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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我没回答上来的这句话让小单很得意。此后我和金洙一捉弄她,她就拿“中国丝绸”来反驳我们。
有一次在餐室里,她说这句话时被教我们读书的凤周先生听到了,凤周先生板起脸来,喝斥了她:“你们家的中国丝绸是偷来的,你非但不感到羞耻,还用这么洋洋得意的口气到处卖弄,真是寡廉鲜耻。”
“什么叫寡廉鲜耻?”我问凤周先生。
“就是不知羞愧,”凤周先生哼一声,然后喝起了酒,“不要脸面。”
我和金洙一起笑了,然后转过脸来看着小单。
“不知羞愧。”我说。
“不要脸面。”金洙说。
然后我们一起跟小单扮鬼脸,“寡廉鲜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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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小单(3)
那天,小单收拾凤周先生吃完饭的碗筷时,把一桌面的瓷碗盘全都砸碎了,银吉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衣服领子把小单捉到餐室门口的庭院里,用捶衣服用的棒棰打了她的屁股。
小单尖利的哭叫声回荡在香榭。
“以后还敢不敢了?”银吉打上一会儿,就停下手来问小单。
“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你们全都毒死。”小单语气恶狠狠的,每次都这么说。
银吉去找香夫人,要把小单卖到花阁里去。
“她是耍孩子脾气呢。”香夫人笑了。
“你没看到她当时的眼神儿,简直和官府告示上那个人的眼神儿一模一样——”银吉犹豫地说。
“跟着那样的父亲过日子,性情暴烈些是难免的。”香夫人笑了,“这孩子是块冰,在这里呆久了,自然会化成水。”
香夫人让人找来一个裁缝,买了几匹布给小单做了几套新衣服。我和金洙在门口站了半天,香夫人好像压根儿没瞧见我们似的。
“小单以后会长成俊俏的女子,”香夫人对裁缝说。
更让我们难受的是,她还用很亲切的语气问小单,“你想学绣花吗?”
小单点点头,她使那么大的劲儿,我们都担心她会把她的头从脖子上甩掉。
除了学绣花,小单还有权在厨房里跟着大人学任何她想学的事情,新年前做芝麻糖那几天,从厨房那边传来香甜的气息,吃午饭时,小单的手上沾着糯米面,身上带着蜜蜂的味道,端着刚蒸熟的药味小点心去请凤周先生品尝,经过我和金洙面前时,她假装没瞧见我们。
下午在书房里读书时,金洙哭了。
“香夫人不喜欢我们了,她只喜欢小单。”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随口说道。
“你真是个傻瓜啊。”金洙气乎乎地瞪着我,好像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你等着吧,很快我们就要被小单用扫帚扫出香榭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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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凤周先生(1)
凤周先生
凤周先生被香夫人接进香榭里来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是南原府妇孺皆知的败家子,十八岁的时候,他还拥有几十间房和一幢讲究的套院,娶了一个七品文官的女儿,他的妻子病恹恹的,据说长得极美,结婚不到两年就过世了。
妻子过世后,凤周前后共参加了九次朝廷科考,每次一进入给考生准备的单间,看着四周白花花的墙壁,他的脑子里就变得一片花白。他对着白花花的纸枯坐着,无法相信当官的意义就是在那上面写满汉字。第一次科考三天内他交了三张白卷,接下来的八次也是这样。
第九次科考落榜后,凤周把应试时用过的书聚拢到一处,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很认真地给父母上了香。他们在世时有两样心事,一是巴望着儿子能出人头地,二是希望出人头地的儿子能风风光光地给他们办花甲寿筵。这两样想法在凤周参加第九次科考时,随着一场急症落了空。
