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说啊!”他催促她。“别再卖关子了!”
“……好吧。”她毅然下定决心,娓娓道来。“大概在五个多月前吧,那天已经很晚了,我本来是想趁下班前来打扫一下董事长办公室的,没想到办公室内灯光还亮着,里头还传来争吵声。他们吵些什么,我在外头听不太清楚,后来就见夫人气冲冲地跑出来。”
“然后呢?”
“我本来想先回去算了,可是办公室内突然发出砰地一声,我忍不住跑进去,只见老董事长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捡起这个模型。一看到我,他冲口就问我怎么办?他说他不是故意摔坏这模型的,是不小心的,一直问我怎么办。”
“他……这么问你?”程昱鸿沙哑着嗓音,不敢相信他那个一向强悍的父亲,会这么问一个年轻的女员工。
“他喝醉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脆弱的样子。”初蕾的眼眸因回忆而迷蒙。
“我也没见过。”程昱鸿喃喃,胸口莫名揪紧。“然后呢?”
“我想扶老董事长起来,他却不让我扶,口中一直念念有诃。他说,他也很想派人去把『他』押回来,很想强迫『他』回家来,可是他不能那么自私,因为”他』也有自己的梦想。“初蕾抬眸,直视程昱鸿。”我一直不晓得老董事长口中的『他』是谁,后来我才想通,那人应该就是你。“
程昱鸿脸色刷白。
“我想,那天夫人是来要求老董事长派人去义大利把你带回来,他不肯答应,所以两人才大吵一架。”
“为什么?”他惶然不解。“爸不是一直想要我回来继承家业吗?为什么他明知我在哪里,却不去找我?”
“你还不懂吗?”她幽幽叹息。“我想老董事长一定很挣扎,他希望你回来,却又不想打扰你追求自己的梦想。要不是后来身体真的不行了,我想他一定不会派人去找你。”
我想通了。喜福要倒就让它倒吧,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不是一直想设计汽车?去做吧!
父亲临终前的遗言蓦地在程昱鸿耳畔回荡,他咬紧牙关,死命压下胸口那莫名其妙涌开的酸意。
“所以啊,你也别太自责了,其实你父亲早已经原谅了你,也能明白你想追求梦想的心。”初蕾劝慰他,试图将他拉离自责的泥淖。
不错,父亲最后是选择放手了,最后,他终于愿意让自己的儿子走上一条与自己不同的道路。
父亲放手了,可他反而……放不了手。
程昱鸿沈着脸,侧头靠上落地玻璃窗,黯然望向窗外。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在父亲心底,他还是比喜福重要。父亲爱他,远远胜过自己一手创建的饭店,甚至宁可让饭店倒闭,也不愿绊住他追求梦想的步伐。
父亲放手了,可他,又怎能自私地选择离开?
酸意,从胸口涌上喉咙,放肆地冲过鼻腔,直达他的眼,他深吸口气。
“怎么了?昱鸿。”初蕾担心地凝视他苍白的侧脸。“你还好吧?”
他闭了闭眼,努力克制激动。“你一定能理解的,对吗?初蕾。”
“嗄?”她茫然。
“我一定得保住喜福,不能让公司出事。你能了解的,对吗?”他转过头,俊眸微微泛红。
他怎么了?她愕然缩紧喉咙。
“这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我从小看着他一手把饭店给撑起来的,我不能,绝对不能让喜福毁在我手里。”他立誓般地低喃。
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下懂,而他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阴郁又复杂地看着她,然后展臂将她纳入怀里。
“答应我,初蕾,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他强悍地命令她。
初蕾心一紧。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似乎能从那霸道的口气里听出一丝丝不确定,而就是那么一点隐微的不确定,让她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我答应你。”她抬眸,坚定地凝视他。
他气息一凛,铁臂猛然圈紧,彷佛想将她整个人揉进骨子里似的狂热与激情——
夜,好深好静了。
可对情人而言,一个浪漫缠绵的夜晚才刚开始。
第六章
初蕾觉得自己好幸福。
她从不晓得,原来谈恋爱是这么一件快乐的事,会让一个人的生活变得如此灿烂美丽。
现在她每一天起床,都像掏出一颗封在玻璃罐里的彩色糖果,猜想着融入嘴里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味道,而每一口,都令她惊喜不已,吃了还想再吃。
手机成了她最重要的配备,就算工作的时候不能带在身上,她也会想办法捉住每一个空档,偷偷察看是否有来自爱人的新讯息,也渐渐练出一只快指迅速发简讯。
见不到心爱的人的时候,她以发简讯作为相思的解药,见到的时候,则由那一句句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害羞的蠢话表达自己的爱意。
见与不见,他都在她的生活里,在她脑海里——便当里的猪排是他爱吃的,音响里播放的英文老情歌是他最喜欢听的,街上一辆辆造型各异的车子是他好希望自己能设计出来的。
她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全是他。
全都是他呵!
