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题记:不是大人物才有惊天动地的故事,老百姓的普通人事也可感动天地。
古老的长江三角洲平原,一年四季中除掉寒冷的冬季外,大部分时间中,经常会出现大雾天气,阵阵大雾给古老的长江三角洲披上一件件神秘的羽纱。百里大雾中,在太湖的边上,有一个平常而又平常的小村子,十分淳朴的民风,原始的人际关系,在十年文革期间,当旧的观念和新的观念发生冲突的时候,改革大潮滚滚而来,在它的冲击下,漫漫的年代变的太快,于是乎有人在时代的前列呼风唤雨,有人对一日千变的形势,象坠在五里雾中,不知所以然,也有的人面对这财产大转移的年代,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千方百计的钻空子赚钱,随着形势的脉搏,他们的财产越来越多的积聚,成了主宰这块古老土地的主人。几十年的变革,人们的思想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时代的熏陶,青年人的冲动把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老一辈人公认的伦理道德扯得破破烂烂的,时代的急剧变化,已不允许许多原来被认为是完美的乡风民俗再永无休止的传下去。
“变革的脚步让人摸不着头脑”,许多老人这样说。
的确,毫无顾忌的打破旧的东西很容易,而要树起新的、合乎时代脚步的东西却不是那么轻松了,守旧与创新本身就是一组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世界就在这摇摇晃晃的冲突中一步一步向前挪去。我们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雨理和雨芬就是一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隔房兄妹,频繁的接触,青梅竹马的交往,共同的命运把他俩紧紧的拴到了一根绳上,在这晃动的不能把握方向的年代里,努力挣扎,摸着几块稍稍平整的过河石头,照着自己的判断,瞢里懵懂的走在不知对错的世界上。但是,不管世俗的枷锁如何厉害;不管路途上有多少险恶;更不管风雨的凄厉;他们一往无前,他们义无反顾,为时代向前跨出艰难的一大步而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哪怕是蒙难也要为后人淌出一条可以跨越的小埂。世界就是这样,规律在敢于闯的人脚下延伸。
可歌可泣的故事催人泪下,
可赞可叹的命运在各类人物的脚下延伸,再延伸。
书中的人物烙上的深深的时代烙印:
人 物 表
章 雨 理老大房生产队队长。
章 雨 芬雨理妻。
章 本 大雨理的父亲。
曲 章 氏本大妻。
华 任 容老大房生产队前任队长。
杨 晴 枫任容妻。
顾 丽 萍县革委委员、妇女队长、学毛选积极分子。
华 慧 林老大房生产队副队长。
尤 忠 贤插队青年、大队宣传队副队长。
江 春 发插队青年、民兵队长。
华 任 金任容的哥哥。
俞 根 仙任金妻。
华 春 燕春发的未婚妻、邻队的妇女队长。
钱 红 英尤忠贤的女朋友、小店售货员。
章 全 兴保仁的隔房弟弟、小摊贩。
诸 萍 英全兴妻。
章 保 任雨理的叔叔。
周 荷 珍保仁妻。
章 雨 伦保仁的大儿子、镇轮窑工人。
章 子 伦保仁的三儿子、泥水匠。
章 耀 伦保仁的二儿子。
许 首 燕雨伦的未婚妻、插队青年。
华 林 锡生产队农技员。
朱 林 秀林锡妻。
华 林 南生产队会计、林锡的大弟。
华 林 玉林锡的小弟、抗美援越的退伍军人。
华 和 金社员。
张 银 秀金和妻、生产队养蚕组长。
华 明 兴生产队电工。
第一节
骄阳下的村庄
夏历四月初七那天,连阴了两天的老天爷从清晨开始就降下了白茫茫的大雾。十点钟的光景,伸出手指还很难看得清楚,没有太阳,天却出奇的闷,大路上来往的人们都不停的抱怨:“该死的老天,成心和大家过不去,发了疯似的,简直要闷死了。”公路上的行车标志也只能在十米左右的地方才能看得见。时不时传来的急促的自行车铃声,让人避闪不及。“你怎么骑的?”“啊,实在对不起了。”同样的对话时时可以听到。