凤周是个孝子,父母在堂时,他从不做忤逆父母心愿的事情。娶妻也好,科考也好,他完全是按照双亲的意见去做的。两位老人过世后,凤周认为生活的大门真正对自己敞开了,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几箱子闲书住到了天音楼里。
凤周像挂花牌的艺伎一样,在天音楼里单独有一间房,吃住都有人侍候。没有哪个地方能比花阁更对他的胃口了。白天寂静异常,读书著述不会受到丝毫的干扰。夜晚灯红酒绿,歌伎舞伎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蝴蝶一般在花阁里四处纷飞。凤周躺在枕头上,闻着空气中流动的各种各样的香气,侧耳听着有琴声伴奏的俚曲小调,女子们娇滴滴的言笑声和他只隔着一层苔纸,多年的失眠症竟然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治而愈了。
凤周早在少年时已有博学多才的名声,诗文方面颇有造诣,治学上也有很多独到的见解。经常有仰慕者从外地赶来拜访他。凤周待人素来友善,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照顾得更加用心,日间好茶好酒侍候,入夜以后,还要把花阁里最当红的歌伎舞伎包下来,陪客人尽欢。他的豪放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每日都高朋满座。
这样的风流日子凤周一过就是十年,家产耗空后,天音楼的鸨儿拿出自家人不见外的态度,对凤周说他可以留下来做更夫,结果被凤周一巴掌扇过去打掉了两颗牙。
“你这个老贱人,竟敢对一个贵族说出这样失礼的话来。”
凤周离开天音楼时,把书箱直接拉到了流花酒肆,就像在天音楼里他有间房一样,他在酒肆里也专门开了一张桌子。除了睡觉以外,他所有的生活都挪到流花酒肆里过起来了。
酒肆里声音喧哗,每天都要发生酒鬼们破口对骂或者打成一团的事情,凤周在这样的环境里,照旧过着怡然自得的日子。他的衣服总是一天一换,即使喝得烂醉如泥帽子也仍然在头上戴得端端正正。在他的桌子上除酒菜以外,同时还摆着书籍笔墨。
有一个好事的酒客喝醉后,摇晃着走到凤周的桌前,拍着桌子教训他说,“一个贵族,居然把日子过的比泡菜还要穷酸,换了我肯定会一头撞死的。”
“贵族的想法和平民是不同的,”凤周气定神闲地回答,手上正写着的时调并未因有人打扰而停下来,“一头撞死可不是体面的死法。”
“大家都知道你的房子全卖光了,”酒客哼了一声,“你活着都没有地方住,还讲什么死法体面不体面的?!”
“我正是因为想到人死以后反正都要埋在地底下,”凤周笑了,“才决定卖房子的。”
凤周没有了房子,衣物也卖得差不多了,人还活得挺健康。他的情绪也好得很,惟一一次发脾气是因为有人向他建议,他可以给人在扇子上题诗作画,挣点儿散碎银子糊口。后来,凤周眼看着连流花酒肆的桌子也快要保不住了,香夫人派人来请他去香榭给孩子们做先生。
这样一件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却被凤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请你转告香夫人,”凤周对送信的车夫说,“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到贵府充任先生之职,请她另觅良才。”
凤周的姿态让酒客们刮目相看,流花酒肆的老板也破例让凤周的桌子再保留十天。
“你总是说自己运气不好,这一次倒交了老运了,”夜深时,酒肆老板与凤周喝酒,推心置腹地劝他,“香榭可是南原府最让人向往的地方啊。”
“我太老了,”凤周抱着酒坛笑,“美色对我来说,远远不及美酒诱人。”
知情识趣的酒肆老板就不再说什么。
凤周在流花酒肆里呆到期限的最后一天时,香榭的车夫再次出现在凤周的面前,这次他没拿信,只把茶碗那么大的一小坛酒放到了凤周的面前。凤周盯着精致的酒坛看了半天,伸手拍开了泥封,一股酒香袅袅地从坛中飘出,就像男人的一声断喝,或者女人高声的一句唱,流花酒肆里的喧哗声受了惊吓似的安静下来,接着如尘埃一般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酒肆里一片沉寂,酒客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凤周手中的酒坛上面。
“到底是药师的女儿,”半天的静默过去,凤周瞧着酒坛子发笑,“她倒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竟然使出这种小把戏来?”有人立刻接上了话茬儿,“那个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难道她不知道凤周君是贵族吗?”
