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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三国]碧血银枪|作者:作者不祥|分类:其他小说|更新:2025-07-20 04:01:29|下载:[三国]碧血银枪TXT下载
  坏了,西门的曹兵还没摆平,南门又来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南门?”王妩一愣,这才突然想起来,古代的城池似乎都不止一个门……

  范成手足无措地原地转了一圈,根本顾不上王妩,拔腿就往门外跑。

  “等等!”

  南面临徐州!

  王妩目光一闪,一把扯住他飘起来的衣摆:“南门来的是谁?是不是刘备?”

  范成愣了一下,原本要挣开她的步子一顿,眼睛却亮了起来:“斥候回报,确实打着‘刘’字旗号,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刘备?刘使君不是我们的人么?”

  少年连珠问出一串问题,却不等王妩回答,猛地一拍大腿,又连拍胸口,满面喜色:“吓死我,原来不是来攻城的,是来了救兵。”

  “救个……”王妩好不容易把冲到嘴边的那个字咽下去,却没忍住朝那个天真的小子翻了个白眼。

  青州两面临海,除了被围的西门之外,南面就是徐州,徐州现在有个刘备,她虽然是随口一猜,但若说刘备会来救援……

  笑话,要是来救援?出兵袭曹就好,哪怕只是屯兵于衮州边境装装样子也好,这样偷偷摸摸,趁着曹兵攻城,跑到北海背面来,不是趁火打劫,说出去谁信啊。

  “不是救兵么?”范成看着王妩咬牙切齿,虽然有些疑惑,但自从王妩当日声色俱严地一顿喝斥,又疾驰三百里为赵云借得救兵之后,少年对这位与众不同的主将之女,还是很有几分信服,要不然,也不会帮着她瞒着赵云混进五千骑兵,一起跑到青州来。

  “那……不还是攻城么?”少年亮起来的眼睛又和眉头一起皱起来,转身又要往外跑,“我找赵哥分兵防南门去……”

  “站住!”王妩一下手滑,没拉住他,只能喝了一声,“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曹军就要他分兵?我们又有多少兵能分?刘备又来了多少人?”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的范成又折了回来,看到王妩扭曲到几近狰狞的脸上,眼神却幽亮如星。他突然想起那日王妩要去向刘备借兵救赵云时的样子来,没来由地精神一振:“您又能借到兵来守城?”

  王妩斜睨了他一眼,再次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狠狠咽下,似笑非笑:“我可不会守城,只会吓人。”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夕阳度西岭,山壑倏瞑。

  郡府后院,王妩将面前的一本本账册合拢,微阖了眼,手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间,露出一丝疲色。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千辛万苦来青州。

  就连自始至终一直知情帮她隐瞒的范成,睁只眼闭只眼,故作不知的陈匡,也都只当是她少女心动,放不下赵云青州一行千难万险。就连赵云自己,怕也是这么认为。

  只有王妩自己清楚,这千辛万苦,其实都只为了她自己。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从不相信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承欢膝下,讨得公孙瓒的喜欢就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东汉末年,群雄并起。这是一个纯靠武力兵力,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年代。

  作为公孙瓒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用来联姻,结交稳固连横势力,为他开疆拓土,而去嫁给一个麾下的将领?

  之前许婚辽东,不就是为此么?只不过现在的王妩声名显扬,公孙瓒几战大胜,她再嫁辽东,未免太过“浪费”而已。想来公孙续也是以此为由,说服公孙瓒放弃辽东的婚约。

  青州,靠海临山,还有一脉黄河源头。虽有黄巾为乱,却不像徐州南北连同,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北方诸侯割据,烽火燎原之际,这片土地,足以辟世而生,自给自足。

  赵云是要打下青州,而她,是要青州!

