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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作品:云舞月扬 (全本)|作者:天外飞星|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6:54:36|下载:云舞月扬 (全本)TXT下载
  竟是熙宁元年的东西,距今已有二十余年,现在军器监已经研制出了威力超过神臂弓的强弩:神劲弓。今天是神劲弓问世之后,在战场上初露峥嵘。

  「擂鼓!杀!」督战的妹勒都逋看得真切,此时铁鹞子一鼓作气将竭,必须给他们鼓劲。战鼓声隆隆而起,喊杀声再度充斥夜空。那些铁鹞子劲卒也着实骁悍,虽然面对宋军那可怕的强弩威胁,这些壮士依旧奔冲冒突,甚至举着战死同胞的尸体当盾牌猛冲不止。

  城门已被砍坏了一大块,城头的石块飞击不停,却让他们在下面越聚越多。神劲弓一百架虽然犀利,但是上弩需要时间,现在攻上来的铁鹞子人数已经不是百架强弩能压制的了。而且夏军弓箭手不停放箭,绵密箭雨夹杂着火箭直飞城头,每一刻都有人中箭翻倒。

  只有用那个了,现在大门都快坏了,一旦对方破门而入,谁也活不了。但是那种名叫虎崩炮的火器谁也不知道威力如何,也是第一次用。折可适转眼看了一眼寨内库房里青布罩着的东西,那是当初作为秘密武器运往环庆路的,当初自己有这个战役计划构想的时候,曾将此物作为奇兵之效,藏在大虫谷山中某隐秘处,昨日潜来洪德寨时,与半路取出随军携带,以为不时之需,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用上。

  「把虎崩炮搬上来!」宋军士卒们一个个掀开布幔,却见里面是一个个大号的密封木桶,外面还裹着层层铁箍,外面描绘着狰狞的虎头和火焰,体积和米缸差不多大,外面有火绳引线,宋军擅用火器天下闻名,不少老军一看便知这大概又是某种新式火器,只是虎崩炮这名字好生奇怪。

  豁出去了……折可适暗吸了一口气,一手提起一个,这分量倒是不轻,每个能有四五十斤重,他亲手拿着火种站在城头,旁边亲兵举着盾牌护着他遮挡冷箭,一咬牙,点着了火绳,抬胳膊一轮,这个黑黝黝的大家伙脱手飞出,他臂力过人,一扔直接砸进了大门前举着盾牌摆铁甲龟壳阵那群夏军人堆里面,砸塌两面盾牌而入,但是夏军丝毫没有在意,以为是宋军投石,自觉头上有盾牌保护无人受伤,并没多看脚下一眼。但是当有人发觉这玩意居然在冒烟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远处梁太后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正在观战,眼见铁鹞子军果然勇猛,破寨便是顷刻之事,正自得意之时。突然间地动山摇一声爆炸巨响,仿佛九天惊雷霹雳一起炸响,震的众人耳朵嗡嗡只响,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脚下的大地明显震了一下。一些猝不及防的军卒竟被吓得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再看正在砸门的那群铁鹞子人堆中突然爆发起巨大的红色火光,接着高大浓烟火柱腾空而起,仿佛火山炸裂了一样,浓烈的白烟卷着黑色的碎石泥土形成数十条焰火烟龙四散爆发。

  而那些强壮的仿佛有不死之身的铁甲猛士们在这大爆炸之中被炸得四散纷飞,几具包裹着铁甲的身躯竟被气浪高高抛上半空,然后四分五裂的落下,还有无数的残肢断臂也转着圈飞向四面八方,硝烟过后,再看那数十精兵,竟被炸得七零八落,满地燃烧着的残骸碎片,爆炸的威力竟然连城门也给震塌了半边,城门出弥漫在一片烟尘之中。

  「那是何物?!」妹勒都逋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这是人力所能及者?只怕九天的霹雳雷火,也没有这般的神威。

  仁多保忠也给吓了一大跳,但是他立刻便意识过来这是宋军的火器。但是和宋军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火器。现在深更半夜,也没人注意到宋军刚才到底使用了什么厉害武器。