“凤周君连银两都不放在眼里,区区一坛酒,嘁!除了嘲笑以外那个女人什么也得不到。”
“那倒不见得。”凤周从容地说,“我虽然不会为女人所驱遣,但身为酒鬼,抗拒不了美酒的诱惑,并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
马夫帮凤周把几箱子书和一套换洗的衣服搬到车上,凤周与酒客们分享了香夫人送来的酒,坐上香榭的马车走了。
凤周先生来香榭以后,香夫人把我和金洙小单安排到后面的房子去住,每天上午我们要学习朝鲜文和汉字。这是凤周先生一天之中最清醒的时间,他总是板着脸,紧抿着嘴唇,手里拿着一根棍子。
小单一直在厨房里帮忙干活儿,和我还有金洙比起来,她玩的时间少,睡觉的时间也少。但凤周先生不管这些,在课堂里,只要小单做了让他不满意的事,他的棍子随时都会打下来。
◇bsp;第19节:凤周先生(2)
“背挺直,啪!”
“笔拿稳,啪!”
“字要横平竖直,啪!啪!”
每次凤周先生打小单,她就一动不动地坐着,发白日梦似的,瞪着眼睛看他。
“野蛮的目光。”凤周先生有一次这样说小单。
小单上课时一闭上眼睛就能打一场瞌睡似的。凤周先生停止讲解,我和金洙来回看着他们两个。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小单的喘息声。
“高丽,”凤周先生咳了两声,提高了声音,“山高水丽——”
小单还闭着眼睛,连我和金洙都觉得她实在太过分了。
凤周先生抄起搁在桌边的棍子,朝着小单挥起来。谁也想不到的是,凤周先生手中的棍子突然折了,折断的一截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上。他疼得叫出了声。我和金洙眼看着他的半边脸发青,接着慢慢地肿了起来。
小单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儿,张大了嘴巴,说不清她的表情到底是吃惊,还是在笑。
再上课时凤周先生换了一根新棍子,没过两天,他伸手拿棍子时,棍子就像长了嘴,把他的手咬住了。透明的树汁在凤周先生的手上变成了粘稠的脏黑色,他把手浸在碱水里,用丝瓜巾整整搓了一上午。当他最后把一只干净的手从水里拎出来时,手掌像干鲜货物被泡发后那样,白乎乎地膨胀起来。
我们没有课上,坐在木廊台上看着凤周先生忙活,小单在花园里打秋千,她的红裙子像一把团扇,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凤周先生换的新棍子差不多有前两根棍子加起来那么粗,他拖着那根棍子的模样儿,银吉说活像个乞丐。这根棍子让我们上课时呼吸都变得细起来。小单的身子坐得笔直笔直的,听课时两眼紧盯着凤周先生,她的那股专注劲儿,几乎和她在厨房里看见美味佳肴时差不多少了。我和金洙也很认真,大家约好了似的,不给凤周先生施展新棍子的机会。
在香榭,谁都知道凤周先生讨厌带毛的东西,他曾经因为一个没拔光毛的鸡腿对厨房里的人大发脾气,甚至说出了要离开香榭的话来。他换过棍子没几天,一天上午他正给我们讲课:
“朝鲜,国在东方,先受朝日之光辉——”
叽叽的叫声响起来,声音细密活泼。
“谁在讲话?”凤周先生停下来,朝我们脸上看过来。
我们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声音仍旧存在。
“怎么回事儿?”凤周先生又问。
“好像,”金洙小心地回了一句,“——是老鼠的声音。”
“书房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凤周先生脸色发白,身子像一个握紧的拳头那样蜷成一团,“它在哪里?”
