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狗是自己亲手系在余卿和小九的帐篷外面的,为什么现在太岁的吠声却从临近的另一个方向传来?龙立潮心念电转,只想到出帐看月亮的余卿。
不要紧,余卿是牵着太岁出来的,一定不要紧。
可是余卿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乖乖睡觉?这一回不能轻饶他。
龙立潮的心思就在这里断了,在他面前,巨熊拖着被太岁咬住的腿,正向一个人挥动前掌……
落后数十步的沈默姑赶到时,牧场最大的猎物已经倒毙在雪地。龙立潮手持护身的匕首立在一旁,匕首上犹有血线滴落。
“龙大哥,你的肩膀!”沈默姑惊见龙立潮肩上的两道深深抓痕。
“不碍事。”龙立潮示意沈默姑小声,“倒是孙大小姐,好像受了些惊吓。”
原来孙英儿在帐外遭遇准备出帐的熊,狭路相逢躲避不及。若不是太岁闻声挣脱了锁链跑来牵制,那熊已经将大小姐扑倒了。此时大熊已死,孙小姐仍惊魂未定,投入赶来的父亲怀中。
龙立潮安抚众人,又吩咐沈默姑领着几个猎手,带着太岁去四周巡视。
可是他感觉有点奇怪,危险明明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他心头的紧张却一直得不到松懈?为什么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又好像心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熊在哪里?快让我看!”光着头的小九从人丛中钻出,只穿着短袄。
于是龙立潮看见跟在小九后面的余卿;力气不支地被手里跃动的灶王拖行着,踉跄得像个醉汉。
一刹那,龙立潮明白那让自己心紧的原因。
灶王和太岁是牧场里最出色的一对猎狗,可是它们却始终没有被他这个主人允许上阵表现。他为了让自己安心,一直把它们留在一个人身边。
从他听见太岁狂暴的吠叫声开始,他心里就只想着那一个人。危险过去后那个人没有出现,所以尽管他照样做着该做的事情,他紧张的心绪却一直没有疏解。
现在小伙计出现了,而且安然无恙。
“小九,你的皮帽!”双卿一脸担忧地站在人群外,她答应过胡大娘,一定会照顾小九周全。随着灶王可怕的嘴脸劈开人群,双卿一抬头,正看见小九脚下的巨熊。
“小九危险!快去叫爷!”双卿吓了一跳,拼命勒着灶王脖子上的锁链往后退。
“你们敢不听我话,夜里还出来乱走。”龙立潮走到小伙计身后,感觉自己心里的紧张终于消失了,“现在又叫我做什么?”
“爷……”双卿听到主人的声音近在咫尺,不由为自己方才的胆小惊慌羞愧。
“好大的熊啊!原来这就是熊瞎子!我一眼看见它,就好像已经认识它一百年了!”小九兴奋得直嚷,连爷的训斥也不顾了,“这熊是谁杀死的?!”
“啊……”双卿已经看见龙立潮肩上的抓伤。
见余卿脸色发白,龙立潮急忙道:“是小伤。”他接过余卿手里的帽子,替小九戴在头上,“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
双卿默然。自己不能太娘娘腔啊。可那两道抓痕一直在她眼里晃,让她触目惊心。
“爷——”她想,也许可以请牧场上的兽医先来看看。
不过……关心这伤痕的不止她一个。她看见孙姑娘走过来了。
“龙大哥!”孙姑娘分开人群,站到龙立潮对面,“我知道龙大哥是怕伤到我,才丢了猎刀不用。谢谢龙大哥。”
龙立潮微笑道:“我是此间主人,理应保护好客人。”
他的确是怕伤到被熊遮住的人,才冒险改用匕首的。不过那时他以为,熊后面的遇袭者是余卿。
“龙大哥肩上的伤,该由我来包扎的。”孙姑娘原先失去血色的脸,忽然起了一阵红晕。
“不敢劳动姑娘,我有伙计照顾。”龙立潮谦道。
“爷,你受伤了?”小九这才从熊的尸体上移开目光,“那这熊一定是爷打的了?!好啊!我来照顾猎熊的大英雄!余哥哥你手脚快点,找根粗绳子来拖走我们的大熊!粗绳子、粗绳子——可别让人半路打劫了我们的大熊!”
