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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素素与张翠山闹翻,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张翠山避着素素坐到冰山的另一侧,除了听的见他偶尔练功的声音,再无半点交流。
素素不堪忍受如此磨人的寂静,干脆扯着嗓子跟谢逊说话。有时候讲笑话,有时候出脑筋急转弯,谢逊心情好,搭理她两句。心情不好时,也是一言不发。她只好独自唱歌,素素原本的歌喉就不错,干脆唱到尽兴,歌词有记得全的有不全的,她一概不理。碰上风大的时候,还会被自己给噎着,也没见她停下来。
这天,唱到一首笑红尘,唱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歌词真写实,说的明明就是她眼下的心境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
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难得她一首歌词记得如此齐全,越唱就越大声,颠过来倒过去的唱了好几天。魔音穿耳,某日正闭目养神的谢逊也开始哼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笑得素素肚子疼了好久。
谢逊初时有些尴尬,看到素素笑开了,反而豁出去了,“能对酒当歌笑对天下,确是超乎常人的洒脱谢逊若不是大仇未报,定然也是要如此潇洒快活”
当日素素跟翠山的一席话,睡大头觉的谢逊其实多多少少都听见了。他佩服素素的坦率跟勇气,却在张翠山休息以后悄悄的骂过素素傻丫头。在这冰天雪地里又没有俞三侠逼她来报仇,她大可以隐瞒此事,先跟张翠山成亲生个娃娃,日后就算要说,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已经是一家人了,俞三侠怎么会怪自己的弟妹偏偏选在此刻挑明,张翠山这个迂腐只认死理的家伙,怕是以后都不能再和她好啦这一路走来,他二人的深情他全看在眼里,也乐得自己做个大媒。现在眼看不成了,还真替这两个郎才女貌的人惋惜啊
但后来听到她歌唱的洒脱大气,又对素素多了几分欣赏。一个女孩子家能如此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比世间多少男子强太多了不由动了收她为徒的念头,却因着自己的仇人是自己的师傅,徒弟师傅是他最忌讳的,提都不愿提,也不能收她做弟子。想来她天鹰教的身份,怕是跟白眉鹰王有很深的渊源,他原本敬殷天正为二哥,可自己家破人亡之后离教报仇,殷天正自立门户,他们兄弟早就反目,又不愿太过抬举殷天正亲近的人,如此一想,这样的念头也就只好作罢。
张翠山这几日躲在素素背面,素素看不到他,坐在一侧的谢逊却是两个都看得见。这边素素大声唱歌,那边张翠山只是闭眼打坐。好像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在素素唱到那“痴情最无聊”的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张翠山,看他听完整首歌,对他撇撇嘴,意思说你看人家小姑娘怀都比你广阔,人家可以做到醒时对人笑梦里全忘掉的一身骄傲,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那
初时张翠山只是不理,可谢逊频繁的挤眉弄眼让他十分无奈,心静不下来,素素的歌就都听进去了。几日之后,想想来生难料,恩怨一笔勾销说的也确实好。他们现在生死未卜,来生,很有可能就是明日。只是这恩怨轮不到他去勾销,他没资格。想来想去,又是死结,只好继续练功打坐,权当谢逊的挤眉弄眼不存在。
谢逊见张翠山彻底变成了木头疙瘩,心里一烦也不愿搭理他了。只在心情好时跟殷素素两人大声说话唱歌,他与殷素素谈天说地,从极北到西域,从趣闻到美食,聊得也算投机。其间素素说起烤,光是各种烤酱的配方就数了不下10种,其中有些他吃过,有些见过,有些却连听都没听过,听素素形容烤串的火候,“那油花声音为刺刺时应该翻面,油花声音为刺啦时应该撒调料,油花声音为刺啦啦时就好了,此时油香满溢,滋味最好”听的谢逊口水直流,真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堆火再抢来一坛酒好好醉一场此时若是有酒,恐怕他二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啦
快乐的时候,时间总会流逝的快一点。等待的时候,时间总是不愿过去。其实又何必埋怨时间呢它只会不快不慢的默默的看着你,然后等你发现自己的急躁与幼稚,它再一步步的从你身边走过。想要他走得慢点,就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多做点事情,拖慢他的脚步。想要他快点,就静下心来眨眨眼,眨着眨着,时间自然就走了。1