“好像,”金洙指着凤周先生衣服上面的一个活动着的鼓包,“——躲在先生的周衣里面。”
凤周先生踩到跷跷板一样跳了起来,帽子差一点碰到了屋顶,他摔下来,爬在地上一动不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洙跑去找来了银吉,银吉拿着棍子在凤周先生身上四处打,最后,一只灰色的小老鼠从凤周先生的内衣袖子里钻出来,尾巴一摇,窜出了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臊味儿,凤周先生的脸孔呈现出尿黄色。凤周先生把我们打发出门后,独自在窗前站了大半天。直到阳光把他的衣服晒干了,他才离开。
从那以后,小单在书房里歪着身子看书,佝偻着背打瞌睡,或者用手支着下巴对着窗外发呆,凤周先生都看不到了。小单从她的书桌后面失踪,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荡秋千,或者一个人压跷跷板。凤周先生也从来不叫她回到课堂里来,他好像患了遗忘病,变得不认识小单了,要不就是患了奇怪的眼病,哪怕小单和他迎面相对,他也看不见她。
每天吃过午饭,凤周先生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肩膀一耸一耸地,踉跄着身子跳舞似地走进书房,浑身上下散发出流花米酒浓郁的芬芳,他的表情也变得和上午全然不同,和蔼可亲地瞧着我们。
凤周先生的下午课上得很有人情味儿,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草木、远古的神话、高丽王朝时的某次政变、时调的写作技巧、中午吃的生鱼片的制作方法——
他随心所欲侃侃而谈,甚至不在乎我和金洙是在听他讲话还是在纸上给他画像。和所有丧失了力量的老人一样,醉酒后的凤周先生对约束自己舌头的缰绳明显地力不从心了,只能任由话语扬蹄狂奔。
有一天凤周先生说的口渴了,金洙倒了一杯茶给他端了过去。凤周先生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身上,金洙走到他身边时,“把手放这儿,”凤周先生拍了拍身前的桌子。
金洙把手放到了桌面上,凤周先生眯细了眼看了半天,没说什么。第二天早晨凤周先生来上课时,用托盘端着一杯茶。他让金洙喝一口茶,在嘴里含上一会儿,沿着舌头的两侧慢慢咽下肚去,然后评论一番茶的味道。
这件事后来变成了一个固定的程序,在每天上课前进行一次。
bsp;第20节:春香(1)
春香
最早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让人从山里挖来野玫瑰,环绕着花园种了一圈儿。野玫瑰的又粗又长的尖刺形成了香榭的天然蓠栅。后来,香夫人每年都让园丁买来玫瑰栽上,玫瑰栽得很密实,面积很宽,栽上以后,甚至没有办法修剪。七八年以后,香榭的玫瑰变成一条香艳的蒺藜之河,除非生了翅膀,谁也不能从那足有两人多高的尖刺之中穿越过去。它们把我们向外望的视线也完全阻挡了。与此同时,我们的生活从外面看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玫瑰开花时,我又恢复了吃花的习惯,浅色玫瑰的花瓣通常要比深色玫瑰的花瓣多出一缕苦味儿,但香得更清冽、更耐回味。
香夫人也吃花,她的吃法儿和我不同,她让厨房里的人摘来新鲜的花瓣,沾上面粉用油炸过后,淋上蜂蜜当点心吃。
早在玫瑰开花前一个月,随着天气转暖,从草根树皮中间开始向外渗出湿润活泼的气息,凤周先生的脸色就变得一天比一天难看了。第一朵玫瑰开放时,他的手臂上已经零星地出现了一些米粒大小的红色斑点。随着玫瑰花越开越多,花香越来越浓烈,凤周先生身上的红斑也越来越多,他的衣服穿得很严密,他的手臂偶尔从袖子里面伸出来,冷眼一看仿佛戴了红色的手套。他的话一天比一天少,呼吸变得急促,胸腔里经常传出奇怪的声响,好像里面在煮着肉汤一类的东西。
“你们看见那些刺了吗?”凤周先生经常指着外面的玫瑰,喘着粗气对我和金洙说,“它们全都扎在我的身上。”
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呼吸里散发着一股干燥的焦糊味道,有一些火正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他皮肤上的红斑和喘息时动不动就出现的哽咽,都是由这肺腑里的火引起来的。
我让金洙替我削尖了一个弯弯的竹片,钉进花园那棵有几十年树龄的槭树树身上,在竹片的另一边,放上一个敞口的罐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接出小半罐槭树汁来。我还让厨房里的女人挖了一些新鲜的桔梗根,煎成浓汁放凉后,把一些蜂蜜和一颗研碎的蜡梅果实一起兑进槭树汁里。
