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素素的一声喝，果然惊动了房里人。
“什么谁”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翠山听见了有些激动，高声大喊：“三哥是翠山回来了”说着便抛下那小道童，推门进屋了。
小道童脸上有些囧囧的，要怒不怒，要愧不愧。素素暗自苦笑，这武当山上的人莫非都是这样认死理的傻子不成
小道童还瞪她，她只好假装没看见，跟在张翠山身后进门去了。
小道童忒自哼了一声，继续坐下熬药了。
这是间连着厅的大屋。进门是张香案，屋里绕着檀香。翠山他们的声音从左手边传来。
屋里光线不好，素素边走边瞧，翠山正拉开床上素色帐子，立在床边跟床上人说话。
“五弟，当真是你吗”俞岱岩的声音听上去激动，却虚弱沙哑，像是许久不曾说话了。
“三哥是翠山回来了”张翠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之后便有些泣不成声。
“好啊好啊兄弟十年啦诶，十年啦”
素素虽然瞧不见俞岱岩和张翠山此刻面容，却也从他二人言语和当初翠山跟俞莲舟相认时的场景推测出此时二人执手相看悲喜交加的情形。她不敢过去，只愿翠山这位远行归来的兄弟带给俞岱岩的兄弟重逢的快乐能更久一些。即便只是多个片刻。
“三哥三哥”张翠山趴在床边，哭的像个孩子，竟比方才见张三丰时更甚。
“傻弟弟，三哥比起当年，如今已经好很多了唉，不说这个。五弟，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么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也不来封信，白叫大家担心”
俞岱岩声音原本也有些颤抖，可他生生转了话题，故意用责备和轻松的口吻，意在不要叫兄弟难过。
张翠山简要说了当年发生之事。俞岱岩得知他确实是为了查找当年伤他的凶手而被牵扯进那一连串意外，以至被困海外十年，不由又多两分歉意，“五弟，三哥连累你啦”
张翠山听到这话愣住，他忽然苦笑，站起身来，“三哥，翠山带了个人来见你。”说着便回头看了看素素。
张翠山往旁边让了让，素素上前两步，床上人的形象愈见清晰，素素看得分明，那人脸色苍白，两颊削瘦，双眼无神，一副病容，哪里还有半分大侠模样
刹那间，翠山之前提起俞岱岩的话统统一股脑的涌入她脑海里
“武当俞三侠，最擅长的是硬家功夫。偏偏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武当俞三侠，最喜欢的是云游四方。偏偏筋骨寸断再难于行
“武当俞三侠，最恨生病卧床。最恨求人办事。偏偏一辈子只能活在床上，连喝水解手都要假手于人
“武当俞三侠，堂堂一代大侠，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侮辱
“不管我怎么想，怎么想，结果都是一样无论是因为屠龙刀，还是因为那长痣的凶手，若不是当日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的话，他断不会伤至如此，断不会被毁了一生”
素素心里冰凉一片，扑通跪在地上。片刻前，她仍是满怀信心，要排除万难的求得眼前之人的原谅。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原谅有意义么原谅，能换来这个人的十年光么
他所失去的，当真是黑玉断续膏便能救回来的么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呢
果真如此。
“五弟，这位姑娘是”俞岱岩常年不见外人，此时忽见一名女子跪在他面前，他还是吓了一跳。“啊方才在屋外叫喊五弟你名字的，是否便是这位姑娘”
“正是我。”素素抬头，轻声道，“俞三侠可是听出，我是谁了”
俞岱岩一愣，他费力的睁眼去辨认， “姑娘，我该认得你吗” 又苦笑道，“俞某十年未见客人。即便你我曾经相识，也请你原谅。此刻我认不出你是谁。”
