屡败辽军。
当年宋太祖、太宗两朝,宋辽两国相争,朔州都是战火殃及的重灾区。每次宋朝北伐,皆在河东方面集结精兵猛将由雁门出兵,折家军则从火山军出兵东西夹击,朔州是首当其冲,爆发过无数激战,杨业便是战死在朔州境内的陈家谷。
而宋辽檀渊之盟后,两国罢兵休战已达百年,渐渐的朔州作为军事州的地位有所降低,当地驻军兵备废弛,军心涣散自不必言。其任务也由防备宋军变成了维护地方治安,清剿盗贼。军营里有相当的士卒自打从军之日起,就从来没见过宋兵长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打过一仗,甚至都极少操练。
整个朔州从上到下,不论官吏百姓,从来都不认为南朝是自己的敌人,毕竟自打出生两国就一直是和平相处的。反倒是这几年上京道草原上的阻卜蛮夷们闹腾得挺凶,朝廷连年用兵,四处征调兵马镇压,却是累剿不灭,反而连连损兵折将。没办法,上京道实在太庞大了,其他四道的土地加起来也没有上京道广阔,叛军有足够的空间和官兵捉迷藏。
便是因为官兵如此无能,西京道所有州县的居民们才没有安全感。这些年上京道的战事早被各种谣言传的面目全非,直是让人心惊肉跳。西京道诸州县以北,设有朝廷重兵屯驻的倒塌岭节度使司,就是专门防备上京道那些阻卜野蛮人的。
但是叛军发难之后,前后数次大掠倒塌岭,官兵屡战屡败,叛军出入西京道如入无人之境,很是令朔州的吏民坐立不安,好像下一刻那些蛮夷叛匪就会立刻出现在他们的家门口。尽管阻卜叛军想要入朔州,最有可能的道路是通过倒塌岭白达旦部落的地盘,过天德军南下,但是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天险,黄河以南还有东胜州、还有西南招讨司,但是这并不能给他们增加一丁点的安全感。
倒塌岭节度使司的官兵好歹也是经历过战阵杀伐的契丹精骑,连他们都不是叛军对手,指望西南招讨司那些只会打架斗殴打草谷的饭桶,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自打皇帝准备亲临朔州的消息传来,朔州吏民们突然发觉久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随着越来越多的宫卫骑军的到来,朔州所辖鄯阳、马邑、神武、平鲁、宁武关、五寨关、偏关、宁远镇等县镇都驻满了官兵,所有交通要道上都有拦子马巡查,大片大片的营盘拔地而起,而城内所修建的行宫让人切实的感到
某些熟悉的陈旧的东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改变着。
直到今日,大辽皇帝的御驾亲临朔州。
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皮室御帐亲军,那数以十万计的战马,那雄壮的军容,直至朔州城门口。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率领文武官员数百人以及一万多宫卫精兵,早就出迎百余里。而朔州本地的官员们,却是轮不到这资格。他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见过契丹皇帝长啥样,也不知道皇帝为啥突然跑来朔州,只有和满城百姓跪倒迎接圣驾的份儿。
辽主耶律洪基的御驾是巨大的毡车,使用十八匹雄健白马拉着,毡帐之上描金画银,遍镶玉翠,珠光宝气奢华无比,整个大辽只有皇帝可以使用这样的毡车。周围的御帐侍卫各个虎背熊腰披挂铁甲,神态彪悍,一看便知是武艺绝伦的百战勇士。
而他稍后则是皇太孙的撵驾,是一个稍小一号的毡车,周围也尽是铁甲武士簇拥着。
此刻御驾毡车之内,辽主耶律洪基正和萧燕六以及耶律翰特剌饮宴,耶律洪基虽然六十多岁了,但是此刻身体依旧硬朗,大说大笑。酒盏一口一盏,满桌佳肴吃喝的好生痛快。而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两个臣子则是尽力陪着小心,不时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萧燕六爵封陈王,官拜西京留守,这里是他的地头,自然要向他奏禀西京民生军情,同时辽主此次南巡主要是为了摸清宋夏虚实,西京道与两国同时接壤,这自然也是他萧燕六的责任。不过他说一句,辽主便要打断他两句,还不时大笑高呼赐酒,弄得他不停谢恩,喝得多了,胃里实在不舒服。
而耶律翰特剌则是被从上京道前线给调回来的,执掌御帐亲军,也算是委以重任。他自然是要向耶律洪基禀报前线交战的情况,这可说是目前辽国最紧迫的事情了。同时还有行宫督造的旨意要缴还,同时领取御帐军的军符关防。
另外他也知道此次南巡皇帝是有意对宋夏其中一国施压以讹诈好处。主要是看此次战争的胜负情况而定。但是他对此很不以为然,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叛乱还未削平,如何对外发力?再说宋夏两国也并非阻卜叛部可比,上次遣使对宋朝恐吓就碰了一鼻子灰,足见南朝君臣已经今非昔比,试图以力服人只会两败俱伤。而西夏则是牵制南朝的一枚棋子,决不能看着它消亡。倘若辽国还要趁火打劫,那西夏只有亡国。
在他看来,辽国在处理好自己的内部的烂摊子之前,实在不宜卷入宋夏之间的冲突。静观其变就好,任谁输谁赢,辽国还是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
但是他也知道,劝谏是没用的,如今这位辽主,在辽国历史上也是数得上的荒唐之主,随心所欲惯了。聪明是真聪明,但是昏庸起来也让人发指。他认定的事,是不会理会任何反对意见的。