我最后制成的药汁十分浓稠,它的黄绿色在白瓷碗冰冷的光泽里显得诡异难测。
凤周先生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我和金洙走进他房里的时候,他像一条快要咽气的鱼趴在凉席上,嘴张得有半张脸那么大。
“我给先生带来了药。”我把碗放下。
“——是毒药就拿过来吧。”凤周先生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道。
“春香,”金洙拉了拉我的衣襟,咬着我的耳朵说,“算了吧——”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我把汤匙递给凤周先生。
“你是想告诉我,这碗药喝下去后,能立刻要了我的老命吗?”凤周先生喘了好几口气才把话说完。
“可能会——”我忽然害怕起来,想把药端走,“还是不要试了罢。”
“等一等——”凤周先生摁住了我的手,“真的是你配的药?”
“是的。”
“我在你外公的药书里没找到药方。”
“这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药方。”
“是吗?那更应该试一试了。”凤周先生冲我笑了笑,伸手抓住碗。
“您不再考虑考虑吗?”金洙把住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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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春香(2)
“你们要记住,倘若我死了,是因为我受不了那些玫瑰花的香气,和这药没什么关系。”凤周先生看着金洙,加重语气嘱咐,“一定把这话转告香夫人,知道吗?”
他说完,把药碗端到嘴边,一口气全喝下去了。
我看到凤周先生的嘴角残留着一点儿黄绿的颜色,感觉到那些药水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变成了一只怪兽,它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从下午到傍晚,我和金洙坐在木廊台上,眼看着凤周先生在自己的卧房和茅厕之间来来回回地跑。迎风的时候,他的衣服朝后飘舞,骨头架子在风中完整地凸现出来。
我伸手去抓金洙的手,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我, “万一凤周先生死了怎么办?”我问金洙。
“那我们就再也不用读书识字了。”金洙短短地笑了一声,很快又收住了,他抓住我的手,“放心吧,春香。他不会死的。他就算死,也是玫瑰花害死的,不是你。”
我们身后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小单穿着一双木拖鞋,从书房里出来,差不多是擦着我们后背,“噼啪”、“噼啪”地沿着木廊台向前院跑去了。她的短裙兜了风后,像一把伞围着枯瘦的身体圆滚滚地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银吉和另外两个在厨房里干活的女人在小单的带领下,匆匆地跑了来。
凤周先生龟着头虾着背拖着脚后跟儿刚好从茅厕里出来。
“天啊,凤周先生的脸都变绿了。”一个女人用手捂住了嘴。
“是半黄半绿。”另一个女人补充了一句,“瞧着吧,这种脸色的人肯定不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春香,”银吉在我的身边坐下,低声问我,“你给他喝了什么了?”
“治病的药。”
“你从哪弄来的药方?从药房里面吗?”
我摇摇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药方。”
“啊呀!”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春香小姐竟然用自己想出来的药方给凤周先生治病?”
“老天爷啊,”她的同伴一屁股坐到地上,手在木廊台的地板上拍打着说,“这下子可要出人命了。”
“他们不想读书,”小单手指着我们,高声说道,“就给凤周先生下了毒。”
小单的眼睛像两盏灯似的熠熠闪亮,又跑到前面去了一趟,这回跟着她来到后院的是香夫人。
“不会惹上官司吧?”银吉仰起头来问香夫人,“春香还是个孩子呢。”
“春香,”香夫人俯下身子望着我,“药里面都配了些什么?”
