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慌张,她不假辞色;音乐声中,她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即使这样自爱,大家依然前仆后继地来亵玩这个小美人。就连美术老师也开始找她麻烦:“这堂课我们讲黄金比例。闻人玥,你站到讲台上来。”
身为文艺委员,她乖乖站到讲台上。美术老师摸着她的脖子,胳膊,腰,膝盖:“大家看一下闻人玥的身体比例……”
闻人玥猛地跳下来,回到座位上,将课本一竖,躲回自己的小天地。
她不喜欢身体的变化,频频弯腰。匡玉娇着急,一掌拍到她背上去:“你正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为什么要驼背。直起来!你再这样畏畏缩缩,眼睛也会瞎掉。还有,那些男孩子喜欢你才找你玩,就算存了坏心思,你也要学会处理,不能一味躲避。”
闻人延劝道:“算了。爸爸给你包个出租车,以后每天放学你坐车回来吧。”他也不希望如花似玉的女儿轻易就被男孩子拐跑。
她望向继母的眼神变了,有些怯怯,又有些哀怨。匡玉娇心想这是叛逆期到了,她的叛逆期怎么又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为什么不和父母大吵,要做一副受伤嘴脸?一时间匡玉娇有点忿恨——自己十五岁在做什么?她呢?十五岁有幸福的家庭,无论衣食住行,予取予求,还不满足:“闻人延,你的女儿,你自己管吧!”
毕竟还是生分了。继女闻人玥和继母匡玉娇的蜜月结束了,进入磨合期。
那天上生物解剖课,和闻人玥做搭档的是个横冲直撞的男孩子。她第一次看到青蛙白白的肚皮,已经有点恶心,肚子绞痛。那男孩子一刀下去,满肚的肠子稀里哗啦流了出来。
一起流到地上去的,还有闻人玥。
她素来生理期前会肚子疼,以为挺过去就好了,结果那天的疼会在肚子里跑,好像铁扇公主误吃了孙悟空一样。痛得死去活来,直在地上打滚,生物老师立刻打了120把她送到医院去。
那天在急症室轮值的正好有聂未。
他退伍不久,整个人由古铜变作了黝黑,一双眼更加锐利,一对手更加坚定。伍宗理已经收山,人走茶凉;应思源虽然照拂他,但新进医生照例要在各科室轮值一年后再入专科。
很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安排手术。闻人玥疼得狠了,黄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来,十只粉红色撒着银粉的指甲,不知道抓着谁的胳膊,简直是涕泗交流,说不要做手术:“会留疤的……我有一个同学……好大一条疤痕……”
闻人延出差在外,匡玉娇匆匆赶来,苦苦哀求:“可不可以保守治疗?她还那么小,肚皮上留条疤,以后穿泳衣多难看。”
急性阑尾炎是最常见的急症手术,主任想了一想,倒笑着来问聂未的意见,其实有点考他的意思——都知道他是伍宗理的爱徒,年纪又轻,便对他更加挑剔:“你怎么看。”
聂未胳膊上被闻人玥抓出数条血痕,正在龙头下冲洗:“急性单纯性阑尾炎,腹壁薄,没有手术史,可以采取硬膜外麻醉,从脐部切单孔探入腹腔镜来做。”
那时做微创都是取三个孔,单孔脐下探入尚未大面积开展。主任心想,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艺高人胆大:“好,准备手术,你去叫病人家属签字。”
听了聂未的解释,匡玉娇赶紧安慰继女:“不怕不怕,聂医生说了,只有一点点伤疤,而且看不出来。阿玥,不哭,不哭。”
啊,闻人玥。聂未再看了一眼手术同意书上的病人名字,突然想起来她是谁。
已经过去三年,他当然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一旦再见,回忆倒是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令一贯冷淡的聂未微微有些吃惊。
闻人玥贴着继母的脸,母女两个无比亲密;做完了术前准备,闻人玥被推进了手术室。照例做了医患问答,各就各位之后,那位主任执着一柄手术刀,突然对站在他对面的第一辅刀聂未扬了扬手,做了个手势。
手术室中的一干医护都有些惊讶——那便是交给你了的意思。聂未尚无主刀资格,但若主任有心提携,即使是违规操作也愿意犯一次。这个挑战,你接还是不接?