  满山坡上密密麻麻聚集着的铁鹞子军卒们也被震惊了,他们是最为直观地感受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威力,但是接着他们隐约看到黑乎乎的东西接二连三从城里抛了出来,虽然天黑看不清具体什么模样,但是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火花闪动。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举起了大盾,整面山坡立刻被龟甲一样密密麻麻的铁盾所覆盖。

  轰隆!轰隆!一连串的大火球在铁鹞子人群中爆裂,犹如雷霆迸发,电光石火。炸碎的铁甲裙片、碎裂的人体、残缺兵器此起彼伏被抛向半空,大爆炸将成片成排的士卒炸倒炸飞,无数人体碎石滚落,气势如山崩崖倾,带着后面的队列也站不住脚了。

  城内的宋军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力吓傻了,城头的弓弩手刚才猝不及防被震的摔下来六个,之后所有人全都缩在女墙后面不敢露头,只觉得头顶一阵阵硝烟浓尘之冲霄汉。但是等明白过来之后立刻兴奋的狂呼乱嚎,士气沸腾,将全部四十多个铁箍木桶火炸炮,学名虎崩炮的大家伙全搬了出来,洪德寨内有一架五稍炮,上百人拉着炮稍,一个接一个的将这些要命的家伙抛了出去。

  连续的爆炸覆盖了整片山坡,铁鹞子军卒们给成片成片的炸翻,终于号称虽死不坠的铁鹞子军也支撑不住了,步步后退变成了溃退,你拥我挤之下,好像溃堤的洪水一样惊恐的溃退下来。

  但是等他们溃退下来之后,才发觉后面早就乱了。整个夏军所有的战马全都受惊发狂了,数以万计的惊马在黑夜之中形成了巨大无边的狂流,已经将整个军阵彻底搅乱。到处都是惊恐万状的夏军士卒在哭爹叫妈乱跑乱冲,到处都是发狂的战马在横冲直撞,那些横山藩部的蛮子们崇信佛教,异常迷信怪力乱神之说,再看宋军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这等神威绝非凡人可敌。大概宋人竟然招来了九天的雷神助阵,谁都害怕下一记天雷劈到自己头上,这些藩部山讹率先溃逃,黑暗里也不分方向,只是想快点逃脱这个被魔神诅咒的地方。

  有他们这一先溃逃,其他的夏军也彻底乱作一团,此次出征受到的挫折、毒害、饥渴、寒冷、疲劳、和各种怨气,无数的负面情绪在着难以遏止的、灾难性的惊恐当中被无限的放大,最终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崩溃了。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大喊败了,之后无数的人随波逐流的大呼败了,无数火把被扔在地上,数以万计的已经丧失理智的溃兵只知道在一片漆黑中四下奔逃,大路上,河道里,周围的山头上,漫山遍野都是争相奔逃的溃军大潮,无数人自相挤撞践踏,成千的人失足跌下山崖。

  洪德寨内折可适狂喜过望,所有的宋军将校还能作战的都已经拿起了兵刃,谁都没想到夏军突然崩溃了。这个反败为胜的天赐良机令所有人热血沸腾。

  折可适亲自披挂上马,大刀一挥,堵门的塞门刀车和飞猿寨全给拉开,残破的寨门大开。

  「西贼已败!弟兄们,杀!」

  「杀!」巨大的吼声响彻天际。

  数以千计的宋军以更胜先前的气势夺门而出,也不管什么阵列,只是一窝蜂漫山遍野的杀向黑暗中无边无际混乱溃散的夏军,此时,战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 *** *** ***

  十月十九,清晨,环州荒凉的群山中。

  梁太后此时的形象着实狼狈,衣袍血污处处,发髻散乱,骑着一匹马。身边只跟着十三名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却是步行,一行十四人顺着山路艰难攀登。

  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晚,实在只能用修罗地狱来形容。

  梁太后此时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十万大军一起溃败的情景,真如山崩崖倾一般势不可挡,她的御辇车驾被乱兵裹挟,动弹不得,而前面宋军竟然已经势如破竹般杀到了近前。幸亏班直侍卫拼死阻挡,才让她有机会弃辇驾而逃。