初蕾想着,甜甜地笑了。
这天早上醒来,她却舍不得下床,一直抱着枕头,像只撒娇的猫咪死赖在被窝里。
因为她昨晚梦见了他,而枕畔,似乎还残留着梦中他的气味。
最近他忙到连晚上也应酬不断,她已经三天没能见他一面了,没想到竟能在梦里与他相会,她开心得不得了。
感谢上帝!
她甜蜜地叹息一声,搂着枕头懒洋洋地侧转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赖床。
闭上眼,她回味着他的一颦一笑,对她说过的每一句甜言蜜语,以及每一个热情的亲吻与拥抱。
她害羞地吃吃笑了起来,噘起蜜唇,对想象中他英俊的脸孔亲下去——
一块枕头让她亲了又亲,占尽便宜,她还不满足,正想上下其手时,一阵酸液蓦地从胃袋汹涌而上。
“恶——”她忙跳起身,摀住唇,冲进浴室。
对着洗手台咳了又咳,干呕片刻,却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
她揉了揉不舒服的胃。
奇怪!这两天怎么搞的?老是想吐。该不会吃坏肚子了吧?
她看着镜中披头散发的女人,吐了吐舌头,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她开始刷牙。
刷到一半,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急忙咕噜噜漱口,踉跄冲出浴室,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喂。”
“怎么喘得这么厉害?你不舒服吗?蕾蕾。”
“是妈啊。”口气掩不住失望。
“干么?不想接到妈的电话?”梁母嘲笑她。“你在等男朋友电话吗?”
“没有啦。”初蕾不好意思地干笑。“妈找我什么事?”
“还问我什么事?”梁母假装不高兴。“你一个礼拜没打电话给我了,我能不来问问自己女儿的死活吗?”
“我很好啦。对不起啊,妈,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时间打电话给你。”其实是忙着思念情人,所以才忘了打。她汗颜地想,手指悄悄在身后交叉。
“少来这一套!我看你八成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娘了。”梁母倒挺了解她这个女儿的。“哼,这阵子你忙着谈恋爱,哪还有空问候家里大人?”
“不要这么说啦!妈。”她不依地撒娇。
梁母不禁也笑了。“怎样?你最近跟他进展如何?什么时候带他回台南?”
“哎,你别紧张嘛,我迟早会带他回去的。”
“我怎能不紧张?那男的都已经把我女儿拐上床了!”梁母哼哼。“我警告你啊,你可别到时候捧着个大肚子才回来跟我说要结婚。”
“妈!你干么开这种玩笑啊?”初蕾瞋着抗议,心脏却猛然一跳。
不会吧?她该不会真的怀孕了?她掐指,着急地计算自己的生理期,愕然发现竟已经迟了快两个礼拜。
不会吧?她惶然刷白了脸,额前冷汗涔涔。
“对了,妈,我上班快来不及了,下回再跟你聊!”
挂断电话,初蕾迫不及待地整装出门,进饭店前,她先转到附近的药房买了验孕剂,一进饭店,便直接到员工化妆室。
拜托!千万不要是阳性!
她靠着门板,在心里默默祈祷,心慌意乱地等了五分钟,她低下头,确认结果——
变色了!
糟糕!初蕾脸色也跟着大变,抓起验孕剂的说明书,一遍又一遍重读。
没错,这样的结果的确是阳性反应。
怎么办?
