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一章-第二章)

作品:海鸥与樱桃|作者:雨夜带刀不带伞|分类:辣文肉文|更新:2025-05-12 01:42:11|下载:海鸥与樱桃TXT下载
  第一章:初入豪门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中华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机平稳地降落在虹桥。

  阴云密布的天空笼罩着一片空旷,晦暗得像是张生闷气的脸。

  沿海的南方城市,冬天居然也出奇的冷。舱口的冷空气猛地灌进来,父子俩打了个寒颤,各自裹紧了衣服,小心地下了舷梯。

  腊月二十五了,再过几天就是新年。鱼贯而出的乘客,都赶着回家团圆,形色匆忙。

  谭海松却刻意把每一脚都迈的很踏实,犹如闲庭信步般,悠然自得。

  「恁冷!」谭海松对于儿子,几乎没有任何了解,现在只剩两人相依为命,总是相对无言,难免会觉得愧疚和尴尬,「帽子也不戴,看你耳朵冻嘞!」

  亚鸥一路都面无表情的沉默着,两片嘴唇像是挂了把生锈的铁锁。

  父亲的普通话夹杂着浓重的口音,就像城乡结合部的野鸡一般不伦不类。可飞机上偏还跟隔壁座位的一对儿摩登女郎聊得热火朝天。帮人家端咖啡、拿杂志,忙的不亦乐乎,最后竟然交换了电话号码并合影留念,说是有缘再会!

  「五十多岁的老大叔了,还跟色中饿鬼似的…」周围乘客窃笑不已,暗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是丢人到九霄云外去了!亚鸥恼得恨不能直接跳飞机,就更懒得待理父亲了。

  「估摸着要下嘞!」儿子没搭腔,海松装作若有所思地道,「上海算是南方,下不了雪吧?」

  「嗯。」亚鸥鼻孔里哼出了一股白浊的气息。

  「要是雨,就麻烦嘞!」海松继续厚着老脸没话找话,忽然灵光闪现,道:「还好你姑妈安排了你表姐来接咱们。」

  果然,亚鸥眼睛里掠过一丝亮光:「表姐?」

  「嗯…」海松故意拉着尾音,显得意味深长。

  虽然素未谋面,然而常青藤名校的表姐,对于小县城出身的少年,尤其还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几乎就是顶礼膜拜的偶像。

  「就是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的那个?」亚鸥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道。

  「嗯,你表姐从美国纽约回来过春节啦。」

  海松特别强调了「美国纽约」,可不是随便什么街边的「纽约理发店」之类,而是货真价实的「美国纽约」!

  电视新闻里也经常听到纽约,联合国啊、恐怖袭击呀、华尔街啦,遥远而陌生,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如今,却像走在前面的那两个时髦女郎的细腰丰臀,水蛇似的摇摆着,仿佛触手可及。

  谭海松环顾四周,心情颇有些豪迈:「等你读完高中,也送你去美国!」

  亚鸥显然缺乏父亲的热情,只随口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

  谭海松皱了下眉,就像好容易点着的柴火被兜头淋了盆冷水。

  春运时节的机场大厅里比肩接踵,呼喊叫嚷声此起彼伏。

  亚鸥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跟在正打电话的海松后面,艰难地挤到了门口。

  「喂,静鸥!我是你舅舅啊!嗯,我们到了,刚出来!你在哪儿嘞?哦,知道了!嗯,好的,行!」

  谭海松「啪」地合起那部老旧的夏普翻盖手机,满脸喜色道:「你表姐过来了,咱就在门口等她!」

  父子俩把行李箱靠墙立住,认真观察着来往进出的男女老少。大城市的人,精神面貌也好得多,每个都容光焕发,衣著亮丽。其中还混杂着高头大马的外国人,更不乏金发碧眼的美女,即便包裹的严实,依然前凸后翘,异常惹火。

  海松眯着眼点了根香烟,「外国的女人就是白啊!」

  亚鸥联想到生物课本里的图片,撇嘴道,「跟血友病一样!」

  谭海松幽然吐出个烟圈,正要反驳,手机忽然响了。

  「喂,静鸥啊?嗯,是在门口,就我跟亚鸥!对,两个大行李箱。你到了?