小九念念不忘雉鸡引起的过节,让孙小姐多少有些难为情。
“好九——”双卿哪里还有力气来拖走熊,眼看自己就要被为熊发狂的灶王拖走了。
龙立潮微笑着,从踉跄的小伙计手里接过猎狗。
围猎会已经结束,一大早,客人们陆续告辞离开牧场。沈默姑起床后见龙立潮忙着应酬客人,身边却没有余卿帮忙,于是独自去余卿和小九的帐篷。
“还在睡懒觉?小余?小九?我说你们哥儿两个也别太没眼色了,你们的爷不肯苛责你们,你们就厚着脸皮挺死尸?”虽然自己也是刚刚才结束“挺死尸”状态,沈默姑教训起别人来却义正词严,从不觉得良心不安。
“沈大哥早。”余卿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有点闷闷的。
“怎么,心情不好?没脸回城里?也是,这里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人都有猎物扛回家,连小九还捉了一只刺猬呢。你倒好,两手空空连蚂蚱也没捞一只,龙氏商行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门帘一掀,余卿端着水盆出来,身后跟着两只百无聊赖的猎狗。知道这几天的热闹已经结束,两只狗大约有些离愁别绪。
“没有猎获,小弟也很惭愧,不过我不是为这个发愁。小九他昨天贪看大熊,好像着凉了,现在有点发烧。”双卿责怪自己太疏忽。
“呵!这回有的说了,娘娘腔没生病,生龙活虎的人倒先病了。”沈默姑嗤笑着走进帐篷,“对了,你怎么把狗脖子上的锁链解开了?还让它们在帐篷里外进进出出乱晃荡!你当它们是城里女人抱的哈巴狗?猎狗有猎狗的规矩,你懂不懂?!”
“这个,我见它们被锁得怪闷的。”双卿过来换下小九额头上敷的湿手巾,“牧场里一年到头难得热闹,它们才两岁大,还是小孩子,难免寂寞——”
“头痛头痛!”沈默姑打断余卿对猎狗滥用的同情,“你也给我头上顶一块手巾好了,免得我被某个软蛋的奇谈怪论气昏头!”
“真的头痛?沈大哥你又和谁生气?”双卿对着沈默姑的脸举起一块花手巾。
“你住手!”沈默姑夺过手巾,翻了一个白眼。没办法,死小子一向都是没有幽默感的傻瓜。咦?这块手巾花色不错啊?
“余老弟,说你娘娘腔你还真娘娘腔啊?一个男人用这么花俏的手巾!”沈默姑怀疑地看看余卿,死小子不会心理不正常吧?
“啊,这手巾是昨晚孙姑娘包着药酒送过来的,爷在这里让小九上过药,就留下了。今早我因为小九生病急用……”
沈默姑气得再翻白眼,“糊涂啊你小子!这么上好的丝绸手帕,还绣着上好的并蒂莲!这明明是人家姑娘送给龙大哥的定情信物,你就拿来给淌臭汗的小毛头敷上了?龙大哥对女人粗心惯了,可你小子是斯文人,又经过了恋爱和失恋的痛苦,所谓曾经沧海,经验丰富了,怎么也还这么糊涂!”
“是吗?”双卿转过头,昨天夜里她没有看清楚,果然是并蒂莲啊。
“是啊是啊!”沈默姑很气愤木讷小子的不开窍,“浑小子相思病一生半年,全都白生了!一点不知道体贴女孩儿的心思!孙姑娘若知道她的信物是这个遭遇,非把你当雉鸡射了!”