“凤周先生不会死的。”我说。
除了这句话以外,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你这个孩子——”银吉对着我的脸举起了巴掌。
我没说话,瞪着眼睛看她。最后她叹了口气,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拍了拍,把我搂进怀里。
香夫人把金洙叫到一边。我扭回头去瞧了他两眼。金洙规规矩矩地站着,香夫人问他一句,他嘟嘟囔囔地回答出一大堆话。
天黑以后,银吉让人把挂在木廊台屋檐下的灯笼点亮,香榭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后院来,在木廊台上坐成了一排。凤周先生脚下的石板路似乎变得越来越粘了,他每一次抬脚都让人提心吊胆。走路时他使劲儿地夹着两腿,那幅样子就像一个不太好使的衣服夹子。
有人想去帮忙,被香夫人制止了。
“你们的好心好意,凤周先生是不会接受的。”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浊气在一点点地减少,但另一股火气却在不断增加。他一辈子的颜面都在女人们关切的注视下丢尽了。
凤周先生最后一次从茅厕里出来时,只走了一半的路就倒在地上了,他的身子扑倒在地的同时,嘴里的一口黑血喷出老远。
“总算死了,”一个女人打了个呵欠,两手叉腰站起来,“他跑了这么久,看起来,升天的路还真是不近呢。”
我第一个跑到凤周先生身边,撩起他的衣袖,他胳膊上的那些红色斑点都消失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领?”香夫人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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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春香(3)
凤周先生昏过去后,银吉和两个仆人把他弄到浴房里去洗澡,走以前她打发其他的仆人各自回房睡觉,金洙和小单也被告知回到自己的房间呆着,整个后花园只剩下香夫人和我。
“我能闻出很多东西独有的气味儿,还有,外公的书里记载了很多有趣的药方。”
“真的啊?”香夫人笑了,“倘若你是男人,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药师,就像你外公那样。也许,会比外公更出色。”
凤周先生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偶尔会到药铺里面坐坐,翻看外公留在家里的药书。
“你外公是个了不起的人。”凤周先生对我说。
什么事情只要和外公沾边儿,银吉就会变得兴奋异常。她说凤周先生果然是贵族出身,又有学问,又有眼光,所以他才能凭着那本卷了边儿的药书发现外公是了不起的人。
“有本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银吉列举了好几样事情,来说明外公和凤周先生都是不同凡响的人物。
凤周先生确实经常让人想起外公。银吉说,外公也喜欢喝酒,但不像凤周先生喝得那么没命,凤周先生喝的酒比别人喝的水还要多。
“凤周先生说我可以当一个好药师。”我对香夫人说。
“现在我也这么相信了。”
香夫人坐在灯光下面,对着我微笑。她的美丽带着粘性,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贴近她。
“我经常能从你的身体里闻到别人的气味儿。”
香夫人的笑容逃走了,但她的表情里面,还留存着几丝笑容的踪迹,她的脸色变得像晚霞一样好看。
“——也是,闻出来的?”
“是的。”
我想起几年前半夜里闯进香夫人房里的事情。从她的眼神里我可以断定,她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春香,当你长大成人,你就会用另外的眼光看待很多事情了。现在我无法对你做出合适的解释——”
“我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我望着香夫人的眼睛,“外公的书里写着呢,还画了图。”
“是吗?”香夫人扬起了眉头,“金洙和小单也看过吗?”