  在哪儿呢-哦,看见你了-静鸥,这边儿!「

  一位时尚靓丽的窈窕女子沿着园圃间的鹅卵石小路迤逦而来,宛如暗夜中由远及近的灯塔般,越来越闪亮。她身材高挑,约有一米七五左右,宛如模特一般。

  脖子里系着条印花的丝巾,穿着件卡其色大翻领的风衣,裁剪得极为合体,斜束着腰带,衣摆迎风鼓动,更带着些许优雅的随性。纯白色紧身裤裹束着她纤长细腿,搭配着一双工艺精美的黑色尖嘴儿的方跟小皮鞋,俨然一派文艺范儿。

  女子走近前来,微笑着伸出了手,「舅舅,你好!」

  她眉清目秀,精致的鹅蛋形脸庞略施粉黛,就像艺术大师呕心沥血的作品,蕴敛着珍珠般的光彩,照得人心里甚是通透。

  「你好,你好!」谭海松上下打量她,眉开眼笑地道,「嗯,像你母亲,真是个齐整闺女!」

  「呵呵,谢谢您!」女子脸颊飞起两团红晕,煞是娇俏动人,「我妈陪外公参加酒店的年会去了,所以派我来接您跟亚鸥,希望您别见怪!」

  「不会,不会!」海松忙不迭地道,转身又催促儿子:「亚鸥,快叫表姐啊!」

  她就是姑妈家的表姐吗?二十三四岁年纪,身姿苗条,乌黑柔顺的秀发绾成个看似简单却造型优美的发髻,宛若堆叠的云,尤其两条象牙筷儿似的颀长秀腿,简直像电视里跳热舞的韩国美女天团。常春藤的气质就是与众不同啊!

  「表…表姐!」少年有些自惭形秽,嗓子也不合时宜地卡壳了。

  「呵呵,亚鸥你好!」她亲昵地拉住表弟的手,一阵淡雅的茉莉香气令人欲醉,「我叫吴静鸥,也是『海鸥』的『鸥』,跟你一样呢!」

  她的话消除了许多陌生感,拢鬓角的轻盈动作,更让亚鸥痴然想起许络薇,「嗯,静鸥表姐好!」

  「你姑妈经常挂念你呢,夸你懂事,功课又好!」吴静鸥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格外悦耳动听。

  「也不是啦…」少年有些忸怩,抻着舌头讲普通话,却觉得鹦鹉学舌般古怪。

  「呵呵,还挺谦虚的嘛!」

  吴静鸥拍着亚鸥的肩膀,露出一排整齐的雪白牙齿,羽扇般细密的睫毛掩映着明亮透澈的双眸,仿佛丛林中的湛蓝湖泊于阳光下闪耀着宁静深邃的光芒。

  旁边不知何时冒出来个中年男人,西装墨镜,铁塔般伫立着。

  「这位是…」海松疑惑地转向静鸥。

  「啊,不好意思!」静鸥双手合十,抱歉道,「严大哥,你就自我介绍下吧!」

  「谭先生您好,我叫严石,严格的严,石头的石。我是您的专职司机,请您多关照!」西装男摘掉墨镜,露出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恭敬地鞠了个躬。

  「吓我一跳,还以为干啥的呢…」谭海松朝严石递了根烟,顺口又调侃道,「车还没买呢,先聘了司机,哈哈哈!」

  「严大哥把车开来了。」吴静鸥柳长的汽车鸣笛,接着两个女佣人碎步跑了出去。

  「我妈和外公回来了。」吴静鸥站了起来。

  父子俩也跟着她,还没到花厅,就见一名穿驼色格子西装的老者推门进来。

  老者精神饱满,银发宛若山顶的雪冠,拎着顶根红木手杖,气势像是提剑凯旋的将军般,举手投足都透着特别的风度和威仪。两个衣饰华丽的美貌妇人在左右搀扶着,年纪稍长的正是谭海榕。

  「爷爷!」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最天然的情感,没有人提醒,亚鸥却石破天惊地脱口而出,声音宏亮清晰。