  王妩做了不少功课,青州与幽州相隔千里,即使归于公孙瓒,也是一个划土为疆的自治区。

  在这乱世之中,她不会指点江山,不想青史留名。而要保全自己,要掌握自己的将来,她的手里必须要有足够的筹码,足够的实力。青州,就是这筹码的。

  距离张燕入城,已经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张燕带着黑山军城内城外游走,忽而潜伏西门和赵云里外合兵,突袭曹军,忽然又出现在南门外,惊散刘备军中一夜美梦,神出鬼没,直令人防不胜防。

  一时之间,青州之势,由赵云两面难以兼顾,变成了一时难以打破的胶着局面。曹刘被黑山军侵扰得日夜不宁,无力破城。但只要他们围守在城外一日,赵云就难以率军前往冀州的战场策应公孙瓒。

  这两个月里,王妩一改之前的行事低调,再无藏拙,将头脑中那些跨越了千年的知识和见识尽数翻出来。无论是电视里看到的,口口相传听到的,还是书上读到的,会的不会的,全部都翻呈出来。

  一下子,千头万绪。

  好在她以前好歹是基层管理出身,管的是分店上下所有的日常事务,最耐得住琐事繁复,只要是能想到的,都能一样样分列出来。只当青州是个巨大营销门店,仓中米粮为指标,民心为客户满意度,小股的马蚤乱是投诉。

  青州近海,她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岩盐,但还是在第一时间,要赵云派兵守住靠海的村落,将海盐的源头紧紧扣住。

  而后,是城北搭建伤员营房。她不懂医治,但对于消毒卫生,隔离感染,却是不得不做足了安排。

  再来,赵云要安抚百姓,她不能出面,却是拦着赵云和一众将士梳洗,就在挡回曹军又一轮的攻城当天,也没有安民告示,就这么一身披挂一身血,满面尘土地站在城头齐声大喊:曹军退了……

  让人人都能看到他们守城的艰辛和狼狈,人人都能看到他们挡在曹军进攻的最前线……民心大盛。

  还有那张燕所部本就善于山间隐匿行迹,王妩又从中选了一队出来,以护卫郡府为由,开始灌输斥候之用。

  斥候哨探,公孙瓒只是方开始初用,王妩却深知,间谍卧底,军报也好,商业也罢,古往今来,都足以成为决胜的关键。

  整整两个月,她往返在伤员营房,府库,郡府和海边,而赵云忙着募兵,守城,筑高城墙,安抚郡中豪强世家,居然很有几分男主外女主内的意味。只是两人虽同在一城里,见面却反倒少了。

  只是,还是有很多事情,王妩到底还是有心无力,比如这眼前满满铺着的账册就是一件。

  没有阿拉伯数字,只有一列列整整齐齐像蚂蚁爬一样的篆楷小字,看得王妩头晕眼花,连猜带蒙。

  清点府库,还有古人的税收计算,军用支出,她愣是折腾了两个月,也没将那些账册和实物对起来,这还是孔融治下,算得清廉的情况。

  不得已间,她只能重新开了府库,一样一样地重新点过,用自己的法子登记造册,没有电脑的盘库,结果就是王妩至今还没算清楚北海一郡的财政情况。

  王妩按了按太阳|岤,看着天边的晚霞发了会儿呆,又用力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准备去伤员营房看看。

  再累再苦,总不是辛苦为别人奔忙,她是在为自己打工,为自己打一个足以挺直了腰板,不会受制于人的将来。

  “要去城北么?”赵云熟悉的声音,和一盏清茶一起,递到她面前,“今日我去城北巡看,你歇歇吧。”

  独有的温和笑容下也压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倦,赵云卸下戎装,一袭月白深衣,发束高冠,腰悬长剑,简洁清朗中,自有一股擎天斩地的从容气势。

  王妩见了他的打扮,不由微微一笑,接过茶盏,笑问:“今天又去哪家受气了?”

  时下各州各郡,除了割据一方的诸侯之外,最多的就是世家豪强,这些世家,都有自家的部曲兵马,依附当地郡守州牧。

  百姓自然不会关心天下谁有,他们只管自家平安吃饱,而这些世家豪强却是不同。王妩用来赢得民心的举动对他们全然没用,他们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心思,孔融本就出身世家,声名极高,为北海相时又有东汉朝廷之令,他们自然归附。而赵云却只有五千骑兵……

  因此,这两个月里,赵云除了守城募兵,最大的任务,也是最大的困扰,就是和这些世家豪强打交道了。宴请与被宴请,辞锋试探,恩威并施,赵云不记得有多少次,他简直恨不得立刻跳上马,拿枪出城和曹军狠狠一战。