章本大挑着两只空空的苗篮,戴着一顶豁边的破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过时曲调,悠哉游哉的朝家中走去。他那满是“汽车路”的脸上渗出了粒粒细细的汗珠,嘴角边还挂着刚才买货时的微笑。真是老天有眼,今天的韭菜价钱卖得特别好,七十八斤卖了十五元六角钱,而且很快就卖完了。“呲--碴--”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一片白茫茫的公路边上响得特别沉闷。“老东西,你怎么这么走路的?”一个粗大的喉咙在本大耳边炸响。本大这才抬起头来看前面,唷,由于自己沉浸在卖了好价钱的兴奋中,加上注意力不集中,竟然走到了公路中央。再加包裹在四面的大雾,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对面开来的汽车。
“啊!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是我没注意,真正对不起了。”“哼!”那个小青年从鼻孔里恶狠狠地哼了一下,头一转,重新坐到驾驶座上,一按喇叭,“咕”的一下,汽车一顿,就向前驶去。一眨眼就只留下刺耳的发动机声音和刺鼻的油烟味。本大老头本能地向路边挪了一点,加快了脚步,匆匆向家中赶去。“梅里迷露着地,大雨落在日里。”本大老头自言自语的边说边转到通往自己家的煤渣路上。空中淅淅沥沥地飘下了雨丝,“下雨了,家中的青菜要烂掉了。”本大老头自言自语间,步子不知不觉中拉大了许多。在弯入村口的桑田旁边,本大老头捡起了一枝桑条,“啪”的一声一折两断,放入了前面的苗篮。雨丝开始密起来了,本大老头按了一下已豁口的破草帽,一步三摇的向前颠去。
春季过去将近一半了,老天却在入春以来连续四十几天不下雨,这样的春天的确是少见的,而一进入四月,天就开始布上厚厚的云彩了,连续几天的阴天,看起来要下雷阵雨了,“久旱必有久雨”这个老话恐怕是有一定道理的。天象一个铅色的大锅,把一个座落在大坟和树木中间的小村子罩的严严实实,坐落在小村子东面的一片杂树林子也变成青黛色的了。从远处看去,小村子除了有葱茏的树木以外,几乎看不见有人烟,显不出有多少生气来。浓浓的绿荫包裹着村子中二十几户农家,几乎每家门前都有一块清一色的七高八低年久失修的青砖地,它们给人一种神秘兮兮的感觉,真好象是从几百年前走来的明代遗居。
“雨理娘,雨理娘!”章本大伸长了脖颈、拉直了喉咙高声的叫喊,“下雨了怎不收衣服啊!”嘴里的话还没讲完,肩上的苗篮已经甩到了屋门前砖地上了,手中抢起了一棒灰白相间的衣服,屁颠颠地跑入屋里。被称作雨理娘的是一个矮个子小女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披着几根花白头发,“哎!”声调拉长了的一声“哎”字后面连着“死老头,吃了枪药了,那么大喉咙。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这么拚命地吼啊!”说话间挪着一双小脚一颤一颤地从里间移出来,右手中捏着一块黑不遛秋的抹灶布,左手拿着把广勺。“下雨了,也不知道收衣服,真好象是死人一个。”本大瞪着眼睛骂道。“我在洗锅子,没留心下雨。今天货色很俏吧。”雨理娘说着敢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接过本大老头手中的晾衣杆架到架子上。“今天是今年以来卖得最好的一朝货色了。”本大老头一屁股坐到了绳搓矮凳上,“拿一碗粥来喝喝,”雨理娘放好竹竿后,又回转身一踮一踮地到灶下去舀粥。
吃午饭的时候,雨理拿了半新的铁铲回到家里。本大老头看着自己儿子那壮实的个头,黑里透红的面孔,穿一件半新的中山装,卷起的裤腿下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大脚,打心眼里高兴。可脸上却丝毫不露出一点满足的神色。只管坐在门口拿一支长柄的旱烟杆滋拉滋拉的吸烟。儿子一声“爹”,他也只咪着老花眼点了下头,儿子把铁铲靠在门左边的墙上,一抬脚往屋里走去。二十六岁的老儿子确实也让本大老头好费心思,自打六年前在改选队长的选举中当上了队长后,儿子象换了个人似的,一改以往那三句打不出半个闷屁的脾气,成天不着家不说,最让人头疼的是在人前人后都放“不到二十八岁不谈恋爱”的屁,真是该死,章家三代单传,自己二十岁结婚,那小脚女人老是不下蛋,熬到自己四十二岁的时候,才得了个老儿子当年办满月酒的风光还清楚的映在脑海里。前天马巷马老二的婆娘领来的姑娘已经是今年的第三个了,人长得干干净净的,可小子就是不松口,横竖冷落人家,三句话没说完,抬脚就走,弄得人家姑娘好不尴尬。真不知小兔崽子打什么鬼主意。