她惊慌地咬唇,心脏狂跳。
她该不该告诉昱鸿这个消息?他现在正为了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如果知道她竟怀了孕……
初蕾握紧拳头,不敢想象他的反应。
他会高兴吗?还是跟她一样恐慌?他肯定没想过会这么快当上爸爸……
怎么办?
她将验孕剂抛入垃圾桶,苍白着脸开门,游魂似的走出来。在化妆室门口,她撞上了李春丽,后者破口大骂,她却浑然不觉,喃喃地道了歉,便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坐上电梯,她下意识来到十六楼,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徘徊。
办公室门虚掩着,门内透出灯光。她看了,一颗心跳得更猛烈。
昱鸿在里头!这几天他都待在总管理处的,没想到今天竟然来了。
难道上天也在暗示她坦白招认怀孕的事?
初蕾在门口探头探脑,偷偷窥视室内,果然见程昱鸿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握着什么,正在沈思。
她犹豫着该不该敲门,该不该走进去。
忽地,她倒抽口气,震惊地看着他以手指弹开握在掌心里的小盒子,取出一个亮灿的小玩意儿。
那是……戒指!是钻石戒指!
他买了戒指?他要向她求婚?
狂喜的浪潮,一波一波在初蕾心海掀起,她雀跃得好想尖叫出声。
他要向她求婚了!她不用担心怀孕的事了,他既然要娶她,肯定也会欢迎她肚里的小宝宝。
他要向她……求婚了呢。
她喜悦地、充满幸福地微笑,轻飘飘地转身离开,丝毫没注意到办公室里程昱鸿望着戒指时,阴暗凝重的表情。
“什么?你说梁初蕾可能怀孕了?”
郭雨真坐在豪华长轿车里,对着车窗外的李春丽皱眉头。
“是啊。”李春丽站在街边,满脸讨好地解释。“前几天我在洗手间碰见她,看她神色不太对劲,后来我在垃圾桶里发现验孕剂的空盒子。”
“验孕剂?”郭雨真十指抓紧lv皮包的带子。
“我猜想她有可能怀孕了,特别注意她,果然她这几天对气味特别敏感,好像只要闻到一些味道太重的东西脸色就会很难看。她跟同事说是肠胃不舒服,但我想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郭雨真面色一变。
那个梁初蕾……难道真的怀孕了?
可恶的狐狸精!她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却还要维持风度,打开皮包,她以最优雅的姿态签了一张支票,递给李春丽。
“这给你。继续帮我盯着梁初蕾,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
“谢谢郭小姐!”李春丽瞥了一眼支票上的金额,眼睛闪闪发亮,对眼前这位大方的千金小姐更加心服。“放心吧,我一定会的。郭小姐又漂亮又高贵,那个穷酸丫头妄想麻雀变凤凰,真是不知羞耻!我一定不会让她得逞的。”
“那就麻烦你了。”郭雨真淡淡地微笑。
“交给我吧!”李春丽拍胸脯保证。“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嗯。”郭雨真轻轻颔首,美眸掠过深沈的算计,数秒后,她忽然扬声唤住李春丽。
“等等!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有话跟你说,今晚八点,neo19见。
夹在百合花束里的卡片,捎来一个令初蕾欣喜若狂的讯息。
这么多天不见,昱鸿终于有空跟她约会了,而且不是偷偷摸摸在董事长办公室,是在外头。
neo19大楼。她闭上眼,幸福地想象。
记得有一回他们到华纳威秀看电影,他便是带她到neo19大楼里一家义大利餐馆用餐,那家餐馆不仅餐点美味,装潢布置更是一绝,墙上的威尼斯船和天花板的吊灯,营造出浓浓的水都风情,气氛超适合情侣谈心。
他说有话跟她说,难不成……他打算在那里向她求婚吗?
老天!一念及此,初蕾顿时泛红了脸,心头小鹿乱撞。
他要向她求婚了!
她雀跃不已,在休息室里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旁边几个同事见她羞红着脸的模样,闹着取笑她。
“瞧你收到花这么开心的样子,是追求者送来的吧?”
“到底是谁?还不快从实招来?”