  他宁可冲上再凶险的疆场,刀光剑影,也不要和这些一句话里有无数个弯弯绕绕的人平平和和坐在一起。

  听王妩这么一问,赵云不禁苦笑:“从前只知攻城不易,如今方知攻下城池之后才是最难的。倒不如冲锋陷阵,疆场拼杀,来得痛快。”

  王妩也知道他不擅此道,但这件事上她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突然上前两步,凑到近前,在他衣衫上闻了闻,皱起眉:“一身的脂粉味,今日座上,女乐几何?歌姬又有几何啊?”

  赵云一愣,略微有些尴尬:“我没有……”话才说出口,就看到王妩似笑非笑的眼神,菱角般的唇如月成勾,这才意识到她的玩笑,不由霁眉展颜。

  “不必挂怀,这酒宴看着累人,等找到孔北海的家眷,这些世家豪强自然会好说话得多。”

  提到孔融的家眷,王妩不由眉梢轻挑,唇边的笑意变得嘲讽起来。

  孔融啊,多有名的至孝名士,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算在千年之后,随便找个小朋友问一问,都知道孔融让梨的故事。

  可是就是这个孔融,袁绍的外甥高干破城之日,他还高坐郡府,闲独诗书,如胜券在握。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胸有成竹,必有退兵之策。

  可就在下一刻,全城上下,里里外外,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败逃!败逃也就算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不过就逃也很正常。但他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战局一眼,只顾着百~万\小!说,看完书,敌人进城,他就逃了!独自逃了!妻子子女,一个都不要,一个都管,更别提满城的百姓会不会被人屠杀,他手下的将士死伤几何。

  城破之日,原北海兵士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孔融最后的那个“退兵之策”,拼死抵抗,死伤惨重,城中百姓惊惶不定,嚎哭惊叫不断,奔走不断,甚至听信不知从哪里来的屠城传言,冒着箭雨飞石往城门外冲逃,一片混乱,就连被孔融抛在城中的妻子子女,也都一并在乱军之中失踪,生死不明。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王妩简直有三观重塑的感觉。这就是孔融?天下名士?流传千古?

  这算什么?要么城破殉城,即使迂腐,王妩也敬他宁折不弯,风骨刚烈。要么提前预备退路,领军撤出,保留实力,来日再战,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本色。

  这装镇定,装风雅装不过去了,最后连妻子子女都不要,跑得比兔子还快,算是哪门子的名士!

  王妩摇摇头,孔融的家眷,除了可以为他们赢得大多数豪强世家的支持之外,就私心来讲,她倒确实是很想尽快找到他们。至于那位“名士”……

  最好他被曹军找到。

  可惜,她问张燕要来的那队人擅于行于军前打探消息,却不擅找人,找了快两个月了,还是没有消息。

  王妩抿了口茶,将这事放到一边,再不动身去城北,可就赶不及天黑前回来了。她又看了一眼赵云的打扮:“城北还是我去吧,很快就回来,你先换身衣裳,早些休息,明天我要去趟海边,你随我一起?”

  赵云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确实不太适合去军营,可眼前人容颜清减,一身白衣在霞光余晖下淡淡映红,风致楚楚,却又来去匆匆……虽明知只是个把时辰的事,赵云却不愿再移开目光。

  “左右今夜无事,城门有飞燕将军守着,我随你一起看看去。”赵云扯下束发的高冠,随手放到石案上,黑发披散下来,草草地用发带绕了两圈,深衣外袍下,穿的不是中衣,却是一身利落短褐。

  而正在此时,张燕粗豪响亮的笑声陡然从大门口传了进来。

  王妩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赵云和张燕轮流守城,赵云刚赴宴而归,张燕现在自然是应该还在城头上。

  “果然偏心,子龙可以来,某就来不得么?”张燕几乎是一个箭步从大门口飞窜过来的,故作委屈的神色,在清秀的脸上倒是很有几分说服力。

  “军命在身,岂可擅离!”赵云的脸色也变了,心里暗暗盘算着是就此和张燕再打一架,还是先揪着他回城头。

  张燕却是故意不理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王妩面前晃了晃:“某有两个好消息,定比那什牢子军命管用,小姐要先听哪个?”

