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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作品:琉璃渠|作者:猜火车|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5-11 23:13:50|下载:琉璃渠TXT下载
  拿给小伙伴们欣赏,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他的手也有了皲裂,变得粗糙。可这是一双快乐的,劳动着的手。

  松鼠是很傻的,在树下放着点松子,下个套子。它就傻乎乎地钻进去。养在笼子里也不消停,来回来去的蹦蹬,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老乡送给赵文初一只松鼠,让他养着玩。赵文初嫌它闹心,就给放回林子里了。

  他听老乡讲,松鼠不能只养一只,养着养着就容易死了。

  要是养两只,一只死了,另一只也就不吃不喝,活活饿死的了。

  怎么养都不划算,还是放了的好。

  住在山里久了,心境也变得开阔了。

  以前死活也想不通的事情,也就放下了。

  他有时候上山的时候就在想,等以后死了,就埋在林子里,变成泥土滋养树木。

  春天来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一颗小小的苗,一点点的成长,经受风霜雨雪,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静静地立在透明的苍穹下,听着风声,草木鱼虫的声音。

  你有没有听到过小草破土的声音,树木一点点长高的声音,鱼儿在水里游弋的声音,小虫儿们一年四季没完没了的叫声。当然,除了冬天。冬天的时候虫儿把自己冻在土里,等着来年春天的再次复生。

  他是向往这样的生活的。

  月台上静静驶来一列小火车。

  “咣——吃——”

  冒着烟的小火车停了下来。

  “同志,要鸡蛋么!正宗的土鸡蛋,便宜的很!”山里的小姑娘热情而又羞涩地向下车的乘客推销自家的产品。

  “不用了,谢谢。”

  孟建国礼貌地回绝了。

  小姑娘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脸,面上有些发红。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道,“买回去给家里人吃呀,很有营养的。”

  小姑娘的脸,被山风吹得皲裂发红,这是一种健康,淳朴的美。

  “那就来一斤吧。”孟建国笑了笑。

  “好嘞!”小姑娘给他称了一斤鸡蛋。

  孟建国拎在手里,感觉好像要比一斤重些。

  他先去找大队长问赵文初现在住在哪里。

  队长一见他来了,忙不迭地招呼他坐下。

  “孟局长,您咋来了呢?”

  “我是回来看一看的。”

  队长给孟建国端来一杯茶水。

  孟建国没有喝,

  茶叶在青绿的,透明的水中忽上忽下地浮浮沉沉。

  “原来和我住在一处的赵文初现在住在哪里了?”

  “他啊,还住在山上呢!”

  “这样啊——”

  茶叶慢慢的绽开,沉入杯底。

  孟建国放下茶杯,

  “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不再坐会儿啊——”

  “不了!”

  山上的景致与十年前大有不同了,

  树少了,山有点光秃秃的了。

  路还是那条羊肠小道,荒草弥漫,快要把小路盖住了。

  因为常年只有一个人走的缘故,印上了一双双相同的脚印。

  在他还是小孟的时候,他是很熟悉这一切的。

  本以为已经忘了这里的模样,再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惊觉那种感觉又迅速地回来了。

  可能是,一直没有忘记的缘故吧。

  小小的茅屋,破败得摇摇欲坠。一点点的风吹雨打就可以击倒它。

  但它仍然顽强的,以一种令人吃惊的方式诡异的存在着。

  孟建国轻轻敲着门扉,是很轻很轻的,再大力些就会把门敲坏了的。

  很快地,门就开了。

  赵文初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小,小孟?”

