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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作品:在人间|作者:团团|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2 06:27:08|下载:在人间TXT下载
  “你过去可没少打我,”我喃喃地说,心里明白,是做得太不对了。

  瘦小轻巧的外祖父,从地板上爬起来,坐在我身边,灵巧地把我的烟卷夺去,丢到窗户

  外边。然后吃惊地说:“野种,你明白吗!老天爷永不会饶赦你的,在你这一辈子。”接着

  他向外祖母说:“老婆子,你看吧。这孩子把我撞倒了;这孩子,撞我呀!

  你问问他自己看!”

  她也不问我,干脆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左右摇晃着,一边说:“我叫你撞,

  撞,撞……”我并不痛,只是觉得挺冤屈,尤其是听到了外祖父恶毒的笑声,心里更加生

  气。他在椅子上直跳,拍着膝盖,一边笑着一边嚷:“活该,活该……”我挣脱身,跑到过

  道,躺在角落里,懊丧地,颓然地听着茶炊沸腾的声音。

  外祖母走过来,向我俯下身子,用微弱可辨的低声说:“不要记我的仇,我没有抓痛你

  呀,我是故意装的——老爷子老了,必须尊敬他;他已经辛苦了多年,苦也受够了。啊,你

  不能气他。你不是孩子了,你应当明白……要明白,阿廖沙!你外公跟小孩子一样……”她

  的话象温汤一般冲洗着我的心。我听着这些亲热的低语,又害臊,又松快,一把紧紧搂住

  她,跟她亲吻。

  “到外公跟前去,不要紧的!你可不许马上当他的面抽烟,让他慢慢地习惯……”我走

  进屋子里,瞧了外祖父一眼,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果真得意得象个小孩子,高高兴兴地跺

  着两只脚,红毛茸茸的手在桌子上拍打。

  “小公羊儿,怎么啦?你又来撞人吗?唉!你这个小强盗!

  跟你老子一模一样!不信上帝的人,跑进屋子里来,也不画个十字,拿出烟来就抽,

  唉!你这个拿破仑,一个子儿也不值!”

  我不出声。他把要说的话说完,也就累得不作声了。可是到喝茶的时候,他又开始教训

  我:“人应当害怕上帝,好象马要有笼头一样;除了上帝,我们再也没朋友了。人和人是最

  凶恶的仇敌!”

  人和人是仇敌,我觉得这话倒有些真实,其余的话我都听不入耳。

  “现在,你再上马特廖娜姨婆那里去;等到春天,你再到船上去干活吧。冬天就呆在他

  们家里。可不许说你春天要离开他们……”“咳,干吗骗人呢?”刚才假装着拧我头发的外

  祖母说。

  “不骗人,是不能够过活的。”外祖父固执着说。“你说,谁不骗人能过日子呢?”

  晚上,外祖父坐下念圣诗的时候,我跟外祖母到大门外野地去了。外祖父住的那所两个

  窗子的小屋,在市郊缆索街“后面”,从前在这条街的正面外祖父有过自己的房子。

  “看,搬到什么地方来了呀!”外祖母笑着说。“老头子找不到中意的地方,总是搬来

  搬去。连这个地方他也不中意,我倒觉得挺好!”

  在我们面前,展开一片荒芜的草场,大约有三俄里宽。草场上有几道山沟,尽头是梯子

  形的树林和喀山公路边的白桦树。从山沟里伸出灌木丛的小枝条,跟鞭子一样。冷冷的夕

  阳,把它们染得血一般红。微微的晚风,摇晃着灰白的草然走

  过,身后边拖着长长的影子,脚底下腾起蒙蒙的尘土,把影子盖住了。黄昏的哀愁,渐渐浓

  厚起来。从窗子里,流出外祖父唠唠叨叨的声音:“耶和华啊,求你不要在怒中责备我,不

  要在狂怒中惩罚我……”外祖母笑眯眯地说:“啊呀,他早就使上帝厌烦了!每天晚上总是

  那么哭诉,可是哭诉有什么用呢?上年纪了,什么也不需要,可是还老诉苦,老发愁……上

  帝每天晚上听见他这声音,一定会笑起来:瓦西里·卡希林又在那里叽哩咕噜了!……好,

  我们睡觉去吧……”