  此刻她的辗驾大概已成宋军的战利品了,而自己在黑夜中慌不择路,只是被几个忠心的侍卫保着往山间小路里钻,也不辨东西南北,只知逃跑。眼下却与大军失散,只是在这山路之中披荆斩棘的穿行。

  她不知道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生死下落,也不知道身后是否有宋军的追兵。

  自己一个女人,现在失去了大军的保护,感觉自己就像赤身裸体般毫无安全感。还有梁乙逋那奸贼,若是现在有人若要对自己不利,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只怕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而这些个班直侍卫……

  她心里顿时开始疑神疑鬼,此次出兵军中有梁乙逋的奸细那是必然的,大军突然崩溃只怕也和这些奸细从中搞鬼有关。她当时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大喊败了,巍名阿埋,叶勃埋等人尽力约束部伍,严令扰乱军心者立斩,连斩十余名溃兵都不能阻止乱势,最终自己反被乱军裹挟不知所踪,眼下自己落难,难保有人不会趁机起了二心。

  越是这般想,她越是心惊胆战,看着身边的这十几个侍卫,每一个是平常经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心腹,总之越看越是可疑。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名侍卫拔刀而出,当的一声磕飞了一支冷箭。梁太后吓的惊叫一声,滚鞍落马。再看身后数名手持弓箭的黑衣男子不知哪里冒了出来,一边发箭一边冲来,而前面也有数名杀手出现,一名侍卫猝不及防,胸口中箭。

  「护驾!」众侍卫齐声大喊,两人前后护住梁太后,剩余诸人挥动兵刃迎了上去。那些黑衣杀手武艺高强,连连发箭,侍卫们左躲右闪,被射中数人。终于抢至近前,双方厮杀在一处。

  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皆是各部贵族子弟中勇武出众者充任,各个也是武艺出众之辈,短兵相接毫不畏惧,刀光剑影之间,血肉飞溅。这些侍卫皆为夏主死士,眼见中了埋伏,心中唯一存的念头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太后逃生。所以搏杀之间,用的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只求杀敌不顾自身。

  谁料这班黑衣杀手也颇为凶悍,丝毫不顾忌伤亡,转眼间,双方都是死伤惨重,待到最后一个侍卫被人从背后一刀劈倒之后,满地都是尸体。而站着的黑衣人,也只剩下了两个。

  此刻梁太后早就吓的发足狂奔,也不顾方向,只是顺着山路拼命奔逃。

  但是她一女流之辈,又怎比得上武林高手。跑了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双腿发软。而那两个黑衣杀手目露凶光,好整以暇的紧逼而至。

  「尔等是何人?你们可知我是谁!」

  梁太后此时反倒镇定了下来,脸上的惊慌之色退去之后,威严又起。这些人并非宋军追兵,宋军都是有衣甲的。也不是夏军,更不像是土匪山贼。看他们的武艺气势,绝非等闲之辈,难道……梁乙逋!?

  「死到临头,偏就那些废话!」

  「尔等是梁乙逋的手下,犯上作乱,不怕灭族吗!?」

  「我等只是要带你的人头回去交差,其余何事一概不知。」

  左侧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闪,举刀便要动手,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到,那黑衣人听到恶风不善,一侧身,无奈弩箭来得太快,正中肋下。他痛叫一声,当即摔倒。身子挣了两下,竟然死了,显然箭头有毒。

  「谁!」另一人一愣神,却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掠过,他下意识的举刀一架,当的一声火星四冒,连退数步,却见一个儒生打扮得年轻男子,手提一把朴刀,正护在梁太后身前。

  「好小子,你是寻死么?」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奸贼在此行凶,我看你才是寻死。」