如今十余万大军聚集在朔州,宋朝如何能不紧张?远探拦子马最远已经探到了雁门关前,就在宋军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活动,甚至前些日还有数千兵马开到了雁门关下耀武扬威,距离关寨不过数里之遥。这种公然的挑衅,在耶律翰特剌看来除了给自己找麻烦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好在宋军除了严守关隘之外没有出寨应战,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此等愚行着实该杀,本来他今天就准备弹劾一两个带兵将领,但是皇帝没等他开口却大赞辽国勇士的威风,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王,朕听说南朝在雁代一线增兵了?」耶律洪基痛饮一盏,接着大吃一口烤得很嫩的羊羔肉,显得兴致很高。
「回禀陛下,据探子回报,自宫卫御帐诸军陆续进驻朔、应、蔚诸州之后,南朝也征募边兵修战备。沿边诸镇皆有增兵的迹象,雁门乃是河东重镇,增兵亦是意料中事。」萧燕六赶紧回禀。
「哈哈哈,翰特剌,你说说眼下南朝正和西夏倾国之兵相持,河东之兵会不会调往陕西助战?」
「陛下,南朝河东兵素来强悍善战,老于战阵,此次宋夏相争,不会不用河东兵。」
「既如此,河东必然空虚。我大军若是趁机取河东,岂非易如反掌?」
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听得都呆了,取河东,这不是公然背盟失信于天下各国吗?大辽乃是自命中华正朔的皇朝,以大唐遗臣自居,可不是那些草原上反复无常的蛮夷。便是真要背盟,也需有个好的借口。如今什么借口都没有,就撕毁盟约兴兵南犯,这和那些阻卜蛮夷有何区别?
况且,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赢。从宋辽之间发生的战事来看就能总结出来一个规律,先挑战的一方最后将吞下失败的苦果,难道耶律洪基就能避免这个规律?这可不是虚张声势的讹诈可比,现在的宋朝内,也充满了野心勃勃的强硬派。
当年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何等英明神武,那时候的契丹铁骑何等骁勇善战,一举击溃后晋直入汴京,在汴京城内登基称帝,建立大辽国号。这是中原王朝心中永远的耻辱,也是契丹人心中永远的耻辱,因为之后伟大的太宗说了句话:
吾不知中原人难治若此!
当时处于军阀割据的中原,并无统一的指挥,只是靠各地蜂起的汉人义军,凭借着简陋的兵甲武器,就能把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契丹铁骑赶出中原。如今大辽国势日衰,早就无法同开国之时相提并论。而宋朝,早已是铁板一块!
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都知道,现在的大辽,根本无力同南朝开战,更别说取得胜利!
天下无人能够吞并南朝!天下无人能够征服汉人!契丹做不到!任何民族都做不到!纵然得意一时,却无法得意一世!能统治汉人的只有他们自己,能打败汉人的也只有他们自己。自太宗之后,所有的辽国统治者都明白这个道理。当年萧太后倾国南下,受尽挫折,最终也只是得到了一纸盟约。
耶律洪基难道是精神不正常了吗?
耶律翰特剌赶紧跪倒叩首:「陛下,南朝虽与西夏相争,然与我盟约如故并无违犯,若取河东乃是背盟,必遭天下各国耻笑。且河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河东虽有兵援陕,然南朝并非无人,岂能倾河东之兵赴陕?臣料河东必有足备之兵力留守。我大军初集,粮草军械尚需千里转运,艰辛无比,若贸然开战,只恐胜之不易。」
萧燕六也说:「陛下,臣守西京,素知河东之兵,禁军乡兵便有五六万众,皆善战之士。如今张世永率万余击平夏兵,仍有数万之众留守,此皆劲敌!实不可轻视。」
眼见两位重臣皆是反对,耶律洪基竟是哈哈一笑:「二位爱卿平身,朕岂不知,特戏之尔。赐酒!」
军国大事,也能戏之?君无戏言,这种道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萧燕六心中大骂,但是却只好硬着头皮再喝一杯酒。看看耶律翰特剌,对方同样是一脸无奈。
「翰特剌,那些阻卜蛮夷究竟要闹到何时?朕以下旨赈灾大赦,他们还不满足。此间事了,这里的宫卫骑军你再带走一两万去,定要剿灭这些叛匪!哼,这些蛮夷叛乱牵连日久,耽误朕多少大事。」
眼见总算说点正事,耶律翰特剌打起精神:「陛下,臣与萧老将军已征召达旦九部、乌古部、黑车子室韦、达里密部等部族精壮从征,同时将各部贵人家小统一羁押于上京,谅这些蛮夷不敢附逆。同时令莫葛失部征调马匹补充倒塌岭,严守西京边界。如今西北招讨司、乌敌烈统军司、倒塌岭节度使司辖区内叛贼
皆已被肃清。然阻卜草原实在太大,叛贼熟悉地理飘忽不定,我军难寻踪迹。且叛贼之中颇有精良兵甲,不逊王师。臣屡剿捕之,叛贼一旦失利,多有逃入西夏沙漠之内,我军却是无法越境追击。」
「西夏?莫非西夏与这些叛贼有勾当?」
「此非臣所能知也。上京道与西夏接壤数百里,而西夏与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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