“没有。他们不喜欢去药铺。”
◇欢◇迎访◇问◇bsp;第23节:翰林按察副使夫人(1)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陪伴父亲的灵柩回到全罗南道的家族坟地落葬,返回汉城府时,她绕了一段路,来到南原府。
她的黑漆马车和六个仆人被四黄挡在香榭门外。四黄是一条母狗生出来的四胞胎小狗,它们在珍宝岛刚生下一个时辰就被驯狗师用棉被包着,踏上了来香榭的路。珍宝岛的狗以忠心耿耿闻名,它们个头儿并不大,长着虎皮色的黄毛,枣色眼珠,三角形的耳朵,长竿尾酷似一把倒挂的镰刀。它们的警觉超乎寻常,哪怕夜里睡觉,也保持着随时一跃而起的姿势。包括驯狗师在内,没有人能分清四黄之间的区别,大家哪怕只叫一条狗,也喊四黄。
银吉听见四黄的叫声,出来迎接客人,翰林按察副使夫人身着丧服,一言未发,她的女仆喝斥银吉,“瞎了眼睛的看什么看,还不快把这几条恶狗赶走,请贵客进门?!”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在香榭四周转了转,玫瑰花绿悠地说,“不知感恩的穷酸,虽说也是贵族出身,但早就外强中干了,还不是仰仗我父亲的扶持才过上了体面的日子。”
“所以才得了那样的报应。”女仆附合说。
“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银吉说,“跑到别人家里来自言自语,真像脱裤子放屁!”
“哪里窜出条看家狗来汪汪叫?!”翰林按察副使夫人的女仆对着银吉怒目而视。
“说的没错儿。”银吉也不甘示弱,“养家护院的狗要叫也要先看看地方!”
气势汹汹的女仆身子起了一半,被翰林按察副使夫人鼻腔里的“嗯哼——”给拽住了。
她瞪了银吉一眼,又坐回去。
“我正在服丧期,”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抬眼看着香夫人,“父亲大人本来仕途顺利,受人爱戴,是你和我丈夫的苟且行为令他蒙羞。你们的事情沸沸扬扬,甚至在他死后,仍旧像鬼魂一样在坊间四处流传。父亲大人无法避开你们的丑事,仕途也因此变得坎坷。十几年来他的脸上再无欢颜。”
“如今他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生活,倒也是一件好事。”
“你竟敢——”翰林按察副使夫人脸上的肉气得颤动起来,“如此放肆?!”
“不要脸的娼妇,下贱胚!”她的女仆又窜起身子来,她捋了捋袖子,犹豫着要不要对香夫人动手。
银吉也霍地坐直了身子。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香夫人淡淡地说。
“——那个家伙倘若活着,我或许会建议他把你娶进门儿来。”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慢慢恢复了平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的相处会很有趣的。”
银吉跑到书房来找我时,脑门上全是汗,她一句话也没说,伸出胳臂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我从书桌后面拎起来,沿着木廊台拖着我往前面跑。她的脚步踩出的咚咚声,比鼓声还要响亮。
我受了她的影响,心也怦怦怦地加快了跳动。
“我早该防备的——”银吉语无伦次,“我光盯着那个仆人了,没留神她,结果就——”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刚刚离开时,在木廊台上停了下来,捂着肚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银吉和她的女仆那会儿正肩膀顶肩膀,横眉立眼,互不相让。
香夫人犹豫了一下,俯身过去问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您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伸手抓住了香夫人,她庞大的身躯差点儿把她压倒。
银吉过去把她的身体搬动到一边,把香夫人拉了过来。
“她们离开时,脸上的表情——”银吉说,“我就知道哪个地方不对劲儿了,
刚这么一想,香夫人就昏倒了——”
除了凤周先生和金洙,香榭所有的人全都聚集在香夫人的卧房门口。她们站在香夫人房间外面的木廊台上,嘴唇紧紧地抿着,他们望着我的目光让我感觉到某种疼痛。
我跟银吉进了房间,香夫人躺在褥塌上,脸是青色的,嘴唇是紫色的,像朵含苞的玫瑰,艳得让人惊心。
“春香啊——”银吉抓着我的肩膀,她的手哆嗦个不停,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身子,“快救命——”
我拍拍银吉,在香夫人身边跪下,闭上眼睛用舌尖轻轻地亲吻着她的嘴唇,我能感到在香夫人的身体里面,一道冷冷的、黑色的口子还在不断地扩大。它的力量如此巨大,难怪香夫人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我竭力找出根线头儿,把思路理理清楚。
“——烧水,用大锅煮大蒜,有多少放多少——”
没等银吉开口,厨房里的女人已经朝厨房的方向跑去。
我抻头看着园丁,“你们把家里种的芦荟挑叶长肥大的剪下来,榨出一碗汁来,越快越好。”
两个园丁转身跑去花房。
我让银吉守在房间,跑去药房,在草药堆里翻出一堆甘草,从抽屉里往外拿毒药时,我没有丝毫犹豫,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要用那个毒药的,但我就是知道。
我出门时,跟金洙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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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翰林按察副使夫人(2)
“她要死了,是吗?”金洙脸被泪水打湿了,新的泪水仍然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和香夫人昏迷不醒的模样儿比起来,他的眼神儿看上去更像一个要死的人。
“我不知道。”我把甘草递给金洙,“替我送到厨房,让她们煮水。”
金洙接过甘草,“你能把她救活吗?春香?”