“就是嘛!什么时候交男朋友的?怎么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几个女人将她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追问,她又是羞窘,又忍不住暗自甜蜜。
“你们别闹了。呃,我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先走喽。”
“ㄟ——给我冻住!话不说清楚可不放你走!”一个同事笑嘻嘻地强拉住她。
“对啊。这么急干么?赶着去约会?”
“哎!你们别闹了啦,我真的该走了。”晚上八点要约会,她还想先回家换一套美美的衣服再赴约呢。
初蕾急着想摆脱同事们的纠缠,可惜如意算盘打不响,不但同事不放她走,连领班都过来插一脚。
“初蕾!你先别下班,留下来帮忙。”
“咦?”她愣了愣,焦急地解释。“可是我今天上的是早班啊,现在已经五点多了,我等下还有事——”
“叫你来帮忙就过来!晚一点下班会死啊?”领班厉声斥责,拉她出休息室。
“二桌的客人指定要见你。”
“是熟客吗?”
“是贵客!别问这么多了,总之人家要你去你去就是了。”
“那好吧。”初蕾勉强点头。“可是领班要答应我,服务完这个客人就让我下班喔。”
“知道了!别跟我讨价还价的!”领班不耐。“快去吧。”
初蕾略略整了整仪容,往靠窗的二桌走去,下午茶时段刚结束,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香榭苑只有几个上晚班的同事忙着重新布置餐桌。
二桌边,坐着一个穿着香奈儿粉色套装的女人,侧着脸,正无聊似的凝望着窗外。
初蕾接近她,习惯性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小姐你好,请问需要什么样的服务?”
女人回过头,扬起清艳照人的美颜。
初蕾一震。是郭雨真!
她心跳失速,十指不安地绞扭在一起。
相较于她的紧张,郭雨真显得镇静,纤纤玉手不慌不忙地端起水杯,浅抿一口。
“请问……郭小姐有何指教?”初蕾涩涩地问。
郭雨真浅浅挑唇。“没事,只是想跟你说声抱歉而已。”
“抱歉?”
“上次在宴会里,我不小心撞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啊。”郭雨真悠悠道歉,明眸却掠过一丝挑衅。
她到底想做什么?
初蕾狐疑,却只能苦笑。“没关系,郭小姐,那次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让你难堪,昱鸿好像很不高兴呢,事后还说了我几句。”郭雨真娇气地噘起红唇。
“啊。”初蕾不知该说什么,尴尬地应了声。
郭雨真忽地横她一眼,目光凌厉。“虽然昱鸿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很照顾你们这些员工的。”
“嗯,董事长确实很照顾我们。”
“他对喜福,有很深的情感。”
“是啊。”
“我想,他心中一定很清楚,谁是那个最能帮助他的女人。”郭雨真若有所指。
初蕾心跳一停。她的意思是她才是昱鸿的良配吗?
郭雨真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抬高右手,秀出圈在无名指上美丽的钻戒。
“昨天晚上,我最爱的男人向我求婚了,我很开心。”她轻轻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初蕾僵住身子,眼眸干涩地瞪着钻戒,脑海不禁浮现那天在办公室外窥得的画面。
这戒指,难道是昱鸿曾经拈在指间把玩的那一枚?这闪亮到近乎刺眼的钻石,会是她曾经看过的那一颗吗?
昱鸿他……向郭雨真求婚了?
不!不可能!初蕾激动地在心底反驳自己。他说过,他一点也不喜欢郭雨真,他爱的人是她,是她啊!
“恭、恭喜你,郭小姐。”她吶吶地开口。那枚戒指,绝不可能是昱鸿送的,不可能!
“谢谢。”郭雨真优雅地道谢。“算来你跟我也挺有缘的,等婚礼喜帖印好了,我再请人送一张给你吧。”
“不、不用了,我——”
“当天我也会请很多豪门贵公子来喔!是钓金龟婿的好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郭雨真笑盈盈地,没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初蕾咬唇。
“我差不多该走了,你帮我结个帐吧。”郭雨真笑着将黑色的帐单夹递给她。“房客的话,应该只要签个名就可以了吧?”
“房客?”初蕾愕然。她昨晚住在这里?