  小孟也是惊讶的,这个人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没有变老,也没有变年轻,就是他在记忆里的样子,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变化呢——

  不,是有变化的,他的眼睛更有神采,更亮了。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我们习惯用好看来形容她的美丽,随着年龄的增长,面容自然会衰老,可她的美,随着随着岁月的沉淀,酿成一杯醇香的酒,这种美,是永恒的,不因时光而消逝,是愈来愈美的。

  “进来喝杯茶吧。”

  赵文初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小孟随着他进屋,屋里的摆设也无甚改变,只是多了几件木雕,屋子里黑黑的,看不真切。

  赵文初拧亮煤油灯,小孟看清了那些木雕。

  大抵都是面目柔和的女子,线条柔美,面上带着殉道牺牲一般的神情。

  赵文初有这样的手艺,小孟一点也不吃惊。

  可惜他的手艺,终是要埋葬在这个无人赏识的地方了。

  小孟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来跟赵文初讲的。

  不是来叙旧的,他们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旧好叙的。那些绵绵密密的往事,怕是都不能拿到台面上讲的。

  “你在山上,山下的许多事可能不大清楚——”

  “事情闹得很大,说不定会波及到你,我也是最近才接到最高指示。”

  “具体的我也不好讲,总之,你要是有什么解放以前的老物件,就赶紧烧了吧。”

  赵文初微微睁大了眼,

  “要是我不烧呢。”

  “一定要的,一件都不能留的。”

  小孟急急地说道。

  赵文初轻轻笑道,

  “我自己就是个老思想的老古董了,是不是应该把自己先烧了呢。”

  “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思想是可以改造的,可以改造的。”

  小孟有些纳闷,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在他面前还是慌慌张张,言不达意的。明明他已经不是那个幼稚的小孟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赵文初笑得很真诚,孟建国却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我下火车的时候买了点鸡蛋,给你吃吧。”

  孟建国把鸡蛋递给赵文初,

  “谢谢。”

  “我把鸡蛋炒了,一起吃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赵文初去厨房炒菜,

  “鸡蛋已经炒好了。”

  他把菜端进大屋,

  小孟已经不见了。

  “怎么,不好好吃顿饭就走了——”

  赵文初喃喃自语。

  孟建国走在大路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再次来到这里,也算是了解了他的一桩心事。

  赵文初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没有小孟,他也活得很好。

  那个在山间自由奔跑,恣意情爱的少年已经消失了,赵文初却一点也没有变,这样真好。

  瞬息万变的总是太多,不变的总是最好的。

  月台上的山里小姑娘仍在孜孜不倦地兜售着她可爱的鸡蛋,

  “同志,卖鸡蛋吧,自家养的。”

  她的篮子里只剩下几枚鸡蛋了,卖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把剩下的给我吧。”

  “好的!”

  小姑娘快快乐乐地递给孟建国鸡蛋,收了钱,她心情很好地说,“回去带给您爱人尝尝我们这里的鸡蛋!”

  “他,已经吃到了吧——”