  黑衣人大怒,举刀箭步如飞,当头劈下。那年轻儒生身形如电,举刀一架,下面飞起一脚,反踹黑衣人小腿。黑衣人一纵跃起数尺,抬脚便蹬儒生面门。

  那儒生哈哈一笑,身子经不可思议的往后折去,同时抬手一扬,哧的一声一枝袖箭迎胸而至,那黑衣人哪料到这儒生武艺如此精湛,手法快得惊人。身在半空无法躲闪,这一箭正中面门,啊的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扭了两下之后,面目发黑,登时气绝。

  转眼之间,这儒生连续搏杀两名杀手,竟还显得气定神闲,只是额头微有汗气。

  「恩公,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不知高姓大名。」梁太后仔细观察,见此人年纪轻轻,身形挺拔,相貌十分英俊,往那一站迎风而立,真有玉树临风之感。况且此人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显然不是自己的对头一伙儿,心中顿生亲切好感。

  那年轻儒生扔了朴刀,潇洒的双手抱拳,突然伏身大礼参拜。

  「草民环州唐云,叩见太后千岁!」

  第04章

  编者话:12号和女朋友去把结婚证领了,从今以后哥们也是名草有主持证上岗了,之后可能会比较忙,婚前琐碎事情太多,不一定有多少时间写文。婚后要更加小心,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写色文,得偷偷的干活,所以下一张可能会比较慢出来。

  *

  大宋绍圣元年七月,丹州,汾川镇。

  夜晚,月朗星稀,初秋的气温即使是夜晚依旧是令人感到舒适,再加上今天晚上还有些微风,颇为舒爽。汾川镇乃是个紧挨着云岩河的集镇,往东十余里便是黄河。此地隶属丹州管辖,主客户便有三千余户,丁口过万,也算是一个大镇。镇子周围有寨墙围绕,墙外还有河壕,但凡陕西路各州各县,一切城池设计都要按照军城施工,以防西夏来袭。

  城内丁户,也有保甲组织,更有厢军巡检驻扎,盖因丹州并非前线,距离西夏还隔着绥德军、延安府这两大军事重镇,故此丹州只有一指挥禁军步军驻泊。

  宋夏交锋七八十年,西夏最鼎盛时也就能威胁到渭州延州,丹州从未经过西夏兵灾,故此防御松懈自不必说。再加上前年西贼犯环州大败而回,士气受挫。甚至连边境的小冲突都停息了,大规模的入寇更是颇有段时间没有了。

  前年的那一仗,实在是让整个陕西军民扬眉吐气的一仗,甚至是整个大宋都振奋精神的一仗,甚至连北朝都颇为震惊,大宋折家将再一次名扬天下。

  包括号称所向无敌的铁鹞子军在内的西夏最精锐的中军御营,在洪德寨被宋将折可适率军伏击,数千宋军孤军浴血苦战一天一夜,最终以少胜多,将数量十余倍于己的夏军中军近十万步骑精兵彻底击溃。西夏国母梁太后险些被生擒,弃辇驾仪仗徒步翻山而逃,从小路侥幸逃回国内。宿将叶勃埋负毒箭伤,回国后不久便卧床不起,半年后一命呜呼。铁鹞子军悍将理奴、李讹移岩名皆阵亡,正副军卒死伤数百;其余将领、大小首领、酋长阵亡者多达四十四人,士卒伤亡无数。

  宋军此战光是斩获首级便多达一千五百余级,夺得马匹骆驼等数千,辎重旗鼓军械过万。其余跌落山谷、自相践踏、中炮石头面损坏、中毒负伤无治等无法计算首功者,十余倍于此,天亮之时,四下山涧中到处都是跌死的夏军人马尸体,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密密麻麻铺满谷涧。其情景,竟让人想起当年好水川战后宋军那堆满谷涧的累累尸山。

  更令西夏颜面尽失的是,象征西夏王权的,梁太后御用的天子辇驾仪仗以及玉玺印信皆为宋军缴获,被大肆宣扬,大张旗鼓的送往汴京奏捷,如此恶毒的嘲讽,换作以往,那就是战争的开始。但是此时,无人再提报复之事,洪德寨夜晚中闪耀的雷火和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已经让西夏人胆寒。

  自元昊以来数十年,白上国从未有过如此狼狈耻辱的惨败!