“——我不知道。”
我走进房里,银吉抱着香夫人,眼睛里含着泪,像溺水的人不知如何摆弄自己的手脚。
“春香啊,春香——”银吉叫我,“这可怎么是好啊?”
我从她的手臂里扶过香夫人,把她放在枕头上。
“你摸你摸,”银吉拉起香夫人的一只手臂塞到我手里,“她是不是没救了?她摸上去这么凉,好像连脉搏也没有了——”
我看着那条手臂,上面被指甲划破的伤痕变成了几根粗粗的黑线。原来,毒是从这里进去的。
从花房那边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园丁端着一个大碗朝这边跑过来,碗上面盖着另一个碗,溅起来的汤汁从碗沿边漫溢出来。我把手里的药丸放进碗里,用汤匙慢慢地搅动,让它化掉,然后我朝银吉示意,让她把香夫人扶起来。
香夫人的身子比平时沉了好多,嘴唇已经变成了黑色,我抬手捏住她脸颊,让她的嘴巴张开,让银吉用汤匙把芦荟汁一口一口地给她全喂进去。
喂完后我让仆人把香夫人移到浴室里去,让仆人们一盆接一盆地把煮好的大蒜水端进浴房里来,一直装满整个浴桶,我们把香夫人泡了进去。每隔半个时辰,我给香夫人灌一大碗甘草水。甘草水灌进去一会儿就会被她吐出来,香夫人软软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那些甘草水像神话故事里的水龙,自己从她嘴里窜出来。
我们把香夫人从浴桶里拉出来后,大家一起用刚煮熟的鸡蛋在她身上滚来滚去,那些鸡蛋剥掉皮后,蛋白都变黑了。折腾到第二天快天亮时,香夫人的气息平稳了。她的脸色变得像蛋清一样透明,嘴唇不再是紫色,变得像被雨水漂白的花瓣。
那刻,我独自陪着香夫人。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和香夫人赤着脚坐在木廊台上,闻着花香,看蝴蝶飞来飞去的情形。还有在夜里发光的萤火虫,还有从香夫人房里传去的男人的笑声,他们的笑声那么响,仿佛世间所有的高兴事儿都让他们遇上了似的。
香夫人的脸在湖水下面,抖抖闪闪的,她的笑容看上去很不真实。
“你在流泪,春香。”香夫人的嘴唇动着,声音细如游丝。
我在木廊台上奔跑着,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手握酒壶的凤周先生。
“香夫人活了!”我抓着凤周先生的手大声叫,“你相信吗?!”
“当然。”凤周先生慢条斯理地答道。
他的态度止住了我的脚步,“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药方的?”凤周先生斜睨了我一眼,他的脸上有微妙的笑容。
“有时候,比如说现在,我会觉得外公活在我的脑子里。是他的药方,不是我的。”
“春香,你天赋异禀,青出于蓝。”凤周先生把酒壶举起来递给我,“喝一口吧,庆贺庆贺。”
我为难地看了一会儿酒壶,“壶口上面沾着您的口水呢。”
凤周先生放声大笑。
“既然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在为香夫人调理身体的那段时间,我让园丁挖了野玫瑰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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