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夫人
在南原府,人们提到我时,总是说“香夫人家里的春香小姐”。不仅是我,凡是和香夫人有关的事情,南原府人都乐意这么强调:“香夫人的如何如何——”,用一种模糊的、云里雾里的口吻。
南原府人不停地提到香夫人,她的事情多的让大家总也谈不完。发生在南原府的新鲜事,没有一件不与香夫人有关。姿色出众的妙龄女子们更是要被人拿来与香夫人比来比去。这种比较让那些两班贵族家的小姐们很为难,倘若她们的容貌不能和香夫人相提并论,她们的高贵身份中就多了一些可以被平民轻蔑嘲笑的东西;而一旦她们身上的某些部分与香夫人扯到了一起,某些不贞洁的东西又必然会沾染到她们身上。
8岁以前,我一直把自己的母亲当成最普通的女人。我想仆人们经常夸赞她的长相,也许是为了表达对她身上那些漂亮衣服的喜欢。我以为女人就应该是长成那个样子的。而那些仆人们之所以做了仆人,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长得难看了些。一直到我走出家门,我才意识到香夫人的与众不同。
香夫人很少出门,登门拜访她的人太多了,会见其中的一小部分已经让她忙得不可开交。此外,她还要弹琴、读书、指导裁缝绣工们制作衣裙,和园丁讨论花露水的提取方法。但不管多忙,每天她都要抽空和我呆上一会儿。我们捉蝴蝶、荡秋千,更多的时候只是在房间外面的木廊台上坐着。
那是一些寂静的时光,花香沾衣,鸟儿在树木中间起起落落。我们穿着用细夏布缝制的宽袍,头发用丝带随随便便地一扎,我赤着脚,有时她也和我一样。我们并肩坐在一铺用龙须草编成的花纹席上,面对着花园。满园鲜花像是一块抖落开来的锦罗,在午后或明或暗的光影中间,显示出中国绸缎的质地。
我们都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我慢慢地呼吸,气体中间夹杂着香夫人的生活在我的鼻腔内盘旋着上升。我能闻出她早晨洗发时是否在菖蒲水里滴了米酒和醋,沐浴时放了哪种花汁,熏衣用了哪样香草,倘若前一天有男人和她在一起过夜,她身上还会流露出隐隐的腥涩味道。香夫人的胸前和腹部散发出暖洋洋的气息,类似于秋天晾在场院里的、新熟的水稻散发出来的香味儿。
我们就是这样,了解得越多,越无话可说。而那些整天在南原府街市上像麻雀一样,吱吱喳喳地谈论香夫人的人,没有几个能确切地说出香夫人的随便什么东西,比如肤色、发型、衣饰之类的特别之处。大家愿意谈论香夫人,香夫人是南原府的宝藏,谈论她就仿佛跟金子珠宝之类的东西沾了边儿。男人们尤其乐意跟香夫人有些瓜葛,尽管很多声称跟香夫人如何如何过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她的面。香夫人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十八年前。药师女儿的脸庞宛若正午的太阳,定睛注视过她的男人在一阵炫目之后,眼前发黑胸口发闷。经历过这种钝痛的那些人,在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死后多年,还一直为他充当着辩护人。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身为司宪府金吾郎大人的女婿,在调任南原府期间最显著的政绩是把药师李奎景的五间草房,改装成了一个气派豪华的园林式宅邸,二十间宽敞的房间分成前后两个院落,组成汉字中的“用”字体系,宅邸敞口的部分面向大门,四周是三倍于宅邸面积的花园。
宅邸的名字叫香榭。
在我的故事没有开始以前,香榭和香夫人已经作为一个传奇,被盘瑟俚艺人们争相演绎,在说来唱去的过程中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后来又被那些开赁册屋的书生们写成了异闻传记,以书面的形式流传到更远的地区。起初,香夫人只是自己故事的主人公,后来变成了许多和她毫不相干的故事的主人公。她的名字如同一块染料,能使随便一个什么故事生色、鲜活起来,在流传的过程中,旧故事里又不断地生出更多更新的故事。这种情形就像我们在春天里经常见到的那样,起初只是一朵花,后来变成了一树花,再后来,整个春天都是花。
§虹§桥§书§吧§bsp;第2节:香夫人(2)
香夫人的故事究竟流传到多远的地方,不得而知。但是在南原府,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和新鲜的口音。外乡人大多数都很年轻,表情严肃得过了分,羞于启齿向当地人打听香榭的地点,他们只能暗藏着和香夫人邂逅的幻想在街头巷尾转悠。对外乡人的衣着相貌品头论足,进而对他们的家世背景百般猜测是南原府人的一大乐趣。