“爹,吃饭了。”雨理从门里探出头来叫。“啊,”
本大呆了呆才应道:“你和妈先吃好了,我吸完这筒烟就来。”
雨还在时大时小地下,砖场上的积水也多起来了,几只麻雀“喳叽喳叽”的叫着,躲到了屋檐下。
“哎!”本大轻轻地叹了口气,倒掉了烟灰,把烟筒头在草鞋底上磕了三五下,插入裤腰,慢慢站起来,返身
向屋里走去。
第二节
自从二十岁上当了小队长,雨理就没有歇过完整的白天。老大房生产队虽然小,小到全大队最后一名。二十四户人家,四十六个整半劳力,七十二口人,四十五亩地,三十七亩旱地,也够他二十岁的小伙子操心的了。大到一年三熟的耕作收获,小到婆媳之间的纠纷,没有那一样是他可以躲过去的。出工带头不说,晚上还要前后巡视几遍才放心,他总想在自己任上为全队社员多改善点生活,可六年来,除了生产队里多了一个媳妇两个小孩以外,不知道什么原因,生活仍然还是六年前的老样子,瓜菜半年粮的日子一直也改变不了。人忙得脚不踮地,吃得、用得却不见增多,小伙子开始迷茫起来了。对大队、公社的“堆草皮”、“三面光’、“薄片深翻山芋仑”、“拉线莳秧”、“浇水河泥”等劳动强度大、收效小的农活就开始怀疑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能让社员们日子好过一点吗?年轻人思索好久了;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吃过饭,雨还是没有停。雨理吹响了出工的哨子,村里的男劳力开始骂骂咧咧的来到村中林锡家门前的老榉树下。“作死,一下起来就没个停日,象一个荡妇似的没完没了。”慧林左手拿着铁铲,右手夹着一件破的塑料雨衣,边走边发着牢骚。
“狗日的,要么不下,一下起来就没个完日,真害死人了,上午弄潮了一身衣服,下午还得湿一身,”雨伦扛着铁铲埋怨,“赚那两个工分还不够吃感冒药的。真是狗日的。”三三两两的,林锡家门前大榉树下的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对话已听不清楚了。
“静一下,”雨理清了一下喉咙开始了例行的派工,“上午清沟的人继续清沟,慧林,你和雨道一起去西瓜田开一条排水沟,毛大娘,你带任容嫂到仓库去摇草龙。”说完,雨理就扛起铁铲,穿好了头顶已豁口的雨衣,朝麦田走去。大场上剩下的人们也拖拖拉拉地分成三个方向,叽哩咕噜地朝着自个的目的地走去。
“小妹,去小店买一斤烧酒回来,顺便买一包萝卜干回来。”保仁对刚放学回家的小女儿吩咐道。
“嗯。”被叫做小妹的小女儿雨芳进屋拿了一个酒瓶,问父亲要了八毛钱,一步一跳得跑出去了。“小心,别打掉了,”保仁话没说完,小妹的人影已看不见了。
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章保仁家是老大房生产队最大的家庭。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已是壮劳力,自己种种那几分自留地,老太婆还在队上养蚕,一年四熟蚕也可争两百个工,小日子过得还殷实。要数经济实力,保仁家在老大房队该是数一数二的了,他家是平时有事没事能打斤酒喝的殷实家庭。
章保仁端着祖传的紫砂茶壶,坐在靠门的老藤椅上,嘴里叼着“大铁桥”牌香烟,咪着眼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中稀稀拉拉的雨丝,发呆似的一动也不动。下雨是他盼望已久的了。刚种没几天的长豆、丝瓜、茄子、香瓜、团瓜等多么需要水啊。至于孩子们淋湿衣服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吗,买斤酒喝就没事了。凭着他多年的经验,这次的雨不会只下一两天的,久旱必有久雨嘛。他把目光转过来,停留在自家的一张老式硬木长台上,似乎又见到了自己四十五年走过的不平凡的创业之路。