你觉得时间过得快慢都好,起码你知道所处的时间,是上午还是晚上。
只是若是在北极,你又没有表,唯一代表时间的太阳却跟你玩起捉迷藏,每日应该西沉的时候就是耍赖不下去,好不容易下去了还没一会儿它又焦急的爬上来瞪着你,你再也不知道此刻是几点,因为黑夜的时间快要短到眨眼即逝了。你会不会疯呢
素素记得以前教授说过,人如果无法知晓时间进度,是会疯的。她是不信的。也曾经试过闷头大睡两天两夜,不还是好好的教授说,那是你身边有阳光或同伴做参考,你不自觉罢了。不然,你试试拉紧窗帘,将手表手机电脑一切显示时间的东西扔到门外,然后呆在里面看书写字干什么都好,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时间。看看这样你能呆多久。
她是没有试过。不过眼看着他们现在唯一的时间参照彻底的不按牌理出牌,她也确实快发疯了。白天越来越长,黑夜越来越短,他们现在在北极的话,那眼看着极昼就要出现了。这些日子张翠山打坐练功连声音都很少出,谢逊的眼睛越来越红,也越来越不耐烦了。她只有尽力讲些笑话逗谢逊开心,也不管张翠山是否不愿意见她,隔一段时间就割块海豹丢给他。有时他会说谢谢,有时只是闭目不语。不过从来不愿看她一眼。
心情越是不好的时候,就越是要按时吃东西。她现在觉得自己只有这件事情可做。
其实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虽穿着厚重的皮毛,却得吃着冷冰冰的生,虽有不同于中土的异域风光,四下里却满是刺眼的白光。头顶上的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们身处在这大冰川上随波逐流,此刻是风平浪静没错,你却本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一阵风浪袭来,或是明日这冰山瓦解,一切就全部结束了。你不敢相信明天会一切都好,却又只能逼自己相信一切必须好起来,这种折磨,一般人都要发疯了,更何况是这身负血海深仇,本就身心受损的谢逊呢
黑夜是他唯一的安慰。只有在黑夜里,他才能将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仰头看着触手可及的星空,想着自己也曾拥有的家人,虽然他想只停在最幸福的那个瞬间,却总是免不了会因失去这样的幸福而痛苦。
然后,他会用仇恨来化解这样的痛苦。总有一天会将这样的痛苦回报给那个人,在心里仇恨着那个人,痛苦似乎就会变成习惯。习惯导致麻木,也就不那么痛了。只想着到了那日,他完成了这一切,他就抛弃所有的去追寻他们。所以,死亡,他从来不怕。他只怕报不了仇。所以就像上瘾一样,他习惯了在黑夜里重复这样幸福痛苦仇恨的连锁反应。习惯了每天如此温习自己的仇恨。
可这日,他等到耐心都快要用光了,黑夜却始终不肯出现。那颗黑黑的太阳,就是歪在那里,瞪着他们,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看着他做着鬼脸,你想我消失嘛,我偏不气死你哼
素素的喋喋不休突然变得好烦,谢逊盯着那颗太阳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住口,冲出简易帐篷,手指着那太阳就开骂:“你也是个混蛋该下山不下山,霸着天上的位子做什么不过也是一团狗屎罢了我呸你以为你们高高在上老子拿你没办法是吧”
说完随手在身旁的冰山上抓下一大块冰,朝着太阳扔了过去,扔了好远从素素的角度看来,似乎好像谢逊再使把劲儿那冰块就真扔太阳上了的那么远张翠山听到这边谢逊的动静,急忙过来看看是何事,素素看见张翠山忽然出现在眼前,也一下子站了起来,二人自那日之后第一次视线相交,借着那瞎子阿炳般黑圈圈的掩盖,竟都没有避开对方
张翠山瘦了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凹陷的脸颊苍白的面容,像他凌乱的胡子扎进素素心里,这人怎么这么看不开生气归生气,怎么就是不愿吃东西这样残酷的环境下想死太容易了,他这又是何必
殷素素果然跟她的声音一样很有朝气。她果然是看得开,放得下张翠山啊张翠山,一个女子尚且如此,你此刻杀不得忘不掉,就不能也真正泰然处之既然决定了将种种恩怨留到他日返回武当山解决,此刻就放下爱恨又如何她若是寻常路人,难道你会避而不见
想想,便迎面走了过去,跟素素笑笑,素素也急忙扯出一个笑容,他却转过身去,面对谢逊的背影,挡在素素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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