偶尔少年们会在去香榭的路上相遇,搭上话后,他们就找到了情敌。有两个性情刚烈的少年最为人津津乐道,据说他们一言不合,执剑相对,为未曾谋面的爱情大打出手。从竹林到花丛、又从草坡到江边,刀光剑影像雷电一样激烈,也像雷电一样短暂。其中一个人受伤了,他的血有人说染红了江面,也有人说,他的血顺着林间小径滴落在路边的紫花地丁上面,直至他在一棵树下血尽身亡,他的面色白如初雪,眼睛没有合上,他的目光和沾染了血迹的剑,遥对着香榭的方向。
更多的少年们从更远的地方来到香榭,映入他们眼中的是早已从盘瑟俚说唱中耳熟能详的玫瑰花海。玫瑰花开得铺天盖地,将“用”字形的房子隔成了一座岛屿,蝴蝶蜜蜂在花间起舞,花香宛若香榭身上的一件轻纱衣裳。二十间在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指导下盖起来的房屋高大壮观,深蓝色的檀木飞檐高高地挑出,一直伸进蓝天中去,黄铜打制的麦穗形风铃吊在檐角,随风摆摇,屋顶的瓦当是竹悠地说道。“倘若有人为我筑屋,我会觉得是莫大的恭维。”
“您的恭维,是把一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
“就算你说的对,也是你自找麻烦。”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说,“是你先让我白日食不知味,黑夜寝不安眠的。”
那是一个热烈的秋天。阳光里面含着金粉,月亮则把整块整块的银子铺在地面上。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和药师女儿的爱情故事在盘瑟俚艺人的说唱和赁册屋的书生们写作的异闻传记中,比枫叶更加火红灿烂。
在一个晚秋的傍晚,翰林按察副使大人从来自汉城府的信差手中,接过一封金吾郎大人加盖了官印的私人信函。
金吾郎大人在信中只字未提女婿的风流韵事,却很扼要地为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指出两条路:一条是他自己立刻回到汉城府,安分守己地继续做金吾郎大人家的女婿;另一条是倘若他拒绝这个光明的前景,那么数日后,他将由司宪府的囚车押解回到汉城府去。金吾郎大人在随信附上的一张纸上,详细地罗列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南原府任职期间,为建造香榭挪用的各种款项、数额。
药师的女儿看完金吾郎大人的信,捂着胸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您竟然挪用了官银——”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背对着光坐着,所有的阳光都吸附在他的后背上,熨得笔挺的衣褶显示出光影的明暗关系。他的一半脸颊隐藏在黑暗中,另一半脸颊则被阳光涂上了一层金色。
“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做什么,”他神情轻松,一只手搁在药师女儿的腿上玩儿着蟹脚掀衣的游戏,“都逃不过金吾郎大人的眼睛。”
“我们把香榭卖了吧,按数还上官银。”药师女儿双手捧住了爱人的脸颊,在泪水中睁大眼睛,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脸孔被光线一层一层地剥离,轮廓慢慢散了架子,漂亮的五官变得越来越模糊。“和我们的相亲相爱比较起来,钱财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看看你的脸——”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用一根手指在药师女儿的脸上缓缓地移动着,“你天生就应该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食物。”
“别说这个了,”药师的女儿用双手按住他的手,哽咽着说,“我们立刻把香榭卖了吧。”
“香榭不是用一木一石搭起来的,”翰林按察副使大人仰头看了一眼房梁,低声然而坚定地说道,“它是用我们的爱情搭建起来的呀,你认为我们的爱情能卖多少银两?”
“求求您不要再怪腔怪调了!房子终究只是房子,将来我们可以再建其他的房子,但眼下的情形——”
“除了香榭,我们再没有地方可以容身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拉开药师女儿的手,“你真的以为,金吾郎大人要的是官银吗?”