五十五年前的五月初八,自己被父亲领着从兴化县来到章家时,紧紧地拉住父亲的手久久不放。“儿子,咱家实在是穷,养不起你了,你到章家寻条活路吧。”父亲甩掉了保仁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尽管保仁一个劲的哭喊,但他从此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那人高马大的亲生父亲,章家老人害怕他逃走,就给他取下了“保人”的名字,他呢,也慢慢感到在章家的生活比在自己家过得好,章家老人也很疼爱他,因此,他就逐步打消了回去的念头,一心一意的在章家做儿子、顶门户,娶老婆、生孩子,给章家二老送葬,苦苦挣扎五十五年,才争得了今天这份不算寒酸的家当。一间三进的砖木结构住房,一房齐全的家具,五个齐整而强壮的孩子。这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保仁心里明白。
保仁结婚那年,东洋人刚投降,刮民党的金圆券一夜之间就折掉不知多少。结婚隔夜里准备的结婚用的钱,到第二天变成了一堆废纸,义父急得干瞪眼,义母哭得眼睛通红,幸亏老丈人体谅,不然连亲也成不了了。因为那次打击,义父在保仁婚后一个月就得了毛病,一睡不起,三个月后就归西去了。自己就真正成了章家的顶梁柱。二亩薄地要侍弄,每年二石米的租子要交,这样税、那样捐把保仁拖成了皮包骨头的瘦猴,巷上人给他起了个外号“瘦猴”,直到如今变成矮胖子了,人们仍喊他“瘦猴”。这是后话,以后再表。要不是解放,也许今天保仁就不在世了。那年得了伤寒病,如果没有合作医疗,哪有那么多钱来治?现在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最小的以外,其他几个都在挣工分了,自己也可以侍弄侍弄自留地,卖卖蔬菜弄点开销钱,享几天清福了。但使他头痛的是大小子雨伦二十五岁了,还没有对象真是急死人的事,那小子人老实,虽然在公社轮窑上干活,可就是不想老婆。
保仁老头正想得出神,他老婆荷珍在里边喊,“老头,快进来帮我烧一灶火”。
“唉,来啦。”保仁老头撑着靠背椅子站起来,放好茶壶,摇摇摆摆地走进去。坐到灶下,不声不响的烧起火来。
“老头子唉,今天早上我在街上碰到阿利他娘。”荷珍边切菜,边唠叨,“哪一个阿利?”
“就是许巷上的那个。她跟我说她村上有一个江西来插队的大小姐,今年二十三岁,想在我们这里找婆家,跟我家雨伦倒还相配,阿利娘说那姑娘人样还周正,干活也吃苦,一点也不象城里人,个子也满高,我想雨伦也不小了,也应该成家了,老头子你看━”
保仁放进灶中一个草把以后才伸出头来说“这种事情嘛,你看着办就得了,我是随便的。”“死老头,人家征求你的意见,你又半二不烂三的。果真是个老半子。”
“你这个死老x,我作主了你有意见,我不作主你也有意见,我看你真是华奶奶的x,入得深了也不好,浅了也不好。”
“得,得,得,去你的,不跟你说了。反正我已答应阿利娘今天晚上把那毛丫头领到我们家来看看的,到时你给我死开。”说完,荷珍就踮着小脚挪到外间去折衣服了。
第三节
傍晚时分,雨开始停下来了。朦胧的夜色里,七零八落的二十几间平房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几缕袅袅上升的炊烟时隐时现。保仁一家吃过晚饭,除荷珍在洗碗外,其余一家老小六口都坐在砖场上,保仁吸着烟,不时地敲敲腰背。其他人围坐在一起拣着韭菜,谁也不说话,一盏沾满污垢的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火舌,使人影子忽长忽短、忽左忽右的幌动。
“雨伦娘,雨伦娘,啊,雨伦娘不在?”阿利娘穿着套鞋,从泥地里走来,“吱嘎、吱嘎”的声音不停地响。
“啊,是阿利娘,请坐,请坐,和珍,和珍,来客人了”保仁站起来让座,又回过头去朝里边喊。拣着韭菜的五个孩子都站起来向阿利娘问好,“阿利娘,屋里坐。”保仁还没说完“坐”字,就传来了“啊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和珍挪着小脚跨出门来,拉着阿利娘的手,亲热的说道。
阿利娘回过头朝身后的姑娘说“小燕,这是我跟你说的雨伦娘。”
