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后,我和姬宫大人一起回到居所。然后我就直接坐在自己惯常的位子上,就再也不动不说话。我完全无法理解姬宫大人白天的行为,为什么她一向那么懂我,本该轻易知道我是多么不想面对,她明知道我在关闭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拉我出来为什么……
无法具体描述我内心的感受究竟算是种失望,还是遭到背弃感,还是伤心,或者其他的什么……我只是呆滞地坐着……在静坐中,自身周围在慢慢构成某种空无,一直拉着我往下陷,往下陷……这样下去,我将要坍缩……我模糊地想。多年前,在目睹秃鹫分食尸体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但这次尤甚。我不想抵抗,就让它带走我……
我感到那片空无逐渐变得愈发强大,变得具体有形……那是一片纯粹由白光构成的领域,无论意识向哪里延展,都只有无穷无尽的相同的白。如同满月的光一样的惨白。没有空间的区别,没有时间的区别。这片空白,就是「世界尽头」。在这片空白中,存在某种致命的安抚感。在这片空白中,我渐渐丧失了自己的意识……我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不再记得这个国家,不再记得祭司团,不再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仅仅剩下一种感觉,无法形容无法描述,致命又美妙……
「不要抗拒。」那片空白对我说。不,在空白里,已经丧失了一切语词,丧失了声音的存在,只有完完全全的寂静。空白无法说话,但是空白本身有着其质感,那质感要我不要抗拒……我自身也渐渐消解在空白中,变得和空白同样质感,是的,不要抗拒……很快我将和空白同一……很快,我也将化为完完全全的寂静……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世间所有事物的本质都是这同样的空白,只因妄念升起,才分出彼此,回归空白就是回归原本的状态……让自我空下来,让自我消散……彻底成为空白的容器……
——但是不对,不对,不对……自我尚未完全消融的部分,在我没有觉察到的地方,有个微细的声音在重复,不对……「可厌可恶,」整个空白,和已经化入空白的部分自我,如此反应着,「那只是虚妄分别中最为顽固最为坚硬的部分罢了,不要理会,让那也彻底消散,彻底交出自己,自我停止时,你将自由……」
不要!不要!不要!尚未消融的部分越发坚持。强烈的拒绝意念也渐渐变得具体有形,虽然在空白的笼罩下极其微弱。那意象同样是光,初探之下,似乎也是一片纯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再深入下去会注意到,那不只是白,而是无数彩光交织在一起,不只是光……是黑暗中闪耀的白玫瑰心。久远之前的某个傍晚,和饮下一杯花草茶联系在一起的感觉正在苏醒。
还有更久远之前的感觉……盛开在时间之外的白玫瑰,永恒的芳香……不,不只是白玫瑰,是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形……姬宫大人的面容在我心中浮现,越来越清晰。我逐渐想起姬宫大人的身体,姬宫大人的声音,想到她的笑容,她的手指,她的亲吻,她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和关心……还有就在今天,我是多么对她失望。
对姬宫大人的思念不断上涨,迅速压过了想要吞噬我的空白的吸力。真实自我的意愿,又回来了。我不能留在空白里!!!即便我所处的世界再丑陋再令我感到痛苦,也胜过空无自我的空白,我必须回去!!!想到这儿,我对姬宫大人的失望,消失得彻底无影无踪。现在我完全明白了,姬宫大人那样坚持不懈地将我拉回,是为了避免我在自我封闭时被空白卷走。如果我进入空白,那么我将再也不是自己,再也没有自己。死寂之中,没有自由,空白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为了诱骗痛苦中的人们而设下的,最为严重的骗局。
然而明白了这一点的我,意识仍旧卡在白光之中,动弹不得。「我不能留下……我必须回去……」不断对自身重复同样的意念,却只是徒劳。无法接入现实世界的感觉,无法接入自己肉身所在的位置。「姬宫大人……救我……」我在心里拼命地小声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在外界可被听闻的声音。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了「啪!啪!」两声巨响,紧接着是滚烫火辣的疼痛感。这疼痛是出现在……我的脸颊上。我重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头部。重新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我回到了现实世界。我眨了眨眼,重新定位自己的视线。
视野恢复清晰之后,我首先看到,姬宫大人站在我面前,满脸关怀地看着我,她的双手紧张得微微颤抖。我们目光相交时,她紧张地开口问道:「还好吗我刚刚是不是打得太大力了可是,实在怕你回不来……」
刚才……是姬宫大人扇我两记耳光,将我拉出来的啊。我对姬宫大人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谢谢你……姬宫大人。」
然后我扑向姬宫大人怀中,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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