  老者锐利的目光倏地投射过来,顿时浊泪纵横,伸出双手快步将孙子搂在怀里:「哎,乖孩子!」

  「爷爷…」亚鸥的也被感染了,眼睛发酸,道。

  「好孩子,你爸总算把你平安带来了!」谭老先生枯瘦的手抚摸着亚鸥的脸庞,模样跟曾经的自己那么相似,万千往事涌到心口,「我该死啊,当年一走了之,害你们在小县城里受罪…」

  亚鸥对于谭家的旧事没有切身体会,只是突然想起苦命的母亲,哽咽着。

  「你回来啦,咱姓谭的,就后继有人了!」谭老先生号啕如雷,像是在发泄沉积几十年的愤懑,「再没谁敢欺负咱了啊…」

  「再没谁敢欺负咱了…」亚鸥念叨着祖父的话,心底的伤疤无意间被触动,泪珠儿悄然滚落。

  「亚鸥,别哭了…」谭海榕拍着亚鸥的背,又安慰父亲道,「爸,亚鸥也回来了,阖家团圆,该高兴才是啊!」

  「爸!」谭海松接过父亲的手杖,也道,「您要当心身体啊!」

  众人劝抚之下,谭老先生逐渐恢复了平静,帮亚鸥擦着眼角,怜爱地道,「亚鸥,我不哭了,你也不哭了。再哭就让人笑话了!」

  客厅里,谭玉坤向海松和亚鸥引见了白鹭。

  她二十七八岁左右,或许还更年轻,容貌姣好,身姿袅娜,正是个绰约的花信少妇。一袭绛紫色菱形镂空花纹的针织披肩,灰白小格子的喇叭长裙,言谈举止都带着养尊处优的闲适和淡然,文静淑雅如娇花照水。

  海榕和静鸥都称呼她「鹭姐」,海松和亚鸥也就跟着叫了。

  「大哥,车怎么样?」谭海榕从更衣间出来,脱掉了鹦鹉绿的金丝呢绒外套,爽朗地问道。

  「咦,漂亮得很嘞!」谭海松由衷地道,「也稳当得很,跑起来跟抓着柏油路一样!」

  「呵呵,那是爸去年生日的时候,敲仰真的竹杠,却基本没乘过,闲置着怪可惜的-爸年纪越大,就越喜欢胡乱要东西!」

  姑妈约四十五六岁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饱经岁月洗礼的肌肤依旧光滑润泽,花容月貌宛似浮世绘中的仕女,浑身透着秋日果实般的成熟。说话的时候螓首微昂,骄傲地犹如白天鹅,「上海是个势利场,只认衣裳不认人。你初来乍到,或许用的着。」