聂未抬起那对乌沉沉的眼睛,丝毫没有犹豫,接过手术刀,和主任换了个位置。
他站在闻人玥的左侧,沉稳落刀,切开脐内下缘。
手术做了三十分钟,非常成功。术后转到普外,聂未来看过一次。他来的时候她正企图翻开肚脐想要看看那个据说只有两个厘米的伤口。
“闻人玥。”
她赶紧把衣摆放下来。她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高了,窈窕了;他长得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瘦了,精壮了。
一个更美更青春,一个更冷更寡言。
穿着白袍的他,仍是她心底那道随时会发出来的白光,吞噬一切:“聂……聂医生。”
他问了她几个术后问题,她呐呐地回答了。他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正要走,闻人玥突然喊了一声:“小师叔!”
她原本仗着伍宗理的那点宠爱,不愿意喊他们小师叔。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宁可被这道白光吞没,也不想被他们排斥在外:“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我是闻人玥。”
“我知道。”他一开始就喊了她的名字来着,她没听见?可见当年伍见贤说的不假,她的耳朵小,所以听力不好。
闻人玥试图唤起他的回忆:〃伍宗理是我外公呀。〃
她低声下气,他仍是那三个字。
“我知道。”
他的寒暄一向简洁。这简洁是一柄柳叶刀,专破人心。
他是不是不耐烦了?闻人玥早就知道,大人不会懂小孩子的那些无病□。
可她的心已经盛满委屈,再浇上这点锋利的不耐,瞬间全部溢出眼眶。
“同学欺负我。”她哭了,“外公不见我。小师叔,您有没有见过外公?”
聂未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仍是乌沉沉,深不可测。闻人玥的委屈,闻人玥的眼泪好像投进了冬夜的深海,连个涟漪都没有。
突然腰间的beeper响了,他一看显示,知道有急症病人入院,立刻大步走出病房,头也不回。
闻人玥一直等,一直等——她问了他一个问题,无论是医生回答病人,还是小师叔回答阿玥,他总要来回答一句吧?
哪怕是“没有”两个字,也算一个回答,总比无视,总比冷淡要好。
但聂未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她知道医生很忙,但下班了,天黑了,总可以来吧?
但聂未再也没有来看过她。闻人玥突然想明白了——她在外公那里失了宠,他们当然不再理她。
狐假虎威,就是这个意思。
贝海泽倒是来过一次,说了两句就撑着脑袋睡着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惊醒。见表妹正塞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翻杂志,不由得十分抱歉:“阿玥,对不起。”
是聂未打电话叫贝海泽来探探表妹,简单叙述病情:“手术很成功。”
但学业实在繁重又吸引,为他展示全新世界,开始灌溉他的一颗医者仁心;贝海泽人在这里,灵魂却不在:“昨天温书到两点,下午还有考试。阿玥,我们刚才说到哪里?”
“你要保重身体呀。”闻人玥端详着海泽表哥——他脱掉牙箍很久了,鼻梁上却多了一副无框眼镜——粲然一笑,“做外科医生,要有一对明亮的眼,还要有一颗冰冷的心。是不是,海泽表哥?”