双卿无言。
这不奇怪啊。孙姑娘送牧场主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有什么奇怪呢?他是那么出色的一个男子。
作为他的一个伙计,自己所能做的只是默立一边旁观这故事的开始,并且怀着祝福的心……
“死小子又发什么呆?真害怕孙姑娘报复?”沈默姑拿着那方手帕嘀咕。
龙立潮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默姑怎么还在这里磨牙?我想赶回城里吃午饭,你帮余卿和小九快点收拾。”
沈默姑正要说话,却又听见帐篷外孙姑娘的声音:“龙大哥早。”
“姑娘早。”龙立潮答,他记得方才已经和孙将军告过别了,“莫非孙将军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是。是我……是我想来看看龙大哥。龙大哥肩膀上的伤是因为我才,我是说,我这里还有昨天给龙大哥用过的药。”
帐篷内,沈默姑对余卿努嘴:听见了?人家现在试探军情来了。
“姑娘太费心了,我的伤口已经不必再上药,姑娘请回将军身边吧,这里有我的伙计们照顾——”
沈默姑一个健步出帐,“孙姑娘,你忘了把这条手巾拿回去。”
“那手巾——不用还了……”孙大小姐见帐篷里忽然冒出一个人,仿佛被人瞧破了心思一般,红着脸打马而去。
沈默姑对跟着出帐篷的余卿丢眼色:看见了?我没猜错吧!他转身又说道:“龙大哥,听说你把我们牧场最大的猎物送给孙将军了?”
“那熊是孙姑娘发现的,她又受了惊吓,我们理应相让。”龙立潮心想,这下总算还清两只雉鸡的账目了。
余卿走到龙立潮身边:“爷,小九有些发烧呢,你看……”
“烧得厉害吗?”
“不太厉害,只是懒得起床。”
“那就让默姑背上他,到了城里再请大夫。”
“啊?怎么又是我?”可恶,这两个人一遇见女人孩子引起的麻烦就拿我顶上。我沈默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偏偏太有女人缘和孩子缘。
“等等!龙大哥,你看这块手帕……”上好的丝绸手帕,还绣着上好的并蒂莲,龙大哥应该收好。
“什么手帕?”
“这——就是孙小姐昨晚忘了拿回去,方才又说不用还的那块……”龙大哥,你也太迟钝了吧?孙姑娘真是委屈。
“不用还的?拿去给小九敷额头。”龙立潮说毕走开。
“啊?喂——”沈默姑跟上去。咳,我非要这么婆婆妈妈不可吗?
“爷,小的还想求爷一件事。”余卿也跟上去,“小的想求爷带它们一起回家。”
“它们又是谁?”龙立潮笑问。行李里面已经有两对咕咕叫的雉鸡和一只害羞的刺猬,余卿不会又看中什么受伤的狐狸之类的吧?
“它们——”双卿指一指帐篷门口探出的脑袋。
灶王和太岁几乎立刻明白了双卿手势的意思,猛冲过来扑到双卿肩上,沉重的身子压得双卿一个趔趄,急忙扶住龙立潮的手臂。
“不行,你养不起它们,它们对你和小九来说太大了。”龙立潮伸长手臂,替余卿挡住两只猛犬的口水。
“不大,它们才只有两岁,还是小孩子,待在牧场没有人陪伴会……”双卿一面扭头躲避猎狗的感激,一面为它们求情
“头痛头痛!”场面混乱中,沈默姑见自己没有说话机会,终于将那块绣着并蒂莲的手巾敷在额头上,踱步到一边去了。
他想起并蒂莲的主人。龙大哥那么大方,把牧场最大的猎物送了人。大哥不知道,对那个漂亮的女猎手来说,这牧场最大的猎物其实是龙大哥自己。
“还是不行,猎犬有猎犬该待的地界,你求也没有用。”龙立潮对灶王和太岁的态度,和沈默姑差不多。
今天是年三十,旧年的最后一天。天没亮胡管家就起身了,然后一路忙得马不停蹄,先是仔细检查府第每处房舍的每个角落,务求上上下下整齐干净焕然一新。接下来又看着账房先生给最后一批伙计和小厮们发工钱,打发他们欢欢喜喜回家过年。近午时才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回后园自己的院子里吃个早饭。
从主人龙立潮的院落经过,胡管家发现院子的门大开着,里面却没有动静。
“这个阿余,来了这么久也没长进,跟着主人出门,连门也不知道回身带上,你当你还是江南人家的少爷啊!”胡管家将院门带好后走开,一面忍不住抱怨几句。
自从余卿在香缘庵琴会上博得才女垂青,胡管家就认定余卿是一个富贵人家的落难公子,另眼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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