  他语声顿了顿,故意卖关子,却见王妩不接话,反而和赵云一样盯着他,不由老大没趣。

  “算了算了,曹军退兵了,一退五十里,城危已解。还来了个了不得的故人,某就给你们领来了。真是的,某堂堂飞燕将军,岂会是那没轻没重的人……”

  他嘀嘀咕咕,满腔抱怨,王妩和赵云却一句都没听在耳中,甚至就连曹军退兵的消息,也恍若未闻。

  大敞的门口,一个中年文士负手而立,满身的尘土都遮不住那一身的清癯肃雅。

  王妩的目光扫过还放在石案一角的那卷泛旧的竹简,和赵云对视一眼,苦恼地叹了口气。

  用间用间,最大的无间道就在眼前,可他们还没想好要拿他怎么办!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王妩凝目叹息,将那竹简拿起,目光在张燕身上一掠,随即和落到赵云脸上,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赵云知道她的意思,却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正向他们徐徐走近的陈匡,犹豫片刻,转而在张燕肩头一拍,手上用力:“擅离便是擅离,飞燕兄擅违军令,若不立刻回去,云可要依军令行事了。”

  张燕眼睛一瞪,正要反驳,却发现肩上赵云的手确实用上了劲力,另一只手还扣着他的手臂。

  他统领黑山军多年,粗豪犷爽,却是粗中有细。知道事有不对,嘴上还在不满地嚷嚷,脚下却是很配合地立刻跟上了赵云的脚步。

  陈匡目光微闪,向两人点了点头,再行到王妩面前,微微一笑,拱手一揖:“子龙已支开旁人,阿妩有话可以说了。”

  王妩余光瞥到赵云和张燕的身影在门口一晃即逝,她定了定神,用力捏了一下手里的竹简,将它置于石案上,徐徐展开:“袁绍之甥高干败逃之时遗留此卷,信手翻来,其中乐羊食子一篇,我颇为不解,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听到高干败逃,陈匡稍稍愣了一下。只一瞬的失神,接下来,虽不解王妩何意,却还是一派淡然地向她解释道:“乐羊领兵征中山国,置亲生儿子的性命于不顾,食子震慑敌心,此事载于战国策。”说到这里,他皱了下眉头,话语一顿,露出个不赞同的表情来,“然而,匡以为,无家不可立国。忠者,应当家为先……”

  他话还没说完,垂下的目光从竹简上随意一扫。

  竹简正翻到那一卷,熟悉的笔记,将他没说完的话,一笔一笔写得清楚……

  当然,旁边还有高干的批注。高干称他以字,子兴。

  只两个字,阳光照着竹简上的字,好像将他一直深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也一同照得明明白白。

  “原来……”解惑,解的不是书中之惑,真正的疑惑原来在于此处。

  王妩抬眼看他,想问清楚。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沉默了许久,才问出一句:“先生与袁绍是旧识?”

  “不错。”陈匡认得干脆。

  王妩却对他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皱起眉继续追问:“我不明白,恩怨情仇,沾亲带故,什么样的旧识?”

  陈匡一声长叹:“主公帐下猛将如云,白马义从,铁蹄纵横,然勇则勇已,却无远虑之士为他谋划。本初……袁绍,就让我借故投于主公麾下效力,先许以小胜,趁主公骄兵自恃,再诱以伏兵。如与张郃两万大戟士一战,主公以少胜多在先,等到磐水再战时,自然会生出轻视之心,大意不防……”

  他露出个苦笑,磐水一战,人算不如天算,本是一出公孙瓒必败的戏码,却哪知道,横里杀出了个常山赵子龙。

  王妩听到这里,突然想起磐水一战之后,公孙瓒乘胜夜袭信都,却铩羽而归,还身受重伤,险些废了一条手臂。那晚在中军帐中,公孙瓒似乎依稀说过,那次夜袭,正是陈匡的主意!