唉。只因他们心里救死扶危最重要,旁枝末节上便显得无情。他们解决陌生人的生理伤痛,却忽略了亲人的心理诉求:“哈哈,阿玥,你在开玩笑。”
闻人延和匡玉娇,闻人玮一起来接闻人玥出院。匡玉娇说大病初愈,要吃得清淡一些,全家都是行动派,立刻跑到“粥朝”去喝乳鸽粥。
匡玉娇替她挑出粥里的姜丝:“我们阿玥不吃姜。”
闻人玥接过调羹:“谢谢妈妈。”
她最喜欢的陈淑桦留下一张《失乐园》就退隐了——不要紧,还可以听林忆莲。林忆莲结婚了——不要紧,还可以自己唱给自己听。
医院的清洁工在床头柜里发现病人留下的物品:一支钢笔,一个钥匙链,一张护身符。
她和亲生母亲那一脉的关系完完全全地断掉了,无从再拾起。
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见到聂未,见到外公的弟子,跌进未知而可怕的未来。
在十八岁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就会更的。
第五章
“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我叫闻人玥。我晚饭前跌倒,现在已经无缘故呕吐了三次。”
“闻小姐,请问还有什么症状?”
“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刚才看钟晴新戏《荒原孤雏》,眼前有重影,手脚发颤。”
“闻小姐,这可能是脑震荡后遗症,不必惊慌,我们会立刻派出急救车。请问您的地址是?”
“远日大道,金碧庄园,瀚海郡301号。大概多久到。”
“二十分钟。”
“等一下,邻居家的车把我家车道堵住了。我在庄园门口等。我有行动电话,电话号码是xxxxxxxxxxx。”伤者的声音懒洋洋地,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还有,我不姓闻,我姓闻人。请叫我闻人小姐。”
应思源与聂未刚完成一台较棘手的畸形血管瘤手术,便接到闻人玥的资料。
“中国籍女性,十八岁,晚饭前在家跌倒,晚饭后有呕吐现象。急救车赶到时有片刻昏迷,现已清醒。这是急诊ct结果。”
看过了扫描片,应思源摘下口罩,问身边的师弟:“你怎么看?”
聂未是格陵脑科权威伍宗理的关门弟子。
他十五岁考入格陵军医大学,七年毕业,毕业后在海军服三年役。进入专科与应思源搭档不到两年,应思源的所有手术都由聂未做第一辅刀。
今年二十八岁的他,已经能参与最精密的脑外科手术,切除肿瘤,接驳血管。
说聂未是高徒一点也不夸张,因他身高足足有一米九。
精英行业所需的人才反而对身高要求较高。例如窝在狭小舱内的飞行员,不可超过一米七八。例如外科医生,超过一米八二,脊骨便有些吃亏。
可聂未的专业和性格却太适合做外科医生。
除技术精湛,聂未的态度也很强硬——他从不压榨恐吓羞辱病人,但也不觉得他们比一只猫一只狗更高贵;他不需病人仰望,但也不给他们对等的权力;他与病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因此这个病例在聂未看来,只是扫描片上的三个黑点:“不必做血管造影。可以确诊是外伤造成颅内血肿,因为血粘度上升,所以短时间内形成血块。”
“位置还好。”应思源与他意见一致,“一个检查可以确诊,就不要做其他的了。不要加重病人负担。”
现为脑外科副主任的应思源亦是伍宗理高徒,除了过硬技术之外,他还继承了恩师所有的慈爱医者心。
他又问那位送片子过来的急诊医生:“病人家属呢?”
送资料来的医生咳嗽一声,样子有些古怪:“她父母已经赶到。现在同她办理转科么?”
刚做完手术,应思源感觉精力不济,于是对聂未道:“交给你处理。”
麻醉科的沈最仗着和聂未稔熟,此时也凑过来看病人资料,“闻人玥?闻人,玥?”
聂未也刚看到名字,想要将资料抽起,但沈最已经双眼放光扑上来:“哎呀,闻人这个姓非常稀少——会不会是匡玉娇老师的夫家?她不是嫁了个证券经理,也姓闻人么。”
那么早远的成人片□,亏她还记得:“她是我的偶像!她是我的匡老师!我的所有人体生理学知识都是她传授得来,因为她,我才对人体感兴趣,才选择了医科。”
饶是那一本正经的急诊医生,也不由得通红了脸:“沈医生,你是女人……她已经为人母亲。”
沈最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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