  「你姑妈又讲我坏话!」谭老先生扭头朝亚鸥扮了个鬼脸。

  满头银发的祖父居然还跟小孩子一样,亚鸥无言以对,只能咧着嘴傻笑。

  「我摆事实而已!」谭海榕捋起白绉绸衬衫的袖筒,撇了父亲一眼,道,「连这别墅也是,当初非要买,却几乎一直空着,也就是过年的时候热闹些。」

  「现在百分之六十五的业务都在大陆,你们到上海,也算有个驻脚的地方嘛!」

  谭海榕没理会,继续道,「你和亚鸥先住下,不合适的话再换。观澜御景的楼盘好像还不错,安妮在那边才拿了套…」

  「安妮又买房子啦?」谭玉坤再次插嘴道,「她在台北的两套房子也不租售,分明打麻将输给我,居然还赖账…」

  「外公,是您作弊好不好?跟鹭姐串通了换牌!」静鸥忍不住爆料道,「安妮说一辈子再不跟您打牌,把您拉黑名单了,最讨厌作弊的!」

  白鹭的俏脸登时通红了。六七十岁的老先生了,跟孙辈打麻将还作弊?!简直令亚鸥哭笑不得。

  「谁作弊了?」谭玉坤被外孙女戳破真相,气急败坏地辩护道,「你外公好歹也是德高望重,会跟你们两个毛丫头作弊?我小时候考试都没作弊过,不信你去问我当年的老师!」

  「您都一把胡子了,您老师估计正在陪阎王爷打麻将呢,好一个死无对证!」

  吴静鸥鄙夷地嘟着嘴,道。

  「鸥妮,怎么跟外公说话呢?」一个沉稳有力的中年男声从客厅外传来,责备中含着爱怜。

  吴仰真依旧戴着那副名贵的金丝眼镜,挂着招牌式的温文尔雅的笑容,浓郁的书卷气质扑面而来。

  「爸爸!」表姐满是喜悦之色,飞也似地扑进了姑丈的怀里。

  吴仰真拥抱过女儿,又跟亚鸥父子俩打了招呼,挨着妻子坐进了沙发里。谭海榕水眸里荡漾着蜜意,温柔地吻了丈夫的脸颊。

  「仰真也回来了,我讲两句话。」谭玉坤收起笑容,端起茶盅润了下喉咙,对海松道,「首先是对你的安排。」

  谭海松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父亲的指示。

  「我跟海榕商量了,由你出任酒店集团的总裁。你先跟着历练,不要嫌委屈。」

  谭玉坤一改之前老顽童般的嬉哈,雷霆万钧地道。

  「不会的,职位其实没啥。」谭海松诚恳地道,「我还想着从基层做起嘞,更能全面了解情况。」

  「那倒用不着,细枝末节的东西,交给底下人做。」谭玉坤道,「公司跟单位还是不同,要会抓,也要会放。」

  「嗯,是!」谭海松小鸡啄米地点头道。

  「你要多向仰真讨教。」谭玉坤指了下女婿,「遇事儿也可以找他商量。」

  「爸,您把我捧得也太高了。」吴仰真接过话,笑着建议道,「选派几个可靠得力的副总裁才是正经的。」

  「嗯,我也有此意。」谭玉坤又对女儿道,「海榕,你跟陈星午拟个名单。」

  「好的!」谭海榕答应了,又道,「我也说句话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谭家的事,本来不该我插手的。」

  「从前把我当儿子养,也就算了。现在大哥和您宝贝孙子回来了,我乐得还政让位,落个清闲。以后需要我帮忙,自然是义不容辞,但是您老还想把我当苦力使唤,就要付工钱了!」

  「你瞧这丫头,学会跟我讨价了!」谭老先生拿手杖作势要敲她,笑骂道,「不要慌着表忠心,没谁敢动你还!」

  海松嗅到了一丝异样,连忙剖白道:「爸,海榕是逗您呢!我对家里的事儿一窍不通,光学也要个三年五载啊。她是家里的顶梁柱,绝对缺不了她嘞!」

  谭老先生要的就是儿子的态度,语气缓和道,「其次啊,我是希望你尽快续弦的…」

  母亲还没过百日,祖父居然就劝父亲再娶。

  亚鸥心里一凉,就想挣脱谭玉坤一直握着他腕子的手。

  「玉屏才走,怎么着也要过一段时间…」谭海松看了眼亚鸥,小声道。

  「逝者已去,活人还要继续活嘛!」谭玉坤俨然不甚满意,展臂将白鹭拉进怀里,少妇并未任何抗拒,一副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