“阿姨。”首燕腼腆的叫。和珍忙不迭地点头,另一只手拉住了首燕的手臂,象老相识一样三人一起来到仁保家的堂屋里,和珍让阿利娘坐到靠背椅上,又让首燕坐另一边的靠背椅上,首燕不肯,在旁边的竹椅子上坐下了。
三人坐定后,阿利娘才开口:“我本来早就想过来看看他嫂子了,但穷忙得很,一直抽不出身来,真是的━”
“不要去说他了,不知忙些什么,一年忙到头,日子还是紧巴巴的。”两个老人就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了起来。从兔子说到猪子,从东家扯到西家,首燕在一旁一声不响,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个老人拉家常,外边拣菜的大大小小陆陆续续的进里屋去了,等到雨伦归清场子最后一个回到屋里时,被娘叫住了。
“雨伦,你洗洗手,到外边来陪你婶母娘说几句话。”“嗯━”雨伦应答之间脸上飞过一道红晕,眼睛瞟了一下坐在靠东墙的首燕一眼,他心里已明白了阿利娘来的用意,但脸上却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他头也不回的迅速朝灶下走去。保仁说了声“阿利娘你多坐会儿,我明天还要去卖货,就不陪你了。”说着话就也蹩到里间去了。
“雨伦,你出来,怎么一双手洗不好了,出来和你首燕妹子说说话。”见雨伦进去好长时间还不出来,和珍扭转脖子喊道。转过头来又朝她们俩说:“你们看,这小子真没出息,见了生人怕成这样,平时是三句话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语气间流露出怜爱、自豪之情。“他婶,我们到里边去看看如何?”和珍眨了眨眼朝阿利娘说。
“也好。”阿利娘说完就站起来同和珍一起到里屋去了。这时雨伦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堂屋里来,坐到他娘坐的靠背椅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不停的搓着。久久不说一句话。首燕熬不住了,抬起头来,两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小声的说道“你们家是不是每天都要卖货色?”“嗯。”雨伦的脸又开始红起来了。“你家小妹是上初中了么?”
“嗯”,雨伦又是一个“嗯”字。
“你是在公社轮窑上做?”
“嗯”
当第三个“嗯”字出口,首燕就抬头盯了雨伦一下,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还会不会说第二个字呢?”
“我,”雨伦眼瞧着房顶,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你问得好么,我不这样回答,还能怎样回答呢?”一句,说完又赶紧把头低下,一付受审的样子,显得局促不安,两脚不停的来回搓动。
“你是哪里人?我以前到阿利家去玩怎没见过你?”雨伦问话间抬了一下头又迅速低下了。但眼梢还是瞥着首燕粉红的瓜子脸。
“我么,”首燕大方的抬起头来,眼睛又盯了一下雨伦的高鼻子,才接着说“我到许巷插队已五年了。我的父母姐弟都在江西南昌,我的舅舅在许巷,因此就到许巷来插队了。”说到这里,首燕的神色完全恢复了平静。
“那你不想回江西了?就情愿在农村吃一辈子苦了?”雨伦抬起头来大着胆子打量了一下首燕,才发觉首燕是那么的美丽。两只眼睛黑而且亮,梳着粗粗的两条大辫子,五官配得恰到好处,特别是那一弯柳悠地说,“我家可是纯农业户啊,兄弟姐妹又多,条件也不好,我俩交
朋友你可要仔细想好的啊。我又是家中的老大,吃的苦会最多的,你不嫌弃?”
“这些我舅妈已跟我讲过了,到了这步田地,我已经是无所谓的了。至于吃一点苦嘛,那更不在话下了,五年我一个人也过来了,再苦的日子我也过过来了,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想找一个性格好一点,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的人,我就满足了。其他的,我没什么要求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更高的祈求了。”
“那你看我怎么样呢?”