  这一战之后,西夏士气实受重挫。先前夏军屡屡点集,以重兵攻宋一点,就算不取胜往往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却让西夏君臣知道这个招数已经不灵了。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周边各国因此大败,有轻西夏之意,竟颇有群起趁火打劫之意。

  西州回鹘乃是党项世仇,一向联宋攻夏,趁着西夏此刻威风扫地之际,发兵大掠瓜州、沙州,于阗黑汗亦是陈兵边境,河西走廊转眼之间烽火处处,西平军司告急。

  反复无常的吐蕃首领阿里骨本因邈川之事就与梁乙逋龌龊不断,后来梁乙逋又扣留了他的使者,收纳阿敏叛部,阿里骨早已怀恨在心,此时趁着夏军大败,又投入宋朝怀抱,出兵侵袭西凉府和甘肃军司。

  而宋朝方面,去年泾原路宋将张蕴率军在大吴神堆流大败夏军,夏军调集铁骑数千邀击宋军于松林堡,张蕴选敢死勇士数百,持强弩佰刀,奋勇突阵,曾经不可一世的平夏铁鹞子军似乎还没从洪德寨之败中缓过气来,结果在长城岭再遭败军之辱,嘉宁军司驻地宥州宣告失守。张蕴破城之后纵兵大掠,毁城而走。

  银、夏、宥、石、绥五州号称西夏的“祖宗基业”,乃是党项部落自晚唐以来二百年起家的根本之地,自绥州被种鄂收复以来,这是西夏的“祖宗基业”又一次被宋朝蹂躏。

  面对此恶劣形势,西夏也不敢再兴波澜,只是加紧时间稳定局势,故此将近两年的时间都是偃旗息鼓,不敢有大的动作。

  而宋朝这边却也是让人哭笑不得,洪德寨之战,一向不擅野战的宋军居然在野战中以少胜多,获得空前辉煌大捷。但是本战的最大功臣环庆路经略使章桀却被左迁至同州任知州,调离了前线,罪名十分可笑:坐视环州被围而不救,洪德寨之战谎报战功。而折可适也被调离环庆路前线,前往与吐蕃接壤的岷州任知州。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欲加之罪。洪德寨之战,宋军虽然大捷,但也是孤军血战,损失惨重。战死者多达千人,负伤者亦有七百余众。章桀扣除自身损失之后,上报朝廷的,只有首功三百二十一级,其余跌落山谷、尸体残缺无法统计者并未计算在内,此举甚至还引起参战诸将不满。至于环州之战,乃是既定之计划,并不能说见死不救。

  归根结底,章桀对西夏的空前大捷,于大宋是好事,于陕西百姓是好事,但是于汴京当权诸“君子”却不是好事。现在他刚获大捷,威望日隆,若是升赏,只怕会给其他边将以错误的信号,自此边境恐怕永无宁日。故此捏造罪名,予以压制。

  但是此战的影响确实是深远,自此战后,西夏再没有大的动作。沿边各军州也多得喘息之机。至于内地的丹州也更是难得的觉得太平无事,兵备松弛乃是平常事。州内忠义社、弓箭社、义勇乡兵倒是不少,不过骁勇敢战之士皆被调入禁军,剩下的要麽是滥竽充数、要麽是桀骜不驯之辈。

  这些人平日里尽是欺压良善欺行霸市,甚至勾结绿林盗匪打家劫舍剪径劫道坐地分赃,实乃公开的秘密。不过官府要依靠这些地头蛇治理地方、抵御外辱,而这些人也多是豪族大姓手眼通天之辈,上下打点出手大方,官府故此对此事也是眼睁眼闭。

  此时,镇内著名的泼皮火眼庞二正在镇子外面五里的树林里,和他一起的是二十多个大汉,不少人神色彪悍,面带凶煞之气。

  这庞二也是练过枪棒、吃过兵粮的人物,陕西的乡兵有马、武艺出众者只要随军出征,虽然不是禁军的差事,但是可以吃禁军的粮饷。庞二当年也是在前敌和西夏真刀真枪的玩过命,左手的虎口上也依照乡兵藩军的惯例刺有“忠勇”二字。只是后来马死了,便再也拿不着禁军的饷钱,他本身又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受不惯军中森严的规矩,此时便又做了忠义社的头目。