她低下头,打开帐单,赫然发现里头夹着一张房卡,房卡上,清清楚楚地标示着房间号码——
1601。
郭雨真昨天晚上,住在1601号房?
初蕾眼前一黑。那是程昱鸿专属的套房啊!除非他同意,没有人可以擅自住进那间房。
他们俩昨晚在一起?在1601号房?
“……你还好吧?梁小姐,你脸色看起来很苍白。”郭雨真娇脆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置若罔闻,手一颤,帐单与房卡同时落了地。
雨下得好大。
初蕾站在饭店侧面,专供员工出入的门口,愣愣地瞪着门檐外教滂沱大雨给占领了的世界。
雨太大了,她没带伞,恐怕得招计程车坐吧。
看这样的雨势,路上应该会塞车,她还要先回家换衣服吗?还是应该直接去赴约?
她垂下眼,望向自己身上一袭简单的洋装,洋装颜色雪白,和她现在的脸色一样。
她若是这样现身在昱鸿面前,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见鬼了。
初蕾茫茫然想,嘴角牵起自嘲的苦笑。
还是先回家吧。她决定,双腿却黏定在地面,一动也不能动,她瞪着自己好像一瞬间失去知觉的脚,感觉好荒谬。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脑子完全成了一团浆糊。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在无意间按下手机按键,耳畔正听着铃声阵阵作响。
她在做什么?她愕然瞪大眼。她竟然在打电话?
“初蕾吗?”或许是正在开会吧,程昱鸿的嗓音压得极低。“你是不是收到我的花了?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讲话……”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昱鸿。”机械化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什么事?”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她木然地问。
“昨天晚上?怎么,查勤啊?”紧绷的嗓音听得出来有些不悦。“有话等下再说,我在开——”
“你向郭雨真求婚了,对不对?”直到这话问出口,初蕾才感到自己又恢复了知觉。她的手在发抖,喉咙发酸,胸口闷闷地发痛。
程昱鸿沈默半晌。“是郭雨真告诉你的吗?”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只要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他没说话,像是正思索着该怎么跟她解释。过了好片刻,当初蕾以为他打算就这样折磨她到天长地久时,他总算开口了。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晚上告诉你的,没想到你会先一步知道。”
初蕾心一沈。他果真向她求婚了!
“听我说,初蕾,这只是缓兵之计,你也知道我很需要盈泰的贷款。”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打算利用她,并没想要真的跟她结婚吗?”她奇怪自己怎么还能理智地继续追问。
他再次沈默。“我会想办法拖延婚事,不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初蕾胸口如遭重击。“你真的要跟她结婚?那我……怎么办?”
“我不会亏待你的,初蕾,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他允诺。
“怎么照顾?”她忍不住讽刺。“把我养在金屋里做情妇吗?”
他听出来了,语气跟着森郁。“只是暂时而已。我答应你,等喜福的情况好转,我马上跟她离婚。”
“你之前也说过,你跟她约会只是敷衍而已。”她已经无法相信他了。
“你这意思是不相信我吗?”他厉声问。
“你要我怎么相信?”她伤心地反问。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会一直相信我!”他指责似的低吼。“你忘了吗?”
“……我没忘。”
只是她的心,凉了。
没想到她爱上的,竟是这样一个卑鄙的男人。
他可以一边跟她亲热,一边跟另一个女人上床,而她肚里,居然还怀着他的孩子。
等他跟郭雨真结了婚,她迟早有一天也会怀孕……
酸呕感猛然袭上初蕾喉头,她伸手摀住嘴,眼眸强烈刺痛。
“你一向那么善解人意,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苦衷。”他说话的声音像从齿缝间逼出来。
她霎时全身冰透。他这是在责怪她?