“怎么说呢?---反正我们刚接触,还有待于以后
的了解么。”首燕说到这儿,脸上升起了红晕,头低了下去,两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头,等待宣判一样的,不再说下去了。
“那---等我想想吧,反正我们认识了,有的是机会。”
“那我要走了,”首燕站起身来说道,“娘!”雨伦抬高了声音叫道“首燕要回去了。”
“哎,来了来了,傻小子,那么大声音干什么嘛,你不去送送燕姑娘了?!”过了好一会,两个老人才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和珍把阿利娘和首燕送到村口,并执意要儿子再送他们一阵,才一颤一颤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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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已经到做前季稻秧田的时候了,天时好时坏,老是不肯放晴,大队的育秧会议刚刚开过。今年的秧田标准特别高,不仅田面要平,而且秧板面要平要方,仑沟还
要安标准来开,说是要有地区来开现场会,真罗嗦。天又不放晴,田埂上又滑,做秧田的难度就更大了。
“瞿━,瞿━,瞿━”,三长声哨音以后,社员们就跟在队长雨理后面朝秧田走去,雨芬走在雨理的后面,戴着一顶八成新的宽边草帽,秀气的脸上配一双明亮的核桃眼,嘴里小声的哼着样板戏“红灯记”中“都有一颗红亮的心”中的唱词。雨芬是保仁的大女儿,今年二十二岁,家里排行老三,因此村人们都叫他三妹子,大前年高中毕业后就哪里也不去,一直在生产队里干农活,跟雨理是本家,雨理的爷爷和雨芬的爷爷是亲兄弟,因此算起来,他俩还是很亲的堂兄妹。可近三年来的接触,总使两人感到在一起特别讲得来,雨理呢,自卖三分大,因此事事处处总象老大哥一样护着这妹妹,雨芬呢,索性就倚小卖小,时时在雨理面前要甩甩小孩子脾气,一不称心就使性子,而平时却两人影形相随,即使干活也一直在一起。村人
们也已有三三两两的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他俩怎么怎么的,可他俩却没事人似的,继续我行我素,该调笑的时候还是调笑。队伍稀稀拉拉的,象一条特长的蚯蚓,在
弯曲的田埂上游动。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两声响亮的笑声或几句十分“荤”的笑骂声。
“大哥,秧板要做得你昨晚开会说的那样好,有什么用处呢?”雨芬小声的对前面的雨理说。
雨理挥了挥压泥板说“我也弄不清楚,谁知那些大队干部和工作队是怎么想的?”口气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意的情绪。
“卖x日的,狗屁工作队,都是瞎指挥,把秧田做成他老娘的棺材那样才合格,绣花也不用那么细致。”队伍中传出林锡那个大嗓门的叫嚷,“不知是谁的馊主意。”“谁个断子绝孙的。”
“那人是不吃粥饭的。”“给他一堆屎吃吃。”人群中一片骂娘声。
骂归骂,做还得照样做,这是老大房人特有的淳朴民风。
“两人一组,筑方它。”雨理说完就挽起裤管,下到田里干了起来,雨芬也不声不响地脱掉拖鞋,卷起裤管下
到田里跟雨理同做一仑秧板。其他人也自觉的排开来,两人一组,自愿组合着开始了建造样板工程的工作。
“大哥,”雨芬边筑仑边边对雨理说,“昨天会后,一转眼你就不见了,躲到哪里去了。”“嗯━,我爹急着要我回去拣韭菜。”“怪不得,一幌就不见人影了原来是去搞资本主义了。”
“你━,你老是这样,我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
我爹那脾气。”
“噢,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孝儿子呀。”
“不说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事情倒没什么,我想问你后天去不去看电影?”
“哪里?”