  可那却又是在陈匡要公孙瓒布置兵力防范袁绍袭营时,公孙瓒气急败坏的责备之语。若陈匡为袁绍内应,大可什么都不说,那夜袁绍袭营,公孙瓒全无准备,只怕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

  陈匡的用意,王妩愈发迷茫起来。

  这次不用她再追问,陈匡便自己说了下去:“袁绍袭营,也是我与他一早的定计。只是,那天晚上,主公伤重而归之后,匡却在子龙营中见到了一个人。”

  他目光在那竹简上扫过,嘴角牵扯,抿出一道自嘲的笑意:“忠者,家为先,方可立国。可笑我那时还在为磐水的不利为袁绍筹谋,浑不知家门已成血染!阿妩可曾记得甘陵姚奉?”

  甘陵是王妩和赵云第一个一起去的城池。

  王妩想了想,脑海中浮现起一个一身锦衣,却一身污渍,连狼吞虎咽啃干粮时都像一只受惊的小羊一般的小小少年:“甘陵相姚贡的独子?”

  “不错。”陈匡袍袖一拂,脸上渐渐凄凉的笑陡然变成滔天的怒意,“我亲妹嫁于姚贡,那姚贡纵是韩馥亲信,袁绍担心其威胁他冀州牧的地位,多加防范,哪怕将其困囚也未尝有错。但我甘冒奇险,以身作间,潜伏敌营,难道还不够抵其一命!偏要夷其满门么?我为其拓疆,他却杀我亲族,飞鸟未尽,良弓先断,如此背信忘义之徒,若非阿奉,我……”

  陈匡胸膛起伏,龇牙裂目,一贯清癯淡然的脸上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几不成声,恨极怒极。

  看着陈匡额角不断跳动的青筋,王妩瞬间都明白了。所以那一夜他才会突然要求公孙瓒布兵防守,坐下圈套,等袁绍上门自投罗网。所以一年来,他时时为赵云解说兵法,为她藏拙,为他们谋得青州的一战之机。所以这一次再次对战袁绍,公孙瓒又能得以大胜。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那时候扮演知心大姐姐,套取甘陵城内袁绍动静的附赠品!

  本以为那次她和赵云获悉袁绍在磐水的部署,险之又险地挽回磐水败局便是得到了回报。哪知,更大的回报,却是在陈匡这里!

  若不是这么一出,公孙瓒就算在磐水不一败涂地,也迟早被陈匡这里应外合的无间道给玩死。

  见王妩惊讶又了然的神色,陈匡最后苦笑一声:“本想灭了袁绍,报我家门之仇后,便辞主公而去。这件事,将永远无人知晓……”

  “也罢,欲人勿知,莫若勿为。袁绍大势已去,灭亡不在几日,你要杀要剐,匡无怨无悔。”

  陈匡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恢复了那个万事在胸,字字珠玑的儒雅谋士模样,负手而立,坦然微笑。

  兜兜转转,证实了这个玩无间道的高手,可是王妩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因为她还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赵云送走张燕,从门口走进来,见陈匡一身潇洒,而王妩却是一脸纠结,刚向王妩投了个询问的眼神,王妩便拧着眉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心中的猜测一旦被证实,赵云心里“咯噔”一下,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不愿相信。这一年多来,陈匡于他,亦师亦友,沙盘论兵,指点江山,何等和睦,何等亲近!

  腰间的佩剑徐徐出鞘,右手握得死紧,几乎要将那剑柄生生握断,利刃的寒芒将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映得森冷而刺眼,映出陈匡云淡风轻的容颜。

  “且慢。”

  听到背后利剑出鞘的声音,陈匡甚至阖上了双眼,却不防王妩突然出声,出乎意料之下,不由微微一愣:“阿妩还有何赐教?”

  “敢问先生,家父可有望称雄于天下,南面而称王?”王妩问得认真,语不惊人势不休。

  陈匡大吃一惊,脸色急变,目光急急向赵云一瞥:“怎可如此胡言!”