“电话里说不清楚,晚上我再慢慢跟你解释,你等我,听到没?”他霸道地嘱咐。
她没回答,手机松落在地,电池盖与机壳分了家。
她看也不看一眼,漫步踏入雨帘里。
沉重的雨点宛如炮弹,一颗颗在她身上爆开,她全身都痛,从完全看不清的眼,到碎成一片片的心。
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这件事,她其实一直隐隐约约知道,只是她从来不肯好好正视。
直到今天,这个男人为了保住家族事业,决定迎娶另一个女人时,她才不得不承认与他的相识从头到尾都是个错。
一个美丽得教人哀伤,却也丑陋得教人失望的错误。
上流社会的两性游戏,不是她能理解的,她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专一,而婚姻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不能理解为了利益而结婚,更想象不到一个女人结婚后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时,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像郭雨真那样高傲的千金小姐,能允许这样的事吗?
就算对方能忍受,她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
如果她的幸福,必须伤害别人才能得到,那她,如何能要?
这种充满谎言的幸福,她要不起——
初蕾茫然地走在街上,雨点和泪水,在她眼前朦胧成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像木头人似的走着,全没注意到自己正身陷下班时刻的车阵里,四周喇叭声此起彼落地狂啸。
忽地,一辆轿车强行转弯,另一辆车闪避不及,车头一转,车身狠狠擦撞过她。
她无助地瘫软在地,意识霎时昏厥,雪白的衣衫,以及从她双腿间,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蒙蒙雨雾里,显得格外凄迷——
第七章
当初蕾恢复意识时,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片苍白。
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被单,以及坐在床畔守着她,脸色也同样苍白的男人。
男人长得十分好看,眼神内敛温煦,全身上下带着股斯文沈稳的味道。
“你醒来了。”见她悠然醒转,男人总算安下了心,眼眸染上淡淡笑意。
她呆呆望他,奇怪他的笑容竞让自己感觉奇异的安心。“你是谁?”
“敝姓黎,黎翼恩。”男人简短地自我介绍。“刚刚真不好意思,都怪我太不小心,撞伤了你,还差点害你流产。”
“流产?”初蕾一震,惊弹起上半身。“这么说我真的怀孕了?那宝宝呢?宝宝没事吧?”
“宝宝很平安。”黎翼恩赶忙安抚她。“医生说你只是稍微动了点胎气,在医院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喔。”初蕾惘然。
她腹中的小生命没事,还平安地活着。她放下心,又忽然悲从中来。
她为最爱的男人怀了孩子,可是他却即将娶别的女人,这孩子,终究只能成为私生子吗?
“你别担心,只要好好静养就没事了。”黎翼恩继续安慰她。
她点点头,勉力朝他一笑。“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应该的,是我的错啊。”黎翼恩再次致歉,顿了顿。“对了,还没请教小姐贵姓芳名?要不要我替你通知你先生来看你?”
她先生?
初蕾黯然垂下眸。“我姓梁,梁……莉莉。”出于某种想逃避的心思,她下意识地不想道出真名,随口将英文名改成中文。“我没有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黎翼恩不赞成地蹙眉。“至少让你的家人来照顾你。”
家人?初蕾语气更加萧索。“我妈要是知道我怀孕了,一定会很烦恼的,我不想惊动她。”
黎翼恩凝望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体贴地不再追问。“那么我留下来陪你吧。”
“你留下来陪我?”她愕然。
“你一个年轻女孩,又怀孕又受到惊吓,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温文地微笑。“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事,留下来陪你说说话也好。”
她怔怔地望他。为什么这陌生男子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竟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是不知为何,虽然她与他只是初次见面,她却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甚至有股冲动想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说给他听。
她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他彷佛也看出了她心情的激动,起身倒了杯温水给她。“喝一点,镇定一下。你肚子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她摇头。
“那么你说吧。”他柔声鼓励她,看透了她的心思。“我听着。”
眼泪霎时决堤。
她忽地崩溃了,再也无法假装坚强,迷蒙着眼,哽咽地对一个陌生男子和盘托出心事。
她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可他,却为了家族事业,决定与另一个女人结婚。
她能明白对方的苦,却无法说服自己用谎言编织两人的未来。
与其彼此伤害纠缠,她宁愿选择离开。
她说着的时候,黎翼恩只是静静地听,温文的眼很包容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传来关怀的暖意。
拉拉杂杂道出原委后,她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吸了吸鼻子,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黎翼恩问她。
“我不知道。”她茫然。
“你不打算告诉他你怀孕的事吗?”