“大众,《卖花姑娘》,晚上八点二十分开演。”
“我问问我爹,不知后天拿不拿货色,如不拿,我就陪你去。”
“你呀,”雨芬的嘴撅起来了,“屁大的事还要汇
报这、汇报那的,真是个窝囊废。”“好,好,好,后天我陪你去,总好了吧。”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干活,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两人却没发觉。
“喂,两个人在谈恋爱哪,怎么做不上去了?”林锡高声喊着,其他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清亮的空气中特别的脆响。这时,两人才发现已落下好大一段距离了,急忙加紧追上去。
整个田野里只留下“噼哩啪啦”的泥板敲击泥水的声音,一仑仑平整的秧板在社员们的手下延伸着。水汪汪的板面象是哪一个仙人忘掉的镜子面。在阳光的反射
下,一闪一闪发着白光。
在远处的公路上弯进来一群人。慧林眼尖,抬头间就发现是大队农技员领着工作组的人朝这边走来,就故意抬高了音调,尖声尖气的说“哎,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低头弯腰还不算,泥里水里也不说,光叫人弄这铁板、菜刀来做秧板这个方法,是人就想不出来的。”
“那照你的说法,推理下去,想出这花样的就不是人喽?”雨伦阴阳怪气的顺口接了下去。
“那可不一定,也许是神仙也说不准。”慧林又抬高
了声音说。
“是人是鬼以后再论,我们目前想法做好这个样板,我们相信老大房生产队的社员定能完成这个光荣任务的。”工作组长老王已经听到社员们的议论了,因此老远就接上了口。
“哎,老王,吴书记,你们来了,”雨理抬起头来打招呼,却没有起来的意思,“章队长,进度来得及吧?”吴书记关切地问道。
“这一次现场搞得成功与否直接影响到我县的声誉哪,你可要摆好这个关呀,小章。”吴书记的话亲切中透着威严。
雨理顿了一下才回答“尽我的力了喔,总想搞好这块样板的。”
“小章,不是尽力的问题,而是只准搞好,不准搞坏的问题。”老王朝着雨理说,其实他也是说给全体社员听的。
“嗯”,雨理的应答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农技员老
孙看了看已做好的秧底板,点着他那头发稀疏的大头说:“不错,不错,照这样干下去就行了。”
“老孙,这一次要干得好了,你可要给我队多奖励点工了啊。不然,我们也要把你剩下的几根头发拿来下酒了呀。”
老孙见是林锡在和他开玩笑,就笑着说,“好啊,到时恐怕你早已看不见了,可不准乱抓乱咬啊。”话还没说完,田间就“哄”的一下,笑声满田了。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孙工作队长因头发稀少,人们在背后都称呼他“孙瘌痢”林锡呢,因小是玩耍时被人戳瞎了一只眼,有个外号叫“瞎子”,加上两人平时又比较接近,因此一见面就开起了玩笑。两人话语中分别隐藏着各自的绰号“瘌痢”和“独眼龙”。无怪乎社员们要哄笑起来了。
“好了,别开玩笑了,加紧干吧。”吴书记边说边领着一群人向另一个生产队走去。
天开始转好了,三天的做秧田活几乎把村人们的腰都累断了。年轻人却不知疲倦,吃过晚饭,雨芬就来到雨理家的场上转了一圈,见雨理不在堂屋里,很担心两天前的约定要黄了。雨芬坐在自己家的砖场上坐立不安,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惹得雨伦对她说:“你今天怎么啦,象掉了魂儿似的。”
雨芬并不买自己哥哥的账,同样用揶揄的口吻回敬大哥,“关你什么事,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
“你不要瞒我的,我全知道了,你再老一句,我跟你告诉咱爹,看爹不把你揍扁才怪呢。”雨伦胸有成竹的说道。
“你坏,你坏,如果你瞎说八说,我跟你没完。”
雨芬急得差点露出马脚来。
“羞,羞,羞。”雨伦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拉着下眼皮,
两人斗嘴的工夫,雨理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来了,路过兄妹俩身边的时候,与雨伦眨了眨眼,对雨芬尖一尖嘴,就头也不回的往锡市方向骑去。
雨芬撅着嘴巴说了一句“我回来再跟你算账。”就一溜烟地追雨理而去了。
第五节
雨理骑出了村口,来到公路上,才停车支起车子等着雨芬,从村里已经看不清这里了。夜色逐渐加浓,五彩的晚霞已演变成铅灰色的了,几颗星星越来越清晰起来。
“你骑那么快干什么?”雨芬气喘嘘嘘的赶上来“我追也追不上。”
雨理看着夜幕中的雨芬那闪亮的眼睛,两条长辫一甩一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慢悠悠地说道,“我生怕被那些嚼舌根的娘们看见,又说我们的闲话。”
“怕什么,让她们去嚼好了,我们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有你那该死的老爹,死脑筋,死抱住倔理儿不放,还听信那些添油加酱的混账话。”
“啊?你父亲倒比我父亲好多少哪?成天象看贼似的把你看得死死的,左一个同姓,右一个本家,就是一点不
肯松口。天知道我们两人什么时后本过家,虽然是同姓,但大家都知道,我和你连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两人说话间,雨芬左脚一踮就已熟练地坐到雨理的自行车后座
上。
“是啊,”雨芬把手箍到雨理的腰上,“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了还有这么封建的老古董。”
“离开场还有二十五分钟了,我们要加快一点了。”雨理嘴中说着,脚下加大了许多力量,自行车上的风明显的比原来增大了许多。
“小心一点。”雨芬及时提醒道。“阿芬,如果你父亲硬是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我嘛━,现在也没什么好主意,反正走一步看一步了,走到那儿算那儿吧。我想总会有办法的,大概用不着象解放前那样私奔了吧。”
“哎,我父亲昨天还对我说,我们俩的事他坚决不同意,说起来是堂兄妹呢,外人会说闲话的。他说如果我们两人继续谈下去,就不再认我这个儿子了。”
“那你怎么说呢。”“我说,我跟你好定了,除非我一世不结婚。”
“你父亲怎么说呢?”