  她最多也就比表姐大四五岁,原来竟是祖父的情妇-父亲在融城也有不止一个女人。谭家男子的风流成性,莫非是遗传吗?亚鸥一阵酸楚,可怜起母亲来。

  「家里人丁不旺,你才五十几岁,还能养个一儿半女。」

  谭玉坤摩挲着白鹭红润的酥手,就像把玩玉器一般,道。

  海榕一家三口都是司空见惯的样子,谭海松却略觉窘迫,低垂着目光,道:「嗯,我会考虑的…」

  「亚鸥你呢,有没有女朋友?」

  谭玉坤交待完正事儿,又恢复了老顽童的神态,把亚鸥的手放到胸口,狡黠地对孙子眨眼道。

  「哎呀,你别教坏小孩子啦!」白鹭秀眉微蹙,在他腰里拧了一把,出人意料地娇嗔道。

  王姐悄然闪进客厅,附在吴静鸥耳畔低语了几句。

  「谢师傅到了,我去接下。」静鸥起身道。

  「哪个谢师傅?」谭玉坤问道。

  吴静鸥头也不回地道,「庆丰楼的,安妮请的。」

  「嗬,这丫头,有点意思了…」谭玉坤抿着嘴角,笑道。

  没过多久,静鸥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矮胖老者和两个年轻人。

  「谢师傅,好久不见!」谭玉坤站了起来,朝老者伸出了手。

  「谭先生!」谢师傅满脸堆笑,握住谭玉坤的手弯腰致意,「您老还康健?」

  「哈哈哈,老骨头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呢,家里大人孩子都好?」

  「托您的福,都好,都好!」谢师傅嗓音清亮,一股纯正的京味儿。

  「谢师傅是『谭家菜』的传人,彭长海的弟子,国宝级的大厨师。」谭玉坤对众人道。

  「居然还有所谓的『谭家菜』-我拍根儿黄瓜也可以叫『谭家菜』啊。」亚鸥轻蔑地瞟了眼谢师傅,肥头大肚就像维尼熊,「哼,不会像毛家腊肉一样,又是欺世盗名吧?」

  「学艺不精,有辱恩师尊讳!」谢师傅眯着眼睛,圆脸儿笑得灿若秋菊,「古有班门弄斧,我今天是谭门弄勺,贻笑于大方之家…」

  「谢师傅自谦了。」谭玉坤笑道,「你们的『谭』和我们的『谭』,虽不可混为一谈,但也颇有渊源。能请到谢师傅屈尊,可见安妮是花了心思的。」

  「您老抬举,咱们都是自家人,没有屈尊之说。」谢师傅显而易见也是见惯了场面的,如蛇缠棍,顺藤而上。

  「那就辛苦了!」谭玉坤拍了拍谢师傅肩膀,又跟两个年轻人握了手。

  「应该的,应该的!」谢师傅应着,就吩咐两个徒弟道,「你们去把东西抬下来-小心着点,别砸坏了地板!」

  「吃顿饭还特意请个厨子,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讲究!」亚鸥不以为然,「跟八旗子弟似的,没钱的穷讲究,有钱的真讲究-都是虚讲究!一个厨子,干嘛和他那么客套-又不是御膳房的,真浪费时间!要是在学校,估计说话儿的空儿,饭也吃了,碗也刷了-哦,对了,早晨到现在,先是汽车后是飞机的,今天的寒假作业还没写啊…」

  「我也有点累了,休息会儿。」谭玉坤由白鹭搀扶着,进了客厅西厢的卧室。

  「爸睡觉轻,咱们去楼上。」吴仰真示意海松,又向女儿道,「鸥妮,你舅舅的行李呢?」

  「已经拿到小卧室了。」吴静鸥把风衣和丝巾挽在了手里,轻声答道。

  「大哥,你先在小卧室迁就几天,等爸回台北了,再搬下来。」谭海榕说着,又对侄子道,「亚鸥就睡你安妮姐房间。」

  安妮姐就是子琪姐吧-为什么还取个英文名?表姐嫁了美国人,有英文名也是理所应当,她呢-我睡她的房间,她不回来吗?静鸥姐说她大美女,能有多美呢-为什么家里的女人都那么漂亮?呃,看白鹭就知道了,基因真的很重要-有钱就是好啊,美女环绕。连两个女佣人也是,随便放到融城-我咔!!!

  亚鸥心不在焉的瞎想着,脚却被楼梯绊了下。所幸反应灵敏,及时抓住了扶手才免于摔倒。

  「亚鸥,没磕着吧?」走在他后面的静鸥关切地问道。

  虽然不算太糗,但在姑妈和表姐面前,亚鸥还是红了脸,「没事儿…」

  「冒失鬼,脚底下都没根儿的!」谭海松扭过头来,厉声道,「整天耷拉个脑袋,走路也不看!」

  「呵呵,恐怕是饿的,腿都软了!」静鸥笑着替表弟打圆场。

  楼梯上来,正对个圆形的书房。右首两个卧室,都是黑胡桃木门,银色的执手锁。走廊铺着厚实的深棕色地毯,两壁镶着球兰造型的灯。黄铜雕塑的枝茎和悠像是荡着秋千,惹得亚鸥不时停笔,饶有兴趣地偷瞄一眼。