  虽天下大乱,汉室却仍为正统。这也是为何即使群雄并立,手掌地方生杀大权,却始终没有一人敢称王称帝,因为任何一人只要在这时候表露出这个念头,无疑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被套上反贼祸乱的名目。

  王妩却轻描淡写地扯扯嘴角:“先生方才也说了,父亲刚猛有余,独缺谋虑,若非先生之助,连袁绍都难攻克,又何谈统御天下?而以父亲宁可战死疆场,也不屈身于人的刚烈性子,他日……”

  她上前几步,在赵云手背上轻轻一推,呛的一声,归剑入鞘,说出口的话却是片刻不停,字字清晰,亦如金石之音:“先生若要走,我不拦你,今日之事,以前之事,父亲都不会知晓,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只望他日疆场相见,先生手下留情。”

  陈匡勃然大怒,愤而拍案:“匡背弃袁绍,只为家仇!你竟以为匡是苟且性命,只知名利而背信弃义,择主另事的势利小人么?”

  赵云目光一凛,侧身将王妩挡在身后。王妩却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示意无妨。

  陈匡见王妩容色淡然无波,心中的不甘之意顿时为之一结,不由一怔。突然间,他反应过来,盯着王妩的目光多了一份不可置信,手指在竹简上敲了敲:“事已至此,我若不走,你还敢瞒着主公?任由主公用我的计谋行事?”

  王妩轻笑一声,也伸了手指在竹简上轻敲:“事已至此,先生都敢献计,我又为何不敢用?”

  陈匡一愣,旋即朗声大笑:“有理有理!从今以后,匡每出一计,势必要先考虑为今日之事避嫌,可胜不可败,可进不可退。相比之下,用不用匡的计谋,却全在你心中决断!”

  陈匡一开始说的是公孙瓒用他的计谋,而王妩接的话却是自己敢用。陈匡心绪起伏极大,一时没听出来王妩说辞中的小小花样,再接话时,反倒是顺着王妩的口吻,也没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

  笑声落定,陈匡又向赵云看了一眼,脸上再次浮现出一年以来王妩无比熟悉的那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神色。只不过之前,是劝她将那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马镫收好,而这次,却变成了:“此番高义,匡铭记于心。只是方才之言,阿妩还要切记,以后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任谁都不可。”

  “先生多虑了。”知道他说的是公孙瓒南面称王之事,顾忌的是赵云,王妩连赵云的神色也没去看,微微一笑,直接轻飘飘的一句。

  而赵云也仿佛全不记得王妩方才的话,仿佛全没听出来陈匡言中的顾虑,同样轻飘飘地接了一句,直接将话头岔过:“天色已暗,再不去城北,可要迟了。”

  王妩无需顾忌赵云会拿着她的话头对公孙瓒不利,无需解释,无需关照。赵云也根本不会去想王妩是否会对他有所顾忌。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众人只当这是郑益将赵云和陈匡归做一起,才刻意如此安排,而郑益却以为这是家中从人因赵云临时“加座”故而如此行事。

  王妩陡然而又突兀地错次,除了将跟在她身后,正往赵云处而行,因而险些和她撞在一处的女子吓了一跳之外,就连郑益自己,也没对这算不得怎么逾距的小小意外上心。

  执勺把盏,王妩的动作行云流水。虽然一直没有抬头,低眉垂目,但赵云却分明看到她绷着唇角,眼睫微颤,就连指尖也在轻轻发颤。

  他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借着接过酒盏的动作,向王妩投去询问的眼神。

  王妩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有添酒,有轻月伴笑,寒暄声中,时下儒士世家饮宴时多置的投壶之戏,自然也必不可少。

  只不过,郑益为了彰显高密郑家之不同,所设投壶规则也颇为与众不同。

  以空竹为壶,铁箭为矢,竹置于水上而不沉,随水打转飘荡,全无着力之处。而没有箭镞的铁箭箭身却是又重又长,手上的劲力稍有偏失,就算投进了空竹之中,不但会再次掉落出来,还极有可能连带着已经投进竹中的箭一同倾翻。

  能中一箭已是不易,一箭之后,空竹有了重量偏向,再要投入,自是更难。

  投箭不中则罚酒,竹身倾覆则不但罚酒,还需指物言诗,以助酒性。

  郭嘉接过传发的铁箭,在手里掂了掂,调转过来,往青铜酒樽上轻轻一击,“铮”的一声金石之响,惊破悠远乐章:“好一个郑益恩,怎就偏帮子龙至此?如此投壶,难于百步穿杨,今日席上,除了子龙,岂非人人都要大醉而归?”