“——那我跟您回去,”药师女儿沉默了片刻,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愿意做小——”
“她的女仆偷吃了一串葡萄,被她用棍棒敲掉了所有的牙。”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站起身,“而你偷了她的男人,想想看,你落在她手上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抖落了一下衣服,走出门去。
药师女儿从支起了窗扇的窗口向外面看,在香榭的门口停着一辆气派的黑漆马车。那是来自汉城府的马车。按金吾郎大人在信中对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说的,马车会等他三天。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走近马车,跟给马喂草料的车夫说了几句话,他还伸手在马身上拍了拍。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返回汉城府的前夜,药师女儿一直在流泪,投射到她脸庞上的月光也仿佛变成了静静流淌的河水,她跪在情人身边,低声哀求,“求求您,别抛下我,我可能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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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香榭(3)
“你还要我费多少唇舌才肯善罢干休?!”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坐了起来,他很近地瞧着药师的女儿,她从他的脸上看见了浓稠得无法化开的悲伤,她来不及抬起手来去抚慰他,他已经朝后仰身,重新躺在枕头上了。
“倘若金吾郎大人想把我拉回去,什么也拦他不住。”
第二天清晨,马车载走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
药师女儿站在香榭门口,目送着自己的爱人。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上了车后,拉开了车窗的窗帘,用微笑向她告别,他的笑容奇怪极了,以前她只在祭祀仪式上,从别人戴的凤山假面上看见过类似的笑容。
在南原府的府界边,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到树林中撒尿。林地幽静,空气沁凉,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枫树树枝间看见一只白色的蜘蛛,它的身体有拇指指甲大小,有条不紊地织着一张白色的蛛网。
翰林按察副使大人撒完尿,整理好衣服,目光还没从蜘蛛身上离开,他看着它吐丝把最后几条线拉完。阳光从金红的树叶间落下,把他身体中某个隐密的窗口打开了,他用仿佛是来自天上的眼睛看见香榭变成了一辆马车,上面载着药师的女儿,朝着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远去了;汉城府金吾郎府的生活坐着另一辆马车,也朝着另一个有光的方向远去了。让他感到恐慌的是:两辆车上都没有他的位置。
这时,地底下生出两股力量,仿佛扭搅的树根缠绕、抓紧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两脚。天色在正午时分,围绕着他的身体开始变暗、继而黑夜来临,蜘蛛网在黑暗中发出白银般的光泽,宛若蜘蛛刚刚脱下身来的华美异常的外衣。一阵沙沙沙沙的声响挟带着韵律由远及近,端午节与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见过面的那条彩蛇重现在他的眼前。蛇头从刚织好的蜘蛛网中心穿过,蛇信子带着诡笑朝他的喉咙处刺了过来。
两天后,载着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黑漆马车停在汉城府金吾郎府门口。,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夫人穿过几重院落,匆匆跑出门来,未等站在马车周围的仆人们醒过神儿来,她已经撩开了车帘。
车里面的人被一块白布罩着,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扯开了白布,她看见自己的丈夫手握合竹扇端坐在座位上面,肌肤泛黑,僵硬的表情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脖颈处被蛇咬中的地方,一块红斑宛如一对活生生的并蒂花。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从周衣的宽袖内层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丈夫的胸口不停地刺去,直到她被仆人们大呼小叫地拉开。
这把匕首是她作为少女时,为守护自己的贞洁而随身携带的。
“夫人何须佩刀?”她的丈夫曾经取笑她,“夫人张开嘴巴,哪个牙齿不比这个锋厉?!”
§虹§桥§书§吧§bsp;第8节:春香(1)
春香
我是在端午节那天出生的,五月初五,是一年中最热闹、说法儿最多、活动也最多的日子。在南原府,这一天还是每年市贸在谷场开市的日子。
药师女儿从凌晨开始,在忍受着腹中时断时续,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过程中,看着窗纸从一团漆黑变得透薄如雾。天光大亮后,她在两次疼痛的中间起床,用手托着肚子走出门去。
在药房门口,药师进山前种植的一块菖蒲田里,有一些碗口大的花朵正在开放。菖蒲叶片的形状宛如一把把指向空中的绿剑,锐不可挡,而花朵的红色,鲜艳异常,与血的颜色近似。
“是昨天夜里开的花儿,”银吉兴奋地对药师女儿说。
她从厨房搬来一个矮桌,先用白桌布把桌子密密地罩住,在白桌布上面又铺上了一块四方的红色桌布,她支起了香炉,把干鲜果品按颜色间隔开来,一样一样地摆放整齐。
“这菖蒲种了有三年了,还是第一次开花,”银吉说,“这分明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阴间放心不下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借花还魂回来看看。”
药师女儿的目光转向谷场那边,她从摇摆的风中,仿佛又听到无边无际的歌舞声响。往事似乎发生在昨日,而她知道自己要足足地翻过三百六十五个山坡,才能重新回到一年前的欢声笑语之中。她的腹中扭绞着疼了起来,那是一种类似于恨的痛。
“不能去上坟,就在家里拜拜吧。”银吉摆好了祭桌,在红布的正中把翰林副使大人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放好,拿着三根线香招呼药师女儿,“过来跟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说几句话吧,时间比八匹马拉的车跑得还要快,去年的新米没等吃到嘴里就变陈了。可怜的人,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没缘分看上一眼。”
药师女儿汗湿了衣服,在银吉的挽扶下来到桌前,她拿起牌位,扔进菖蒲花丛里面。
“你干什么——”银吉叫了起来。
“我们就住在他的坟墓里,还拜什么拜!”