  「其实挺喜欢写贺卡的,想象着它们像长了小翅膀一样,带着祝福和思念飞到天涯海角,就觉得特别浪漫…」静鸥将垂散的发丝抿到耳后,朝表弟婉然笑着,莹白的脸庞仿佛淡雅的烛光。

  「嗯,我也是。」亚鸥抬起目光眺了眼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昏暗,似乎是暴风雪的前奏,「但我之前从来没给人寄过,所以也从来没收到过。」

  「相互的嘛!」静鸥起身打开灯,道,「你应该主动给别人寄,然后就会收到啦!」

  亚鸥默然道,「我同学和朋友都很少,不知道寄给谁…」

  「亚鸥,我也跟你提个意见,好不好?」静鸥蹙了下眉尖儿,并拢起一双细长的美腿坐了。

  亚鸥脸色刷地白了,「什…什么?」

  「亚鸥,你各方面都好,就是有点太严肃,不够开朗活泼…」静鸥温言软语的批评,更多的却是姐姐对弟弟的呵护,「以后要改正,知道吗?」

  「我尽量吧…」亚鸥随口搪塞着,拿笔尖指了下她的项链,迅速岔开了话题,「表姐,你信耶稣啊?」

  静鸥一愣,伸手摸了下胸前的十字架,「哦,也没有啦-社交需要,美国人大部分是基督徒。」

  亚鸥没再说话,扫了眼名单,又继续填贺卡了。

  「不要只写我的名字,把你的也署上啊…」静鸥轻声提醒道。

  「我就没必要了吧?人家也不知道我是谁!」亚鸥低着头,只顾在笔划的撇捺之间用力。

  「呵呵,你姓谭啊!」静鸥开玩笑道,「谭家的少爷嘛!」

  「唉,我写不惯这个字。」亚鸥摇了摇头,「原来一直都是姓'韩'的…」

  「舅舅为什么改了姓氏?」静鸥好奇的问道。

  「我爸文革被打成『黑五类』,气愤不过就烧了县里的档案馆,然后逃到了融城…」其实关于父亲的『光辉事迹』,亚鸥也是来上海前才听他亲口提起。

  表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静鸥却瞬间就闻到了历史的呛人血腥味儿,冷不丁地让人毛骨悚然。她沉默了片刻儿,感慨似的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亚鸥不知她在说父亲还是指自己,却趁机问道,「表姐,子琪姐为什么姓赵啊?」

  「呵呵,你猜呢?」静鸥笑道。

  「我比较笨,猜不到。」亚鸥坦然道。

  静鸥停了笔,思考了片刻,才道,「她是我的表姐。我外婆嫁给外公之前,有个儿子,后来被外公收为养子。安妮是他的女儿。」

  「她爸妈呢?」

  「安妮小的时候就都不在了…」表姐的眸子闪烁着,神情生出无限的忧伤。

  光鲜亮丽的大美女,原来身世也如此凄惨,亚鸥蓦地被触动了,忽然跟她同病相怜起来,喃然自语道,「我也差不多,我妈也没了…」

  「sorry,对不起啊!」静鸥怕又碰到表弟的痛处,换了轻松的语气道,「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只是后来我去了美国读书,她留在了台湾-你知道她读的哪间大学吗?」