  而他面前这帮人,乃是一伙绿林马贼,不过对于庞二来说,这些人就是江湖朋友。因为他自己平时也没少干打家劫舍的事,大宋北方各路的民间忠义社、弓箭社成千上万,练武之人何止数十万,要说与绿林没任何关系,根本不可能。不少忠义社的前身就是绿林帮会。

  “九哥,那和尚便在镇子里,果然好神通,连打数口水井,口口出水。此时便在陈员外家中暂住,不知九哥要这和尚做甚?”

  “这不干你事,你只管打探清楚那和尚行踪便是。我等是生面孔,不便进城。”名叫九哥的那马贼转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某人。抬手扔给庞二一袋铜钱。庞二接过掂了掂,只怕有两贯,顿时喜上眉梢:“九哥放心,俺这便回去。”

  庞二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九哥转头看看那年轻的商贾模样的汉子,也没有再问什麽。只是吩咐众人歇息,安排人值夜。这个男子,只怕是西夏那边过来的,却不知为何要打这个和尚的主意,听说党项贵人们大多信佛,莫非是想请这高僧回去讲经说法?不过这和尚听说是精通风水之术,善于勘测水脉。在陕西游荡了两年,创下好大名号,每到一地,只要是当地缺水,他便能说出在何处打井可出水,十中八九,各地百姓耕种哪里不用水,都拿这和尚当作活佛来拜。

  莫非真是个有道高僧?西夏人真想劫了这高僧去?

  但是又一想这又关自家何事?自己不也是个打家劫舍的草寇,管别人如何?这男子出手阔绰,十两黄金可是一笔巨财。

  次日清晨,那庞二又来了,却是说那和尚已离开镇子,却是往延安府而去。那九哥乃是马贼,熟知地理。这一路上前面便是云岩镇,过了云岩镇便是延安府境内的临真县该管,那延安府乃是朝廷重镇,境内各处都屯有重兵。若是让那和尚进了延安府境内便不好下手了。

  “大官人,我等需快些下手才是。”

  那年轻男子此刻早已上马,对九哥等一抱拳:“多谢各位好汉相助,还请多辛苦一趟。”

  众马贼纷纷上马,呼啸着顺着山路而下。不多时,便在官道上追上了那个和尚,也是老天作美,此时官道上只有此一人,并无旁人。那年轻男子纵马从后面赶上,拦住那和尚的去路,手中的朴刀已经出鞘。那和尚先是一愣,随即稳住了神。

  “阿弥陀佛,不知这位施主有何指教?”

  “不知大师法号可是智明?”

  “正是贫僧。”

  “久闻大师善于风水之术,多荒的荒山,大师都能从中寻出水来。我家主人久仰大师之名,颇想同大师一聚。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

  “在下唐云,无名小辈。说了大师也不认得我。”唐云态度恭敬,“我家主人渴慕大师久矣,还请大师赏脸,今日得罪之处,日后在下必给大师赔罪。”

  “不知贤主人高姓大名?”

  “介时大师自会知道。”

  “贫僧平生只涉猎一些地理风水之术,能观山川水脉,除此之外别无所长。贤主人既是久闻贫僧之名,想来必不是崇佛,莫非也是为了这山中之水?”此时众马贼都已围上,但这和尚却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正要向大师请教。”

  “贫僧三十年走遍天下各处,对于这山中之水,自有心得,凡总一十四条,但凡是山,十之七八便脱不出。”和尚虽明知道唐云是有意摸他的底,但是却毫不迟疑,畅所欲言。

  “其一,凡山中,三面环山之处,乃称簸箕地,在簸箕口之处,必有水源。其二,两山夹一沟,沟岩有水流。两山之间夹一沟谷,在河谷下游两岸的岩中多有水源。其三,两沟相交,泉水滔滔。两沟交汇之处的山嘴下,多有泉水流露。其四,山嘴对山嘴,嘴下有好水。两处山嘴相对、距离相近,两处山嘴之下地势平坦,在锁口之处必有水。其五,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孤山上游之处,必有水。其六,两沟夹一嘴,其下有泉水。其七,两山相接头,下有泉水流。其八,湾对湾,水不干。其九,山扭头,有水流…………”