  被点到名,赵云醒过神来,目光从王妩身上移开片刻。这才看到那飘于水上的空竹,和不知何时摆在矮几上的三支铁箭。他之前拜访世家,饮宴闻乐,无论对方心中何想,却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摆出这投壶之戏。区区投壶,纵使设得再难,又怎能与万军之中射杀敌将相比?若以投壶论酒,他今夜怕是可以滴酒不沾了。

  “大醉而归有何不好?”郑益也拿了支铁箭在酒樽上轻击,看似漫不经心的三两下中,如此单一的声音,隐隐竟似和着身后的钟鼓丝竹之音,“奉孝远来,诸位平日里也难得一聚,枉我辛苦摆宴,莫不是几位不愿饮么?”

  宴饮半醉,本是常事,他这么一说,诸人连忙举盏,郭嘉却是抚掌大笑:“罢罢罢,总是你说得有理,嘉自罚一杯。”就着身边女子的手,郭嘉一口饮尽酒盏,缓缓站起身来,手中铁箭铮铮连击,却是接着郑益方才的应和而下:“酒可饮,只这般投壶,嘉宁愿为诸公一曲舞剑。”

  坐于郭嘉下首的儒士闻言不由取笑:“奉孝和子龙年纪相仿,莫不是担心输了投壶,面上不好看?”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而正在此时,赵云觉得王妩宽大的衣袖拂到他膝上,将两人的手遮住。衣袖下,一根微凉的手指在他掌心中轻轻划了三个字——“刀斧手”。

  王妩划的是简体字,但好在这三个字的形态总算古今相差不大,赵云立即反应过来,脸色微变。

  王妩的指尖在他掌心上顿了顿,紧接着又划了个“五”。

  宴上诸人虽都携带了部曲前来,但为示对此间主人的尊重,除了一两个贴身亲卫之外,大队人马都留在前院之外。

  赵云抬头往曲廊的方向瞥了一眼,由于他们周围的火把太过明亮,夜色中的廊下更显得一团漆黑。

  赵云反而镇定下来,反手按上王妩冰冷的手,用力握了一握。

  赵云的手掌温暖干燥,掌心手指间还留有开弓执剑的薄茧。王妩心头一松,缓缓呼了口气出来,挺了挺僵直的背脊,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沁透。

  她也不想就这样冒险闯到席上来。既然她现在不想嫁到曹家去,这个曹操麾下的第一谋士,她宁愿有多远躲多远。

  原本王妩只是突发奇想,青州诸世家会宴,自然要带不少部曲武装。而郑家虽担着经学第一之名,但这次既然会以郭嘉的名义邀宴,就定不会要去做那不涉天下时局的出世仙人。那么多部曲兵卒到了家门口,他们岂能毫无准备?

  到时候,只怕郑家所有的武装力量都会陈列出来,名曰招待,实则时时监视多加部曲的动向,以免有细作趁机生乱。另一方面,世家好名,平素里各据一方,都是强龙也难压的地头蛇。这回汇聚到一起,又怎会不借机立威,彼此暗地里较量一番?

  因此,这次的会宴,即使参与的世家所带的部曲数量不会太多,但质量却一定都是顶尖的!

  赵云和陈匡都要入内赴宴,王妩就想混在赵云的亲兵中,看一看这些和赵云纠缠了两个多月的青州土著们究竟几分斤两。

  这事若事先让赵云知道了,反倒要累得他时时担心。宴席之上不提别人,单凭一个以洞悉人心流传千古的郭嘉,就极有可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她却没有想到,郑家为了防止几家上千的部曲干等着的时候相互起了冲突,干脆栏了个大院出来,送酒送肉地招待,等于也摆下一宴,甚至还准备了女人。

  世家蓄养部曲,只求乱世之中守家护土,纵有规令约束,也远不及军中军令森严。再者,他们都知道自家的主人在内饮宴作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此间又是郑家的人出面招待,便渐渐放松,也投入到这一场欢娱之中。

  王妩无奈之下,怕躲着反而引人注意,便借口去茅厕,悄悄避了出去。却不想,也不知是不是郑家酒水上太过大方,茅厕里的人始终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等不及就干脆在边上露天解决。王妩遥遥望到三三两两的部曲壮汉肩并着肩,立作一排,只能掉头就走。

  却被她发现了那五百刀斧手。

  五百刀斧手,出其不意之下,足以将席上所有人于眨眼间斩杀。就算赵云能仗着武力脱身,只怕也难保陈匡周全。她又怎能坐视?