  表姐恬净的笑容宛如阳光般洒向少年的心坎,驱散了行将积聚成团的乌云。

  亚鸥勉强咧了下嘴,「不是台大吧?」

  「可以嘛,你还知道台大!」

  融城高中的光荣榜里贴有往年考生的照片和简介,亚鸥经常没事儿就去转,对于国内的大学自是了然。

  「安妮读的是台大新闻系。」静鸥不无炫耀地道,「而且是优等生呢,毕业还拿了学校勋章!」

  「啊?!我就是随口胡诌,她还真是台大的?」亚鸥张大了嘴巴,实在无法将妖娆魅惑又颇轻佻放诞的赵子琪跟传说中学术氛围浓厚的名校联系起来。

  「人不可貌相呢,千万别被她外表蒙蔽了,呵呵…」静鸥似乎猜透了亚鸥的心思,略带些调皮地朝表弟眨了眨眼。

  「你们都好厉害…」亚鸥由衷地感叹着,震惊之余又莫名的自卑起来,「这两位表姐,哪个都不简单啊…」

  十点半钟的时候,王姐进来问午饭的安排,姐弟俩也休息了会儿。

  静鸥回房取了她的白色ipad,朝表弟晃了晃,「亚鸥,你的呢?」

  「我试着开了下机,还要邮箱注册账号什么的-我不会弄,就扔在房间里了。」

  亚鸥放下一本烫金封面的小说,道。

  「呵呵,快去拿!」静鸥催促道,「我教你怎么用…」

  亚鸥直接把整个箱子都抱了来。

  静鸥把小了一号的ipad扣在桌上,背面贴着彩色的图案,是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中的一幅。亚鸥见她白嫩的纤细手指灵巧地滑来点去,终于注册了id并成功激活了自己的那台。

  「真麻烦啊…」亚鸥不禁皱眉。

  「还好啦,你玩一会儿就熟了,很容易入手的!」静鸥笑着将ipad还给了表弟。

  新机器显示效果极佳,清晰如水。亚鸥抚摸着屏幕,随便打开了个程序,又问,「表姐,怎么退出啊?」

  「这个小圆点是home键,按了就能返回桌面。」静鸥向表弟演示着,「喏,还可以抓一下…」

  「哦…」亚鸥操作了几次,响应极其流畅,「表姐,这能上网吗?」

  「当然啦,你买张流量卡,或者用无线局域网,到设置里就看到了…」

  亚鸥搜了附近的网络,跳出来的第一个,名字赫然叫做「安妮大美女」,呃,她还真不低调-当然,她有高调的资本…

  亚鸥撇了下嘴,「表姐,密码是什么?」

  「呃,我的是安妮帮我输的,我打电话问她!」静鸥说着从藏蓝色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意大利咏叹调唱了几分钟,舒缓的旋律渐趋于紧凑,却始终没人接。