  和尚口若悬河,一边说一边解释。众人当真是闻所未闻,唐云心中也是阵阵惊叹。当今大宋虽是儒家天下,但是僧道两门之中藏龙卧虎,奇人异士极多。似这和尚,有如此的本事若是想求个功名富贵,简直易如反掌。朝廷以农为本,农务便离不开水,甚至兵事更以水为命脉,梁太后洪德寨兵败之辱,缺水导致士气低落是一个极重要原因。

  他心中一动,这伙绿林马贼的雇主实是西寿保泰军司统领巍名阿埋,此人暗设赏格,收买宋朝境内的绿林马贼,希望劫持这和尚到天都山去。

  难道他是看中了这和尚的本事?唐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西夏莫非暗中在准备什麽,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经过上次大败,西夏方面对于行军饮水问题极其重视。而且大军一动,无论行军、立寨、筑城、作战等等,都需事先保证水源,此乃用兵常识。

  西夏奉行的是军国主义,巍名阿埋此举,绝不可能是为了百姓谋福利。莫非是在天都山一带有什麽牵扯到大军的隐秘之事?西夏国内也有工匠,但是此次宁可舍近求远,跑到宋境之内秘密劫人,一来这和尚名气大,二来是不欲声张,显然是打算瞒着西夏国内的某些人。

  自从上次洪德寨大败之后,西夏国内的权力斗争便日趋激烈,梁太后认定梁乙逋泄漏军机,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任何事都是防着梁乙逋,尽量不让他参赞机密,不断设法削夺他的权力,此次保泰军司暗中在境外行事,显然他们在天都山的事情不想让梁乙逋知道,否则难保他不再泄露给宋军。若在国内招募工匠,是不可能瞒过梁乙逋的,他毕竟还是国相,其党羽毕竟还遍布朝野,他私设的密探组织“一品堂”的密探还遍布西夏国内各处。

  巍名阿埋,或者说梁太后究竟想在天都山干什麽?最有可能的就是屯兵,也许在修建秘密营寨?天都山一带方圆千里,具体地点不得而知,可见保密功夫到家。懂得收买宋朝盗贼,也足见其用心良苦。

  只是他们定然想不到,这股绿林好汉之中,竟也有一品堂的人。马贼盗匪,本就不是什麽纪律严明之辈,多数都是临时凑到一起的团体,成员之间也多是互相“久仰”匪号,连真名实姓都不轻易透露,其中看起来别有用心、形迹可疑者可谓比比皆是。就像唐云,虽然有人觉得他是西夏那方面的人,但是究竟和他们的雇主是何关系,竟没人询问,反正都是西夏人便是了。对他们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

  这大概算是梁太后一派的失策了,至于这个失策是否致命,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他们在天都山的谋划,对于他们的对手来说,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后花园。

  国相府乃是兴庆府城内除了皇宫之外占地最大的建筑,广达百余亩,后花园之内更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更有碧波荡漾,亭台楼阁,十分奢华壮丽。此处自梁乙埋时代开始,便是隐秘所在,每有不欲为外人知的阴私事,多在此商议。自梁乙逋之后,又多造密室机关,更显得神秘莫测。

  西夏自凉诈以来,外戚担任国相便是司空见惯。凉诈时没藏讹庞便为国相,把持朝政,其女没藏氏为皇后,权倾一时。后来没藏讹庞的媳妇梁氏与凉诈通奸,揭发没藏讹庞谋反,凉诈诛杀没藏氏满门,梁氏被立为新后,梁乙埋成为国相府的新主人,梁家踏着没藏家的尸骨有了现在的地位。直到现在二代梁氏秉政,国相府一直是西夏真正的权力中心。

  而现在,这个权力中心只怕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后花园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