素素噎住。原本俞岱岩不是听殷素素说了一句话便认出她是凶手的么眼下却这样莫非，比起原先的素素，她的口音变了声音也变了
“俞三侠，十年前，为夺屠龙刀，害您中毒不能行动，后来请龙门镖局护送您回武当之人，便是我，天鹰教白眉鹰王的女儿，殷素素。”
一字一顿的，素素仍是哑着嗓子说了。
“什么”俞岱岩猛然全身一震，双目圆睁，他原本被张翠山扶起来半靠在软枕上，眼下一激动，身子向床外歪去。翠山原就立在近前仔细瞧着三哥神情，现下如此，立刻坐上床边，一把扶住俞岱岩。
“你你”俞岱岩十年残废，思思念念的，便是这件事而已。眼下弟弟将凶手带至自己床前，凶手还供认不讳，他却无能为力。当真气急，咳嗽了起来。
“俞三侠，素素并非存心害您。当日不能给您解毒，多半因为技不如人，为求自保而已。素素敬佩您的侠义，事后将您托镖给龙门镖局，若非那都大錦护镖不利，有眼无珠，错将您交到歹人手上，您本该安全返回武当才是。素素绝非狡辩解释。说到底，此事因素素而起。素素对您万死也难辞其咎”
“妖女。狡辩”俞岱岩激动的低吼，“当日伤我夺屠龙刀之人狠狡诈你，你，你”话再说不出了，他身子一震，晕了过去。
“三哥”张翠山急忙运气护着他心脉。门外的小道童早已听见声音跑了进来，一看他照顾的三师叔晕过去了，急忙转身就跑，叫人去了。
素素没料到俞岱岩如此激动，她一时呆住，只有跪在那里呆看。不一会儿，张翠山的额前便渗出汗来。也幸好没过多久，俞岱岩也悠悠醒来。
“三哥，你可好些了”翠山脸色也有些白，焦急的望着俞岱岩。
“五弟，替我替我”俞岱岩气喘吁吁，看来方才是动了真气。
“三哥，万事不急在这一时，切莫动气，身体要紧”翠山的声音也有些哑。他将俞岱岩放倒平躺在床上。俞岱岩瞪大的眼睛全身依旧紧绷。
“俞三侠，素素经历海难，走火入魔，武功全失，过去的事也忘掉大半。或许当年素素是真的狡诈奸猾的伤了俞三侠，但请您看在素素也曾拼死与那伤您的歹人交过手的份上，看在素素有心悔改的份上，饶素素一命。我无耻自私，您不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您留我一命，给我十年。素素定当竭尽所能，找来灵药，医好您的伤”
“是啊，三哥，素素已查到当年伤你的那个面上有痣之人，正是受雇于大都汝阳王府，西域少林的传人。据传他们门里有秘药黑玉断续膏，能断骨生肌，治好三哥您的伤我与俞二哥已做好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去大都找那人算账取药要不了多久，三哥这伤便可治好到时，咱们武当七侠，又可一同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三哥，您说好不好”
俞岱岩好容易缓和了咳嗽气喘，听张翠山说完这番话，他忽然转头盯着素素，又看看翠山，半晌，他冷笑道：“当日听闻五弟失踪，便是同时牵扯金毛狮王谢逊和天鹰教一位堂主。不知道这位殷姑娘在你们天鹰教可有任职如何这么巧，五弟因海难流落海外十年，十年后回到中土，便带回来这位因海难走火入魔的鹰王千金既然殷姑娘是当日在龙门镖局托镖之人，那么龙门镖局一家灭门，是否也是姑娘所为”
“是我。”
俞岱岩闭眼低笑，“好好好当日你说，龙门镖局若有任何闪失，便要他都大錦一家大小陪葬。你果然言而有信他们虽然瞒我，可我仍是知道，十年来我武当与少林纷争不断，便是因我受伤，和我五弟被人冤枉是杀害都大錦一家的凶手。好弟弟，你背了十年的冤案，你也预备就这么继续背下去吗这个心狠手辣的妖女，你也要这么，跟她继续厮混不清吗”
翠山素素都是一惊，他们没想到俞岱岩仅凭几句话便猜出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
“三哥”张翠山退了一步也跪在俞岱岩床边，与身后的素素一步之遥。
“五弟，他们天鹰教当年为夺屠龙刀，暗算偷袭下毒围攻什么没用上言而无信，卑鄙无耻我从前以为送我上龙门镖局的是恩人，原来这恩人正是害我之人我不知这妖女如何与你纠缠，三哥只想告诉你，当初，他们能出尔反尔从我手上骗走屠龙刀，害我中毒，如今，便能想着办法的编出谎言来骗你害你这些魔教中人，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什么事情什么谎话编不出五弟，你切莫上了人家的当，中了美人计咳咳咳”俞岱岩声音虽弱，语句却字字清晰。