  我决定干捕歌鸟的活计。我想,我捕了来,交外祖母去卖,一定可以把生活过得好。我

  买了一个网,一个环,几个捕鸟器,做了一些鸟笼。每天天快亮的时候,我就守在山沟灌木

  丛里,外祖母拿着篮子和口袋,在树林子里走来走去,采一些过了时节的蘑菇、荚萩果、核

  桃之类。

  懒洋洋的九月的太阳,刚刚升起,它的白色的光线,一会儿消逝在云中,一会儿变成银

  色的扇形,照到山沟里我的身上。山沟底部还是阴暗的;从那里升起一股乳白色的雾气。

  山沟露出黑黝黝的很陡的粘土质的侧面。另一个侧面坡度很缓,布满着枯草和茂密的灌

  木丛,点缀着黄色、红色、淡红色的叶子。一阵风吹来,把叶子吹落,在山沟里飘来飘去。

  在山沟底部,长满牛蒡草的深处,发出金翅雀的啼声。在灰白色的杂草丛中,可以望见

  灵活的鸟的红冠。在我的周围,有许多好奇的白头翁在热闹地啼叫。它们有趣地鼓起白白的

  腮帮,忙忙碌碌吵闹着,这情形很象过节时候的库纳维诺的小市民年轻妇女。它们很灵巧,

  很聪明,很厉害,什么事情都想知道,什么东西都想去碰一碰,就这样,它们一只又一只落

  进捕鸟器里去了。看它们那么焦急乱闯的样子,真有点可怜。但我是做买卖的,是不能容情

  的呀,我把它们从捕鸟器里抓到鸟笼里,再用布袋把鸟笼罩祝它们一到暗地方,就变得老实

  了。

  (bsp;山楂树丛里,飞出一群黄雀。满树丛都是太阳光,黄雀欢喜得什么似的,叫得更欢了。

  瞧它们的模样,很象一群小学生。贪心的持家能手伯劳鸟,迟误了去南方的旅行,栖在野蔷

  薇树的软枝上,用嘴梳着翼上的羽毛。它们闪着黑炯炯的眼睛,狙伺自己的猎物;一刹那

  间,跟云雀一般向上飞起,捉住一只野蜂,小心翼翼地把它穿在荆棘树上,重又歇在枝上,

  不停地转动着贼溜溜的小脑袋。机灵的松雀没声没响地飞了过去。这正是我所渴望的,捉住

  它多好呀!一只离了群的灰雀,披着红红的衣服,摆着象将军一样的架子,停在赤杨上,怒

  冲冲地叫着,摇晃着黑嘴。

  太阳渐渐升高,鸟儿越加多了,鸣声越加热闹了。整个山沟里充满了音乐。最基本的音

  调,是风吹灌木丛的簌簌声。

  闹盈盈的鸟声,毕竟掩盖不了这轻微的、动听的愁闷的低响。

  在这低响之中,可以听出一种夏天的离歌,其中喃喃着一种特别的言语,自然地变成歌

  词。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从上边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外祖母的声音:“你在哪儿?”

  她坐在山沟边上,面前摊开一块包头布,上边摆着面包、黄瓜、萝卜、苹果,这许多天

  赐的食物当中,有一只很美的多角的玻璃瓶,在太阳下发着光,瓶口塞一个雕成拿破仑头形

  的水晶塞子,瓶里装着一什卡利克的用金丝桃浸过的伏特加酒。

  “天啊,多么快活呀!”外祖母满心感激地说。

  “我编成了一支歌!”

  “是真的吗?”

  我就把似诗非诗的东西唱给她听:

  眼看着冬天渐渐到来,

  夏天的太阳呀,再会再会!*

  可是外祖母不让我唱完,就插嘴道:

  “这种歌原来就有的,只是比这好一些!”

  于是她提高嗓子唱了起来:

  哎呀,夏天的太阳快离去了,

  去到黑夜,那遥远森林的后边!

  唉!丢下我,一个年轻的姑娘,

  孤零零地再没有一丝儿春的欢喜……

  早晨我要不要去到村外,

  回想五月中同游的欢情,

  那旷野令人不快的望着,

  我在这儿丧失了我的青春。

  哎呀,我亲爱的女友们哟!

  等那轻软的初雪堆起,

  请从我白白的胸膛挖出心儿

  把它埋葬在雪堆里!*

  我的作家的自尊心,一点儿也没有受到伤害,我很爱这首歌,并且很怜悯那位年轻的姑

  娘。可是外祖母说:“这里唱的是一种感伤的歌!是一位年轻姑娘,咏叹自己的身世。从春

  天起她跟爱人一起游玩,可是冬天快到来的时候,她已被爱人抛弃了。也许她的爱人,已经

  另有新欢,所以这位姑娘悲伤不止……一件事物,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能讲得那么

  好,那么真的。你看这姑娘,她编得多好!”

  第一次卖鸟儿挣了四十戈比,外祖母非常惊奇:“你瞧,我只当是玩儿的,孩子的把

  戏,不料竟卖了这么多钱!薄翱墒腔孤舻锰阋肆四亍薄笆锹穑俊*

  在赶集的日子,她总能卖到一卢布或更多些回来,这就更加惊异了:这么一些算不了什

  么的玩意儿,竟能够挣这么多钱!

  “一个女人,一天忙到晚,给人家洗衣服,擦地板,也只挣得二十五戈比,你想想看!

  说来,这个行当不好!把鸟捉来关在笼子里,也不好。阿廖沙,这种买卖,还是别干了吧!”

  可是我很醉心于捕鸟。我觉得它很有趣,而且借此可以独立谋生。除了鸟儿以外,没给

  谁找麻烦。我弄到了一些上等的捕鸟器具,常跟捕鸟的老前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