  王妩回到外面,先着男装搂了个女乐到暗处。在场的都是血气方刚的粗莽汉子,有搂了女人当场就压倒的,当然也不乏不愿当人行事,带了人寻个没人之处再好好乐一乐的。是以王妩这番动作自然是没什么人注意。她将人领到自家的车马队伍里,打晕了绑好,堵了嘴直接塞进陈匡乘坐的马车里。再换了那女子的衣衫,又装了一遍内急。

  许是郑家的部曲都去了前院看顾别家的部曲,屋宅之中,往来穿梭的女乐也着实不少,一路上来,她只遇到了一两个醉汉,低着头匆匆避开。才摸进前后院相隔的门廊,就被一个脸上的褶子足以夹断苍蝇脚的妇人扯了进来。正好到了赵云他们的宴席之上。

  王妩表面看着沉静温婉,嘴角带笑,心里却是不断打鼓。不但担心那五百刀斧手,还要担心到了席上要如何才能坐到赵云附近,将消息告诉他。

  回廊几折,她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勉强挺直了背脊,没有走到一半就腿软。她快步一直往前凑,只是想着陈匡和郭嘉分别代表了公孙瓒和曹操的势力,自然要比旁人的座次高一些,她若是凑到前面一点,离他们近的可能性也高一点。

  如今赵云就坐在她身侧,熟悉的气息令人心安。王妩又舒了一口气,翻转手腕,回握了一下,这才发觉手足酸软。

  另一边,郑益正冷眼旁观郭嘉如何应对旁人毫不掩饰的轻蔑挑衅。郭嘉却是长笑一声,腰间佩剑在手中绽出一道夺目的银芒,如星光坠落,长舞而起。

  时下文士多佩剑,然其佩剑却多是增气色而非实用。可郭嘉手中剑光起处,别说赵云,就连王妩都看出他的佩剑绝不是一件摆设。

  这个信都城外初见的清冷鬼才,剧县城外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风流名士,不知史书上一句因病早亡,令多少人下意识生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印象来?

  王妩也不例外,望着那在火光中御剑而舞的身形,她几乎一瞬间忘了那五百刀斧手正在暗处磨刀霍霍。

  赵云的眼色却一下子沉下来。

  如此剑法,就足以拖住他的行动。

  若非王妩冒险传信,五百刀斧手顷刻间涌出,众人定当一派慌乱。到时候他若是被郭嘉拖住,哪怕只是一时半刻,陈匡性命难保!

  只不知这五百刀斧手的存在,郭嘉究竟知不知道。

  日已落尽,一弯新月如勾,月华如水,仿若一脉瀑布,倾入众人面前蜿蜒的清流。郭嘉挽剑如水,剑锋点点,如清风裹雪,映着闪动明灭的火光,松垮的衣袍飘飞,临风飘逸,潇洒犹如神仙之姿。

  王妩凝神看了一会儿,却不由生出几分别的疑惑来。

  剧县城下拥美招摇,酒宴席上舞剑献艺,这便是鬼才郭嘉?若说那五百刀斧手,这是郑家的地盘,就算是郭嘉的意思,也定是先和郑家达成了某种协议之后才能有此动作。毕竟,若是困不住赵云,就算陈匡死了,郑家和公孙瓒的死仇算是结定了。一家之力和一州之兵对抗,若非郭嘉给足了好处和保障,郑益又不是傻子,怎会答应?这样算来,就算除掉了赵云和陈匡,郭嘉也只能算是有进有出而已,这便是鬼才之能?

  王妩觉得不可思议,但同时又觉得事情定不会如此简单。即使演义之流会有所偏差,郭嘉鬼才之号却是记载于史册之中的,这样一个令曹操赤壁大败之后率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