“人都死了,你还——”银吉气得想打她一巴掌,“真是狠心肠啊,磨玉米浆的石磨也没你的心肠硬。”
“——别忘了,他是先抛弃了我们,然后才死的。”
“你这样说话,让那个被蛇咬死的人在地底下无法安生啊。”
“——我可能快要生了——”药师女儿呻吟了一声。
“你不能这么对待那个可怜的人。”银吉去花丛里面找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牌位,“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的男人,这一点,连进山成了神仙的药师也比不上。”
“银——吉——”
“蛇咬的那一口虽说是要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命,可是都不及你的话一半狠毒——”银吉拿着牌位回来才发现药师女儿的裙子被血水浸透了,她扔掉牌位朝药师女儿扑了过来,撩起她的裙子后,失声叫了起来,“天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我们刚才说的话她全听见了。”
“你妈妈曾经想杀了你。”银吉告诉我。即使当着香夫人的面儿,她也直言不讳。说这些话的时候,通常是在除夕守岁的夜晚,为了打发时光,我们搜肠刮肚,陈年旧事讲了一遍又一遍。而香夫人只有在这一夜里,会让人想到,她曾经是药师的女儿,是我的母亲,也是银吉相濡以沫的亲人。
药师的女儿为了把我从她的身体里摔出去,在秋千上荡了一整天。她荡得高极了,几乎要飞进天空里面。是银吉拼了老命才阻止了她的疯狂行为。然后她又想把自己饿死。在房里一呆就是三天三夜。是银吉用斧头劈开了拉门的木格,从外面钻进屋子里,把药师的女儿拖到了阳光下面。
“也不能怪你妈妈,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魂儿附在她身上,”银吉说,“他活着时就能折腾,死了也不肯消停。”
“其实也不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做怪,”银吉表情肃穆地说,“是一些我们见不到摸不着、但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那些东西先是把道士引进了门,把药师骗上了山,接着就来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还有那些桃树,你说那些人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敢砍树的?谁不知道砍了桃树要招来恶事——”
银吉找来了巫婆驱邪。那时候,药师女儿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好几天了,一天下午她突然听到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叫她,真真切切是他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的。他呼唤她的声音那么响亮急迫、还带着些喜悦,她想前几天传来的消息肯定是弄错了,她的身体里面一下子充满了力量,她爬起来,扶着墙走到门口,拉开拉门站到木廊台上。
阳光仿佛无数芒针,对着药师女儿的眼睛扎下来,她闭紧了双眼,一盆鸡血红艳艳的,对着她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她再睁开眼睛时,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院子里,两手合拢捧着一个香炉,香炉里面燃着龙脑香片,蓝烟袅袅,香气缭绕。
一个男人站在一面大圆鼓前面,甩着膀子咚咚地敲着鼓。
一个女人用胭脂在脸上画出两块圆,头发全拢到头顶上面,绾紧、套上了一个木质头冠,头冠上面镶了几十个小铜铃铛。巫婆穿着七彩衣,腰间系了一条红带子,手里拿着一根七彩鞭,跳着舞步靠近了药师女儿,围绕着她的身体用鞭子抽打着。鞭梢在空气中抽出的声音让人皮肉发紧。
巫婆的衣袖比平常人的衣袖长出好几倍,她的胳膊在空气中摆来摆去时,带出一阵一阵的风。
巫婆踩着鼓声来来回回地跑,园子里飘满了她的长袖子,最后,她用手指着药师的女儿,鞭打着地面唱起了歌:
bsp;第9节:春香(2)
“黄金面色是其人,
手抱珠鞭役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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