“我父亲把我大骂了一顿,气得晚饭也没有吃,今天早上货也没去卖。刚才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呼啪呼啪’地出气。”
到了电影院门口,雨理把自行车寄放好,就拉着雨芬的手,一起快步走进了电影院。在市区,两个人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腼腆,亲亲热热的,真象是一对小夫妻。
雨芬坐在位子上,把头靠在雨理的肩上,两手不停的搓着雨理的手臂,小声的对雨理说:“我真得已离不开你了,雨理哥。”
“我也跟你一样。”雨理低下头舔了舔雨芬的头发,右手搂住了雨芬。
电灯灭了以后,两个人的嘴唇就贴到了一起。
电影开始还没满半小时,雨芬就昵喃着,“雨理哥,我好难过。我我好热啊。”雨芬的声音抖抖的。
“那咱们就别看了,好吗?”雨理说完就把雨芬拉了起来,两人摸黑走出了电影院。
天色已是黑沉沉的了,马路两旁的街灯发出昏黄的光亮,一忽儿把人影拉长,一忽儿又拉短得象个圆圈。
雨理一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臂被雨芬紧紧的搀着,
两人并排走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开始时还有点羞涩,但当他们发觉行人很少,即使有几个人也只管匆匆走自己的路时,雨芬就开始放开胆子来,不仅紧拉着雨理的手,还旁若无人的把头紧靠住雨理的肩膀,和雨理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微微的夜风,带来阵阵的烟尘味,可两人似乎谁也没有闻到,沉浸在蜜蜜的爱河中。被爱情的浓蜜醉得一塌糊涂了。当来到一个僻静的街角时,雨芬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尖吻住了雨理的嘴。雨理也停下来报之以热烈地回吻,两颗炽烈的心熔化在爱的焰火中。久久不能分开,这时,两人都希望时间不再向前,地球不再转动,一直到永远永远。
午夜十一点钟的时候,雨理驮着雨芬往回赶。两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间,雨理骑车的速度明显的加快,雨芬紧紧地抱住了雨理的腰,头也紧紧的靠在雨理的背上,只觉得浑身上下热轰轰的,有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在心里翻滚。平时虽然两人一直在一起,但两人靠得这么近,还是第一次,姑娘的心里酿起了醇醇的蜜。家长们的反对却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心,雨理那宽阔的胸膛,已被她看成是安全的避风港,在雨理的面前她可以不设任何堤防,并且还可以耍耍小性子,发发脾气。
“哥,回去你父母要是骂你,你怎么办哪?”想到雨理父亲、自己的伯父那犟牛一样的脾气,雨芬忧虑的小声说道。
“我想他也不会怎样的。”雨理嘴上这样说,但底气却
明显的不足,村上谁都知道,雨理是一个孝子,在老人面前从来不说一个不字的,别说是自己的父母,就是别的老人跟雨理说什么话,他也一直恭恭敬敬十分耐心的听,从不顶撞人家,因此,雨理在村人们的心中有很高的威望。在跟雨芬这一件事上,人们虽然有许多猜测,但不信的人居多,特别是那些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们,都坚信不移的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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