她默然,良久,哀伤地摇了摇头。“他都已经要结婚了,我不想增添他的困扰。”
“是他对不起你,他本来就该好好对你交代。”黎翼恩语气稍嫌严厉,似乎颇为她感到不平。
她不说话,不安地动了动。
“难道你愿意就这么放他跟别的女人结婚吗?”
“我不想成为他的阻碍。”她紧紧绞扭十指,嗓音沙哑。“他有他的苦衷,他答应过他父亲,绝不能让公司倒的。”
“不让公司倒闭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选择利益联姻不可。”黎翼恩还是不以为然。“那男人到底是谁?如果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跟他说。”
“不用了!”初蕾惊得一颤,忙摇手。“我很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跟他的问题,我……我自己会处理的。”
黎翼恩一愣,这才察觉自己过于激动,略微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多事。”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初蕾感动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也是。”黎翼恩微微笑。“也许是我们之间有缘分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一定尽力。”他真诚地说道,看着她的眼神,好温柔。
初蕾眼眸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真的很谢谢你,黎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的确想请你帮个忙——”
初蕾失踪了!
自从那天与他通过电话后,她便不知踪影,他到了约会地点等不到她,杀到她住处去找也不见人,还把与她同住的室友也弄得紧张兮兮。
隔天,她没来上班,也不请假,call她手机老是收不到讯号。
起初他以为她回台南去了,从人事部调到了她母亲的联络资料,为免惊动梁母,他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最后确定初蕾并未回家。
她不见了,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芳踪沓沓。
她是有意躲着他吧?她就这么不能原谅他的决定?
该死!程昱鸿懊恼地倒落沙发,瞪着桌上的玛莎拉蒂tipo 26模型车。
这台模型车,正是他与初蕾初次见面时,指着她责问的那一台。那天他走进这间董事长办公室,乍见一柜的模型车,又惊又喜,却也忍不住狂怒。
他不明白,最反对他的梦想的父亲,为何又要把他最爱的这些汽车模型摆在自己的办公室?他不懂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
焦躁不安之际,他见这台tipo 26撞凹一角,索性藉此狂飙一顿。
那天,台北喜福的职员上自饭店经理,下至清洁女工,全被他的阴阳怪气吓得噤声不语,只有初蕾,不但勇敢面对他莫名其妙的脾气,还主动提起他父亲是多么珍视这些模型。
看出他们父子不合,她竟不自量力地想撮和他们。
她真是个傻丫头,多管闲事的笨女人,她单纯得教他想冷嗤,却也令他禁不住心折……
程昱鸿捧起模型,中指轻轻地画过那掉漆的部分。
这台tipo 26之所以对他而言别具意义,并不只是因为它是玛莎拉蒂的经典车款,更因为它是第一件父亲帮着他一起完成的作品。
之后,父亲便总是忙于工作,很难得再分出时间照顾他,以及他的模型车。
那时候的他,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一边做着自己的模型,一边也会期盼地望向工作忙碌的父亲。
期盼他偶尔的关注,偶尔投来的赞许微笑,那会令他小小的心灵,瞬间满是欢喜……
“我以为你会懂的,初蕾。”程昱鸿抚摸着模型车,沙哑地呢喃。
他以为她一定能懂得他的苦衷,能明白他为何必须进行与郭雨真的权宜婚姻,他以为她懂的。
“为什么要躲我?你究竟上哪儿去了?”他闭上眼,痛楚的嗓音与一颗心,都像失了根的浮萍,在静谧的空气中飘荡。
已经十天了,他却丝毫得不到她一点消息,十天来,他的生活步调全被打乱了,连工作也无法专心,整天只是胡思乱想。
他从不曾如此挂念过一个人,甚至连半夜都会冷汗涔涔地惊醒,害怕初蕾是因为气他打算跟郭雨真结婚,做出什么傻事。
不会吧?
一念及此,程昱鸿蓦地打了个冷颤,睁开眼,空白的眼神茫然四顾。
如果初蕾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他惊跳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不会……
“你怎么了?”娇脆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僵住身子,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喜,待回头认清来者是谁后,脸色立即一沈。
“是你啊。”
“看见是我,你很失望吗?”郭雨真冷着脸,语气嘲讽。
程昱鸿懒得跟她斗。“找我什么事?”他淡淡地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她撇撇嘴,盈盈在沙发上坐下。“我是你的未婚妻,偶尔来看看你不算过分吧?”