  小火车嘟嘟地冒着烟,触目即是满满的,透明的绿色。这里总是保持着最淳朴,最本真的颜色。

  孟建国不禁想到,

  如果当年没有离开这里,如果没有——

  一切都会不同罢。

  他也说不好心中是悔恨,是留恋,抑或是别的什么想法,

  人生最要不得的就是后悔,

  却总难免去后悔,

  总要在某个触景伤情的时刻缅怀缅怀过去,做出个矫情的姿态。

  但他是,

  可能是,真的后悔了。

  这要不得的后悔。

  命运就是这样的,人是说不准的,瞬息万变,祸福不定。

  谁也逃不掉。

  小孟如果没有下山,可能会过着快快活活的日子。

  也可能哪一天不小心就摔下山,摔成一坨肉泥。

  这些因为都没有发生,我们也就不枉加猜测了。

  从前有个小和尚,下了山,见识了世间的繁华,舍不得再回到山上。

  死之前却又后悔了,想自己如果在山上念一辈子的佛该有多好。

  小孟不肯下山,山下的繁华有什么好,山上的人叫他恋恋不舍。

  小孟下了山,当了局长,变成了孟建国。

  孟建国娶了娇妻,子孙满堂。

  那个叫小孟的人啊,早就被他给扔了。

  孟建国不巧赶上了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被批被整,时运不济。

  孟建国被平反,东山再起,呼风唤雨。

  这些啊,都是后话啦。

  这些啊,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啦,

  赵文初没有看到这些,

  孙姑娘也没福气共享尊荣。

  或许小孟是在看着的,

  静静地,一声不响的看着。

  小孟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啦。

  咦,你来问我赵文初后来怎么样了————

  难道他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么,

  反正我是不这么认为的。

  浪漫主义者喜欢大团圆的结局,我是不大喜欢的。

  那退一步,让赵文初在山上静静地呆着,呆到死为止。

  这算不算个好的结局呢,

  好像也不是的。

  有种满目山河空念远,一个人孤孤零零的遗憾。

  我也不喜欢这种遗憾。

  这个结局是住在琉璃渠的一个老人告诉我的,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牙齿掉光了,说话漏风,满脸都是褶子。

  一般这个年纪的人,记忆里都会衰退得很厉害,所以我也不能保证他记得是不是真切。

  乾隆爷生前极爱一件七彩琉璃器,死后也跟他下了葬的。

  民国的时候,这件七彩琉璃器又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它原主人赵家的手中。

  也就是赵家第二十七代孙,赵文初。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赵文初因为他的出身受到了严酷的批斗。

  他终于,在一个下着雪的正月十五的夜晚里,

  在他心爱的琉璃厂里,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那一年十五,雪下得真大啊,火也烧的真红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数十年来也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了,

  凤鸣钻出被窝,往炉子里又添了几块蜂窝煤,

  心里为这多烧的煤钱而心疼。

  然后赶忙去叫孩子们起床。

  孟建国刚刚吃过早饭,窝头和咸菜,寡淡无味。

  等不及休息,就要出早操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只有慢慢地熬着。

  没有盼头地熬着。

  清清把自己穿成一个大厚粽子,在车站等着公交车。

  车怎么等也等不来,

  她心里焦急得很,

  迟到是要扣奖金的啊。

  雪地里有个人慢慢踱着,大冷的天,只穿着一件单衣。

  清清觉得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公车来了,

  清清赶忙跳上车。

  车里也是很冷的,清清坐在座位上,把自己攒成一个团。

  公车冒着黑色的烟突突地行进,

  清清猛然趴在窗上往回看,

  刚才那个人,是赵文初。

  清清的脸在玻璃上挤成一片面饼的形状,

  雪地上什么人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一个脚印也没有。

  清清转回头,依旧是一个团似的坐着。

  动也不动,好像是被这天气给冻着了。

  她想,清清你不能哭啊,哭了就会被冻死了。

  赵文初也不觉得冷,他的肌肤上,心上都仿佛有火烧着,

  他应该把衣服脱掉了的,

  人本就是赤条条的来,也合该赤条条的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似乎是有些地诧异地停在琉璃渠那座牌坊的面前。

  他没有想到来到这里的,是不知不自觉的,就像雪花落在身上,寂静无声。

  牌坊早就被砸毁了,只留下石头敦子和满地的琉璃瓦。

  赵文初拾起一片琉璃瓦,心下是十分的惋惜,却又没有力气做出叹气的动作。

  他只得笑了笑,又扔到了地上,踩着满地的残破向前走去。

  他该走向哪里呢——

  他该走到属于他的,那片寂静的天地。

  山海经里记载,盘古开天地之前,世界是一片混沌,没有天与地之分。

  灰尘在琉璃厂里,在赵文初的身上轻盈的,沉重的漂浮着,

  到处都是混沌的,不明晰的。

  这是不是生命最本原始的样子——

  宿舍早已经没人住了,赵文初搬来一床一床的被褥,搭在炉子上。

  他做完这些,已经感觉很累了。

  他划亮了火柴,一点青紫的光,微弱着颤抖着,一丝一丝的青烟溢了出来,

  赵文初吸了一口烟,

  红点蚕食着剩余的烟卷,赵文初也不去管它,任它在食指和中指间黯哑地燃着。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