张翠山正欲向俞岱岩进一步解释，素素却拉住他衣角。他偏过头去瞧她，素素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翠山只有将到了嘴边的话再咽下去，轻轻拍着俞岱岩口，又替他递了些真气，助他运气。
“俞三侠，殷素素究竟有没有撒谎，等咱们带黑玉断续膏回来，你自然便知道了。”素素轻声道。
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人声。两人回头，正是张三丰和一众弟子进来。小无忌被张三丰领着，一副得意神情。此刻进屋见了妈妈爹爹，激动的正想叫人，却被妈妈的小动作阻止了。小无忌皱皱眉头，这个素素真幼稚怎么就喜欢玩暗示的游戏
张三丰说要替俞岱岩运气疗伤，便将一众人等都轰出去了，只留宋远桥一人在门外守着。
宋远桥对翠山交代，“五弟五妹，五弟的旧屋一直空着，我已经打发人去整理了。你们这几日就暂住那里。待咱们从大都回来，你们再去山下置办房屋吧。”
翠山应允。宋远桥又跟宋青书耳语几句，小家伙便礼貌的跟大家道了别，说是要下山回家去了。
翠山素素满怀心事，俞张莫殷几个都猜到可能是道歉不利。众人叹息，却也再无立场相帮任何一方。只是在张翠山说明日一早启程去大都时，表示非常支持，大家商议早饭过后一同出发。
几人走后，殷梨亭牵着无忌过来，“五哥，五嫂，你们莫要着急。三哥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但相信来日方长，等咱们寻到黑玉断续膏，一切都会好的”又看看素素，“五嫂，我小时候与五哥最为要好。你又姓殷，既是我嫂嫂，又是我姐姐啦平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六弟开口便是”
素素不由笑了，传说中爱哭害羞的殷六侠，果然人很好只可惜她此刻，真是没有心情开他玩笑啊
“谢谢。”
一旁的无忌却拉住素素衣袖，“妈妈，六叔说，他要带我去做很好玩的树编的虫子无忌能不能跟六叔去玩一会儿啊”
素素一愣，殷梨亭轻咳两声，“五哥，我答应了无忌要教他做竹蜻蜓。”
翠山轻笑，“都这么多年了，五哥都快忘了要怎么玩了”
殷梨亭笑笑，“那小弟岂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说完，便将小无忌一把扛上肩膀，“走吧六叔带你去玩一小会儿，天黑了就送你回来”
无忌与殷梨亭欢笑的身影远去了。其实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素素忽然轻叫，“无忌不会是让殷小六给骗了吧这眼看天就黑了”此话一出，她才觉有些冒昧。她自己在心里总是叫殷梨亭殷小六，但真正说起来，他们今日才正式见面啊
翠山故意长叹一声，轻拍她的头顶，“说什么哪”
素素回头，翠山握上她的小手，“累不累回家吧。”
回家，便是回他的卧室。这一路，两人十指紧扣，心事重重，低头不语。慢慢的，素素靠上翠山臂膀。
“翠山，我们不该今日来的”
素素从刚才就觉的心里难受，好像被一辆卡车碾过一样，反反复复的碾。懊恼的恨不得扇自己巴掌。
“素素，正如六弟说的，加以时日，三哥会原谅我们的”
翠山的话好像很轻松，可他的语气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素素摇摇头，“我不该为了自求安心便来求他谅解的。翠山，我们错了。谅解了我们，他过得会更苦如果他恨我能心里舒服一点儿，我宁可他恨我只是，这样便连累你了”
翠山笑笑，用下巴蹭蹭素素的发顶，“从小到大，我三哥最豁达了，从不记仇。你放心，等咱们寻到那黑玉断续膏，治好了他的伤，他自然就放下了，自然也就不恨了。”
素素想想，点头，“嗯今晚要早点休息，明日要养蓄锐不就是黑玉断续膏嘛一定能寻到的”
换源: