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肘猛力一击,碎裂的玻璃顿时哗啦啦洒了下来,新鲜的空气瞬间争先恐后地涌进车里,海城扒开沙子,将车窗缺口扩大,腾身钻了进去。
“小染……”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小心翼翼地将蓝染从座位上抱起来,蓝染细长的脖颈无力地垂成一个脆弱的弧度,最终靠在他肩头。
海城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紧贴着她软软的头发,滞涩的血液像一潭死水,他低头摇动她,轻拍她的脸颊,嘶哑着一声声唤道:“小染,醒醒,小染……”
仿佛在光与影中游弋,轻如羽毛的意识向着天空中的光芒深处飘去,忽然,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一片空寂的世界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么急切、那么害怕而压抑,于是几乎要被那光芒吞没的意识倏地加重了重量向下落去,摇摇坠坠地回到结实的大地上……蓝染微微睁开眼睛,头灯的灯光再次将她召唤回现实,她迷茫地转动眼珠,看到了头顶上那张瘦削英俊的年轻面容。
“海……城……”她喃喃。
海城的脸上瞬间迸发光彩,他眼眶一热,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小染,我来了,别怕……”
蓝染心头骤然一松,眼前重又昏黑。
蓝染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
浓烈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干燥炎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没有一丝风,不禁让人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场梦。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到破碎的车窗,接着就是车窗外一望无际的瀚海阑干。沙漠以一种柔美的体态横陈在她的眼前,每一道曲线都优雅而柔和,层层叠叠充满整个视野。
蓝染腾身而起,头顶擦过一个人的下巴,她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从身后环住抱在一个宽阔的怀里,横躺在吉普车的后座上。
“醒了?”一声低低的笑在耳边响起。
蓝染回头,看到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玉面墨眉,正是温柔地凝望着她。
“海城!”蓝染惊喜地叫道,眼眶一热,“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回想起黄昏时的那一场沙暴,她被连人带车埋了起来,因为窒息昏迷……
“小染,”海城凝视她,一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找到你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
蓝染一哽,原来他真的来救她了,是听到之前她的心声了吗?
“你怎么找到我的?”
海城一回想便后怕得心脏再次收紧。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那么多苦。”他低喃,抱紧她。
这一刻,两人之前的隔阂不快全部消融。
蓝染忽然注意到他脸上和身上裸露部分的伤痕,震惊道:“你受伤了?!”
“没事,皮外伤。”
蓝染挣开他,细细抚过他的伤口,忧急交加:“发生什么事?”
“之前被穆希昊发现了身份,一时失手让他扣住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蓝染脸色一变,怔怔望着他,眼睛涌上水汽,咬紧了嘴唇。
海城却拧起眉头,盯住她嘴唇上的伤口,一股火光从眼瞳里烧起来。蓝染惊觉,想起这是之前穆希昊的强吻留下的印记,心里一慌就要用手去挡。
海城目光一暗,猛地低下头吻住她,不由分说覆盖了那伤处。他炙热的唇舌碾压舔舐着那伤口,坚定地将自己的温度烙印上,仿佛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他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撬开她的贝齿,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际,使她心神一阵颤栗,只能紧紧抓住他衣襟。
两人的心跳都乱成一片,良久,四片唇分。蓝染颊如火烧,心里却满满的,有种微小的甜蜜。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对了,你知道《咖啡馆》的秘密了吗?”蓝染一下子想起来。
“我都知道了,穆家走私案已经曝光,他们现在是逃犯。你爸爸把两幅《咖啡馆》的来历也跟我和费大爷讲了。”海城直起身,脸色依旧苍白却温柔,“这些事等会儿告诉你,你先看看这是哪儿?”
蓝染被提醒,想起现下的处境,她脱开他的怀抱,急忙再次眺望眼前的无垠沙漠,手脚并用地从窗户爬了出去。
半空的太阳火辣辣地自她头顶投射下光影,苍茫大漠中她和半埋的吉普车像一个小黑点般渺小,蓝染这才发觉,沙暴前他们所处的雅丹魔鬼城那怪石嶙峋的沙砾戈壁风貌已经荡然无存,穆家父子的另一辆车更是踪迹全无,这里分明是一片陌生的全新的大漠!
这里不是魔鬼城,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蓝染惊异地望着视线尽头,高温下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周围的沙山和燥热让她惊诧的心头泛起一股迷茫,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觉突然窜出她的脑海,一瞬间,她惊讶地张开嘴巴。
海城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一起面对着这片沙漠,蓝染怔怔转过头,慢慢说:“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脱口而出:“梵高的咖啡馆!”
曾经有一次,当他们俩一起进入画里时,咖啡馆里所有的灵魂都消失不见,尽头的房间里有可以打开的窗子,窗外是一片陌生的沙漠……
是的,他们曾经来过这里!
第53章 53
蓝染和海城面面相觑,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脚下的沙子滚烫,两人只好先退回车里。穆慎行之前的准备很充分,后备箱里物资齐全,蓝染翻出一包压缩饼干就着水咽下,听着海城讲述她被穆慎行劫走后发生的事。
短短几天物是人非,她不禁感到恍惚。
而在前一天晚上的风暴之前,海城的确在向她的方向赶来,那里当时已经是魔鬼城腹地,他独自下车搜索,离开费老和蓝天呆的车子大约有五百米后,狂风忽起,飞沙走石,他躲在一块有凹陷的岩石缝中,直到风停才走出来。然而他一走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不知为何他已经身处一片陌生的沙漠,仿佛时空突然转换,费老的车不见了,大漠孤月,人迹灭绝,只剩下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前方的沙丘最上缘,似乎有一辆车的车顶隐隐地露出沙堆,自从进入魔鬼城以来那尤其强烈的心灵感应仿佛警铃大作,心里的恐慌海浪一样拍打上来,他不由自主跑上去,手脚并用将成吨的沙子扒开,救了已经在生死边缘的蓝染。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是怎么会在风沙后到了这里?”蓝染深深蹙起眉头。
“小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已经要接近真相了?”海城说,沉思,“之前我们从画里来到这个沙漠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似曾相识,也就是说远在更久之前,我们就和这里有渊源了,那场沙暴不是偶然。”
蓝染睁大眼睛:“是故意要送我们来的?”
她心慌地说:“可是现在我们跟所有人都失散了,爸爸的身体还不好,不知道他跟师父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海城也有些担心,叹了口气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卷成了筒的那半幅古画:“一切肯定都跟这画有关系。”
蓝染怔怔看着那半幅张目微笑着的菩萨像,眉心突然像被针扎一样,她不禁扶额。
“怎么了?”海城一把扶住她,紧张地看她,“不舒服?”
蓝染却像忽地呆住了,她盯着海城扶着她的手,惊奇地察觉到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预知到海城的下一个动作会来扶她,果然。
她猛地抬起头,讶异难以宣诸于口,这种感觉,就仿佛她与他心意相通,宛如一体。
而几乎是同时,海城也感应到了她的想法,两人对视片刻,均觉匪夷所思至极。
海城舒朗的乌眉皱起:“这沙漠有问题,我们得走出去。”
蓝染点头:“幸好这半幅画在你身上,穆……他们就算找到了石洞也进不去,我们最好赶快离开。”
她还是无法直呼穆慎行的名字,心头一阵苦涩。
海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默默传过去他的安慰。蓝染却是一怔,海城的手好凉,仿佛秋雨后的修竹,让人忍不住想去温暖。
她一下子想起他的身体,医生那咒语一般的诊断几乎让她瞬间丧失了勇气,她仰起头细细打量他的面色,只见冰玉一般的面孔上,各种颜色都似淡去透明,只剩青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琉璃色的瞳仁越发浅淡了,她被他握住的手指上,几乎感觉不到他血液的温度。
蓝染就觉得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下一下地发紧。
海城翻身俯向后备箱,把有用的东西捡了几样装进背包里,尤其多装了几瓶水,然后他把车座上的薄套子撕开,像披肩围巾一样细细给蓝染围上,遮住了她半张雪白的小脸。烈日灼人,蓝染没有穿别的可以遮盖的衣服,他们此行前途未卜,在未知的沙漠里需要小心保护好自己。他低头将蓝染的脚抬到自己的腿上,专注地用绳子把她的裤腿和运动鞋紧紧扎好,以免太多沙子灌入,又把所有的东西都扛在自己背上后,打开了车门。
太阳炫目的光晕自他头顶打下来,使得他的面容在极度的光芒下有些模糊,他回头向蓝染伸出手,微笑:“来吧,小染。”
蓝染扬头看着他,心缓缓地沉淀下去,所有的忧怖煎熬都像蒸发无形。
是的,她喜欢他,从她再见到他起的那一眼就已经明白确认,经过这么多的波折打击,也曾在某个时刻对他生过气,也曾在初知真相时仓惶埋怨过他,但是蓝染知道她从来没有真的怨恨他,她明白人生苦短,充满变数,所有的情与意皆不由人掌握,唯有一片情深难得。
哪怕也许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眼前的相聚只是短暂,也许结局并不能尽如人意,但此刻,他们是在一起的,即将开始的险途,有他们彼此相伴,于是她忽然觉得,也就没有什么可怕和遗憾了。
她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一抬身钻出了车子。
吉普车被半埋在了一座大沙丘的半腰,沙丘下一望无际的荒漠,蓝染和海城却不约而同地转身向沙丘顶端爬去,两人看到互相的动作,不由相视一笑,在这片沙漠里他们有说不出的熟稔感,脑子里像有一个念头指引着他们沿着熟悉的方向前行。
费了一番劲爬到丘顶后,蓝染在头巾的阴影下举目一看,眼前一亮。果然,在视线里除了单调的沙子外,不远处隐约有一抹白色的影子。
“是不是海市蜃楼?”蓝染看海城。
海城一挑唇角:“过去看看。”
两人滑下沙丘,举步向那片白色的前方走去,沙地松软不受力,海城人高腿长迈出去好几步,回头看蓝染正在努力追赶,白皙的脸庞闷得泛红,小巧的骨架裹在车座套子改成的简易披肩里越发显得柔弱。
海城微长的睫毛眨了眨,转身走回去,一把将她倒在了自己背上。
“喂——”蓝染吓了一跳,觉得直晃,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我没问题。”
海城抱着她双腿的手紧了紧,将她又往上托了托,胸口闷闷发疼——被穆慎行劫走的这几天再加上前一天晚上濒死的折腾,再强韧的女孩也受不住。
蓝染也不说话了,又搂了搂他的脖颈,安静地伏在他颈边。这么近的距离看,海城薄薄的耳朵似乎能透过光般,身上蓄满阳光的味道,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明亮却又渺茫的。
一直走出五百多米,蓝染不自觉地抬手替他抹去额上的汗迹,两人心中都是一动。
“哎,你说要是我们走到了前面那儿,发现这里是外星该怎么办?”海城打破静默开起玩笑,顺便掩饰自己吃力的呼吸声。
“那就留下来种地。”蓝染跟着他胡诌,“没准开垦出一个新文明,我们就成了传说里的造物主了。”
“那需要捏泥巴造人,撒豆成兵吗?”
“看我有没有兴趣称王称霸喽。”蓝染微笑,忽然感到海城颈子上的脉搏跳得有点过快,她正想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吼,仿佛是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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