  「子琪姐还挺有品位的,来电铃声都是女高音啊…」曲子似曾相识,亚鸥却说不出名字。

  「『晴朗的一天』,她最爱之一!」静鸥挂断了,笑道。

  「哦,我想起来了,音乐欣赏课听过…」亚鸥附和着。

  「呵呵,你们学校也挺有品位的嘛…」静鸥又拨了个号码,iphone里传出女话务员一丝不苟的声音,「你好,大众传媒中心!」

  「你好,我是吴静鸥!」表姐先自报了家门,道,「请帮我接寰球事业群,总裁办公室。」

  子琪姐学的是新闻,不会打的她办公室电话吧?呃,又是个总裁,当真小觑她了…

  「吴小姐,请您稍等!」噼里啪啦的一阵键盘声之后,话务员客气地道。

  「啊哈,欧妮,是不是你?」再次接电话的女生带着几分惊喜,娇嗲的声音宛如春风扑面,却不是赵子琪。

  「呵呵,叶子…」静鸥拖着甜美的尾音,就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好久不见呢…」

  「是啊,你回国了吧?怎么都不来探我的…」叶子埋怨道。

  「呵呵,你们都是大忙人,我不敢打扰啦!」静鸥解释着,「赵安妮去哪儿了,也不接我电话?」

  「赵总在开会,估计调静音了吧。」叶子豪爽地道,「找她什么事儿,我帮你搞定…」

  「呵呵,哪敢劳动叶女侠啊!」静鸥笑道,「我小弟用家里bsp;「哈哈,亚鸥是吧?赵总早晨还跟我说呢,都夸成一朵花了,改天我要亲眼见识!」

  「呵呵,有机会啦!」静鸥抬眼看了下表弟,手机屏幕忽然闪烁起来,「哎,不跟你说了,安妮打进来了!」

  「嗯,我也看到她了-你们聊吧,拜拜!」叶子及时地挂断了。

  静鸥切换了频道,「喂,安妮?」

  「死丫头,做乜嘢?」赵子琪一口广东腔儿,妩媚的笑意随电磁波震荡着,格外魅人心魂。

  「家里bsp;「咯咯,不告诉你…」

  「快讲嘛,亚鸥要用啦…」

  「咯咯,我才不管谁要用呢,就是不告诉你…」赵子琪心情似乎相当好,故意兜着圈子。

  「那我重启了啊!」静鸥从小就拿她没办法,语带威胁地道。

  「路由器硬件也有密码的,重启也不行的!」赵子琪自鸣得意地道,「姐已经料敌先机了,你们呐,毕竟还是图森破!咯咯咯…」

  「那我让艾伦帮我!」静鸥赌气道,「我就不信了…」

  「嘁,你找安全专家也不行!谁能破解我的密码,我的名字倒过来写!」赵子琪颇不屑地道,「没别的事儿就挂了啊,忙着呢!」

  「喂,赵安妮?」静鸥还想再说什么,电话里只传来一阵断续的低音,气得她直跌脚,「讨厌!」

  「啊,怎么办?恨死她了真是!」静鸥无助地仰望着表弟。

  「没关系吧,反正我也不着急。」亚鸥安慰着她,「我倒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表弟貌似木讷,关键时刻却总有惊人之举,静鸥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我不懂电脑,只是瞎蒙的啊!」亚鸥小心地道,「路由器就不能用别的东西替代吗?」

  「路由器就是路由器啊,还能用什么替代?」静鸥疑惑着。

  「我也不清楚,但就是觉得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亚鸥挠了下头,又道,「比如说,锁坏了,没必要跟钥匙过不去,直接换扇门不就得了?」

  「呵呵,换扇门?还是你比较狠…」静鸥开着玩笑,思绪瞬间转了千遍,「哎呀,可以换个路由器的!」

  「真的吗?」亚鸥没料到自己无意的两句话,却给她带来了启发。

  「待会儿去买个新路由器,密码就报废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天呐,我怎么没想到呢!」静鸥赞赏地朝表弟竖起大拇指,「简单粗暴,扎实有效,还是你厉害!」

  「嘿嘿,也没有,是你想出来的…」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只要我们精诚团结,正义终归是要战胜邪恶的!」静鸥朝表弟扮了个可爱的鬼脸,促狭地道,「呵呵,赵安妮的名字真要倒过来写了,让她哭去吧…」

  「啊,我明白了…」静鸥噌地坐直了,伸手抢走亚鸥的ipad,认真地摆弄了一阵,忽然兴奋地道,「呵呵,成功啦!」

  亚鸥接过ipad,果然连接了无线网,脑子却还没绕过弯来,「表姐,你怎么做到的?」

  「你还记得她怎么说的-『谁能破解我的密码,我的名字倒过来写!』」静鸥眨着眼睛,道,「密码其实就是她名字的倒过来啦…」

  亚鸥恍然大悟,「表姐你好聪明,不愧是常青藤的!」

  「我了解她罢了-装神弄鬼,哼!」静鸥骄傲地扬起了明媚的脸庞。

  中午吃了饭,小憩了片刻,姐弟俩便又接着忙活了,直到三点多钟才算全部收拾妥当。最后还剩几个贺卡,亚鸥被表姐强迫不过,写了一份寄到美国给未曾谋面的表姐夫,另外还有一张给融城的许络薇,当然没敢署名,内容也只是简单的『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从温暖的室内出来,猛然被风一吹,寒意就蹿遍全身,却也让亚鸥有种重回人间的清醒。姐弟俩到地下车库提了辆黑色的奥迪a8,沿着柏油路绕过几幢别墅,没大会儿便到了街区。

  表姐说,不要把所有的贺卡都投进一个邮筒里,那样会给邮差增加负担。亚鸥瞪着两只眼睛,雷达似的搜索着目标。每到一处,姐弟俩便停车下来,挑几封塞进去,聊会儿天,笑一阵,然后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

  所有的城市都长得越来越像一个模样,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灰霾迷茫的天空大地。绿色的邮筒却仿佛一颗又一颗的鲜亮纽扣,钉在纵横交错的路网。

  多年以后,亚鸥回忆起那个下午,依然温情满怀。他忘了自己当时的模样,却还清晰记得表姐念给他听的那首小诗:

  这是个寒冷的雪夜,大街上冷清寂寥。

  惟一活动的东西是打着旋儿的雪花。

  掀起邮箱的盖子时,我感到冰冷的铁。

  这雪夜之中有一种我喜爱的隐私感。

  驱车闲逛着,我愿多浪费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