他抿唇不语。
郭雨真打量他,从那吓死人的黑眼圈,到下巴那丛许久没刮的乱胡——他看来形容憔悴,显然已经好几天没睡好。
“你怎么回事?”她似笑非笑地问:“工作压力太大了吗?总不会是我们的婚事让你这么烦恼吧?”
他干瞪她。
“干么这么看我?我也是关心你啊。”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他冷淡地回应。
她眼神一黯。
他凝视她数秒,忽然有股冲动想取消婚事。“雨真,关于我们的婚事——”
“我已经约好时间试礼服了。”她迅速接口,不让他有说完的机会。喜帖也请人设计了,等他设计好几种款式,我再请人送来让你挑。“
“……不用了。”他涩涩地说。他在想什么?难道他想放弃盈泰的贷款?“这些你决定就好。”
郭雨真垂头,像在思索些什么似的沈默许久,然后,她站起身,抬起脸,沈静地直视程昱鸿。
“不要令我失望,昱鸿。你要知道,我爸他非常非常疼我,如果我不开心,他也会很不高兴的。”她幽幽说道,语气平和,其中的威胁意味却很明显。
他绷着脸,明白她是藉此警告他。
两人正僵持闾,办公室内的传真电话忽然响了,跟着,是沙沙的吐纸声。
程昱鸿的手机铃声也响起,他接起电话。
“喂,程先生吗?我是明窗征信社小张。”对方嗓音饱满。“收到传真了吗?”
“传真?”他心念一动,立即冲往传真机前,撕下接收完毕的传真纸。
薄薄的纸上,印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男人亲昵地扶着一名白衣女子,正走进一栋大楼,女子低垂着头,隐约能辨识出清秀的轮廓。
程昱鸿胸口一震。
“这是我在八卦周刊上发现的,我觉得那穿白衣服的女人似乎有点像你要找的梁小姐,想请你确认一不是不是?”
“是她!是她没错。”程昱鸿颤抖地抓着传真纸。那白衣女子就是初蕾,虽然只能隐约见着其侧面,但已足够他辨认。“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他追问,眼看她和另一个男人互动亲密,他嫉妒得快发狂。
“是海燕集团的少东,黎翼恩。”
“海燕集团?黎翼恩?”他愕然。全台湾数一数二的单身贵公子?初蕾怎会认识那样一个男人?
“据杂志报导,梁小姐好像跟黎先生同居在一起。”
“你说什么?!”程昱鸿怒声咆哮,狰狞的模样吓着了一旁的郭雨真,她呆看着他。
他却全没注意到,泛红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照片。
初蕾跟黎翼恩——同居?!
她才没跟黎翼恩同居呢。
瞪着八卦杂志上绘声绘影、却不加以确实求证的报导,初蕾好无奈。
都怪她,为了她不想面对昱鸿,自私地想躲起来,他才大方地将自己位于高级住宅区的私人公寓暂时借给她住,提供她一个不受人打扰的空间。
至于他本人,根本不是住在这里,而是住在黎家位于淡水的豪宅。
她与他清清白白,没想到竟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他单纯的好意竟成了有心人爆料的题材,私生活也成了别人嚼舌根的话题,连他妹妹,都着急地跑来找她求证——
“我们只是朋友。”初蕾对找上门来的黎莎莎解释。“如果你是想来问这个的话。”
莎莎眨眨眼,脸颊莫名其妙染红一片。她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不定。
初蕾好奇地看着她,这女孩年纪看来跟她差不多大,身材也属于娇小一型,眼珠灵动有神,容貌清新可喜。
“对、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黎莎莎似乎觉得自己不通知一声便前来造访的举动太过盛气凌人,尴尬地鞠躬道歉。“我只是看到杂志报导,所以才来……才想来看看情况……”
她羞红了脸,拚命道歉的模样实在可爱,初蕾不禁轻声一笑,兴起一股逗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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